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巖集/卷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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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巖集
卷一 潘南朴趾源美齋 著
卷二 

煙湘閣選本[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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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厚賀子詩軸序[编辑]

韓山李子厚行年四十六。始得男子子。眉脩而目深。鼻高而額豐。嶷然世家兒也。親戚故舊之賀子厚者。競作詩以識喜。子厚聯爲長軸。屬余文以弁之。噫。子厚之方未有子也。朋儕之與子厚厚者。莫不爲子厚憂焉。余獨言子厚必有子。吾雖未甞從子厚遊。然吾知子厚有德者也。人之所以憂子厚者。見其年未及衰而髮禿齒頹。僂然一老翁。此似亦岌岌乎嗣胤也。然子厚爲人。重厚木訥。悃愊無華。其中必誠實而無僞者。夫德之凶。莫如不誠。不誠則無物。故秋之不實曰凶。惟德能遠其世。故曰邁種德是也。譬諸草木。旣實矣。宜可以種。種者。生生之道也。故稱仁焉。仁者。不息之道也。故稱子焉。推一果核。而衆理之實。可驗矣。及子厚有子。而余之僑居與子厚對巷。日從隣里遊於子厚。而子厚兒生且閱歲。習趨拜。能指長者辨誰某。倩笑嬌瞬。日益娟好。向之爲子厚憂者。莫不信余言而徵其理。余曰。是不難知也。夫君子之惡夫華。何也。華大者。未必有其實。牡丹芍藥是也。木瓜之花。不及木蓮。菡萏之實。不如棗栗。至若瓠蓏之有花也。尤微且陋。不能列羣芳而媚三春。然其引蔓也遠而長。其一顆之碩。足以供八口。其一窩之犀。足以蔭百畝。刳以爲器。則可以盛數斗之粟。其於華若實。顧何如也。噫。子厚勉之哉。子厚之穠纖綺麗。不足以媚當世而播衆譽。然其蘊於中者。完厚敦樸。則可驗其實之有種。其種之也旣厚。則其生也宜遲。而其托根也宜固。吾奚獨於子厚之子而徵之哉。詩云。孝子不匱。永錫爾類。推是類也。可徵其不匱於永世矣。吾乃書此而爲子厚俟之。

會友錄序[编辑]

遊乎三韓三十六都之地。東臨滄海。與天無極。而名山巨嶽。根盤其中。野鮮百里之闢。邑無千室之聚。其爲地也亦已狹矣。非古之所謂楊墨老佛而議論之家四焉。非古之所謂士農工商而名分之家四焉。是惟所賢者不同耳。議論之互激而異於秦越。是惟所處者有差耳。名分之較畫而嚴於華夷。嫌於形跡。則相聞而不相知。拘於等威。則相交而不敢友。其里閈同也。族類同也。言語衣冠其與我異者幾希矣。旣不相知。相與爲婚姻乎。不敢友焉。相與爲謀道乎。是數家者。漠然數百年之間秦越華夷焉。比屋連墻而居矣。其俗又何其隘也。洪君德保。嘗一朝踔一騎。從使者而至中國。彷徨乎街市之間。屛營於側陋之中。乃得杭州之遊士三人焉。於是間步旅邸。歡然如舊。極論天人性命之源。朱陸道術之辨。進退消長之機。出處榮辱之分。攷據證定。靡不契合。而其相與規告箴導之言。皆出於至誠惻怛。始許以知己。終結爲兄弟。其相慕悅也如嗜欲。其相無負也若詛盟。其義有足以感泣人者。嗟呼吾東之去吳幾萬里矣。洪君之於三士也。不可以復見矣。然而向也居其國。則同其里閈而不相知。今也交之於萬里之遠。向也居其國。則同其族類而不相交。今也友之於不可復見之人。向也居其國。則言語衣冠之與同而不相友也。迺今猝然相許於殊音異服之俗者。何也。洪君愀然爲間曰。吾非敢謂域中之無其人而不可與相友也。誠局於地而拘於俗。不能無鬱然於心矣。吾豈不知中國之非古之諸夏也。其人之非先王之法服也。雖然。其人所處之地。豈非堯舜禹湯文武周公孔子所履之土乎。其人所交之士。豈非齊魯燕趙吳楚閩蜀博見遠遊之士乎。其人所讀之書。豈非三代以來。四海萬國極博之載籍乎。制度雖變。而道義不殊。則所謂非古之諸夏者。亦豈無爲之民而不爲之臣者乎。然則彼三人者之視吾。亦豈無華夷之別而形跡等威之嫌乎。然而破去繁文。滌除苛節。披情露眞。吐瀝肝膽。其規模之廣大。夫豈規規齷齪於聲名勢利之道者乎。迺出其所與三士譚者。彙爲三卷以示余曰。子其序之。余旣讀畢。而歎曰。達矣哉。洪君之爲友也。吾乃今得友之道矣。觀其所友。觀其所爲友。亦觀其所不友。吾之所以友也。

楚亭集序[编辑]

爲文章如之何。論者曰。必法古。世遂有儗摹倣像而不之耻者。是王莽之周官。足以制禮樂。陽貨之貌類。可爲萬世師耳。法古寧可爲也。然則刱新可乎。世遂有恠誕淫僻而不知懼者。是三丈之木。賢於關石。而延年之聲。可登淸廟矣。刱新寧可爲也。夫然則如之何其可也。吾將奈何無其已乎。噫。法古者。病泥跡。刱新者。患不經。苟能法古而知變。刱新而能典。今之文。猶古之文也。古之人有善讀書者。公明宣是已。古之人有善爲文者。淮陰侯是已。何者。公明宣學於曾子。三年不讀書。曾子問之。對曰。宣見夫子之居庭。見夫子之應賓客。見夫子之居朝廷也。學而未能。宣安敢不學而處夫子之門乎。背水置陣。不見於法。諸將之不服固也。乃淮陰侯則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兵法不曰置之死地而後生乎。故不學以爲善學。魯男子之獨居也。增竈述於减竈。虞升卿之知變也。由是觀之。天地雖久。不斷生生。日月雖久。光輝日新。載籍雖博旨意各殊。故飛潛走躍。或未著名。山川草木。必有秘靈。朽壤蒸芝。腐草化螢。禮有訟。樂有議。書不盡言。圖不盡意。仁者見之謂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故俟百世聖人而不惑者。前聖志也。舜禹復起。不易吾言者。後賢述也。禹,稷,顔回其揆一也。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朴氏子齊雲年二十三。能文章。號曰楚亭。從余學有年矣。其爲文慕先秦,兩漢之作。而不泥於跡。然陳言之務祛則或失于無稽。立論之過高則或近乎不經。此有明諸家於法古刱新。互相訾謷而俱不得其正。同之並墮于季世之瑣屑。無裨乎翼道而徒歸于病俗而傷化也。吾是之懼焉。與其刱新而巧也。無寧法古而陋也。吾今讀其楚亭集。而並論公明宣,魯男子之篤學。以見夫淮陰,虞詡之出奇。無不學古之法而善變者也。夜與楚亭言如此。遂書其卷首而勉之。

論文正經曉人處。如銅環上銀星。可以暗摹而知尺寸。

文有兩扇。一爲斷崖。一爲長江。有明諸家相訾謷。莫可歸一。斯可謂片言折獄。

贈白永叔入麒麟峽序[编辑]

永叔。將家子。其先有以忠死國者。至今士大夫悲之。永叔工篆隷。嫺掌故。年少善騎射。中武擧。雖爵祿拘於時命。其忠君死國之志。有足以繼其祖烈。而不媿其士大夫也。嗟呼。永叔胡爲乎盡室穢貊之鄕。永叔嘗爲我。相居於金川之燕巖峽。山深路阻。終日行不逢一人。相與立馬於蘆葦之中。以鞭區其高阜曰。彼可籬而桑也。火葦而田。歲可粟千石。試敲鐵因風縱火。雉格格驚飛。小麞逸於前。奮臂追之。隔溪而還。仍相視而笑曰。人生不百年。安能鬱鬱木石居食粟雉兎者爲哉。今永叔將居麒麟也。負犢而入。長而耕之。食無䀋豉。沈樝梨而爲醬。其險阻僻遠。於燕巖豈可比而同之哉。顧余徊徨歧路間。未能决去就。况敢止永叔之去乎。吾壯其志。而不悲其窮。

其人 行之。可悲如此。而却不爲之悲。其不能去者之尤有可悲可知。

音節豪壯。如聞擊筑。

族兄都尉公周甲壽序[编辑]

上之九年乙巳十月二十一日朝。 傳曰。錦城都尉。卽 先朝儀賓。而最承 先王鍾愛之 恩。予亦致意敬禮。今日乃其回甲也。戶曹輸送衣食之物。史官存問以來。公出迎叩頭曰。賤臣感激 殊恩。不知所對。日未午。 上遣司謁。加 賜錦紬貂帽。他珍錯不可勝數。日將晡。司謁又臨。 宣 御札及御製七言詩一章。所以褒嘉慰寵之典。雖曠世不可一得。而公乃於一日之中。自朝至晡。凡三遇焉。親戚賓客。競奔走來賀公。公輒涕泣。一一道 聖恩。夜不敢寐。曉奉 箋。導以細仗鼓吹。謝恩而退。於是國中莫不榮公之周甲。而慶其所遇。噫。古所稱達尊者三。而乃備于公之一身矣。豈不盛歟。趾源竊甞聽士大夫之談公者曰。出入 禁闥五十年。口不涉朝議。足不及廷紳也。自年十四。卽貴以富。未聞聲色之娛。裘馬之飾也。平生坐臥一室。而席外不設他座曰。自容其膝足矣。背後一素屛。眼前一古硯。窓下書數帙。枕邊酒半壺。及日于其中。幽閒如閨門也。或曰。是何足賢哉。公之從子判書迭長兩銓十餘年。公一不以私事相干。家庭之內。肅若朝廷。判書亦能敬承公志。恬約自持。終身無訿讁於世者。寔公家法之嚴也。或曰。公之不乘命車。有以哉。位高而非具瞻之職。祿厚而無素餐之責。其心豈不曰吾駙馬也。烏得與宰相並驅。以疑國人乎。故行不呵辟。路不由中。不令國人知有己也。或曰。是何足多也。 先王晩節。久在違豫。公所共日趨 起居之列者。何如也。地比跡班。親踈俱難。而利害係於眉睫。恩讐藏於談笑。公能遠之於聯膝之地。超然於側目之場。苟非智足自衛。禍福兩忘。能若是乎。或曰。世亦有侮公者矣。僕隷之屹然大唾者去之。視高而步濶者去之。眦濃而眵。瞿瞿褎褎。涕長連鬚者留與衣食。故市井之相訾謔軟弱。必稱某房稤奴。或曰。世亦有怨公者矣。公甞三 奉使。雖在異域萬里之遠。夙夜憧憧如在 上前。則諸象譯竊相怨曰。公胡不少安于厥躳。以曁我乎。我輩之從公原隰屢矣。使事旣畢。則恒拒我輩之及門何也。使還。不以絲毫自隨。孰敢匿禁物爲機利乎。凡若是者。固若卓絶難行。而在公則不過得之於家傳也。吾先祖文貞公爲 穆陵儀賓。昭儉以嗇福。敦禮以裕後。守拙爲全身之符。避權爲保家之經。則公之風流文章。雖不及先人。若其貴不離士。富不忘本。志亢而謙克。氣降而恥勝。則乃能追先而有餘。故向之稱公者。固不越乎 三朝恩遇之境。然由公自處而視之。則不饑不寒一老儒耳。噫。世之嗤儒而賤士者。久矣。公之心以爲儒則吾何敢焉。我求尙志而未能也。故未甞徵諸色而顯於辭。然處尊居寵而不見其泰。宿望令聞而不易其介。雖曲謹細廉人所易忽。而公則慥慥焉六十年如一日。葢公操履端方。自然近道。精思默踐。暗合於古爾。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焉者。庶幾其公之謂歟。此非趾源之私于公。誦其國人之言而爲公周甲之壽。

議論無非叙實。字句皆有秤量。非及聞某公之風者。亦不能深識此作之爲佳。

洪範羽翼序[编辑]

余弱冠時。受商書里塾。苦洪範難讀。請于塾師。塾師曰。此非難讀之書也。所以難讀者有之。世儒亂之也。夫五行者。天之所賦。地之所蓄。而人得以資焉。大禹之所第次。武王箕子之所問答。其事則不過正德利用厚生之具。其用則不出乎中和位育之功而已矣。漢儒篤信休咎。乃以某事必爲某事之徵。分排推演。樂其誕妄。流而爲陰陽卜筮之學。遁而爲星曆讖緯之書。遂與三聖之旨。大相乖謬。至於五行相生之說而極矣。萬物莫不出於土。何獨母於金乎。金之堅也。待火而流。非金之性也。江海之浸。河漢之潤。皆金之所滋乎石乳而鐵液。萬物無津則枯。奚獨於木而水所孕乎。萬物歸土。地不增厚。乾坤配軆。化育萬物。曾謂一竈之薪。能肥大壤乎。金石相薄。油水相蕩。皆能生火。雷擊而燒。蝗瘞而焰。火之不專出於木。亦明矣。故相生者。非相子母也。相資焉以生也。昔者夏禹氏。善用其五行。隨山刊木。曲直之用得矣。荒度土功。稼穡之方得矣。惟金三品從革之性得矣。烈山焚澤。炎上之德得矣。疏下導水。潤下之功得矣。民物之相資焉以生者。如此其大也。何莫非物也。獨以行言者。統萬物而稱其德行也。後世用水之家。淫於灌城用火之家。淫於攻戰。用金之家。淫於貨賂。用木之家。淫於宮室。用土之家。淫於阡陌。由是而世絶九疇之學矣。余問曰。吾東方。乃箕子所莅之邦。而洪範之所自出。則宜其家喩而戶誦也。然而漠然數千年之間。未聞以範學名世者。何也。塾師曰。噫嘻。此非汝所能知也。夫建極者。必至其所當至。而期中於理也。後之學者不然。舍其明白易知之彝倫政事。而必就依俙高遠之圖像。論說之爭辨之。牽合傅會。先自汨陳。此其學彌工而彌失也。今吾先言五行之用。而九疇之理可得而明矣。何則利用然後可以厚生。厚生。然後德可以正矣。今夫水蓄洩以時。値歲旱乾。漑田以車。通漕以閘。則水不可勝用矣。今子有其水而不知用焉。是猶無水也。今夫火四時異候。剛柔殊功。陶冶耕耨。各適其宜。則火不可勝用矣。今子有其火而不知用焉。是猶無火也。至於我國百里之邑。三百有六十。高山峻嶺。十居七八。名雖百里。其實平疇。不過三十里。民之所以貧也。彼崒然而高大者。四面而度之。可得數倍之地。金銀銅鐵往往而出。若釆礦有法。鼓鍊有術。則可以富甲於天下矣。至於木也亦然。宮室棺槨車輿耒耜各異其材。虞衡以時。養其條肄。則足用於國中矣。噫。五土異糞。五穀殊種。而明農之智。寄在愚夫。任地之功。不識何事。則民安得不饑也。故曰旣富方糓。先明其日用常行之事。則富且糓而九疇之理。不出乎此矣。夫何難讀之有哉。余宰花林。首訪縣之文獻。有言涑水禹公。深於洪範。著有羽翼四十二編。衍義八卷。亟取而讀之。井井乎其區而別之矣。纚纚乎其方而類之矣。語其大則治國經邦之所必取。而語其小則經生帖括之所必資。信乎其不爲難讀者矣。今我 聖上久道化成。建中于民。搜訪巖穴。闡發幽微。吾知是書之遭逢有日矣。姑書此以俟輶軒之釆焉。公諱汝楙。字某。丹陽人也。 仁祖甲戌。中文科。官至河東縣監。甞敷衍皇極之旨。上疏于 朝。特賜 聖批。奬之以格言至論云。

管商之學文亦瑰奇辨白。

海印寺唱酬詩序[编辑]

慶尙道觀察使兼巡察使李公泰永士昂行部。路入伽倻。宿海印寺。善山府使李釆季良,居昌縣令金鍒孟剛曁趾源。迓候會寺下。皆公之里閈舊要。以次參見。公各詢當邑年成民之疾苦。然後起更衣。因剪燭命酒。寬假禮數。歡然道舊。殊不見其高牙大纛擁七十二州以自尊大。而在列者。亦不自覺其身在大嶺千里之外。怳然若履屐徵逐於平溪盤池之間。甚盛事也。明日公拈韻。各賦二律。命趾源序之。趾源復于公曰。昔曺南冥之還山也。歷訪成大谷于報恩。時成東洲以邑倅在座。與南冥初面也。南冥戲之曰。兄可謂耐久官也。東洲指大谷笑謝曰。正爲此老所挽。雖然。今年八月十五日。當待月海印寺。兄能至否。南冥曰。諾。至期。南冥騎牛赴約。道大雨。僅渡前溪入寺門東洲已在樓上。方脫簑。噫。南冥處士也。東洲時已去官。而盡夜相語。不離於生民休戚。寺僧至今相傳爲山中故事。趾源歲迎輶軒。入此寺已三更。使亦可謂耐久官矣。非有候月邂逅之約。而不敢避甚風疾雨。每入寺門。不期而會者。常七八邑。梵宇如傳舍。緇徒如舘妓。臨塲責詩如催博。進供張如雲。簫鼓啁轟。雖楓菊交映。流峙競奇。亦何補於生民之休戚哉。每一登樓。未甞不愀然遐想于昔賢之雨簑也。並錄此。以備山寺掌故。乙卯九月廿日。安義縣監朴趾源仲美。序。

曺南冥名植。成大谷名運。成東洲名悌元。俱徵士。報恩縣名。

士之出處一也。處而不志乎生民休戚。則髡緇而已矣。出而無涉於楓菊巖泉。則徒隸而已矣。南冥東洲之禪榻憂民。按使太守之官尊賦詩。其事正相反。而其志則未始不同。

不爲舊要而昵慢。不爲上官而諂屈。若風若頌。文旨剴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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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然亭記[编辑]

今判敦寧府事李公。治小亭于居第之西。而鑿池亭下。穿墻引泉而注之。墻之南。有石壁長丈餘。有松老于壁之罅。蟠其榦而偃其柯。蔭滿一庭。公日與賓客逍遙亭中。琴奕自適。蕭閒夷曠。殆若忘物我而齊得失。於是乎名其亭曰澹然。屬趾源爲文而記之。趾源復于公曰。潢溝潴澤之間。有食魚之鳥。其名曰淘河。唼淤泥而蒐蘋荇。惟魚之是求。羽毛趾吻。蒙穢濁而不耻。遑遑焉若有遺失而索之者然。竟日而不得一魚。有靑莊者。立於淸冷之淵。怡然斂翼。不移其處。其容若惰。其色若忘。靜如聽歌。止如守戶。游魚至前。俛而啄之。故靑莊逸而常飽。淘河勞而恒饑。古之人以此。喩世之求貴富名利者。而號靑莊。爲信天翁。噫。世間萬事。莫不有命存焉。則亦奚特徵信於一禽之待魚哉。然而有愚人焉。俟命于巖墻之間。而視天瞢瞢。望其雨粟。有躁人焉。今日行一善事。而責命于天。明日出一善言。而取必於物。則天將不勝其勞擾。而爲善者固亦將惓然退沮矣。天固冲潢無朕。任其自然。四時奉之而不失其序。萬物受之而不違其分而已。天何甞有意於立信。而屑屑然逐物而較挈也哉。世之論享有全福者。必先推公。然殊不識所以致之者。亦有其道。公之職。乃宗正也。世嫡相承。自其有生之初。卽貴而富。其處世也。以無求之心。居不爭之地。位躋崇秩。而人不忌嫉。 恩渥日隆。而物莫與競。固無所事乎徵逐勢利。夸衒名能。惟其恬愼自持。息慮忘情。不離斯亭。而凡人之日夜營營。乃不一得者。公則不勞而自至。亭之所以名澹然者。非特公之自號也。世亦以此推之。不其然乎。

忽然說亭池人物。忽然說禽名鳥性。忽然說天理人事。文如朝日觀池上鳧翳。金碧閃目。

有比有興。邇之可以事父。遠之可以事君。多識乎鳥獸草木之名。說詩。最解頤處。

江海以其善下。故能爲百谷王。夫惟澹然而已。

陜川華陽洞丙舍記[编辑]

先祖冶川先生 贈領議政文康公墓。在陜川華陽洞南距郡治四十里。祭田淪爲民耕。而守戶貧單。初無所謂丙舍者。本倅李侯義逸來拜墓下。周瞻咨嗟曰。先生道義之尊尙。爲後學之所向慕。矧我以外裔來守玆土。其敢不致力于墓事哉。亟就先生八代孫安義縣監趾源。謀所以贖還祭田。趾源謝曰。有是哉。夫以先生之後嗣子孫。罔有內外。旣世益昌。世所稱華胄顯閥。必先推我潘南之朴。而莫非先生之餘慶。亦莫不受廕於是兆也。惟其遠 京國八百里。而世之相後也二百餘年。則省掃莫能以時。守護未得其方。香火久冷。蒭牧不禁。此實後孫之所大懼。而今侯以外裔獨賢。豈非我輩之恥耶。今先生雲仍之爲同路守宰者五人。當自我先之。遂乃發書於從弟善山府使綏源,族弟聞慶縣監彛源,族姪晉州牧使宗厚,盈德縣令宗敬。頌侯之義以愧之。於是爭捐俸以助之。大邱判官李侯端亨聞之曰。我亦外裔也。安可使陜守專美哉。七代孫師誨。時在營幕。而族弟林川郡守知源。亦各出鏹。前後合三百三十兩。祭田之轉賣者。贖而還之。祭器之陶而易缺者。木而髹之。又將以餘財。新營丙舍。有議於鄕者曰。華巖書院。乃先生獨享之地。而 先朝賜額之祠也。祧墓之祭。不過歲一。書院者。百世俎豆之所。而且在一洞之中。盍以是田屬之乎。矦諭之曰。物各有主。禮亦殊情。夫瞻松栢而伸其怵惕之思者。後人追遠之孝也。陳俎豆而寓其宗仰之誠者。諸生慕賢之禮也。此墓與院之所以異也。如之何其移斯田而屬之院乎。旣而善山聞慶晉州後先罷官去。矦喟曰。官事未可知。惟此丙舍。未竟吾志耶。遂鳩工授材。靠山拓地。亟建屋五楹。左右有房。而中爲廳事。爲圖示趾源曰。吾惟地主而相其役已矣。若其規畫保守之方。顧惟君在焉。子其識之。趾源曰。諾。先生祧主之歸陜川也。吾大考時爲畿伯。宗族悉會營中。錦平尉年九十。導几杖來。文敬公亦至自江外。相道語皆先生事。環坐而聽者。皆老人。有涕出而顧謂少年曰。他日汝曺事也。吾時雖幼。尙記其連車騎送至銅雀津上。于時後孫拜辭者四百餘人。何其盛也。噫。先生以碩德邃學。早歲蜚英。珪璧含輝。黼黻彪章。執策 雷肆。正色討論。將以輔 聖明弘大猷。卒爲憸人者所擯擠。遯跡流離。惟玆外氏尹是依。尹坡平之大姓。而世居陜川。及先生歿而諸孤並幼。望絶歸櫬。尹氏諸宗。憐而借地。葬于所寓舍後。今亥坐之原是也。夫人洪氏挈穉弱。遄還 京師。五子皆顯。而女孫 懿仁王后。爲 穆陵元妃。及洪夫人卒。 賜葬地楊州。遂與先生之墓千里各葬。則地遙力分。曆紀滋久。侵尋怠荒。勢所然也。趾源忝職近縣。亦甞一再瞻掃。因得行審其形局。崗麓蟠厚。水泉泓渟。如鉅公貴人儼然臨堂。而氣宇凝重。不覺其望而畏之。及其承顔色接語言。溫粹和雅。自然親愛。久而不能去也。嗚呼。先生之葬于此也。當時君子之所深悲。然已有名山巨嶽。函靈秘秀而待之。發其不匱之福。而爲世臣貴戚。與 國家同休於無疆。則向之小人所以沛然爲得計者。未甞不反爲之地焉。豈非所謂莫之致而至者歟。凡爲先墓久長之圖。莫先於置祭田。有田然後可以存守戶。存守戶。莫如置丙舍。今此數頃之田。一畝之屋。乃守墓者之所受。而後孫所以遙寄其霜露之感也。百年未遑之事。一朝得李矦而畢擧。然而吾與李矦俱有官守。官守者。有時而歸。則終始之義。尤有望乎尹氏之居此洞者。

吾亦外裔也。今觀此記。岡巒體勢。可以想像。而用敷遺後。休于無窮。文亦有一唱三歎之意。

永思菴記[编辑]

余客遊中京。與南原梁氏相厚善。其從父昆弟數十人。皆質厚少文。恂恂愛人。意其上世。有鉅人碩德。發祥垂庥於無窮也。及歷其墳菴。山雄谷邃。崗麓盤紆。松楸森鬱。翁仲華表。宏侈魚雅。而堂斧馬鬣之封。若木之互根。水之分派。如孝悌睦任之家。連墻比屋而居。器什之相資用。穀帛之無私藏。信乎其子弟之多質厚長者。得其庇蔭。而保流慶於久長也。其菴名曰永思。噫。爲此號者。庶乎其仁也歟。詩云。永言孝思。孝思維則。謂其不替追遠之心。而能爲可繼之法也。天下之人莫不思孝於其父母。苟能溯而原之。則雖鼻玄之遠祖。皆吾之考禰也。推而廣之。則雖袒免之疎屬。皆吾之同氣也。然而世衰俗敝。族系浸䟽。分門異爨。糓帛器什。不相資用者久矣。而况堪輿禍福之說。勝其孝悌睦任之心。而各私其塋域乎。甚者。至訟其兆穴。爭其梧檟。奸宄起於族黨。敵仇成於門庭。由是而世罕族葬之家。竊甞痛心於此也。若使人人者。不忘其本。追思祖先之心。則未有不欲其列子孫於膝下。雖百世而同居者也。今梁氏之山。近自朞功。遠至袒免。皆得世葬。樹木相養而長也。封域同護而守也。春秋霜露。會祭其先。同登斯菴。尊長居前。卑幼在後。共飮其福。退而四望。則北阡南陌焉。有昭而有穆也。東岡西麓焉。若緦而若功也。其有不愴然遠慕。僾然永思者乎。詩云孝思不匱。永錫爾類。梁氏之子孫。能不絶其孝思。則天之降福。山之發祥。長以類至矣。吾將見其族世益大以昌。夫然後世俗所謂堪輿之說。將不誣吾。姑書此而俟之。

敦風俗裨世敎之文。讀之令人孝悌之心油然而生。

從山家福蔭上立言。而歸重在孝友敦睦。堪輿之說。無所容其誣誕。

以存堂記[编辑]

進士張仲擧。魁傑人也。身長八尺餘。落落有氣岸。不拘小節。性嗜酒自豪。乘醉多口語失。以故鄕里厭苦之。目之以狂生。謗議溢於朋曺間。有欲以危法中之者。仲擧亦自悔焉曰。我其不容於世乎。思所以避謗遠害之道。掃一室。閉戶下簾而居。大書以存而顔其堂。易曰。龍蛇之蟄。以存身。蓋取諸斯也。一朝謝其所從飮酒徒曰。子姑去。吾將以存吾身。余聞而大笑曰。仲擧存身之術止此。則難乎免矣。雖以曾子之篤敬。終身所以服而誦之者何如也。常若莫保其朝夕。至死之日。啓示手足。始能自幸其全歸。而况於衆人乎。一室之推而州里可知也。州里之推而四海可知也。夫四海如彼其大也。自衆人而處之。殆無容足之地。一日之中。自驗其視聽言動。罔非僥生而倖免爾。今仲擧懼物之害己也。蟄于密室。欲以自存。而不知自害者存乎其身。則雖息跡閉影。自同拘繫。適足以滋人惑而集衆怒也。其於存身之術。不亦疎乎。嗟乎。古之人。憂忌畏讒者何限。類藏於田野。藏於巖穴。藏於漁釣。藏於屠販。而巧於隱者。多藏於酒。如劉伯倫之倫。可謂巧矣。然至荷鍤而自隨。則亦可謂拙於圖存矣。何則。彼田野巖穴漁釣屠販。皆待外而藏者也。至於酒昏冥沈酣。自迷其性命。遺形骸而罔覺。顚溝壑而不卹。又何有乎烏鳶螻蟻也哉。是飮酒欲其存身。而荷鍤適以累之也。今仲擧之過在酒。而猶不能忘其身。思所以存之。則謝客而深居。深居不足以自存。則又妄自標其號而昭揭之。是何異乎伯倫之荷鍤也哉。仲擧悚然爲間曰。如子之言也。提吾八尺之軀。將安所投乎。余復之曰。吾能納子之軀於耳孔目竅。而雖天地之大。四海之廣。將無以加其寬博。子其願藏於此乎。夫人物之交。事理之會。有道存焉。其名曰禮。子能克子之身。如摧大敵。節文於斯。儀則於斯。非其倫也。不留於耳。身之藏也。恢恢乎有餘地矣。目之於身亦然。非其倫也。不接於目。身不碍乎睚眦矣。至於口也亦然。非其倫也。不設於口。身不入乎齮齕矣。心之於耳目有大焉。非其倫也。不動於中。則吾身之全體大用。固不離乎方寸之間。而將無往而不存矣。仲擧揚手曰。是子欲使我藏身於身。以不存存也。敢不書諸壁以存省焉。

不過是四勿章註脚。吾儒茶飯說話。文却幻脫霛巧。妙得禪旨。所以不歸於老生常談。

安義縣社稷壇神宇記[编辑]

社稷不屋而壇。古也。郡縣社稷。皆藏主于吏廳之傍。及祭之日。前期奉詣于壇。以行祀焉。揭靈妥神之所。旣逼側闤闠。而往來之際。輿儓之所撼頓。風露之所觸冐。非所以致崇嚴於大祗也。安義舊監金矦在淳。莅縣之越四年庚戌。除壇左向巳之地。建神宇二楹。移安縣社縣稷位板。而藏其尊罍籩豆之屬。又於壇之右繚垣之北。建典祀之廳。執事之房。禮備事稱。歲以豐樂。 上之十六年壬子冬。以外邑祀典之莫能修擧。下敎切責之。仍 頒壇宇儀則于諸州。於是列郡山隴墟落之間。凡新其甍桷而煥然丹雘者。莫不遣吏。視式于玆邑之壇宇。於是乎金矦事神重農之道。亦可見知所先後矣。趾源忝職玆土。賴矦之克擧闕典。幸逭黜免。然亦不敢無所更事而有弛乎常職也。遂乃自董吏隷。益治壇壝。增築垣墻。改樹四欞星門。選邑中子弟之聰明秀俊者。錄爲執事。假設俎豆於壇外大樹之下。以肄其薦祼興俯進退趨拜之節。已乃歎息謂諸生曰。夫禮莫重於祀典。祀典莫重於社稷。每歲上辛。肆我 聖上必親祈糓于 太社。雖甚寒。未甞或攝。賤臣甞從百執事之後。以觀八音之諧者。屢年矣。享之前一日。 上親視牲滌器。夜鼓三下。庭燎旣設。 上冕服執圭。林鍾太簇。迎以順安。百僚陪位。屛息俯伏。無敢譁者。但聞佩聲自天鏘鏘。乃敢默識 御步周旋升降于尊俎階戺之間。而百靈洋洋。嗅歆飽飫。無有選槩洽受包擧。毓嘏娠瑞。地軸坤輿。益見其負重載厚。而后土勾龍。陰來助相。君王萬歲。八域康年。奏假旣成。工戛虎背。仰觀天宇。星潤露溥。充然如有足乎所爲享者。若是其著明。而聖人猶有憾於民時之或愆。本業之失課。 退御齋殿。秉燭呼寫勸農綸音。頒示八路。以董飭之。所以爲萬姓盡心。又若是其篤至也。外之州縣長吏。莫能仰體分憂之 盛意。往往於其境內之祀。反狃故常。或不以躳。靈墠神廚。級夷草鞠。齋沐奠獻。鮮能中禮。及此致勤 嚴敎。則始乃慚悚警省。遑遑焉惟恐繕修之後時。此不過遵 朝廷之敎令而已。非誠之積於中而禮之素講於平日也。賤臣自出宰以來。奉讀 綸音下者。于玆二年矣。未甞不北向稽首。感激流涕。歎 天威之孔邇。而仁言之入人深也。爲今之長吏者。曷敢不怵然悸恐。祗愼乃職。以對揚 憂勤之萬一也哉。今諸生生長遐陬。聞見不廣。禮儀未閒。固其勢然也。雖時膺邑檄。勉强在列。而將事之際。率安舊舛。草草應文而止。以此而妄希其邀福於明神。其亦難矣。自玆以往。百里之內。風雨不時。寒暑不節。則曰惟太守之不精禋。五糓不登。畎畝不治。亦曰惟太守之不明農。書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敢以是誦於縣之執事者。

典雅。

上一半叙事。下一半諄諄語諸生。一氣至終篇。而旣典旣則。亦寬亦嚴。秩秩禮樂之文。

安義縣厲壇神宇記[编辑]

神人之際其微矣乎。牲幣而將之。容聲而象之。氣臭而求之。齊明盛服以承之。而曰神之在此歟。在彼歟。曰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若是則民之惑也滋甚焉已矣。何則。夫言如在者。設意於怳惚。借辭於疑似。而非能目親覩之也。耳眞聽之也。乃欲使民必信於依俙渺茫之間者。不其難乎。且夫黍稷粢盛。玉帛鍾鼓。蕭艾膏膋。黼黻葱璜。固生民之所日用也。以此而享之人鬼。則固矣。以此而薦之天神地祇。日月星辰。風雲雷雨。山川嶽瀆之群靈。則其爲物也不已踈乎。然而聖人有質言於斯者曰。多才多藝。能事鬼神。曰我祭則受福。葢言其必如此而後。必有此理也。故晦夜至茫昧。漸曉而致明者。天之誠也。厚地至頑塞。久穿而得泉者。人之思誠也。由是觀之。其所以致敬於不覩不聞之中。感通於幽明屈伸之故者。不其著乎。故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豈非以所以事人者。事鬼神之明驗歟。然則今之州縣諸祀之執事之長吏儒生。果皆專心致志。齊明盛服。以交神焉矣乎。其黍稷牲醪。果皆馨香豐潔。而其籩豆尊罍席羃之屬。果不傾側啙窳訛陋敝破苟且之甚者乎。其社稷山川城隍馬祖國殤族厲燎望壇墠之靈。果皆勿勿焉歆之而不吐歟。苟非然者以之而羞之。於人亦必有踧踖不甘者矣。而况於鬼神乎。而况於邀福弭災之事乎。謹按 國制。厲在中祀。歲三祭焉。其地有疾疫。則特 降香祝以祭。前一日。發告於城隍。禮也。 上之十有六年壬子。以中外諸祀之不虔。儀物之壞廢。下令于國中。大行修擧。安義厲壇在縣治之東。隔溪之原。雨潦衝穿。階級陵夷。乃燔甓甃石。新其墠墄。增築繚垣。改樹四欞星門。別建神宇二楹。移奉神位及祭器。夫巫覡之祀木石也。有眚咎。則稽首服過。以爲不享。而况於正直之神乎。而况於列在祀典之嚴且重者乎。不佞蒙 恩來莅此邦。於其境內之事。宜無不用力。而况上奉 朝廷之令。下爲吾民以邀福弭災者乎。於是特記其事。並論禮之本。以爲官箴焉。

力如屈鐵。而不見斧鑿痕。調如峽水舂撞。而無激怒聲。直由理勝故耳。

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今讀此文。知誠之無不格。而其於郡縣祀典之訛陋苟且。叙得刺骨。

百尺梧桐閣記[编辑]

由正堂西北數十擧武。得廢舘十有二楹。而軒無欄。階無甃。大抵墀墄所築。皆水磨。亂石疊卵絫碁。歲久頹圮。滿地磊落。傾側膩滑。難着履屐。草蔓之所縈。蛇虺之所蟠。遂乃日課僮隷。撤砌夷級。凡石之圓者。盡輦去之。擇石於崩崖裂岸之間。若氷之坼也。珪之削也。觚之楞也。爭來効伎。呈巧於甍簷之下。獒牙互嗑。龜背交灼。窰皸袈縫。以文以完。不施繩刃。宛若斧劈。沿甃正直。有廉有隅。於是乎堂有陛而門有庭矣。復斥其前楹。補以脩欄。新其塗墍。剷除猥雜。舘客讌賓。以遨以息矣。百笏量庭。十弓爲池。盛植芙蕖。種以魚苗。於是乎揭風欞凭月楹。俯淸沼而幽敻窈窕。衆美畢具矣。夫宿漿換器。口齒生新。陳躅殊境。心目俱遷。士民之來觀者。不覺池之昔無。閣之舊有。而咸謂斯軒之翼然湧出於池上也。墻外有一樹梧桐。高可百尺。濃陰暎檻。紫花飄香。時有白鷺翹翼停峙。雖非鳳凰。足稱嘉客。遂榜之曰百尺梧桐閣。

世人惡圭角而喜圓渾。故用字爲文。輒頹弛膩溜。實皆危兀如累卵。吾欲使僮隷。悉去其字之不中律者。亦恐贏他白。本燕岩之用字。尖方斜正無不可。但惡圓耳。故上者不可置下。東者不可移西。而極錯落處。還極齊整。文理燦然。自出古色。

孔雀舘記[编辑]

百尺梧桐閣之南軒曰孔雀舘。南距不數十武。頂胡盧而對峙者曰荷風竹露堂。隔其中庭。架竹爲棚。雜植枸杞,玫瑰,野棠,紫荊于其中。脩條柔蔓。綴絡扶踈。掩暎虧蔽。春夏爲屛。秋冬爲籬。屛宜錯花。籬宜積雪。因圭其竇。爲天然之門而不扉焉。穿北垣。引溝澮。納之北池。又溢北池。經其前爲曲水。摘蓮葉以承杯。以泛以流。此孔雀舘之所以同室殊境。移席改觀者也。余年十八九時。夢入一閣。穹深虗白。類公舘佛宇。左右錦匣玉籤。帙然排揷。曲折經行。纔通一人。中有數尺綠甁。揷二翠尾。高與屋齊。裴徊久之而覺。其後二十餘年。余入中國。見孔雀三。小於鶴而大於鷺。尾長二尺有咫。赤脛而蛇退。黑嘴而鷹彎。遍體毛羽。火殷金嫩。其端各有一。金眼石綠。點睛水碧。重瞳暈紫界藍。螺幻虹毅。謂之翠鳥者。非也。謂之朱雀者。亦非也。時警竦而入。晦卽鬖髿而還魂。俄閃弄而轉翠。倐葳蕤而騰燄。葢文章之極觀。莫尙於此。夫色生光。光生輝。輝生耀。耀然後能照。照者。光輝之泛於色而溢於目者也。故爲文而不離於紙墨者。非雅言也。論色而先定於心目者。非正見也。在皇城時。與東南之士。日飮酒。論文於段家舖。每擧。似孔雀爲之評其詩若文。而座有高太史棫生。戱之曰。我客斯容。何如夫子家禽。相與大笑。其後五年。客之遊中州者。得孔雀舘三字而還。錢塘人趙雪帆所書也。曩者吾於趙。未有一面。豈於他人乎。聞余之風。而萬里寄意者耶。然而舘非私室之號。而吾且老。無一廛之室。顧安所揭之。今幸蒙 恩。得宰名區。水竹四載。以官爲家。則舊書弊簏。隨身俱在。霖餘曝書。偶得此筆。噫。孔雀不可復見。而追思疇昔之夢。安知宿緣之不在於斯乎。遂刻揭前棟。並識如此。

目之於色同得也。至於光也輝也耀也。有視之而不能覩者。有覩之而不能察者。有察之而不能形諸口者。非目之不同也。心靈有通塞焉故也。譬如此楮與此墨。有不辨黑白者。瞽者也。辨黑白而不知其爲文字者。嬰兒也。知其爲文字而不能聲讀者。奴隷也。堇能聲讀而半信半不信者。村坊學究也。順口一讀。如誦夙記。而恬然不以爲意者。塲屋秀才也。此文宜書之雪牋。點以乳碧。藏之老蠧篋中。不然。寧可繙說一遍。使不辨黑白者聽之。切不可一經此輩口眼。此輩熟見優人笠上攢翠疊錢氣像。却不知綠甁瑣窓中風韻。

荷風竹露堂記[编辑]

正堂西廂。廢庫荒頓。廐湢相連。數步之外。委溷棄灰。朽壤堆阜。積高出簷。葢一衙之奧區。而衆穢之所歸也。方春雪消風薰。尤所不堪。遂乃日課僮隷。畚擔刮剔。匝旬而成曠墟。橫延二十五丈。廣袤十之三焉。刜灌薙茀。夷凸塡坎。槽櫪旣徙。地益爽塏。嘉木整列。蟲鼠遠藏。於是中分其地。南爲南池。因廢庫之材。北爲北堂。堂東面橫四楹縱三楹。會檼如髻。冐以胡盧。中爲燕室。連爲洞房前左挾右。虛爲敞軒。高爲層樓。繚爲步欄。疎爲明牕。圓爲風戶。引曲渠穿。翠屛畫苔。庭鋪白石。被流暎帶。鳴爲幽磵。激爲噴瀑。入于南池。架甎爲欄。以護池塢。前爲脩墻以限外庭。中爲角門以通正堂。益南以折。屬之塘隈。中爲虹空以通烟湘小閣。大抵堂之勝在墻及肩以上。則更合兩瓦。竪倒偃側。六出爲菱。雙環爲瑣。綻爲魯錢。聯爲薛牋。𥦔空𤫩瓏。窈窕邃敻。墻下一樹紅桃。池上二樹古杏。樓前一樹梨花。堂後萬竿綠竹。池中千柄芙蓉。中庭芭蕉十有一本。圃中人蔘九本。盆中一樹寒梅。不出斯堂。而四時之賞備矣。若夫涉園而萬竹綴珠者。淸露之晨也。凭欄而千荷送香者。光風之朝也。襟煩鬱而慮亂。巾嚲墊而睫重。聽于芭蕉而神思頓淸者。快雨之晝也。嘉客登樓。玉樹爭潔者。霽月之夕也。主人下帷。與梅同癯者。淺雪之宵也。此又隨時寓物。各擅其勝於一日之中。而彼百姓者無與焉。則是豈太守作堂之意也哉。噫。後之居斯堂者。觀乎荷之朝敷而所被者遠。則如風之惠焉。觀乎竹之曉潤而所沾者匀。則如露之漙焉。此吾所以名其堂。而以待夫後來者。

文如作九層露臺。辟除築累。若是其勤。而一朝登覽。怡然快樂。不知其材力工費。已是中人十家。

此篇當最諧俗眼。尤宜入選。

獨樂齋記[编辑]

以天下樂之有餘而獨樂於己不足。昔者。堯遊於康衢。煕煕然可謂樂以天下矣。及辭封人之祝。則憂苦悲悴。悸然有不終夕之歎。嗟乎封人之祝。可謂備人生之大願。極天下之至樂夫。豈堯以撝謙飾讓而爲悅哉。誠有所病於己。而獨專之爲難也。今有一妄男子。囂囂然號於衆曰。我能獨樂。人孰肯信之而猶然。名其齋曰獨樂者。尤豈非愚且惑歟。噫。人情孰不欲欣欣然樂於心而終身哉。然而自天子之尊。四海之富。常求其一日之樂。所以稱於心而足乎己者。幾希矣。而况匹夫之貧賤。有不勝其憂者乎。此無他。好惡係於外物。得失交乎中情。心營營而有求。恒汲汲而不足。又奚暇志于樂哉。故自得於中而無待於外。然後始可與言樂矣。非剿襲而可得。豈强勉而致。然含元氣之氤氳。軆剛健而不息。無愧怍於俯仰。雖獨立而不懼。知其理之必當。良獨由乎至誠。父不可以與其子。子不可以得之於父。堯以之而治天下。舜以之而事其親。禹以之而平水土。比干以之而事其君。屈原以之而憫其俗。長沮,桀溺耦耕於野。而劉伶,阮籍之徒。終身飮酒。雖所性之不同。亦至樂之所寓爾夫。是數君子者。苟一毫之不慊。若四軆之罷役。堯不待耄期而倦於勤矣。舜懈於鼓琴而禹瘁於乘𥌦矣。比干不必剖而屈原不必沈矣。長沮,桀溺不安於耕田。而凡天下之利害榮辱。皆得以動其心而撓吾之素行矣。故得行其所性而能專於己。則飮酒者猶然終身。而况疏其牖而靜其几。蚤夜讀書而匪懈者乎。崔氏子鎭謙。作堂於霞溪之上。與同志之士數人。讀書於此堂之中。而以獨樂名。所以志于古人之道也。吾大其志而爲之記如此。欲以益其專而衆其獨。此吾所以廣其樂于天下也。

獨樂之樂。非樂以天下。未可以與論。此篇歷叙古聖賢所樂處。見解透脫。發前人之所未發。燕巖巖居之樂。於是乎槪見矣。

安義縣縣司祀郭矦記[编辑]

余視事安義之歲八月旬有七日。戶長河謁曰。明日甲申。將有事于縣司。敢以吏奴之供事者。退以齊明。余問縣司奚事。對曰。曩在 萬曆丁酉。倭陷黃石。縣監郭矦死之。黃石吾城。而郭矦吾邦之賢府君也。故歲以是日祀。勿之敢有替也。余曰。勤死捍患。在法當祀。郭矦守孤城以衛百姓。至于三年之久。可謂捍大患矣。卒能死職下。其孤忠毅節著於國。可謂勤死矣。故 朝廷累加褒美之典。贈官至吏曹判書。 賜謚曰忠烈。旌其閭而蔭其孫。則廟於家而世祀不遷矣。矦玄風人也。祠院之在玄風者。 賜額曰禮淵。在本縣者。賜額曰黃巖。則兩縣俱俎豆而崇報之矣。夫縣司者。側陋之地而小吏之處也。縣司之私祀矦。不已瀆乎。况矦之神。亦安肯自貶其威尊。降食于此乎。及祭之夕。戶長率一縣之吏隷僮奴小大奔趨。震悚嚴恭。僾然如復見矦之坐衙而帣韝進食也。肅然如復聞矦之發號而抑首承令也。炬燎煌煌拜跪有數。自奠斝至徹豆。毋敢讙譁惰容者。然後益知夫禮緣人情。人情之所不能已者。聖王之所不能奪也。匹夫抱木而燔。何與於歲曆之節氣。而後世之百姓。猶不熱食於是日。况矦之甞父母玆土而身膏草莽。以殉其吏民者耶。噫。今之百司。外而州縣。其吏廳之側。莫不有賽神之祠。皆號府君堂。每歲十月。府史胥徒醵財賄。醉飽祠下。巫祝歌舞皷樂以娛神。然世亦不識所謂府君何神。而所畫神像。朱笠貝纓揷虎鬚。威猛如將帥或言高麗侍中崔瑩之神。其居官廉於財。關節不行。有威名於當世。吏民懷之。迎其神。尊之爲府君。信斯說也。瑩甞身都將相。不能支顚扶危。以存其社稷。死而不得爲明神以登祀典。乃反哺啜於吏胥臺隷之間。樂其媟嫚。可謂愚鬼不霛矣。惡在其居官廉也。非其鬼而事之。君子猶謂之諂也。而况事之以淫褻非禮之祀。諂孰大焉。今安義吏廳。獨無所謂府君之堂如郭矦者。爲良長吏於是邑。死王事爲明神。豈非眞玆土之府君歟。然而縣司之祠之也。獨不以府君稱之何也。葢恥混於非禮之祀而嫌其號也。嗚呼。今之爲守令者。盛容臨吏民。顧眄指揮。若可以唯意湯火。而卽日解印綬歸送。不半途而背棄者有之矣。丁酉之距今爲二百餘年。當時之人吏其有子若孫在者乎。然而安義之人。至今畏愛矦若是。苟非忠義之感人者深。惡能使人不叛至此哉。祠屋僅二楹。卑狹未足以廟貌。矦今年春。奉 朝命。新建縣之城隍宇于厲壇之左。縣之人吏請其餘材以修其祠屋。稍廣其舊制。加丹雘焉。余嘉縣吏之於郭矦。不以久遠而禮義嚴且愨。享祀之於縣司。不循訛謬而號名正。而辨其義。有足以聽聞於國中。爲傍縣視效。第恐歲紀浸久。慕向益淺。則禮儀或愆於前日。號名易舛於習俗。人之視祠之在於縣司而有疑也。謹書矦諱䞭字養靜及其享祀本末。俾藏諸祠壁。歲 崇禎紀元後三癸丑我聖上十七年。通訓大夫行安義縣監,晉州鎭管兵馬節制都尉潘南朴趾源。記。

于縣人久遠不忘處。生感慨。其所爲別嫌辨名。乃出於縣人之所不及置慮處。生波瀾。斯其爲君子之愛人。

忠臣 贈大司憲李公述原旌閭陰記[编辑]

上之卽祚十二年戊申三月初一日。 傳曰。是年是月。卽我 先大王揚武戡亂之年若月也。舊甲重回。曷其不酬忠報勞。以答 前寧人攸受休哉。贈大司憲李述原。罵賊而死。祠名褒忠。其子遇芳。殯父從軍。手斬三賊。可謂是父是子。亦令就其祠賜祭。錄其後孫。於是 御製文賜祭于褒忠祠曰。大嶺以南餘七十州。得一功曺。義凜如秋。 英考曰。嗟在唐杲卿。迺立之祠。褒忠其名。迺贈之秩。惟都御史。死有榮時。降夫在市。欲說往事。士猶衝冠。蠢醜操兵。倉卒叫讙。吏投帖迎。官棄綬遁。罵不絶口。氣與血噴。騰爲紫電。頫決妖氛。有子誓天。殯父從軍。遂寢其皮。王師奏功。舊甲云回。紀勳曁忠。卽祠以祀。錄及後裔。文以侑酒。綱常是揭。先朝己酉初。 贈公執義。 㫌其閭曰忠臣之門。丁卯。屢 贈公都憲。當宁十八年癸丑。 命旌公之子開寧縣監遇芳之閭曰孝子之門。於是增廣其閭。改樹綽楔以聯之。嗚呼。父子兩世。維忠維孝。乃人紀之極而萃于一門。是豈特一鄕之榮耀哉。可以樹風聲於百世矣。公之孫今靑山縣監之漢。屬不佞爲記其改樹始末。以識其陰。敬書如此。

居昌縣五愼祠記[编辑]

夫吏之爲言。理也。有天吏者。有命吏者。有長吏者。有椽吏者。代天理物之謂天吏。承流宣化之謂命吏。輔世長民之謂長吏。椽吏者。古之府史胥徒佐長吏治簿書管府庫。所謂庶人而在官者也。人微職卑。不命於天子。不足爲王臣。然先王之制。猶得與下士同祿。故自天子達於胥史。雖所理有大小。其職則無非吏也。噫。今之州縣小吏。豈非庶人而在官者歟。其所以祿養者。能與下士同。而足以代其耕耶。今之爲州縣長吏者。豈非大夫士歟。其所以輔世長民者。能不異於古之大夫士耶。庶人而在官者。旣無下士代耕之祿。則其竊府庫。鬻獄訟。弄刀筆爲奸利。固其勢然也。大夫士之臨州縣者。有能大畏衆吏之志。而莫敢爲非法歟。是未可知也。然而人有恒言曰。如束濕薪。彼其束之也。果以禮義廉恥。則幾何其不可與並升於朝也。如以縲絏己也。桁楊己也。常置之僇辱之地而曰。我善束吏也。則是馬牛視而賊盜治也。人之於馬牛賊盜。非可責之以節義忠信也明矣。彼其奔趨承事者。我甞見之也。膝行不及喘者。謂之慢。失眎上於帶者。謂之頑。一號一令。明有不合於理。而不應聲對至當。而或敢曰可乎。曰不可乎。則其有不盛氣呵曰爾惡敢乃爾者乎。故其進退抑首。跪伏泥塗。曾是以爲恭。而一有違於是者。非但莫逭於濫猾之誅。爲其令長者。以不能束濕。往往被下考去。故大夫士儼然臨視其趨走唯諾。若可以唯意湯火。而一朝有事且急。尙能望其親上死長之節耶。嶺南之縣曰居昌。其治之左瀯溪之上。有愼姓五人。並列而祀者。皆 贈官佐郞。名錫顯,克終,德顯,致勤,光世此五人者。縣之小吏也。其忠功義績。著於國誌於邑。豈非所謂能捍大患則祀之者歟。嗚呼。當 英宗四年戊申。凶賊大起嶺南。當時守宰之棄印綬竄伏草間者有之。則列邑吏胥之煽附脅從者可知也。惟其首挫凶鋒。使賊不敢踰牛峙之嶺。蹂湖右而北向者。是誰之功也。噫。彼據高堂。拊印符顧眄指揮。俯臨此五人者誰歟。其平日束之者。果何術歟。是果工趨下視。稱之爲善承事令長者耶。抑不能自逃於濫猾之目。而使其長官被下考去者耶。方其變起蒼卒。吏民驚擾。鳥獸奔散。五人者抗聲陳大義。卒能折難凶醜。捍衛 京國。其樹立之卓絶有如是者。苟非義理之心。素積于中而確乎其不拔者。惡能辦此哉。洪惟我 聖上御極之十有二年。曆紀重回。 宸感倍激。追 先朝戡亂之烈。茂當日禦侮之績。誕宣 寶綸。渙諭方域。風輝日翥。動蕩燀爀。無遠不邇。無微不顯。旌貤褒錄之典。至及於下邑匹庶之家。猗歟盛哉。趾源分符隣縣。每過五愼之祠。爲之徊徨而不能去。縣令兪矦漢紀。屬余爲記。遂書其所感如此。且以警夫大夫士之爲長吏者。

當五愼褒錄之際。吾亦甞與聞末議。今讀祠記。益壯其烈。

咸陽郡學士樓記[编辑]

咸陽郡治東距百武。臨城而樓凡幾楹。歲久荒頹。榱桷摧朽。丹雘昧䵝。上之十九年甲寅。郡守尹矦光碩。慨然捐廩。大興修治。悉復樓之舊觀。仍其古號曰學士。屬不佞爲文而記之。咸陽。新羅時爲天嶺郡。文昌矦崔致遠字孤雲。甞爲守天嶺而置樓者。葢已千年矣。天嶺民懷矦遺惠。至今號其樓曰學士者。稱其所履而志之也。初孤雲年十二。隨商舶入唐。僖宗乾符甲午。裴瓚榜及第。仕爲侍御史內供奉賜紫金魚袋。淮南都統高騈奏爲從事。爲騈草檄召諸道兵討黃巢。巢得檄驚墜牀下。孤雲名遂震海內。唐書藝文志。有孤雲所著桂苑筆耕四卷。及光啓元年乙巳。充詔使東還。所謂巫峽重峯之歲。絲入中原。銀河列宿之年。錦還東國者是也。國史孤雲棄官入伽倻山。一朝遺冠屨林中。不知所終。世遂以孤雲得道爲神仙。此非知孤雲也。孤雲甞上十事諫其主。主不能用。伽倻之於天嶺。不百里而近。則其超然遐擧者。豈非在郡時耶。嗟乎。孤雲立身天子之朝。而唐室方亂。斂跡父母之邦。而羅朝將訖。環顧天下。身無係著。如天末閒雲。倦住孤征。卷舒無心。則孤雲所以自命其字。而當時軒冕之榮。已屬腐鼠弊屣矣。乃後之人。猶戀其學士之啣。不幾乎病孤雲而累斯樓哉。然而郡人之慕孤雲者。不曰崔矦。而必號學士。不曰孤雲。而必稱其官。不頌于石而惟樓是名焉。不信其遺蛻林澤之間。而彷佛相遌于是樓之中。若夫月隱高桐。八牕玲瓏。則依然學士之步曲欄也。風動脩竹。一鶴寥廓。則怳然學士之咏高秋也。樓之所以名學士。其所由來者遠矣夫。

咸陽郡興學齋記[编辑]

郡縣長吏初除。邸吏授笏記七事。及 陛辭。 特命上 殿。承旨令自奏職官姓名。屛息俯伏。稱某官臣姓某。次令奏七事。更端起伏。戰兢誦農桑盛。戶口增。學校興。軍政修。賦役均。詞訟簡。奸猾息。以次趨出。乃敢戒行事之官。或失次誤讀。坐黜者往往而有。夫此七事者。皆治郡之大經。長民之極致。 國家所以明戒而責實也如此。一有不能於是者。固未可以寄百里之命。而任民社之責矣。然徒以口誦而可也。則大學之三綱八條。聖人之能事。而夫人也能誦之矣。夫人也苟能誦之。則向所謂聖人之能事。不係于誦亦明矣。又安用長吏之徒誦此七事爲哉。且不曰盛農桑而曰農桑盛。則是乃其成效。而非所以勉其方來也。戶口以下諸條。莫不皆然。况初拜者。固未及莅事。豈宜捃摭古循良之跡。猥自張皇於辭 陛之日耶。無已則喉舌之臣。警咳臚宣曰盛農桑。增戶口。興學校。修軍政。均賦役。簡詞訟。息奸猾。令赴任者。稽首肅聽。庶幾古讀法之意也。然而君子爲政於七。所急者三。而所先者一。奚急乎曰農桑也。賦役也。戶口也。曷爲急乎三。經曰旣富方糓。夫農桑不盛。無以興學校。賦役不匀。無以增戶口。戶口不增。無以修軍政。苟能盛其農桑。匀其賦役。則流亡還業。戶口自增。寧憂軍政之不修乎。詞訟奸猾。不煩刑獄。而固將簡且息矣。然則奚先焉。曰莫先於學校也。曷先之。曰躳先之也。農桑雖當務之所急。勤其勸課已矣。有非守土者。所得以躳先之事也。匀賦增戶簡訟息猾。文非可以力襲而致之者。則爲長吏者。惟於學校而可得以躬焉。子游爲武城宰。以絃歌爲政曰。聞之夫子。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後世之言學校者。空談詩書之文。徒數六藝之目。而其於耳目手足之所閑習。心志氣血之所流通。今之所謂君子固漠然所昧於平生。而况於小人乎。噫。古者鄕飮鄕射養老勞農攷藝選言之政。與夫獻馘訊囚受成之事。無一不出於學。則凡此七事。雖若分科異目。無非學校之所日講也。子游之爲政。亦安能家諭戶說以愛人易使之道哉。不過擇鄕閭之秀俊。納之黨庠遂序之間。所以示導振厲之方。莫不出於是道。而身率之民之從化也。如草之偃風。而苗之勃雨也。故爲政所急乎七者三。而所先乎三者學也。尹侯光碩。莅咸陽郡三年。郡之儒士相與謀曰。吾鄕之學不講久矣。得無爲賢矦病哉。曰。有精舍於西溪之東。是則佔畢,南溟諸賢杖屨之地。鄕先生盧玉溪,姜介菴之所游息也。盍於此乎而藏修焉。侯聞而喜曰。是不誠在我乎。爲之捐俸而助之。置田藏書。修其室宇而新之。名其齋曰興學。噫。矦之爲郡纔數朞矣。而郡學之興不已兆乎。然而齋名興學。則其亦有意乎方來。而非敢曰已然者。其爲政亦可謂知所先後。吾知尹矦之於學校。必以身率先之也。使㞐是齋者。學已成矣。毋遑曰已成矣。而將以成之也云爾。則其所成就。豈不遠且大。而庸詎止一鄕之善而已哉。趾源忝職隣縣。其於 國家責實之意。一未能奉承。早夜震悚。甞恐職事未效。聞矦之爲政。竊有感於是齋之名。爲之記。俾藏諸壁。

髮僧菴記[编辑]

余東遊楓嶽。入其洞門。已見古今人題名大書深刻。殆無片隙。如觀場疊肩。郊阡叢墳。舊刻纔沒苔蘚。新題又煥丹硃。至崩崖裂石。削立千仞。上絶飛鳥之影。而獨有金弘淵三字。余固心異之曰。古來觀察使之威。足以死生人。楊蓬萊之耽奇。足跡無所不到。猶未能置名此間。彼題名者誰耶。乃能令工與鼯猱爭性命也。其後余遊歷方內名山。南登俗離,伽倻。西登天摩,妙香。所至僻奧。自謂能窮世人之所不能到。然常得金所題。輒發憤罵曰。何物弘淵。敢爾唐突耶。大凡好遊名山者。非犯至危排衆難。亦不得搜奇探勝。余平居追思往䠱。未甞不慄然自悔也。然而復當登臨。猶忽宿戒。履巉巖。俯幽深。側身于朽棧枯梯。往往默禱神明。惴惴然尙恐其不能自還。而大字硃塡。如鹿脛之大。隱約盤挐於老槎壽藤之間者。必金弘淵也。乃反欣然如逢舊識於險阨危困之際。爲之出力而扳援先後之也。或有素知金行跡爲道。金乃濶者。葢閭里間浪蕩迂濶之稱。如所謂釖士俠客之流。方其少年時。善騎射。中武科。能力扼虎。挾兩妓。超越數仞牆。不肯碌碌求仕進。家本富厚。用財如糞土。傍蓄古今法書名畵。劒琴彛器。奇花異卉。遇一可意。不惜千金。駿馬名鷹。動在左右。今旣老白首。則囊置錐鑿。遍遊名山。已一入漢挐。再登長白。輒手自刻石。使後世知有是人云。余問是人爲誰。曰金弘淵。所謂金弘淵爲誰。曰字大深。曰大深者誰歟。曰是自號髮僧菴。所謂髮僧菴誰歟。談者無以應。則余笑曰。昔長卿設無是公烏有先生以相難。今吾與子。偶然相遇於古壁流水之間。相答問焉。他日相思。皆烏有先生也。安有所謂髮僧菴者乎。客勃然怒於色曰。吾豈謊辭而假設哉。果眞有是人也。余大笑曰。君太執拗。昔王介甫辨劇秦美新。必谷子雲所著。非楊子雲。蘇子瞻曰。未知西京果有楊子雲否也。夫二子之文章。烟蔚當世。流名史傳。而後之尙論者。猶有此疑。而况寄空名於深山窮壑之中。而風消雨泐。不百年而磨滅者乎。客亦大笑而去。其後九年。余遇金平壤。有背指者。此金弘淵也。余字呼曰大深。君豈非髮僧菴耶。金君回顧熟視曰。子何以知我。余應之曰。舊已識君於萬瀑洞中矣。君家何在。頗存舊時所蓄否。金君憮然曰。家貧賣之盡矣。何謂髮僧菴。曰不幸殘疾形毁。年老無妻。居止常依佛舍。故稱焉。察其言談擧止。舊日習氣猶有存者。惜乎。吾未見其少壯時也。一日詣余寓邸而請曰。吾今老且死。心則先死。特髮存耳。所居皆僧菴也。願托子文而傳焉。余悲其志老猶不忘者存。遂書其舊與遊客答問者以歸之。且爲之說。偈曰。

烏信百鳥黑。鷺訝他不白。白黑各自是。天應厭訟獄。人皆兩目俱。矉一目亦覩。何必雙後明。亦有一目國。兩目猶嫌小。還有眼添額。復有觀音佛。變相目千隻。千目更何有。瞽者亦觀黑。金君廢疾人。依佛以存身。積錢若不用。何異丐者貧。衆生各自得。不必强相學。大深旣異衆。以玆相訝惑。

警世之切切然好名。托物以圖不朽者。觀此文。未有不憮然自喪。筆舞墨跳。詩云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其此之謂歟。

偈語。尤圓悟警發。

寘之靈感。偈羅漢贊之間。未知孰古孰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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騷壇赤幟引[编辑]

善爲文者。其知兵乎。字譬則士也。意譬則將也。題目者。敵國也。掌故者。戰塲墟壘也。束字爲句。團句成章。猶隊伍行陣也。韻以聲之。詞以耀之。猶金皷旌旗也。照應者。烽埈也。譬喩者。遊騎也。抑揚反復者。鏖戰撕殺也。破題而結束者。先登而擒敵也。貴含蓄者。不禽二毛也。有餘音者。振旅而凱旋也。夫長平之卒。其勇㥘非異於昔時也。弓矛戈鋋。其利鈍非變於前日也。然而廉頗將之。則足以制勝。趙括代之。則足以自坑。故善爲兵者。無可棄之卒。善爲文者。無可擇之字。苟得其將。則鉏耰棘矜。盡化勁悍。而裂幅揭竿。頓新精彩矣。苟得其理。則家人常談。猶列學官而童謳里諺。亦屬爾雅矣。故文之不工。非字之罪也。彼評字句之雅俗。論篇章之高下者。皆不識合變之機。而制勝之權者也。譬如不勇之將。心無定策。猝然臨題。屹如堅城。眼前之筆墨。先挫於山上之草木。而胸裏之記誦。已化爲沙中之猿鶴矣。故爲文者。其患常在乎自迷蹊逕。未得要領。夫蹊逕之不明。則一字難下。而常病其遲澀。要領之未得。則周匝雖密。而猶患其踈漏。譬如陰陵失道而名騅不逝。剛車重圍而六騾已遁矣。苟能單辭而挈領。如雪夜之入蔡。片言而抽綮。如三皷而奪關。則爲文之道如此而至矣。友人李仲存集東人古今科軆。彙爲十卷。名之曰騷壇赤幟。嗚呼。此皆得勝之兵而百戰之餘也。雖其軆格不同。精粗雜進。而各有勝籌。攻無堅城。其銛鋒利刃。森如武庫。趨時制敵。動合兵機。繼此而爲文者。率此道也。定遠之飛食。燕然之勒銘。其在是歟。其在是歟。雖然。房琯之車戰。效跡於前人而敗。虞詡之增竈。反機於古法而勝。則所以合變之權。其又在時而不在法也。

筆犀墨利。字飛句騰。藝垣中頗牧。

世謂文之照題緊襯者。爲科擧之文。則殽鉛雜鐵。外若精鍊。而內實有參恕處。苟能十分照顧十分緊襯。無一字浮辭漫語。便是得意古文之上乘。命意綴文。如尉繚子之談兵。程不識之行師。當爲功令之上乘。篇篇若此。豈不使擧世心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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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璽論[编辑]

趙王得和氏璧。秦以十五城易之。藺相如完璧歸趙。及秦兼諸矦。璧復入秦。爲傳國之璽。其文曰。受命于天。旣壽永昌。論曰。古之傳國者道也。今之傳國者寶也。太尉勃得以私之。奇貨其君。大將軍光得私之。親佩之其君。親解之其君。由是而璽爲輕重於天下。視璽之所在。環起而覬覦焉。而况倉卒之際。奄宦婦妾得以市恩於所私好者。則大臣唯唯。天下莫敢貳議。嗚呼。傳天下。大事耳。豈可以一璽爲信。如懷印綬之官。若丞尉之爲哉。夫道之所在。德之所聚。寶之所居。盜之所萃。故小盜入室。而大盜邀之。始皇始行刦於諸矦。故莫能禁胡亥之爲盜。則陳勝,吳廣,項籍之徒。已環起而邀之矣。故子或竊之於其父。婦或竊之於其夫。奴或竊之於其主。衆盜聚室。兵戎以興。璽之禍極矣。元皇后以天下假莽。乃欲以一身守璽。嗟呼。一璽之存亡。不足與天下也。彼乃區區婦人之智。無足恠者。莽亦愚矣。苟曆數在躳。安事乎一璽。孫堅扶義而西。掃淸宮禁。慨然同盟。力奬王室。功可與桓,文列矣。得璽而啓其邪心。爲義不終。此其器妖也歟。江左之君。正朔相承。猶恥白板之譏。天子而恥白板。是玉璽爲告身。而皇帝爲命爵矣。是四海萬國之尊。而璽使之卑焉。豈非可笑之甚者乎。得之者本非由璽而興焉。則其未足爲瑞於天下也明矣。亡之日。或繫頸而降。禪代之際。或奉獻之不暇。則其凶衰不祥也。莫過於此器也。謂之亡國之物則可。吾未見其興國之寶也。吾以爲後之傳天下者。壞其不祥之器。以塞盜賊之心。乃拜手稽首。敬而颺言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百辟卿士。冕咸在位。拜手稽首曰。惟天命靡常。眷于有德。念哉帝。

立論峻正。其言璽之來歷。似議論似叙事。錯落頓挫。中含慷慨悲惋。結尾處又極典嚴。要是不刊之文也。 古之獻物者以輕先重。如乘韋先十二牛是也。自勃以下。猶以璽先天下。而乃元后則不然。天下可獻而璽不可獻。是所重在於璽。而天下反輕也。是豈非區區婦人之智乎。彼莽旣負其櫃篋。並其縢鐍。而猶恐其不終歸已。汲汲然刦取。則是所欲又專在是也。道旣喪矣。天下之大寶曰璽。何以得璽曰盜。缺鈕折角。而大盜不止。然而旣壽永昌之刻。又往往迭出於泥沙崩岸之間。而熒惑疑亂。眞假莫辨。璽之流禍。終古不熄。誰能爲天下撞破此器。永絶其禍源哉。使彼五季雲擾之世。衣玉而懷璧者。早讀此文。則庶乎知其所重之不在乎此。而有可以易其所寶焉。於是乎連城之珍。可以抵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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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孺人事狀[编辑]

嗚呼。古昔傳記所載節婦烈女。立名雖同。制義頗殊。夫守義之謂節。立節之謂烈。故節視於義。其志更苦。烈比於節。其跡尤刻。如夏矦截耳以矢其心。凝妻斷臂以潔其身。葢其所遇不幸而有不得已者。則其義有不期刻而自酷耳。至若我東民俗。從一而終。卽其常經。雖窮閻匹庶。貧賤無依。靑孀守寡。皓首自了。若以古義律之。無非節婦。是環東數千里立國四百年。懷淸之臺。可以里築。守義之㫌。可以戶設。故三從之訓。非所勸於民俗。靡他之矢。無可議於士族。然而創或甚於杞婦。禮有嚴於宋姬。自刻之義。過於待燭。下從之志。切於崩城。蹈水火如樂地。就鴆繯而爲慊。然後乃得爲盡性於所天。而始見其節義也。噫。其制行之嚴酷刻烈有如彼者。而君子猶有憾乎。不傷膚髮。處義怡然。則豈非所謂慷慨從容。有難易之辨哉。如近日吳氏婦金孺人之就義。可謂得性命之正。而無憾於君子之所難矣。孺人父故郡守某。沙溪先生之後也。孺人生於詩禮之家。幼有至性。端莊柔謹。動必以禮。淸秀高潔。不染一塵。自其未笄。咸以女中君子稱云。及其擇婿於忠義之門。而歸士人吳允常。允常今大提學載純長子也。愷悌篤行。通國之所稱。慕古邁往。世罕儔侶。而獨於閨閫之內。匹懿媲美。爲世族模範者二十餘年矣。允常歿。孺人哀不過情。殯斂衣衾。手自裁縫。家人初不覺其殉從之志已决於皐復之日。旣成服而請于舅姑。移處密室。自是蒙面而臥。不復見天日。不與人接語。水糓不入口。舅姑泣諭反復。則强收戚容。略呷數口。旋服薑湯消滌。胃氣日就澌滅。旁人雖知其不爲倉卒徑情。而其於潛銷暗盡。亦非防護所可奈何。夫黨一婦人。冀回其心。諭之曰。尊舅尊姑。老矣。子於下從則得矣。獨不念平生之誠孝乎。且毋重戚逝者之心。孺人泣曰。吾豈不念此。顧有兩賢娣。奉養有托。於是出嫁時衣裳。洗濯改縫。俾作斂具。遂告辭舅姑。遍訣家人。盥櫛纔竟。如膏盡而燈熄。聞者莫不咨嗟揮涕曰。烈哉斯人。是竟死矣。蓋其聲聞見孚之有素也如此。嗚呼。如孺人者。可謂取義於從容之地。全歸於遂志之日矣。士林之慕義者。咸相諭告。謀所以闡揚之擧。而吳金兩家堅拒牢辭。蓋恐違疇昔之志也。以故其潛懿幽操。莫得其十一。而衆情之激感如彼。則亦豈民彝之所得以已者哉。古者男女告戒之辭。不過閭巷風謠之語。而陶出性情。有裨風敎。則採詩之官。獻諸王國。典樂之職。播之絃歌。所以風動四方。感發民生也。今金氏之所成。若是其卓絶。有光 聖化。則豈特風謠之所採而絃歌之所播而已哉。嗟吾搢紳大夫章甫諸君子。合辭同聲。走告執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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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女咸陽朴氏傳幷序[编辑]

齊人有言曰。烈女不更二夫。如詩之柏舟是也。然而國典。改嫁子孫。勿叙正職。此豈爲庶姓黎甿而設哉。乃國朝四百年來。百姓旣沐久道之化。則女無貴賤。族無微顯。莫不守寡。遂以成俗。古之所稱烈女。今之所在寡婦也。至若田舍少婦。委衖靑孀。非有父母不諒之逼。非有子孫勿叙之恥。而守寡不足以爲節。則往往自滅晝燭。祈殉夜臺。水火鴆繯。如蹈樂地。烈則烈矣。豈非過歟。昔有昆弟名宦。將枳人淸路。議于母前。母問奚累而枳。對曰。其先有寡婦。外議頗喧。母愕然曰。事在閨房。安從而知之。對曰。風聞也。母曰。風者。有聲而無形也。目視之而無覩也。手執之而無獲也。從空而起。能使萬物浮動。奈何以無形之事。論人於浮動之中乎。且若乃寡婦之子。寡婦子尙能論寡婦耶。居。吾有以示若。出懷中銅錢一枚曰。此有輪郭乎。曰。無矣。此有文字乎。曰。無矣。母垂淚曰。此汝母忍死符也。十年手摸。磨之盡矣。大抵人之血氣。根於陰陽。情欲鍾於血氣。思想生於幽獨。傷悲因於思想。寡婦者。幽獨之處而傷悲之至也。血氣有時而旺。則寧或寡婦而無情哉。殘燈吊影。獨夜難曉。若復簷雨淋鈴。窓月流素。一葉飄庭。隻鴈叫天。遠鷄無響。穉婢牢鼾。耿耿不寐。訴誰苦衷。吾出此錢而轉之。遍模室中。圓者善走。遇域則止。吾索而復轉。夜常五六轉。天亦曙矣。十年之間。歲减其數。十年以後。則或五夜一轉。或十夜一轉。血氣旣衰而吾不復轉此錢矣。然吾猶十襲而藏之者二十餘年。所以不忘其功。而時有所自警也。遂子母相持而泣。君子聞之曰。是可謂烈女矣。噫。其苦節淸修若此也。無以表見於當世。名堙沒而不傳何也。寡婦之守義。乃通國之常經。故微一死。無以見殊節於寡婦之門。

余視事安義之越明年癸丑月日夜將曉。余睡微醒。聞廳事前有數人隱喉密語。復有慘怛歎息之聲。蓋有警急而恐擾余寢也。余遂高聲問鷄鳴未。左右對曰。已三四號矣。外有何事。對曰。通引朴相孝之兄之子之嫁咸陽而早寡者。畢其三年之喪。飮藥將殊。急報來救。而相孝方守番。惶恐不敢私去。余命之疾去。及晩爲問咸陽寡婦得甦否。左右言聞已死矣。余喟然長歎曰。烈哉斯人。乃招群吏而詢之曰。咸陽有烈女。其本安義出也。女年方幾何。嫁咸陽誰家。自幼志行如何。若曺有知者乎。群吏歔欷而進曰。朴女家世縣吏也。其父名相一早歿。獨有此女而母亦早歿。則幼養於其大父母盡子道。及年十九。嫁爲咸陽林述曾妻。亦家世郡吏也。述曾素羸弱。一與之醮。歸未半歲而歿。朴女執夫喪盡其禮。事舅姑盡婦道。兩邑之親戚鄰里。莫不稱其賢。今而後果驗之矣。有老吏感慨曰。女未嫁時隔數月。有言述曾病入髓。萬無人道之望。盍退期。其大父母密諷其女。女默不應。迫期。女家使人覸述曾。述曾雖美姿貌。病勞且咳。菌立而影行也。家大懼。擬招他媒。女斂容曰。曩所裁縫。爲誰稱體。又號誰衣也。女願守初製。家知其志。遂如期迎婿。雖名合巹。其實竟守空衣云。旣而咸陽郡守尹矦光碩。夜得異夢。感而作烈婦傳。而山淸縣監李矦勉齋。亦爲之立傳。居昌愼敦恒。立言士也。爲朴氏撰次其節義始終。其心豈不曰弱齡嫠婦之久留於世。長爲親戚之所嗟憐。未免隣里之所妄忖。不如速無此身也。噫。成服而忍死者。爲有窀穸也。旣葬而恐死者。爲有小祥也。小祥而忍死者。爲有大祥也。旣大祥則喪期盡。而同日同時之殉。竟遂其初志。豈非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