滹南遺老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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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九 滹南遺老集 卷第十
金 王若虛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舊鈔本
卷第十一

滹南遺老集卷之十


           滹南王若虚 從之

  史記辨惑


   採摭之誤辨下


左傳昭公二十年十月齊景公疥遂痁期而不瘳梁邱

 據與裔欵言于公曰吾事鬼神豊于先君有加矣今


 君疾病是祝史之罪也盍誅祝史晏子不可曰民人


 若病夫婦皆詛祝有益也詛亦有損雖其善祝豈能

 勝億兆人之詛十二月晏子侍公于遄臺梁邱據馳


 而造焉飲酒樂公曰古而無死其樂若何晏子曰古


 而無死則古之樂也君何得焉昔爽鳩氏始居此地


 季前因之有逄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後太公因


 之古(⿱艹石)無死爽鳩氏之樂非君𠩄願也二十六年冬


 齊有彗星齊侯使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祇取誣焉天


 道不諂不貳其命(⿱艹石)之何禳之齊侯與晏子坐于路


 寝公嘆曰羙哉室其誰有此乎晏子曰敢問何謂也

 公曰吾以為在德對曰如君之言其陳氏乎列子曰


 景公㳺于牛山臨其國城而流涕曰羙哉國乎鬱鬰


 芉芉若何去此國而死乎使古無死者寡人将去斯


 而之何史孔梁邱據從而泣晏子獨笑于旁公曰寡


 人今日之逰悲孔與據皆從而泣子之獨笑何也對


 曰使賢者而常守之則太公桓公常守之矣使有勇


 者而常守之則荘公靈公常守之矣

    數君者将守之吾君方将被蓑笠而立乎𤱶

 𤱔之中惟事之恤何暇念死乎則吾君又安得此位


 而立焉以其迭處之迭去之至于君也而獨爲之流


 涕是不仁也見不仁之君見諂諛之臣臣所爲獨𥨸


 笑也史記齊世家雜取二書之說云魯昭公三十二


 年彗星見景公坐柏寝嘆曰堂堂誰有此乎群臣皆注


 晏子笑公怒晏子曰臣笑群臣諛甚景公曰彗星出

 東北當齊分野寡人以爲憂晏子曰君髙臺深池賦


 斂如弗得刑罸恐不勝茀星将出彗星何懼乎公曰

 可禳否晏子曰使神可祝而來亦可禳而去也百姓


 苦怨以萬数而君令一人禳之安能勝衆口乎嗚呼

 此一事也而差互不同如是其餘𮘸𡚶可勝道哉


左傳介之推荅母之言曰身将隠焉用文之是求顯也


 史記重下文之二字或言如此意乃足因疑左氏脱


 誤予謂不然古人語𥳑有如此者禮記云晋獻公将


 殺世子申生公子重耳謂之曰盍言子之志于公乎

 世子曰不可君安麗姬是我傷公之心也孟子辨百

 里奚事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繆公之為汚也可謂智


 乎亦是𩔖也且遷記漢文之語云吾獨不得亷頗李


 牧為吾将吾豈憂匈奴哉此復何異而獨疑推之言


 也雖然亦不可為法也


周紀云晉文公召㐮王㐮王㑹之河陽踐土書諱曰天


 王狩于河陽按左𫝊仲尼言以臣召君不可以訓故


 書曰狩今直云書諱誰得而知也


左傳稱晉靈公欲攻趙盾其右提彌明死之又謂𥘉盾

 田于首山舎于翳桑見靈輙餓而食之後輙為公介

 禦公徒而免盾問其名居不告而亡夫言其職則明

 為右而輙為介言其所終則明死輙亡其為二人明

 矣而史記云桑下餓人即提彌明且又以為宰夫何

 𫆀左氏之説未必皆可信然遷之所記寔以是為據

 焉則其舛誤不得不辨也

晉世家云趙盾嘗田首山食桑下餓人餓人舎其半日

 宦三年未知母之存否願遺母夫存否且不知願安

 𠩄遺乎左傳有今近焉三字于理乃通遷鹵莽而失


 之耳

晉趙盾弟穿弑君董狐書盾弑以示于朝盾不伏狐曰


 子為正卿亾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仲尼稱狐


 為良史左氏云爾晉世家既從之矣而趙世家復云

 君子譏盾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討賊故太史書之


 如此𨚫是先出于士論太史因之而書也文既冗復


 而意又矛盾無乃不當乎

左氏記鉏麑事云盾盛服将朝坐而假寐麑曰不忘㳟

 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弃君之命不信觸槐而

 死公羊以為見盾閨門無人且食魚飱嘉其易而儉

 故爾史記則云盾閨門𨳩居處節麑曰殺忠臣弃君

 命罪一也乃死吾不知閨門開居處節何以為忠也

郤𠑽恥為齊母𠩄笑誓曰所不此報無能渉河左傳云

 爾齊世家曰不是報不復渉河意既異矣至晋世家

 則又云不報齊者河伯視之記一事而差殊若是失

 之不精也

左氏曰郤克聘于齊既登婦人笑于房郤克怒故有鞌

 之役杜注云跛而登階故笑之穀梁子曰季孫行父

 秃卻克眇衞孫良夫跛曹公子手僂同時聘于齊公

 羊曰卻克臧孫許聘于齊或眇或跛而史記復云卻

 克僂魯使蹇衞使眇然則果誰可信乎三傳之不同

 各記所聞固無足怪史記因傳而出者也不從此則

 從彼乃又垂異如此何也

左𫝊曰白公勝在吳子西召而用之後以救鄭之故欲

 殺子西子西聞之曰勝如卵余翼而長之此盖恃其

 有思也而史記云勝如卵耳何能為也則是忽其脆

 弱而已不亦異乎

左氏曰吳王闔廬将伐齊越子率其衆以朝王及列士

 皆有餽賂吴人皆喜惟子胥曰是豢吴也史記改為

 棄吳此何意邪

左氏曰呉王賜子胥死子胥将死曰𣗳吾墓檟檟可材

 也吳其亡乎此言時之不久耳史記則云𣗳吾墓上


 以SKchar令可為噐吾不知何意也


吳世家云越王擊吴于檇李使死士挑戰三行造吳師


 呼自剄吴師觀之越因伐吳敗之越世家亦同賈逵


 曰死罪人也鄭衆曰欲以死報恩者其説皆不安按


 左氏云使死士再禽焉不動使罪人三行属劍于頸

 而辭曰二君有治臣奸旗鼓不敏于君之行前無所


 逃刑敢歸死遂自剄盖死士者敢死勇士也與罪人

 之事自是兩節而遷混并之故義理不明而說者𡚶

 爲云云耳

左𫝊云句踐與吴戰于檇李大敗吴師闔閭還卒于陘

 夫差使人立于庭茍出入必謂已曰夫差而忘越王

 之殺而父乎則對曰唯不敢㤀盖闔閭既歿夫差使

 人問已耳而史記曰闔閭将死立子夫差謂曰爾忘

 句踐殺爾父乎何其不同也

秦穆公伐鄭之役考之左𫝊其諫而止之哭而送其子

 者獨蹇叔而巳故晉原軫曰秦違蹇叔而以貪勤民

 穆公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何嘗有百里奚預其

 間哉而司馬遷記此以為二老同辭不知其何據也

 左氏云父召孟明西乞術白乙丙使出師又云蹇叔

 之子與師蹇叔謂孟子曰孟子見吾師之出而不見

 其入也哭送其子曰吾𭣣爾骨焉盖孟明軰自為将

 帥而蹇叔之子則士卒之属也此亦不相渉而遷以

 孟明為百里奚子西乞白乙為蹇叔子又何邪或曰

 孔疏引世族譜云或謂西乞術白乙丙為蹇叔子安

 知子長别無所據而必以左氏為質乎曰此或有之

 然是役也主其謀者孟明也再敗不沮卒以得逞使

 果為百里奚子何奚能苦諌其君而無一言以罪其

 子也以書觀之穆公自殽敗歸即作秦誓以自悔而

 遷以為取王官封殽尸之後不亦異乎又云君子聞

 之皆為垂涕曰嗟乎秦穆之與人周也按左氏云君

 子是以知秦穆之為君也舉人之周也與人之壹也

 至于孟明子桑皆有賛美之辭凡左氏所謂君子者

 盖假之以為褒貶之主而非指乎當時之士也安有

 𠩄謂聞之垂涕者哉

左氏華督遇孔父妻目逆而送之其言甚文史記乃曰

 目而觀之不成語矣服䖍曰目者極視睛不轉也殆

 是妄説

公羊傳宋南宫萬弑閔公大夫仇牧手劍叱之萬榝不

 殺之碎其首齒著乎門闔注謂側手曰榝盖槶碎其

 首故齒迸門闔耳而史記但云萬搏仇牧齒著門闔


 死恐先無意


楚荘王圍宋城中無食華元夜見子反而告其情子反


 勉之曰我軍亦有七日之粮盡此将去而歸王聞而


 責子反子反曰宋猶有不欺之臣可以楚而無乎荘


 王不得已乃引師去此公羊之説也史記乃謂荘王


 喜華元之誠自發此言而罷兵豈别有所據耶


穀梁曰季孫行父秃晉郤克眇衞孫良夫跛曹公子手

偻同時聘于齊齊使秃者御秃者眇者御眇者跛

者御跛者僂者御僂者所以有鞌之戰公羊畧同啖

 助以為似街談巷議故削之劉知㡬論省字法云當

作各以其𩔖者逆之此亦可矣史記乃謂令人如之

 以導客則是偽效其状而非真疾也

吕氏春秋云管仲有疾桓公問之仲請逺易牙豎刁公

 子啟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寡人尚可疑邪對曰

 人之情非不愛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

 曰豎刁自宫以近寡人尚可疑耶對曰人之情非不

 愛其身也其身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公又曰公子啟

 方事寡人十五年其父死不敢歸哭尚可疑耶對曰

 人之情非不愛其父也其父之忍又将何有于君史

 記亦載之而但云殺子以適君非人情不可自宫以

 適君非人情難親倍親以適君非人情難近誰得而

 知其事邪








滹南遺老集卷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