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夫論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
| 潛夫論 卷第二 漢 王符 撰 景江南圖書館藏述古堂景宋精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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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夫論卷第二 王符
明闇第六
考績第七
思賢第八
本政第九
潜嘆第十
明闇第六
國之所以治者君明也其所以亂者君闇也君
之所以明者兼聽也所以闇者偏信也是故人
君通必兼聽則聖日廣矣庸說偏信則過日甚
矣詩云先民有言詢于芻蕘夫堯舜之治闢四
門明四目達四聡是以天下輻湊而聖無不昭
故共鯀之徒弗能塞也靖言庸囬弗能惑也秦
之二世務隠藏已而斷百僚隔捐䟽賤而信趙
髙是以聽塞於貴重之臣明蔽於驕妬之人故
天下潰叛弗得聞也皆髙所殺莫敢言之周章
至戲乃始駭閻樂進勸乃後悔不亦晩矣故人
兼聽納下則貴臣不得誣而逺人不得欺也慢
賤信貴則朝廷讜言無以至而㓗士奉身伏罪
於野矣夫朝臣所以統理而多比周則亂賢人
所以奉己而隱遯伏野則君孤而能存者未之
嘗有也是故明君位衆務下言以昭外敬納卑
賤以誘賢也其無距言未必言者之盡可用也
其無慢賤未必其人盡賢也乃懼慢不肖而絶
賢望也是故聖王責小以厲大賞鄙以招賢然
後良士集于朝下情達于君也故上無遺失之
筞官無亂法之臣此君民之所利而姧佞之所
患也昔張祿一見而穰侯免𡊮𢇁進說而周㪍
黜是以當塗之人𢘆嫉正直之士得一介言於
君以矯其邪也故餝偽辭以彰主心下設威權
以固士民趙髙亂政恐惡聞上乃預要二世曰
屢見羣臣衆議政事則黷黷且示短不
藏已
獨斷神且尊嚴天子稱朕固但聞名二世於是
乃深自幽隱獨進趙髙趙髙入稱好言以
主
出𠋣詔令以自尊天下魚爛相帥叛秦趙髙恐
懼歸惡於君乃使閻樂責而殺願一見髙不能
而死夫田常囚簡公踔齒懸湣王二世亦旣聞
之矣然猶復襲其敗迹者何也過在於不納卿
士之箴規不受民氓之謡言自以已賢於簡湣
而於二臣也故國已亂而上不知禍旣作而下
不殺此非衆共棄君乃君以衆命繫趙髙病自
絶於民也後末世之君危何知之哉舜曰予違
汝弼汝無面從退有後言故國之道勸之使諫
宣之使言然後君明察而治情通矣且凡驕臣
之好隱賢也既患其正義以繩已矣又耻居上
位而明不及下尹其職而筞不出於已是以郄
宛得衆而子常殺之屈原得君而椒蘭挺讒耿
壽建常平而嚴延妬其謀陳湯殺郅支而匡衡
捄其功由此觀之䖏位卑賤而欲効善於君則
必先與寵人為讎恃舊寵沮之於内接賤欲自
信於外思善之君願忠之士所以雖並生一世
憂心相皦而終不得遇者也
考績第七
凡南面之大務莫急於知賢知賢之近途莫急
於考功功誠考則治亂暴而明善惡信則直賢
不得見障蔽而佞巧不得竄其姦矣夫劒不試
則利鈍闇弓不試則勁撓誣鷹不試則巧拙惑
馬不試則良駑疑此四者之有相紛也由不考
試故得然也今羣臣之不試也其禍非直止於
誣闇疑惑而已又必致於怠慢之節焉設如家
人有五子十孫父母不察精愞則懃力者懈弛
而惰慢者遂非也耗業家之道也父子兄弟一
門之計猶有若此則又況乎羣臣惣猥治公事
者哉傳曰善惡無彰何以沮勸是故大人不考
功則子孫惰而家破窮官長不考功則吏怠傲
而姦宄興帝王不考功則直賢抑而詐偽勝故
書曰三載考績黜陟幽明蓋所以昭賢愚而勸
能否也聖王之建百官也皆以承天治地物養
萬民者也是故有號者必稱典名理者必効於
實則官無廢職位無非人夫守相令長効在治
民州牧刺史在憲聡明九卿分職以佐三公三
公惣統典和隂陽皆當考治以効實為王休者
也侍中大夫慱士議郎以言語為職諌諍為官
及選茂才孝廉賢良方正悙樸有道明經寛慱
武猛治
此皆名自命而號自定羣臣所當盡
情竭慮稱君詔也今則不然令長守相不思立
功貪殘專恣不奉法令侵𡨚小民州司不治令
逺詣闕上書訟訴尚書不以責三公三公不以
讓州郡州郡不以討縣邑是以凶惡狡猾易相
𡨚也侍中
士諫議之官或處位歷年終無進
賢嫉惡拾遺補闕之語而貶黜之憂羣僚舉士
者或以頑魯應茂才以桀逆應至孝以貪饕應
廉吏以狡猾應方正以䛕謟應直言以輕薄應
敦厚以空虚應有道以嚚闇應明經以殘酷應
寛博以怯弱應武猛以愚頑應治劇名實不相
副求貢不相稱富者乗其材力貴者阻其勢要
以錢多為賢以剛彊為上凡在位所以多非其
人而官聽所以數亂荒也古者諸侯貢士一適
謂之好徳載適謂之尚賢三適謂之有功則加
之賞其不貢士也一則黜爵載則黜地三黜則
爵土俱畢附下罔上者刑與聞國政而無益於
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進賢者逐其受事而重
選舉審名實而取賞罰也如此故能别賢愚而
獲多士成教化而安民氓三代於世皆致太平
聖漢踐祚載祀四八而猶者末教不假而功不
考賞罰稽而赦贖數也諺曰曲水惡直繩重罰
惡明證此羣臣所以樂惣猥而惡考功也夫聖
人為天口賢人為聖譯是故聖人之言天之心
也賢者之所說聖人之意也先師京君科察考
功以遺賢俊太平之基必自此始無為之化必
自此來也是故世主不循考功而思太平此猶
欲舍規矩而為方圓無舟楫而欲濟大水雖或
云縱然不知循其慮度之易且速也羣寮師尹
咸有典司各居其職以責其効百郡千縣各因
其前以謀其後辭言應對各緣其文以覈其實
則奉職不解而陳言者不得誣矣書云賦納以
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誰能不讓誰能不敬應
此堯舜所以養黎民而致時雍也
思賢第八
國之所以存者治也其所以亡者亂也人君莫
不好治而惡亂樂存而畏亾然常觀上記近古
已來亾代有三穢國不數夫何哉察其敗皆由
君常好其所亂而忘其所治憎其所以存而愛
其所以亾是雖相去百世縣年一紀限隔九州
殊俗千里然其已徴敗迹若重規襲矩稽節合
符故曰雖有堯舜之美必考於周頌雖有桀紂
之惡必譏於版蕩殷鑒不逺在夏后之世夫與
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與亾國同行者不可存
也豈虚言哉何以知人且病也以其不嗜食也
何以知國之將亂也以其不嗜賢也是故病家
之厨非無嘉饌也乃其人弗之能食故遂於死
也亂國之官非無賢人也其君弗之能任故遂
於亾也夫生飰秔粱旨酒甘醪所以養生也而
病人惡之以爲不若菽麥糠糟欲清者此其將
死之𠋫也尊賢任能信忠納諌所以爲安也而
闇君𢙣之以爲不若姦佞闒茸䜛諛言者此其
將亾之徴老子曰夫唯病病是以不病易稱其
亾其亾繫于苞桒是故養壽之士先病服藥養
世之君先亂任賢是以身常安而國永永也上
毉毉國其次下毉毉疾夫人治國固治身之象
疾者身之病亂者國之病也身之病待毉而愈
國之亂待賢而治治身有黃帝之術治世有孔
子之經然病不愈而亂不治者唯鍼石之法誤
而五經之言誣也乃因之者非其人苟非其人
則規不圓而矩不方繩不直而凖不平鑚燧不
得火鼓石不下金金馬不可以追速土舟不可
以涉水也凡此八者天之張道有形見物苟非
其人猶尚無功則又況乎懐道術以撫民垊乗
六龍以御天心者哉夫治世不得真賢譬猶治
疾不得良毉也治疾當真人參反得支羅服當
得麥門冬反烝橫麥已而不識真合而服之病
以侵劇不自知為人所欺也乃反謂方不誠而
藥皆無益於病因棄後藥而弗敢飲而便求巫
覡者雖死可也人君求賢下應以鄙與真不以
枉已不引真受猥官之國以侵亂不自知為下
所欺也乃反謂經不信而賢皆無益於救亂因
廢真賢不復求進更任俗吏雖滅亾可也三代
以下皆以支羅服烝橫麥合藥病曰痁而遂死
也書曰人之有能使循其行國乃其昌是故先
王為官擇人必得其材功加於人徳稱其位人
謀
謀百姓與能務順以動天地如此三代開
國建侯所以傳嗣百世歷載千數者也自春秋
之後戰國之制將權臣必以親家皇后兄弟主
壻外孫年雖童妙未脫桎梏由籍此官職功不
加民澤不被下而取侯多受茅土又不得治民
効能以報百姓虚食重祿素餐尸位而但事淫
侈坐作驕奢破敗而不及傳世者也子産有言
未能操刀而使之割其傷實多是故也主之於
貴戚也愛其嬖媚之美不量其材而受之官不
使立功自託於民而苟務髙其爵位崇其賞賜
令結怨於下民縣罪於惡積過既成豈有不顛
隕者哉此所謂子之愛人傷之而已哉先王之
制官民必論其材論定而後爵之位定然後祿
之人君也此君不察而苟以親戚邑官之人典
官者譬猶以愛子易御僕以明珠易瓦礫雖有
可愛好之情然而其覆大車而殺病人也必矣
書稱天工人其代之傳曰夫成天地之力者未
嘗不蕃昌也由地觀之世主欲無功之人而彊
冨之則是與天闘也使無徳況之人與皇天闘
而欲久立自古以來未之嘗有也
本政第九
凡人君之治莫大於和隂陽隂陽者以天為本
天心順則隂陽和天心逆則隂陽乖天以民為
心民安樂則天心順民愁苦則天心逆民以君
為統君政善則民和治君政惡則民𡨚亂君以
恤民為本臣忠良賜君政善臣姦枉則君政惡
以選為本選舉實則忠賢進選虚偽則邪黨貢
選以法令為本法令正則選舉實法令詐則選
虚偽法以君為主君信法則法順行君欺法則
法委棄君臣法令之功必効於民故君臣法令
善則民安樂民安樂則天心惣天心惣則隂陽
和隂陽和則五穀豊五糓豐而民眉壽民眉壽
則興於義興於義而無姧行無姧行則世平而
國家寧社稷安而君尊榮矣是故天心隂陽君
臣民氓善惡相輔至而代相徵也夫天者國之
基也君者民之統也臣者治之材也工欲善其
事必先利其器是故將致大平者必先調隂陽
調隂陽者必先順天心順天心者必先安其人
安其人者必先審擇其人是故國家存亡之本
治亂之機在於明選而已矣聖人知之故以為
黜陟之首書曰爾安百姓何擇非人此先王致
太平而發頌聲也否泰消息隂陽不並觀其所
聚而興衰之端可見也稷卨臯陶聚而致雍熈
皇父蹶踽聚而致災異夫善惡之象千里合符
百世累迹性相近而習相逺是故賢愚在心不
在貴賤信欺在性不在親踈二世所以共亡天
下者丞相御史也髙祖所以共取天下者繒肆
狗屠也驪山之徒鉅野之盜皆爲名將由此觀
之苟得其人不患貧賤苟得其材不嫌名跡逺
迹漢元以來驕貴之臣毎受罪誅黨與在位并
伏辜者常十二三由此觀之貴寵之臣未嘗不
播授私人進姦黨也是故王莾與漢公卿牧守
奪漢光武與漢之遺民棄士共誅如貴人必賢
而忠賤人必愚而欺則何以若是自成帝以降
至于莾公卿列侯下訖令尉大小之官且十萬
人皆自漢所謂賢明忠正貴寵之士也莾之
位唯安衆侯劉崇東郡太守翟義思事君之禮
義勇奮發欲誅莾功雖不成志節可紀夫以十
萬之計其能奉報𢙣二人而已由此觀之衰世
羣臣誠少賢也其官益大者罪益重位益髙者
罪益深爾故曰治世之徳衰世之惡常與爵位
自相副也孔子曰國有道貧且賤焉耻也國無
道富且貴焉耻也詩傷皎皎白駒在彼空谷巧
言如流俾躬處休蓋言衰世之士志彌潔者身
彌賤佞彌巧者官彌尊也方以𩔗聚物以羣分
同明相見同聽相聞唯聖知聖唯賢知賢今當
塗之人既不能昭練賢鄙然又却於貴人之風
指脅以權勢之囑託請謁闐門禮贄輻湊迫於
目前之急則且先之此正士之所獨蔽而羣邪
之所黨進也周公之為宰輔也以謙下士故能
得真賢祁奚之為大夫也舉讎薦子故能得正
人今世得位之徒依女妹之寵以驕士藉亢龍
之勢以陵賢而欲使志義之士匍匐曲躬以事
已毁顔謟諛以求親然後乃保持之則貞士採
凍餒伏死巖穴之中而已爾豈有肯踐其闕
而交其人者哉
潜歎第十
凡有國之君者未嘗不欲治也而治不世見者
所任不賢故也世未嘗無賢也而賢不得用者
羣臣妬也主有索賢之心而無得賢之術臣有
進賢之名而無進賢之實此以人君孤危於上
而道猶抑於下也夫國君之所以致治者公也
公法行則軓亂絶佞臣之所以便身者私也私
術用則公法奪列士所以建節者義也正節立
則醜𩔗代此姦臣亂吏無法之徒所謂日夜杜
塞賢君義士之間咸使不相得者也夫賢者之
為人臣不損君以奉佞不阿衆以取容不惰公
以聴私不撓法以吐剛其明能照姦而義不比
黨是以范武歸晉而國姦逃華元反朝而魚氏
亡故正義之士與邪枉之人不兩立之夫人君
之取士也不能叅聽民氓斷之聡明反徒信亂
臣之說獨用汚吏之言此所謂與仇遷使令囚
擇吏者也書云謀及乃心謀及庶人孔子曰衆
好之必察焉衆惡之必察焉故聖人之施舍也
不必任衆亦不必專已必察彼已之為而度之
以義或舍人取已故舉無遺失而政無廢滅也
或君則不然已有所愛則因以斷正不稽於衆
不謀於心苟
於愛唯言是從此政之所以敗
亂而士之所以放佚者也昔紂好色九侯聞之
乃獻厥女紂則大喜以為天下之麗莫若此也
以問妲己妲己懼進御而奪已愛也乃偽俯而
泣曰君王年即耆邪明既衰邪何貌惡之若此
而覆謂之好也紂於是渝而以為惡妲己恐天
下之愈進美女者因白九侯之不道也乃欲以
此惑君王也王而弗誅何以革後紂則大怒遂
脯厥女而烹九侯自此之後天下之有美女者
乃皆重室晝閉唯恐紂之聞也趙髙專秦將殺
二世乃先示權於衆獻鹿於君以為駿馬二世
占之曰鹿髙曰馬也二世收目獨視曰丞相誤
邪此鹿也高終對以馬問於朝臣朝臣或助二
世而非髙髙因白二世此皆阿主惑上不忠莫
大乃盡殺之自此之後莫敢正諌而髙遂殺二
世於望夷竟以亡夫好之與惡放於目而鹿之
與馬者著於形者也已又定矣還至䜛如臣妾
之餝僞言而作辭也則君王失已心而人物喪
我體矣況乎逢幽隠囚人而待校其信不若察
妖女之
意也其辨賢不肖也必若辨鹿馬之
審固也此二物者皆得進見於朝堂𭧂質於心
臣矣及歡愛茍媚佞巧辯之惑君也猶炫燿
君目變奪君心便以好醜以鹿爲馬而況於郊
野之賢闕外之士未嘗得見者乎夫在位者之
好蔽賢而務進黨也自古而然昔唐堯之大聖
也聡明宣昭虞舜之大聖也徳音發聞堯為天
子求索賢人訪於羣后羣后不肎薦舜而反稱
共鯀之徒頼堯之聖後乃舉舜而放四子夫以
古聖之質也堯聡之明也舜徳之彰也君明不
可欺徳彰不可蔽也質鮮為佞而位者尚直若
彼今夫列士之行其不及堯舜乎逹矣而俗之
荒唐世法滋彰然則求賢之君哀民之士其相
合也亦必不幾矣文王游畋遇姜尚于渭濱察
言觀志而見其心不諮左右不
羣臣遂載反
歸委之以政用能造周故堯㕘鄉黨以得舜文
王㕘已以得吕尚豈若殷辛秦政既得賢人反
決滯於讎誅殺正直而進任姦臣之黨哉是以
明聖之君於正道也不專驅於貴寵惑於嬖媚
不棄疎逺不輕㓜賤又㕘而任之故有周之制
也天子聽政使三公至於列士獻典良史獻書
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庻人傳語近臣盡規親
戚補察瞽叟教誨耆艾脩之而後王斟酌焉是
以事行而無敗也末世則不然徒信貴人驕妬
之議獨用苟媚蠱惑之言行豊禮者䝉𠎝咎論
徳義者見尤惡於是䛕臣又從以詆訾之法被
以議上之刑此賢士之始困也夫詆訾之法者
伐賢之斧也而驕妬者噬賢之狗也人君内秉
伐賢之斧權噬賢之狗而外招賢欲其至也不
亦悲乎
十一日挍時盲風怪雨者四日矣
潜夫論卷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