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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南遺老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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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 王若虛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舊鈔本
卷第四十四

滹南遺老集卷之四十三


          滹南王若虚 從之

  進士彭子升墓誌


君諱悦字子升世為真定人父椿将仕郎大興安次主


簿子升幼明悟過人倜儻有立志讀書為文悉得其妙

承安五年擢經義進士第調冀州録事判官仁政温


温民到于今不忘秩滿注濵州塩管勾徙知鄧州穰縣


事其政如其冀而風聲氣熖有加居無何忽得狂疾䘮

心若物慿者言動可怪自謂㝠司有所拘竟赴井死盖

年三十四矣嗚呼異哉子升金玉比徳心地坦夷和氣

溢于眉𥈤見者無賢不肖皆悦而親君子謂其必𫉬善

報言論慷慨儀度不凢剛大之氣困而不折及其得志

果若固有之君子謂其宜享大任如何不淑至斯極也

初将仕君亦以吉人稱鄉里好學而貧甚辛苦憔悴人

不堪其病晚登一第則到官未滿而亡僅予隨奪得不

償䘮君子謂天之于彭氏也已薄及子升復振而後釋

然大慰以謂嗇乎彼者固将豊乎此也乃大不然則夫


幽明之説禍福之徴其可以理詰歟子升之在穰也予


為鄭之管城甞以官事㑹汴梁既畢且散予歸意甚急


子升曰人生行止無常而吾徒㑹合為尤難顧不能更


少從容乎予欣然為一日留痛飲極𭭕夜艾而罷翌日


相别于馬上反顧戀戀彼此有可憐色初豈知其遂為


永訣也抑予心又有所感焉追惟曩昔同居于里中與


今恩州司判王君士衡浹水主簿周君晦之忘形莫逆

為兄弟交年壯氣銳馳騁于一時雖方以功名相勉而

既甞有暮年林下之期仍見于文字以傳諸好事者夫

豈徒戯語而已哉實庶㡬行其志而踐乎此也一旦飄

零南北相望如晨星固已歎舊㳺之莫⿰糹⿱𢆶匹 -- 繼而後約之無

涯孰謂堂堂如子升者而遽云長逝乎世事違人不如

意者十八九榮衰聚散未始有極則生者雖存又可保

其所終耶故予于此不獨悼吾良友之不幸而撫事興

懷無非可以太息而流涕也子升之殁以大安已已八

月之二十四日而其家用明年八月塟于西城之先塋


俾予書而銘之子升娶武氏子一人曰興祖云銘曰


 既秀而枯有 不祛命也奈何已矣悲夫


  保義副尉趙公墓誌


公諱彦姓趙氏世為真定藁城人祖某父某皆農隐不


仕公少剛果敢為無畏惮天眷間朝廷以南伐徵兵公


適出有司即取公兄公聞即走歸自陳彼才力不我若


請自代遂行不一辤妻子人義而壯之㑹事平還天資

純質治生尤勤儉細故躬親不懈服食器皿期于僅足

自餘無毫毛非分用日夕蹙蹙恒若不足教諸子孫及

所以語他人亦唯是見諸情侈者咄嗟惡弃殆不能與

言故卒大其家以名一邑承安二年以耆老受官保義

副尉後二年冬十一月庚子終享年八十八素康彊少

疾至是猶能日自興起行歩了無床枕滯将終謂其子

淵曰吾常歎人之子孫鮮克以義終祖宗積累之業一

旦不難割散之骨肉相視一旦如道路人惡孰甚焉爾

其帥下以嚴處之以均無息無頗無速乖離以𮥠我家


其孫曰元英者以進士擢第則又特戒曰惟爾所獲亦

惟我祖宗實有慶爾無遂獨庇爾𦙍必及其餘以荅我


祖宗意其遺志如此初娶靳氏先公卒晚娶張氏子三


人長曰汴以從軍官至敦武校尉次曰温皆早卒淵其

季也女四人長適靳氏次傅氏次周氏王氏男孫八人


幼者二餘悉克自立亦 或有後女孫九人幼及寡者

三餘悉得所歸噫公之所享多矣富貴壽康子孫蕃昌

人或一二人之不𫉬公則兼之兹不多歟故其殁也君

子無大恨其家殁後二十一日塟諸先塋祔以靳氏而

貴銘于若虚若虚于公爲舊親既又爲孫壻故辭而不

得免銘曰

 萬事畢一生足斯而慊焉復何欲新宫孔固惟𠮷卜

 左右前後皆其族安其神樂其真以利其嗣人

  焚驢誌

歳已未河朔大旱逺邇焦然無主頼鎮陽帥自言憂農

督下祈雨甚急厭禳小數靡不為之竟無騐既乆恠誣


之説興適民家有産白驢者或指曰此旱之由也雲方


興驢輙仰號之雲輙散不留是物不死旱胡得止一人


臆倡衆萬以附帥聞以為然命亟取将焚之驢見夢于


府之属其曰𡨚哉焚也天禍流行民自罹之吾何預焉


吾生不幸為異𩔖又不幸堕于畜獸乗負駕馭惟人所


命驅叱鞭箠亦惟所加勞辱以終吾分然也(⿱艹石)乃水旱


之事豈其所知而欲寘斯酷歟孰誣我者而帥從之禍

有存乎天有因乎人人者可以自求而天者可以委之


也殷之旱也有桑林之禱言出而雨衛之旱也為伐刑


之役師興而雨漢旱卜式靖烹𪪺羊唐旱李中敏乞斬


鄭注救旱之術多矣盍亦求諸是𩔗乎求之不得無所


歸咎則存乎天也委焉而已不求諸人不委諸天以無


稽之言而謂我之愆嘻其不然𭧂巫投魃既已迂矣今


兹無乃復甚殺我而有利于人吾何爱一死如其未也


焉用為是以益惡濫殺不仁輕信不智不仁不智帥胡

 取焉吾子其属也敢私以訢某謝而覺請諸帥而釋之

 人情𥘉不懌也未幾而雨則彌月不觧潦溢傷禾𡻕卒

 以空人無復議驢

   哀鴈詞并序

 昔予居故人安仲和家将殺鴈食客見而不忍為作

  哀之之詞今三十餘年矣近讀趙公誡殺生文有動

  于心因追録之以附其後雖文采不足𮗚者取其意

  可也

烏之逺害宜莫如鴻浩浩長風寥寥逺空邈乎㝠𪷟去


萬里而無窮頋乃不幸而網羅之中刀机是委饔飱是


充吁嗟乎其恫爐且熾𪔂且沸宰夫礪刃而欲前坐客


垂涎而思噬而猶神意自若低回睥睨不知禍期之行


至可不哀邪捕者伊何貪于貨鬻用者伊何悦乎口腹

我利我欲物罹其酷是以知人雖有生之至靈而亦其


至毒也髙而林莽深而川淵逺而窮邉倮鱗介羽胎𡖉


濕化皆有以致之而陳乎其前封割臠膾蒸燔烹煎濯

腥滌翔窮甘極鮮一邑之内一朝之間已有不可勝言


者矣人亦嘗以己而推之乎一毛之去皆知惜寸膚之


損皆知病所以自待如此其至也而獨于物不為之少


憐雖吾之智力可役而君之而彼之蠢愚至死而不能


訴然其賦形禀氣同得于天故亦未甞不苦則惨而樂


則舒惡夭閼而重生全奈何𭧂殄不恤以為當然孰雪


其𡨚孰懲其愆豈天有厚薄固以彼而奉此乎抑𥘉無


所主而自生自殖自攘自擊𫝑强者勝而専不然何其

太偏也庖厨之逺君子以為仁已既不忍則假手于他

人夫其畏怖之情觳觫之態可以想而知也何必見之

之素臨之之親聞之曰物我𩔖也𩔖無分别滋味之在

我可賖性命之于彼極切至哉言乎即是佛説亦何必

持乎誡律推明罪業𮗚地獄之變相指刀兵之凶刼人

惟為 舌之所謾是以安為而不屑嗚呼戒之敢告來

哲

  髙思誠咏白堂記

有所慕于人者必有所悦乎其事也或取其性情徳行

才能技藝之所長與夫衣服儀度之如何以想見其彷

彿甚者至有易名變姓以自比而目之此其嗜好趨向

自有合焉而不奪也吾友髙君思誠葺其所居之堂以

為讀書之所擇樂天絶句之詩列之壁間而榜以詠白

盖将日玩諸其目而諷誦諸其口也一日見告曰吾平

生深慕樂天之為人而尤愛其詩故以是云何如予曰

人物如樂天吾復何議子能于是而存心其嗜好趨向

亦豈不佳然慕之者欲其學之而學之者欲其似之也

慕焉而不學學焉而不似亦何取乎其人耶盖樂天之

為人冲和静退逹理而任命不為榮喜不為窮憂所謂

無入而不自得者今子方皇皇干禄之計求進甚急而

得䘮之念交𢧐于胸中是未可以樂天論也樂天之詩

坦白平易直以冩自然之趣合乎天造厭乎人意而不

為竒詭以駭末俗之耳目子則雕鎸粉飾未免有侈心

而馳騁乎其外是又未可以樂天論也雖然其所慕在

此者其所歸必在此子以少年豪邁如川之方増而未


有涯涘則其𫝑固有不得不然者(⿱艹石)其加之歳年而博


以學至于心平氣定盡天下之變而返乎自得之場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


樂天之妙庶乎其可同矣姑俟他日復為子一觀而評



  門山縣吏隐堂記


門山之公署舊有三老堂盖正寝之西故𠫊之東連甍


而稍庳今以之舘賔者也予到半年葺而新之意所謂

三老者必有主名然求其圖誌而無得訪諸父老而不


知客或問焉毎患其無以對也既乃易之為吏隐吏隐


之説始于誰乎首陽為拙柱下為工小山林而大朝市


好竒之士往往舉為羙談而尸位苟禄者遂因以藉口


盖古今恬不之恠嗟乎出處進退君子之大致吏則吏


隠則隠二者判然其不可亂吏而曰隠此何理也夫任


人之事則憂人之憂𢫎関擊柝之職必思自效而求其


稱岩穴之下畎畝之中毉卜釋道何所不可隐而頋隐

于是乎此姦人欺世之言吾無取焉然則名堂之意安

在曰非是之謂也謂其為吏而猶隠耳孤城斗大𦕈乎

在窮山之巔煙火蕭然强名曰縣四際荒險惨目而傷

心過客之所顧瞻而咨嗟仕子之所鄙薄而弃置非廹

于不得已者不至也始予得之親友失色弔而不賀予

固戚然以憂至則事簡俗淳便于踈懶頗有以自慰乎

其心及西陲多驚羽檄交馳使者旁午于道路而縣以

僻阻獨若不問者憐邑疲于奔命曽不得一日休而吾

常日髙而起申申自如冠𢃄鞍馬幾成長物由是處之

益安惟恐其去也或時與客幽㝷而曠望䕃長林藉豊


草酒酣一笑身世兩忘不知我之属乎官也此其與隠


者果何以異吾聞江西筠州以民無嚚訟任其刺史者號


為守道院夫郡守之居而得以道院稱之則吾堂之榜


雖曰隐焉其誰曰不可哉

  恒山堂記


真定古名鎮形𫝑雄壮冠于河朔其府署規模適相稱

副而恒山堂宏䴡特出又為之甲焉堂廣七楹其髙九

仭望之欎欎如翬斯飛俯瞰北潭偹諸勝㮣求其經始

于何代與夫主名之為誰則圖誌無傳近世沈括言潭

園𥘉號海子未可 𮗚逮王鎔治之遂可圖畫斯堂或

者亦出于其時乎而呉中復咏行宫以為宋祖征劉承

鈞常駐蹕于此故老或云堂即宫之南門而卒莫能詳

也其在金國率王侯貴戚處之例事豪奢務加増飾故

益以完羙毎府僚宴集其上綺羅照野絲管沸天㳺人

㸃咨嗟邈在仙境誠一邦之偉𮗚也兵火之餘署舎


盡廢獨堂在焉而𡻕月既深寝至頺𡚁大元乙酉中萬

户史公實来公以妙齡貴顯而居具慶之下日思所以


奉二親之𭭕謂可以偹燕息而資𮗚覧者莫若堂也由


是特為之作新易腐朽𥙷罅漏支持欹傾凡當營理者

靡不及之盖期月而後畢則大饗賓客稱觴為夀以落


其成而遣使致書属予為記噫予去國三十年白首歸


来時移事改田廬鄉井殆不可復識追惟曩昔𣺌如隔

生豈知尚有恒山堂𫆀夫物之盛衰其極必反廢興成


毁相㝷于無窮盖理之常然而不足怪然皆有数存乎


其間自䘮亂以來繁華共盡崇樓傑𮗚莫不化為虚空


如斯堂者絶無僅有固已幸矣而復為有力者新之宛


然舊物閱世自如豈可謂偶然哉抑此不足論也予聞


之有非常之功者必享非常之福公上将之才膺方靣


之𭔃定亂措安澤𬒳于生民甚厚功孰大焉宜其窮侈


羙極尊榮快意一時無不可者頋乃自安于儉陋而致

羙乎其親賢于衆人遠矣是則不可以不著且予平生欲

一登堂臨眺而竟不果今既辱公知當得預賔席之末

因之寓目以償夙心亦殘年之一適也于是乎書





滹南遺老集卷四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