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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夫論/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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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潛夫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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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訟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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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不同禮,三家不同教,非其苟相反也,蓋世推移而俗化異也。俗化異則亂原殊,故三家符世,皆革定法。高祖製三章之約,孝文除克膚之刑,是故自非殺傷盜贓,文罪之法,輕重無常,各隨時宜,要取足用勸善消惡而已。夫製法之意,若為藩籬溝塹,以有防矣。擇禽獸之尤可數犯者,而加深厚焉。今奸宄雖眾,然其原少;君事雖繁,然其守約。知其原少,奸易塞;見其守約,政易治。塞其原則奸宄絕,施其術則遠近治。今一歲斷獄雖以萬計,然辭訟之辯,鬥賊之發,鄉部之治,獄官之治者,其狀一也。本皆起民不誠信而數相欺紿也。

舜敕龍以讒說殄行,震驚朕師,乃自上古患之矣。故先慎己唯舌,以元示民。孔子曰:「亂之所生也,則言語以為階。」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脈脈規規,常懷奸唯,昧冒前利,不顧廉恥。苟且中,後則榆解奴抵,以致禍變者,比屋是也。非唯細民為然,自封王侯貴戚豪富,尤多有之。假舉驕奢以作淫侈,高負千萬不肯償責,小民守門號哭啼呼,曾無怵惕慚怍哀矜之意。苟崇聚酒徒無行之人,傳空引滿,啁啾罵詈,晝夜鄂鄂,慢遊是好。或毆擊責主人於死亡,群盜攻剽,劫人無異。雖會赦贖,不當複得在選辟之科,而州司公府,反爭取之。且觀諸敢妄驕奢而作大責者,必非救饑寒而解困急,振貧窮而行禮義者也。鹹以崇驕奢而奉淫湎爾。春秋之義,責知誅率。孝文皇帝至寡動欲任德,然河陽侯陳信坐負六日免國。孝武仁明,周陽侯田彭祖坐當軹侯宅而不與免國。黎陽侯邵延坐不出持馬,身斬國除。二帝豈樂以錢財之故,而傷大臣哉?乃欲絕詐欺之端,必國家法,防禍亂之原,以利民也。故一人伏正罪而萬家蒙乎福者,聖主行之不疑。

永平時,諸侯負責,輒有削絀之罰。此其後皆不敢負民,而世自節儉,辭訟自消矣。今諸侯貴戚,或曰赦民慎行,德義無違,製節謹度,未嚐負責,身潔規避,誌厲青雲。或既欺負百姓,上書封祖,願且償責,此乃殘掠官民,而還依縣官也,其誣罔慢易,罪莫大焉。《孝經》曰:「陳之以德義而民興行,示之以好惡而民知禁。」今欲變巧偽以崇美化,息辭訟以閑官事者,莫若表顯有行,痛誅無狀,導文武之法,明詭詐之信。今侯王貴戚,不得浸廣,奸宄遂多,豈謂每有爭鬥辭訟,婦女必致此乎?亦以傳見,凡諸禍根不早斷絕,則或轉而滋蔓,人若斯邪?是故原官察之所以務念,臣主之所以憂勞者,其本皆鄉亭之所治者,太半詐欺之所生也。故曰:知其原少則奸易塞也,見其守約則政易持也。或婦人之行,貴令鮮潔。今以適矣,無顏複入甲門,縣官原之,故令使留所既入家。必未昭亂之本原,不惟貞潔所生者之言也。貞女不二心以數變,故有匪石之詩;不枉行以遺憂,故美歸寧之誌。一許不改,蓋所以長貞潔而寧父兄也。其不循此而二三其德者,此本無廉恥之家,不貞專之所也。若然之人,又何醜吝。輕薄父兄,淫僻婦女,不惟義理,苟疏一德,借本治生,逃亡抵中,卒以致於刳腹芟頸滅宗之禍者,何所無之?先王因人情喜怒之所能已者,則為之立禮製而崇德讓;人所可已者,則為之設法禁而明賞罰。今市賣勿相欺,婚姻無相詐,非人情之不可能者也。是故不若立義順法,遏絕其原,初雖慚吝於一人,然其終也長利於萬世。小懲而大戒,此所以全小而濟頑凶也。

夫立法之大要,必令善人勸其德而樂其政,邪人痛其禍而悔其行。諸一女許數家,雖生十子,更百赦,勿令得蒙一還私家,則此奸絕矣。不則髡其夫妻,徙千里外劇縣,乃可以毒其心而絕其後,奸亂絕則太平興矣。又貞潔寡婦,或男女備具,財貨富饒,欲守一醮之禮,成同冗之義,執節堅固,齊懷必死,終無更許之慮。遭值不仁世叔,無義兄弟,或利其娉幣,或貪其財賄,或私其兒子,則強中欺嫁,處迫脅遣送。人有自縊房中,飲藥車上,絕命喪軀,孤捐童孩,此猶迫脅人命自殺也。或後夫多設人客,威力脅載,守將抱執,連日乃綬,與強掠人為妻無異。婦人軟弱,猥為眾強所扶與執迫,幽磘連日,後雖欲複修本誌,嬰絹吞藥(下有缺文)。

衰製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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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慢製而成天下者,三皇也;畫則象而化四表者,五帝也;明法禁而和海內者,三王也;行賞罰而齊萬民者,治國也;君立法而下不行者,亂國也;臣作政而君不製者,亡國也。是故民之所以不亂者,上有吏;吏之所以無奸者,官有法;法之所以順行者;國有君也;君之所以位尊者,身有義;身有義者,君之政也;法者,君之命也。人君思正以出令,而貴賤賢愚莫得違也,則君位於上,而民氓治於下矣。人君出令,而貴臣驕吏弗順也,則君幾於弑,而民幾於亂矣。

夫法令者,君之所以用其國也。君出令而不從,是與無君等。主令不從則臣令行,國危矣。夫法令者,人君之銜轡棰策也;而民者,君之輿馬也。若使人臣廢君法禁,而施己政令,則是奪君之轡策而己獨禦之也。愚君闇主,托坐於左;而奸臣逆道,執轡於右。此齊騶馬傳所以沈胡公於貝水,宋羊叔牂所以弊華元於鄭師,而莫之能禦也。是故陳恒執簡公於徐州,李兌害主父於沙丘,皆以其毒素,奪君之轡策也。《文言》故曰:「臣弑其君,子殺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也,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蚤變也」。是故妄違法之吏,妄造令之臣,不可不誅也。議者必將以為刑殺當不用,而德化可獨任,此非變通者之論也,非叔世者之言也。

夫上聖不過堯舜,而放四子,盛德不過文武,而赫斯怒。詩雲:「君子如怒,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是故君子之有喜怒也,蓋以止亂也。故有以誅止殺,以刑禦殘。且夫治世者,若登丘矣,必先躡其卑者,然後乃得履其高。是故先致治國,然後三王之政乃可施也。道齊三王,然後五帝之化乃可行也。道齊五帝,然後三皇之道乃可從也。

且夫法也者,先王之政也;令也者,己之命也。先王之政,所以眾共也;己之命,所以獨製人也。君誠能授法而時貸之,布令而必行之,則群臣百吏莫敢不悉心從己令矣。己令無違,則法禁必行矣。故政令必行,憲禁必從,而國不治者,未嚐有也。此一弛一張,以今行古,以輕重尊卑之術也。

勸將第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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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之民,淳厚敦樸。上聖撫之,恬澹無為。體道履德,簡刑薄威。不殺不誅,而民自化。此德之上也。德稍弊薄,邪心孳生,次聖繼之,觀民設教,坐為誅賞,以威勸之。既作五兵,又為之憲以正厲之。詩雲:「修爾輿馬,弓矢戈兵。用戒作則,用逖蠻方。」故曰:兵之設也久矣,涉曆五代,以迄於今,國未嚐不以德昌而以兵強也。今兵巧之械,盈乎府庫;孫吳之言,聒乎將耳。然諸將用之進戰則兵敗,退守則城亡,是何也哉?曰:彼此之情,不聞乎主上;勝負之數,不明乎將心。士卒進無利而自退無畏,此所以然也。

夫服重上阪,出馳千里,馬之禍也。然節馬樂之者,以王良足為盡力也。先登陷陣,赴死嚴敵,民之禍也。然節士樂之者,以明君可為效死也。凡人所以肯赴死亡而不辭,非為趨利,則因以避害也。無賢鄙愚智皆然,顧其所利害有異爾。不利顯名,則利厚賞也;不避恥辱,則避禍亂也。非四者,雖聖王不能以要其臣,慈父不能以必其子。明主深知之,故崇利顯害以與下市,使親疏貴賤賢鄙愚智皆必順我令,乃得其欲。是以一旦軍鼓雷震,旌旗並發,士皆奮激,競與死敵者,豈其情厭久生而樂害死哉!乃義士且以激其名,貪夫且以求其賞爾。今吏從軍敗沒死公事者,以十萬數,上不聞吊唁嗟歎之榮名,下又無祿賞之厚實,節士無所勸慕,庸夫無所貪利,此其所以人懷沮懈,不肯複死也。軍起以來,暴師五年,典兵之吏,將下千數,大小之戰,歲十百合,而希有功,曆察其敗,無他故焉,皆將不明變勢,而士不勸於死敵也。其士之不能死也,乃其將不能效也。言賞則不與,言罰則不行,士進有獨死之禍,退蒙眾生之福,此所以臨陣亡戰,而競思奔北者也。

孫子曰:「將者,智也,仁也,敬也,信也,勇也,嚴也。」是故智以折敵,仁以附眾,敬以招賢,信以必賞,勇以益氣,嚴以一令。故折敵則能合變,眾附愛則思力戰,賢智集則陰謀得,賞罰必則士盡力,氣勇益則兵勢自倍,威令一則唯將所使。必有此六者,乃可折衝擒敵,輔主安民。前羌始反時,將帥以定令之群,籍富厚之蓄,據列城而氣利勢,權十萬之眾,將勇傑之士,以誅草創新叛散亂之弱虜,擊自至之小寇,不能擒滅,輒為所敗。令遂雲烝起,合從連橫,掃滌並源,內犯司隸,東寇趙魏,西鈔蜀漢,五州殘破,六郡削跡,此非天之災,長吏過爾。

孫子曰:「將者民之司命,而國安危之主也。」是故諸有寇之郡,太守令長不可以不曉兵。今觀諸將,既無斷敵合變之奇,複無明賞必罰之信,然其士民又甚貧困,器械不簡習,將恩不素結,卒然有急,則吏以暴發虐其士,士以所拙遇敵巧,此為吏驅怨以禦仇,士卒縛手以待寇也。夫將不能勸其士,士不能用其兵,此二者與無兵等。無士無兵,而欲合戰,其敗負也,治數也。故曰:其敗者,非天之所災,將之過也。饒士處世,但患無典爾。故苟有土地,百姓可富也;苟有市列,商賈可來也;苟有士民,國家可疆也;苟有法令,奸邪可禁也。夫國不可從外治,兵不可從中禦。郡縣長吏幸得兼此數者丈斷已,而不能以稱明詔安民氓哉。此亦陪克瑽茸,無裏之爾。

夫世有非常之人,然後定非常之事。必道非常之失,然後見。是故選諸有兵之長吏,宜踔躒豪厚,越取幽奇,材明權變,任將帥者,不可苟惟基序,或阿親戚,便典兵官,此所謂以其國與敵者也。

救邊第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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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王之政,普覆兼愛,不私近密,不忽疏遠,吉凶禍福,與民共之,哀樂之情,恕以及人。視民如赤子,救禍如引手爛。是以四海歡悅,俱相得用。往者羌虜背叛,始自涼並,延及司隸。東禍趙魏,西鈔蜀漢,五州殘破,六郡削跡,周回千里,野無孑遺。寇鈔禍害,晝夜不止,百姓滅沒,日月焦盡。而內郡之士,不被殃者,咸云當且放縱,以待天時。用意若此,豈人心也哉?前羌始反,公卿師尹,鹹欲捐棄涼州,卻保三輔,朝廷不聽,後羌遂侵,而論者多恨不從惑議。餘竊笑之。

所謂媾亦悔,不媾亦有悔者爾,未始識變之理。地無邊,無邊亡國。是故失涼州,則三輔為邊;三輔內入,則弘農為邊;弘農內入,則洛陽為邊。推此以相況,雖盡東海猶有邊也。今不厲武以誅虜,選材以全境,而雲邊不可守,欲先自割,偄寇敵,不亦惑乎?昔樂毅以慱慱之小燕,破滅強齊,威震天下,真可謂良將矣。然即墨大夫以孤城獨守,六年不下,竟完其民。田單師窮率五千,騎擊走卻,複齊七十餘城,可謂善用兵矣。圍聊、莒連年,終不能拔。此皆以至強攻至弱,以上智圖下愚,而猶不能克者,何也?曰:攻常不足而守恒有餘也。前日諸郡皆據列城而擁大眾,羌虜之智,非乃樂毅、田單也。郡縣之阨,未若聊、莒、即墨也,然皆不肯專心堅守,而反強驅劫其民,捐棄倉庫,背城邑走。由此觀之,非苦城乏糧也,但苦將不食爾。

折衝安民,要在任賢,不在促境。齊魏卻守,國不以安;子嬰自削,秦不以在。武皇帝攘夷拆境,麵數千里。東開樂浪,西置敦煌,南逾交阯,北築朔方。卒定南越,誅斬大宛,武軍所向,無不夷滅。今虜近發封畿之內,而不能擒,亦自痛爾,非有邊之過也。唇亡齒寒,體傷心痛,必然之事,又何疑焉?君子見機,況已著乎?乃者邊害震如雷霆,赫如日月,而談者皆諱之日,焱並竊盜,淺淺善靖,俾君子怠,欲令朝廷以寇為小,而不蚤憂。害乃至此,尚不欲救。諺曰:「痛不著身言忍之;錢不出家言與之。」假使公卿子弟,有被羌禍,朝夕切急如邊民者,則競言當誅羌矣。今苟以己無慘怛冤痛,故端坐相仍,又不明修禦之備,陶陶閑澹,臥委天聽。羌獨往來,深入多殺,己乃陸陸,相將詣闕,諧辭禮謝,退雲狀。會坐朝堂,則無憂國哀民懇惻之誠。苟轉相顧望,莫肯違止,日晏時移,議無所定,己且須後。後得小安,則恬然棄忘。旬時之間,虜複為害,軍書交馳,羽檄狎至,乃複怔忪如前。若此以來,出入九載,庶曰式臧,覆出為惡,佪佪潰潰,當何終極?春秋譏「鄭棄其師」,況棄人乎?一人籲嗟,王道為虧;況百萬之眾,號哭泣,鹹天心乎?

且夫國以民為基,貴以賤為本。是以聖王養民,愛之如子,憂之如家。危者安之,亡者存之。救其災患,除其禍亂。是故鬼方之伐,非好武也;泬狁於攘,非貪土也。以振民育德,安強宇也。古者,天子守在四夷。自彼互羌,莫不來享,普天思服,行葦賴德,況近我民,蒙禍若此,可無救乎?凡民之所以奉事上者,懷義恩也。痛則無恥,福則不仁,忿戾怨懟,生於無恥。今羌叛久矣,傷害多矣,百姓急矣,憂禍深矣,上下相從,未見休時,不一命大將以掃醜虜,而州稍稍興役,連連不已。若排簾障風,探沙灌河,無所能禦,徒自盡爾。今數州屯兵才餘萬人,皆廩食縣官,歲數百萬斛,又有月直。但此人耗,不可勝供,而反憚暫出之費,甚非計也。是夫危者易傾,疑者易化,今虜新擅邊地,未敢自安,易震蕩也。百姓新離舊懷,思慕未衰,易將厲也。誠宜因此遣大將誅討迫脅,離逖破壞之。如寬假日月,蓄積富貴,各懷安固之後,則難動矣。《周書》曰:「凡彼聖人,必趨時,是故戰守之策不可不早定也。」

邊議第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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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於禍福之實者,不可以虛論惑也;察於治亂之情者,不可以華飾移也。是故不疑之事,聖人不謀;浮遊之說,聖人不聽。何者?計不背是實而更爭言也。是以明君先盡人情,不獨委夫良將。修己之備,無恃於人,故能攻必勝敵,而守必自全也。羌始反時,計謀未善,黨與未成,人眾未合,兵器未備。或持竹木枝,或空手相附,草食散亂,未有都督,甚易破也。然太守令長,皆奴怯畏偄不敢擊,故令虜遂乘勝上強,破州滅郡,日長炎炎。殘破三輔,覃及鬼方,若此已積十歲矣。百姓被害,訖今不止,而癡兒呆子,尚雲不當救助,且待天時。用意若此,豈人也哉?

夫仁者恕己以及人,智者講功而處事。今公卿內不傷士民滅沒之痛,外不慮久兵之禍,各懷一切,所脫避前。苟雲不當動兵,而不複知引帝王之綱維,原禍變之所終也。《易》製禦寇,《詩》美薄伐,自古有戰,非乃今也。傳曰:「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兵所以威不軌,而昭文德也。聖人所以興,亂人所以廢。」齊桓、晉文、宋襄,衰世諸侯,猶恥天下有相滅而己不能救,況皇天所命四海主乎?晉楚大夫,小國之臣,猶恥己之身而有相侵,況天子三公典世任者乎?公劉仁德,廣被行葦,況含血之人,己同類乎?一人籲嗟,王道為虧,況滅沒之民百萬乎?《書》曰: 「天子作民父母。」父母之於子也,豈可坐觀其為寇賊之所屠剝,立視其為狗豕之所啖食乎?除其仁恩,且以計利言之,國以民為基,貴以賤為本。願察開辟以來,民危而國安者誰也?上貧而下富者誰也?故曰:夫君國將民之以,民實瘠而君安得肥?

夫以小民,受天永命,竊願聖主深惟國基之傷病,遠慮禍福之所生。且夫物有盛衰,時有推移,事有激會,人有愛化。智者揆象,不其宜乎?孟明補闕於河西,范蠡收責於故胥,是以大功建於當世,而令名傳於無窮也。今邊陲搔擾,日放族禍,百姓晝夜望朝廷救己,而公卿以為費煩不可,徒竊籠之。是以晏子輕囷倉之蓄,而惜一杯之鑽何異。今但知愛見薄之錢穀,而不知未見之待民先也。知徭役出難動,而不知中國之待邊寧也。《詩》痛「或不知叫號,或慘慘劬勞。」今公卿苟以己不被傷,故競割國家之地以與敵,殺主上之民以餒羌。為謀若此,未可謂知;為臣若此,未可謂忠。才智未足使議。且凡四海之內者,聖人之所以遺子孫也。官位職事者,群臣之所以寄其身也。傳子孫者,思安萬世;寄其身者,各取一闋。故常其言不久行,其業不可久厭。夫此誠明君之所微察也,而聖主之所獨斷。

今言不欲動民與煩可也,即然,當修守禦之備。必今之計,令虜不敢來,來無所得,令民不患寇。既無所失。今則不然,苟憚民力之煩勞,而輕使受滅亡之大禍,非人之主,非民之將,非主之佐,非勝之主者也。且夫議者,明之所見也;辭者,心之所表也。維其有之,是以似之。諺曰:「何以服絪,莫若聽之。」今諸言邊可不救而安者,宜誠以其身若子弟,補邊太守,令長丞尉,然後是非之情乃定,救邊乃無患,邊無患中國乃得安寧。

實邊第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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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製國者,必照察遠近之情偽,預禍福之所從來,乃能盡群臣之筋力,而保興其邦家。前羌始叛,草創新起,器械未備,虜或持銅鏡以象兵,或負板案以類楯,惶懼擾攘,未能相持一城,易製爾。郡縣皆大熾,及百姓暴被殃禍,亡失財貨人哀奮怒,各欲報仇,而將帥皆怯劣軟弱,不敢討擊。但坐調文書,以欺朝廷,實殺民百則言一,殺虜一則言百。或虜實多而謂之少,或實少而謂之多。傾側巧文,要取便身利己,而非獨憂國之大計,哀民之死亡也。又放散錢穀,殫盡府庫,乃複從民假貸,強奪財貨,千萬之家,削身無餘,萬民遺竭,因隨以死亡者,皆吏所餓殺也。其為酷痛,甚於逢虜。寇鈔賊虜,忽然而過,未必死傷,至使所搜索剽奪,遊踵塗地。或覆宗滅族,絕無種類,或孤婦女,為人奴婢。遠見販賣,至今不能自治者不可勝數也。此之感天致災,尤逆陰陽,且夫士重遷,戀慕墳墓,賢不肖之所同也。

民之於徙,甚於伏法,伏法不過家一人死爾。諸亡失財貨,奪土遠移,不習風俗,不便水土,類多滅門,少能還者。代馬望北,狐死首丘;邊民謹頓,尤惡內留。雖知禍人,猶願守其緒業。死其本處,誠不欲去之極。太守令長,畏惡軍事,皆以素非此土之人,痛不著身,禍不及我家,故爭郡縣以內遷。至遣吏兵,發民禾稼,發徹屋室,夷其營壁,破其生業,強劫驅掠,與其內入,捐棄羸弱,使死其處。當此之時,萬民怨痛,泣血叫號,誠愁鬼神而感天心。然小民謹劣,不能自達闕庭,依官吏家,迫將滅嚴,不敢有摯。民既奪土失業,又遭蝗旱饑遺逐道東走,流離分散,幽冀兗豫,荊楊蜀漢,饑餓死亡,複失太半。邊地遂以兵荒,至今無人,原禍所起,皆吏過爾。

夫土地者,民之本也,誠不可久荒,以開墾。且扁鵲之治病也,審閉結而通鬱,虛者補之,實者瀉之,故病愈而名顯。伊尹之佐湯也,設輕重而通有無,損積餘以補不足,故殷治而君尊。賈誼痛於偏枯躄痱之疾。今邊郡千里,地各有兩縣,戶財置敢百,而太守周回萬里,空無人民,美田棄而莫墾發,中州內郡,規地拓境,不能生邊,而口戶百萬,田畝一全,人眾地荒,無所容足,此亦偏枯躄痱之類也。《周書》曰:「土多人少,莫出其材,是謂虛土,可襲伐也;土少人眾,民非其民,可遺竭也。」是故土地人民必相稱也。今邊郡多害而役劇,動入禍門,不為興利除害,有以勸之則長無與複之,而門有寇戎之心,西羌北虜,必生窺欲,誠大憂也。百工製器,鹹填其邊,散之兼倍,豈有私哉,乃所以固其內爾。先聖製法,亦務實邊,蓋以安中國也。譬猶家人遇寇賊者,必使老小羸軟居其中央,丁強武猛衛其外。內人奉其養,外人禦其難。蛩蛩距虛,更相恃仰,乃俱安存。詔書法令:二十萬口,邊郡十萬,歲舉孝廉一人,員除世舉廉吏一人。羌反以來,戶口減少,又數易太守,至十歲不得舉,當職勤勞而不錄,賢俊蓄積而悉,衣冠無所覬望,農夫無所貪利,是以逐稼中災,莫肯就外。古之利其民,誘之以利,弗脅以刑。《易》曰:「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是故建武初得邊郡,戶雖數百,令歲舉孝廉,以召來人。今誠宜權時,令邊郡舉孝一人,廉吏世舉一。又益置明經百石一人,內郡人將妻子來召著。五歲以上,與居民同,均皆得選舉。又募運民,耕邊入穀,遠郡千斛,近郡二千斛,拜爵五大夫。可不欲爵者,使食倍賈於內郡。如此,君子小人,各有所利,則雖欲令無往,弗能正也。均此苦樂,平徭役,充邊境,安中國之要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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