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爝火錄/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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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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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阴云墟散人李本天根氏辑

  戊子(一六四八)、大清顺治五年(永明王永历二年、鲁王监国三年)春正月丁酉朔

  永明王在桂林;朝臣星散,免朝贺。

  鲁王次沙埕,御殿受朝贺;问阁臣熊汝霖曰:『数年颠隮,蹙蹙靡骋。际此新正,先生有预兆否』?汝霖对曰:『臣素少梦,昨除夕梦一道士,羽衣翩跹揖臣,而赠臣诗;但记末二句云:「可惜忠臣一片心,付与东流返故乡」。以臣愚见,恐非佳兆』。王闻之默然,沈吟曰:『孤为汝改之:「堪羡忠臣一片心,喜逐澄清返故乡」』。汝霖顿首谢。

  永明王叙全州功,晋何腾蛟柱国太师、兵部尚书、定兴侯,子孙世袭;封焦琏新兴侯、赵印选新宁伯、胡一青兴宁伯。

  周金汤、熊兆佐、马养麟、王永祚、蒲缨各与挂印。

  十七日(癸丑)

  鲁王建国公郑彩憾大学士熊汝霖,遣兵潜害之,并其幼子投海中;郑遵谦亦遇害。

  监国次闽安,从亡诸臣之室俱保琅琦。守琅琦李茂者,彩之裨将;汝霖奴子与之争口。元夕,汝霖自监国所归沐;汝霖、遵谦两家以簪珥相馈遗,茂遂奔告彩以熊、郑合谋。汝霖平日票拟,每右周瑞、左彩;彩甚恨之。会彩兵与汝霖兵沽酒争竞,汝霖两杖以解之;夜分,贼党执汝霖沉之海。遵谦与彩同姓,彩弟畜之,使领陆兵于牛田;郑氏故以商舶为事,遵谦强取二舶资万余计,由此交恶。汝霖死,遵谦复不秘其辞色。彩乃诈扑部将邱辉,辉扶伤就遵谦,求书投郑鸿逵;遵谦过辉船送之,被擒。辉不敢出见,遵谦呼曰:『汝郑彩厮养;杀我岂出汝意而相避乎』?辉出,遵谦乞鸡黍哭奠汝霖毕,蹈海死。监因大恸,曰:『断予股肱,生何益耶』!欲投水;左右力挽,乃止。遵谦妾金四姐者,故倡也;笞婢王氏死,系狱;遵谦以千金出之。遵谦死,金束藁像彩;每馈食,斩藁人以侑哭。彩闻之,亦沉之海。汝霖子琦官,彩婿;甫六岁。彩阳抚而隐贼之。

  二十七日(癸亥)

  大清金声桓等叛于江西,迎故大学士姜曰广入城以资号召。

  声桓既尽收江西地,自以为不世之功,且夕望侯;及疏还,仅授副总兵而王得仁衔不列。招抚孙之獬至南昌,更易其所置将吏;而江西巡抚李凤翔继之,益加裁制:声桓心怏怏。声桓常师事维扬僧德宗;德宗每奇声桓,尝拊声桓背曰:『勉旃!二十年江右福力变红头虫,此其候也』。及是,着红缨,建牙江右;益尊信之。德宗每为声桓言,劝其改图南昌。胡以宁在声桓幕,言如德宗指;胡澹、陈大生等各缘以迎合声桓。又觇得得仁所居故宜春王第,每后堂张宴,自着明衣冠,令优伶演郭子仪、韩世忠故事;诸客闻之,益心动。以宁又倡江城人士为声桓立生祠,请冠服式于声桓;声桓命塑华阳巾羽仪装与。像入祠,观者咋舌。先是,福州破,仕闽者或有空头敕札持归;至是,因缘间露,且言『隆武尚在,有手敕:「能以江西归正者即学江西封之」』。二帅闻之,益自喜、且自负。凤翔死,章于天代;遇诸将益倨,索贿无厌足。一日,宴于藩署,席铺毡;文吏皆坐坛而声桓、得仁顾坐毡外。得仁有忿色;于天顾视,笑曰:『王把总欲反耶』?宴毕归,二帅耻甚。丁亥七月,得仁提兵往建昌,于天又遣人索赂累亿;得仁怒裂眦,大有恶言。八月,归自建昌,劝声桓速举事。而声桓以前辽东被俘妻子留京未归,胡以宁又亡;遣人往湖南侦知何腾蛟为大清兵所败,迟疑未发。巡按董学成至,有以二帅阴事告者;学成扬言欲奏闽,而阴索得仁贿并其侍儿。得仁恐与侍儿,则在家状泄;坚不肯与。时幕客有黎士彦者善撰伪敕印,诡言隆武在五子寨;二帅即遣士彦往探隆武实耗,士彦即假隆武命封声桓为豫国公(「三藩纪事」作镇国公)、得仁为建武侯(「三藩纪事」作维新侯),二帅大喜过望。戊子正月,于天忽率数厉骑出瑞州捕掠诸富室;或告得仁曰:『此非为索贿也。前闻有满兵数千,不知所往?或径往赣州约同赣抚会议而后发,一则须摇公等(?)』。得仁大惧。适声桓妻子还自燕,声桓乃召胡澹等入议:遣人以书约山东、河南、并发;得仁提兵出建昌,合揭阳诸郡然后举。议既定,或说得仁曰:『声桓疑而多诈;脱中变,而公顾居外,且奈何?不若坐据省会,仗钺投袂为必不可遏之势胁声桓,声桓不敢不从;但贵神速耳』。得仁大喜,即传令部勒全营,杜七门、围学成官署;时正月二十六日夜漏下三十刻也。翼日,七门不启,得仁躬擐甲冑,往缚学成赴声桓署白状;声桓蒲伏问故?得仁曰:『诏云然,何敢后也』!声桓唯唯。得仁即前为声桓割辫,以声桓令箭传示诸协悉去辫;出示安民,称「隆武四年」。即日绞杀学成及副使成大业,军民戴满帽者悉射之,城中去缨笠积如邱阜;得仁遣将擒于天于江中。声桓首迎在籍大学士姜曰广入省,诸金弟族皆为都督。得仁妇弟黄天雷为兵部侍郎、声桓幕客黄人龙为总督;二人各开幕府,门庭如市。初,声桓诛体忠后,谋常与得仁合;及是,各自为功。所附吏,率分东、西府,嫌隙始开。

  「所知录」云:得仁幕客曹子悦与声桓幕客吴道周同欢金、王反正,黎士彦又因南昌乡绅万翔以通于二客,共成其谋。

  金、王割辫后,旧时衣冠久易,仓猝不具;尽于优伶箱中取之。一时唱导威仪,无异前代;乡民拥观啧啧。惟视其翅间前后,皆秃无鬓耳。

  黄天雷妹有殊色,得仁为之心死而王体忠亦欲之;故构体忠于声桓杀之而夺其军,并纳天雷妹。天雷妹,寻以不良死。已而追悔,怜恤之;乃厚遇天雷,凡事咨而后行。诸奔走求官者□就天雷,其门如市。

  金声桓以中军宋奎光为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书记吴尊周为江西巡抚、得仁书记陈芳为江西巡按,私人遍布寮署;而诸客首言明事者俱不录,唯陈大生、黎士彦、林亮数人得为部曹而已。

  金声桓迎姜曰广于浠湖里第,称太子太保、中极殿大学士督师。

  金声桓封胡以宁子为进贤伯。胡以宁,左良玉旧客也;金、王叛归之谋,皆胡以宁启之。及是,以宁已死;其子甫二岁,受封。

  鲁王拜钱肃乐东阁大学士。

  二月丙寅朔

  王得仁提兵下九江,胡澹说得仁『宜乘破竹之势,疾趋金陵;下流猝无备,必举金陵。举则兖、豫响应,率兵而北,中原可传檄定也』。而金声桓闻捷,辄召得仁还;得仁以澹谋告声桓,众皆是之。独黄人龙不可,曰:『赣州居省上游,文武督在焉;宜先定赣。不然,且拟我后,宁王宸濠覆辄可鉴也』!声桓是之。会大清湖广总督□某者恐声桓趋广,欲先敝之于赣;乃遣书声桓曰:『人心未死,谁无汉思!公创举非常,扶大义为天下倡;咸引领企足,日夜望公至。但赣州东西要害、山川上游,公如欲通粤,则赣界其中;欲他出,则赣乘其后。计莫若先下赣;赣下,则楚地可传檄定矣』。声桓信之,立议伐赣;又忌得仁专制会城,胁与俱往。先使使赍册印封高进库,谕以利害。进库,高杰兄子也;初无意城守,见书大怒曰:『金皇帝耶?乃敢侯我』!遂勒兵出;声桓使副将白朝佐御之。朝佐者,为声桓刺体忠者也。前破建昌,得金银五十万;声桓出师时索之,朝佐不与。及与进库战,追奔数十里,至城下;高窘甚,而朝佐亦疲。回视大军相去尚三十里,怒曰:『此为五十万故,欲置我死地也』!即收军归南昌,削发为僧;高得复入城守,与金、王相持。而会城空虚,犹倚宋奎光、黄天雷居守。

  王得仁既下九江,姜曰广以檄召之;得仁曰:『九江据长江要津,北兵转输必由之地;吾向兴师十万,日费千金,以数十万之众深入攻城,而粮道若绝,非分兵攻我,即撤师东下。分则势弱,撤则师劳。九江四面临江,城小而固,以吾守之,未易卒下;公辈引兵徐出,东西挠击、内外夹攻,此犄角之势。若复弃要害、入孤城,譬如猛虎落陷井,此成擒耳』。曰广不听。一日夜,檄十四、五至;得仁叹曰:『不过欲得仁同公辈死耳』!遂撤兵西上。大清兵水陆截之,得仁首先士卒,转战而前,斩首数十,夺辎重、大炮、杂物无数,城中亦出兵相应,遂入会城;九江为大清兵所屠。

  金声桓围赣州,爱高进库之才,欲降之;令军士不得放炮,日增垒坚壁为久困计。

  龙泉刘士桢命子肇履募兵从刘一鹏围赣州。

  楚宗人朱容藩承桂王命,以都御史入蜀,自称「楚世子监国天下兵马副元帅」;建行台夔州,称制封拜,招黄贼白蛟龙、杨秉荫为助。征粮于石砫土司秦良玉,良玉拒之。容藩怒,将攻良玉;檄诸帅李占春等,不应。良玉乃求援于占春,占春击杀蛟龙。

  容藩号石渠,楚府通城王次子、镇国将军。癸未春,与巡按刘熙祚等坚守武昌遏献贼,不为巡抚王扬基所容,跳身出;衣贼衣,入闯、献二贼营侦探虚实,遇旧交马某,留宿营中,尽得口号。又随处问习,贼皆不疑。历大寨十二、倭铺八千余,遍献营、闯营得半;遂由粤入广。至丁亥,帝命为都御史,总制蜀中。

  武冈之败,蜀中传帝已死。吕大器过占春营,具言『帝无恙;容藩乘机僭窃,当得罪』!容藩窘,乃北依二谭,以兵攻石砫司;占春援之。

  蜀中自王应熊卒,而楚宗人容藩、故偏沅巡抚李干德并以总制至,杨乔然、江尔文并以巡抚至,各自署置,官多于民。诸将袁韬据重庆,于大海据云阳,李占春据涪州,谭诣据巫山,谭文据万县,谭弘据天字城,侯天锡据永宁,马应试据芦山,王祥据遵义、杨展据嘉定,朱化龙、曹勋仍据故地,摇、黄诸家据夔州、夹江两岸,而李自成余孽赤心等十三家亦在建始县。樊一蘅令不行,保叙州一郡而已。

  南安侯郝永忠驻桂林,恶城外团练兵,尽破水东十八村,杀戮无算,与瞿式耜构难;式耜力为调剂,永忠乃驻兴安。

  金声桓令王得仁往缀章、贡上下,而自引兵踰岭恢雄、韶。时南中颁永历诏至,声桓遂称「永历二年」;移书广督李成栋共图复兴。

  时刘士祯又命季子稚升趋南雄助声桓。

  高进库移书佟养甲,谓『赣为东粤门户,赣朝下则粤夕受兵。赣城三面距山,皆崇崖峭壁,仰面万仞,势难骤攻;第列营固守,城中乏食,不及旬日束手待尽!我为公守、公资我粮,辅车相依,势必然也』。先有大清官賷到采办银六万两,养甲亟借三万两给之;赣粮获济。

  沙定洲土目杨嘉宾迎定洲就其营宴;李定国侦得之,率兵围其营。相拒数日,乃出降。

  盛名世,不知何许人;大清兵于饶、信间俘之。高冠阔袖,容貌甚都;讯之,语不逊,遂斩之。

  李定国械沙定洲及其妻万氏数百人回云南,剥其皮于市中。

  定国擒定洲、万氏至云南,将天波府藏并定洲素积悉辇回沐府。可望将定洲等于天波坐前活剥其皮,天波叩首称谢;遂听可望指使,分檄号召各土司出兵馈饷,可望骤致富强。

  沐天波车裂余锡朋、徐中和等以谢国人。

  滇人始疑万氏妖美如夏姬;及献俘,魋黑奇丑,无不大笑(「滇考」)。

  金声桓、王得仁迎揭重熙、傅鼎铨;两人殊不欲驻省城,请任闽事。

  重熙入省城,兵士聚观;揭督师乃前日衣敝衣日者也。

  声桓欲求益王世子立为监国,诸事鲁王者亦各谋迎鲁王而拥戴之。故缙绅有识者见其举动,各引归,相戒勿出。揭、傅到城一日,并引兵还。

  二十一日(丙戌)

  大清兵前驱至灵川,郝永忠与战而败。

  郝永忠、卢鼎自全州撤兵还桂林,守全诸将议举城降。监军御史周宸力争不可;众怒,曳出斩之。全州遂失。

  鲁王定西侯张名振屯练于南田。初,名振兵败于福山,与张煌言同登陆行。不十余里,见一庵有琉璃灯,叩门入;告以故,僧为削发易服以逃。名振归舟山见黄斌卿,相抱大哭。其标将朱玖谋杀之,名振因托言往南田屯练,以避其凶锋。平西将军王朝先亦与斌卿不和,别营于鹿颈。

  孙可望等大兴土木,既建四王府,复增修云南城池,作敌楼、突门数十;又于南门外毁民居万余,作御教场、殿宇、将台,穷极宏丽:民力甚苦之。

  二十七日(壬辰)

  郝永忠奔入桂林,挟永明王即夕西走柳州;瞿式耜曰:『督师警报未至,营中夜惊,无大恐;二百里外风尘,而遽使主上露处耶』?左右禁近惶遽不可止;式耜又争曰:『候督师归;果急,甲士且山立,背城借一,胜败未可知。若以走为上策,桂林危、柳益危;若今日可到桂,明日独不可到太乎』?王曰:『卿不过欲予死社稷耳』!式耜为泣下沾衣。王甫行,永忠即大掠,捶杀太常卿黄太元,式耜家亦被掠;家人矫何腾蛟令箭,乃出城。日中赵印选诸营亦自灵川至,入城纵火相攻,复大掠;朝士皆被戮辱,城内如洗。永忠走柳州,印选等走永宁。

  江西进士萧琦者,式耜令永丰时所得士,为人佥壬;以礼垣骤跻司马。居永忠营,百计媚之;极言桂林富饶、留守殷厚,趣永忠赴阙逼驾速徙,大肆淫掠。焦琏遣人谒式耜曰:『强敌外逼、奸宄内讧,势不多全。愿移师至桂,保公出城外;俟永忠城中乏食必外掠,即统兵四面击杀,不数日而贼兵尽。然后以全为保障、以梧为门户,协力守粤,事可万全』。式耜以治兵相攻,恐伤百姓,且虑敌骑捣虚;不听。式耜家人假督师令箭,提家属出;式耜裸体坐署中,持令箭者逼之登舟。至樟木港,已两昼夜不食;犹叹息不及送驾、不死桂署为恨。帝于寝被中被劫,裸体舁出城外。幸不受伤,双身走平乐;马吉翔备布袍、竹轿掖帝以行,遇水濡足过岭坡,可谓行路难已。

  姜曰广使人邀某出山,某辞曰:『某三年不入国门,久无本朝冠服。今何颜入郭,再见长者』!姜数邀之,乃入城谒之故第;相见慰谢,娓娓道故。某问曰:『明之所失天下,非左与闯耶?金为左孽、王乃闯校,公与侯安所授之哉!十日之间,年号两易;名虽归明,实叛清耳!今擅除爵、恣杀人、筦利权、大更张如此,是僭也;若奉朔闽、广而如此为之,是伪也。相君与同事纵无后衅,后世论史,谓姜公何如人?不如引身而退,归耕浠水之阳,无从叛乱!居美名,天道所恶也;某去矣』!姜无以答。后百日而大兵至,姜在围城追思其言而悔不用也。

  德安郭贤操复起兵应金、王,大清兵袭执之,砾死。贤操子七;次良锡与从子良铨攻建昌中流矢死,三子良铎从鸟兵营战死。同贤操起兵死者,诸生桂应魁、胡戒登;应魁妾胡氏从死。

  三月丙申朔

  瞿式耜还桂林,息城中余烬,安抚远近;焦琏及诸镇周金汤、熊兆佐、胡一青等各率所部至,何腾蛟军亦自永福至。

  时刑部侍郎刘远生、给事中丁时魁、万六吉奉召入朝,刘湘客奉命安抚乱亡及劝饷糈,俱至漳木港。式耜集远生等于民舍,立草檄,分路四发,俾远近知留守所在;自驻阳朔,催焦琏入援。先遣使入城息烟火,收仓储余粒;又檄翰林院简讨蔡之俊、大理评事朱盛■〈氵肄〉宣令按抚,按察司佥事邵之骅监焦琏兵,以定人心。而楚、滇诸帅闻变皆至,督师亦提兵至,永忠已饱掠去。留守入城,重整官舍、洒除衢路,从官被掠者周给之、死于兵者棺殓之,招徕抚字,竭尽周恤:桂城始有人迹。诸镇兵马日需饷米数百石,式耜捻须剪爪措办,不使匮乏;军复大振。久之,民多乐输,饷亦大足。

  故大学士朱继祚举兵应鲁王,攻取兴化。

  杨耿与继祚攻兴化,其分守道彭遇颽令守将出战而登陴立「大明」旗帜,守将遂不敢入。

  浙东义旅王翊破上虞,杀其摄印官;北兵由清贤岭入,义旅屯于丁山狼顾失措,屠百余人。有孙说者,闻丁山败,救之;中流矢死,直立不仆。上虞复陷。

  唐王将涂登华犹为唐王守福宁,鲁王遣大学士刘中藻攻之。登华欲降,疑未决;曰:『海上岂有天子,舟中岂有国公』?钱肃乐致书:『将军独不闻南宋之末,二帝并在海上,张、陆并在舟中乎』?登华遂降。中藻守之,寻移驻福安(中藻,福安人,进士;崇祯时,官行人)。

  肃乐书又言:『今将军死守孤城,倚沸鼎以为安、巢危枝以为得,计亦左矣』!

  初十日(乙巳)

  帝至南宁,扈跸者大学士严起恒、锦衣卫马吉翔、兵部尚书萧琦、给事中吴其靁、洪士彭、许兆进、尹三聘等七、八人而已。

  加守道赵台巡抚衔,令端值大内供馔。

  帝欲进幸土州,萧琦上「十便、十不便疏」止之。

  时君臣资斧空乏,严起恒亟收人心,悬示通衢:民间俊秀愿立本朝者悉陈履历、姓氏,即于本月十五日广为开选。邕城通二十四土州,槟榔、盐、布诸贾及土乐户皆注仕籍、列鸳班。

  鲁王之兵复建宁、邵武、兴化三府、福宁一州、漳浦、海澄、连江、长乐等二十七县,军声颇振。

  二十二日(丁巳)

  大清兵闻桂林有变,直抵北门;瞿式耜城守,何腾蛟督焦琏、胡一青等分三门拒战,大清兵还全州。

  清帅乌金王乘虚来袭,直抵城下;腾蛟督兵三面出,胡一青领滇兵出拱极门(一作文昌门),周金汤、熊兆佐领楚兵出武胜门(一作榕树门),焦琏出北门。琏才遇敌,即奋臂大呼。诸将军看琏杀敌,单骑横矛直冲敌营,敌围之数重,矢如雨下;琏兵左右奋击,围散而复合者数四。琏部将刘起蛟大呼杀入,与琏合,连砍数十人,贯其围而出。赵兴、白贵以锐师四面急攻之,皆殊死战;金汤、兆佐又从旁夹击。敌不能支,遂败。一青从东来奋击,复大败之。一青骑剪鬃马,敌呼为「牛」;遇之,辄曰:『避骑牛蛮子』!一青短小便捷,上马腾掷如飞;善用铁标枪,于数十步外取人,百发百中。马疲,斩一敌将,跃上其马以驰,与琏追杀二十里。北帅堕马几获,遂北渡甘棠遁去。留守于北门迟督师还,并辔入城;交相劳苦,复交相喜庆。

  白贵战殁,焚其尸,得箭镞数升;观者骇曰:『此杨贵再世也』!

  永明王御史钱邦芑传檄讨朱容藩;总督杨乔然与巡抚范文光、詹天颜、督师大学士吕大器、文安之皆恶容藩,谋诛之。

  鲁王御史冯京第自湖州军破,间行至四明,与王翊合军杜■〈山奥〉守关;禡牙,军器甚整。北抚勒兵东渡,下令教乡里团练攻杜■〈山奥〉,破之。副将邵不伦被获,京第匿民舍;翊以四百人走天台依定远将军俞国望。复自天台、四明击破乡里之团练者,随道收兵,一月至万余人;而京第亦出。

  留守瞿式耜遣使慰三宫起居;王始知式耜无恙,为之泣下。

  初,帝发桂林,式耜独处孤城;已而频传凶信,帝每欷歔泪下。及得疏,大喜;下玺书褒美。遣官慰视憔悴状,式耜寸缕无遗;因赐纱缎、尚方、银两,并赐「精忠贯日」金章。太后亦赐纱缎、银两于邵夫人。复晋封式耜少师、临桂伯,焦琏等皆晋爵。式耜恤死事军士家,为坛祭之。

  郑成功攻同安,大清守将王彪、折光秋弃城走;遂入之。

  十九日(癸未)

  金声桓先锋刘一鹏与大清兵战,获其大炮三。王得仁继至,闻前军捷,即气扬甚,不鞅而驰;中伏,大败于七里街,即气索。声桓部将郭天才自扎黄泥洲,为犄角。天才所统尽川卒,精锐无敌;先提偏师入闽,不克而归,北兵已围南昌矣。天才三战三捷,北兵颇惮之。宋奎光单骑渡江按行地利,请移兵二队:一驻生米渡、一驻市■〈氵义〉,以达饷路;天才请大举兵逐敌。声桓皆不听,专主坚壁。

  大清兵虽胜,每虑得仁袭之;军中常夜惊『「王杂毛一来也』!

  十七日(壬子)

  大清李成栋据广东,叛附永明王;大清兵在湖南者皆退。

  初,成栋以副将守吴淞,历官至将军。南京覆,降于大清,随征闽、广,自负有取粤大功;一旦佟养甲为总督节制之,意不平,因怀异志。念家属在江南,遣标将范承恩潜往松江,以计迎取;候至粤,然后举事。值金声桓已定南、抚、瑞、建诸郡,路阻;承恩回,密致声桓蜡书。时养甲觇知帝在南宁,檄成栋两路进兵:一从连州入贺平取桂林,一由高、廉袭南宁;又拨水师五千驻梧策应。成栋辞以无饷,观望不进。养甲趣藩司即行措办,署布政司袁彭年先以库存八万两付成栋;养甲不知也。十七日黎明,成栋密令兵集教场哗言无粮,欲为变。自诣督府请养甲出城;铁骑布满城外,马步五万余拥之大噪。成栋先取其「总督印」握之,三军欢呼,同时割辫;养甲亦自割辫。实时出榜,以反正晓谕吏民,用永历年号;檄各属郡县改复衣寇。

  「所知录」云:成栋于丁亥二月收缴两广文武印信数千颗,独取「总督印」藏之。有爱妾,松江妓也,独携入粤;揣知其意,因朝夕怂涌之。至本年三月,晚侍酒,复挑之;成栋抚几曰:『如松江百口何』?妾曰:『丈夫不能割爱,妾独安享富贵乎!请先死君前,以成君志』。遂自刎。成栋抱尸大哭,曰:『我乃不及一妇人』!即服梨园袍带、冠进贤冠,四拜而殓之。乃与袁彭年、张调鼎、养子元胤去梯而谋曰:『吾辈因国难至此,然每念之:自少康至今三千余年,正统之朝国祚中绝,必有继起而兴者。本朝深仁厚泽,远过唐、宋。先帝之变,遐荒共悯。今金将军声桓所向无前,焦将军琏以二矢复粤西七郡,陈将军邦傅虽有降表、终不解甲:天时人事,殆未可知!乃决意反正』。乃辇金赂要人,以取孥之在松江者。将发,而声桓举事南昌,有攻赣州;赣帅高进库求援于粤。养甲命成栋率兵出岭,成栋托言候饷不行。时岁大饥,群盗满山,成栋阴结其渠魁为用;谓养甲曰:『赣旦暮且亡,粤人深寇如此,岭外决不可保!旦彼声言求复衣冠耳,盍姑许之以靖乱乎』?养甲犹豫未决。群盗日逼城下,呼声动天地。养甲出示安民,成栋请权停「顺治年号」;养甲乃于榜尾但书「甲子」。成栋得此檄,随出示直书「永历二年』;养甲见之愕然,业已无可如何。而司官因讽养甲以印授成栋,成栋下令兵民,实时解辫;而以所藏「总督印」印表文上行在。

  成栋开宴,与养甲观剧;成栋曰:『峨冠博带,何等威仪』!养甲曰:『一朝自有一朝制度,何必羡彼』!成栋曰:『大丈夫须作千年有名事,岂能拘拘受制于人哉!我今日复归明矣』!即自去其辫;以刀付从者,请佟去辫。佟不可;挺剑向佟曰:『有不同心者,请汝颈试之』!佟惧,从之(按养甲于崇祯间诡名董荚,由提塘官至总兵。弘光时,贿马士英,总督南直盐法,赢积过多。贝勒至,携之入闽,因同取粤)。

  夏四月丙寅朔

  帝在南宁,皇子生。王化澄请册为太子,赐名「万喜」;大赦天下,行在文武官各加一级。时田州、果化州土官来朝行在,诸臣曲意款徇,冀得其欢心;土巡司皆升知县、土知县皆升知府,竟有以道衔与士知府者。不知士司旧规,原加一等行事;彼得道衔,竟俨然开府矣:此三百年来未破之格也。

  堵胤锡见朱容藩,责以大义,晓譬利害;遣散其党。

  瞿式耜念朝廷无讲官,经筵不御、石室尘封,何由闻得失;因手书「八箴」于扇,进之。

  郑成功复围泉州。

  初二日(丁卯)

  永明王擢朱天麟礼部尚书。天麟请亲率土兵略江右,不听;乃趋谒王于南宁。

  天麟,昆山道士;崇祯庚辰进士,官司理。时以知推行取,或选入翰林;庄烈帝阅访单,拗取无圈点者为上选,天麟得入翰林。丙戌九月,由闽入广,携家属舟过肇庆;会帝登极,诸臣以天麟老词臣,共迎挽之为朝端重。天麟绝维去,变姓名遯太平府之白云山。至是,知李成栋叛归;乃求仕。适太监王保入山置买苏木,天麟厚遇之,使具奏;保回朝,极口荐之。内阁严起恒、王化澄忌其出也,票旨:『该部知道』。天麟又求陈邦傅特荐,主政量拟以宗伯召。阅三日,天麟见朝。时礼部为化澄兼摄,以篆送天麟;天麟固辞不受。科道合辞以入阁请,仍票旨『该部知道』。于是天麟勉受宗伯篆。不三日,营长子日生为侍御,掌河南道事;次子月生为中堂、弟天凤为大行。

  华允诚以不薙发,被执;侄孙尚濂随之不去。见巡抚周必达,劝以薙发;尤诚正色曰:『奈君父何』!周惭甚,目左右抉之出;解往南京。

  初十日(乙亥)

  李成栋将所辖两广兵马、钱粮、户籍、土地具表遣帐下投诚进士洪天擢、潘曾玮、李绮三人赍奏称臣,并请帝东跸广州为踰岭策应地;且令部将罗成耀带甲士五千迎驾。满朝惊喜,犹疑其诡诈;天擢等极言成栋忠诚恳至、跂足注望意。详询其弃清反正之故,亦未甚悉;但云『于四月初一日寅刻出,奉朔改装;示谕广州文武;立刻更换。庭参时,乌纱象简、吉服腰金,万民复睹汉官威仪也』。时江右金声桓藏表于佛经部面中亦至。

  按成栋叛归,「明季遗闻」云:『报在六月』。「三藩纪事」云:『在闰三月』。考戊子年,「大清时宪历」闰在四月、「明大统历」闰在六月,无闰三月;「纪事」误也。

  十四日(己卯)

  华允诚被戮于南京,侄孙尚濂亦死之。是日,雷电晦冥,风雨骤至,水溢都市。越三日,面色如生;澡发栉沐,整故国衣冠以殓。其仆薛成长恸不食,先一日死;朱孝椎胸号泣,亦死。

  交趾入寇养利州,学正华白滋代知州守城。城陷,具衣冠死明伦堂;妾姜氏,杀其三岁儿从缢。赴闻,次子■〈光光〉从无锡驰至死所,负遗骸归葬(白滋,字紫梁,号长白;明经)(「无锡县志」)。

  二十八日(癸巳)

  大清兵破九江,守将吴高遁。报至南昌,城内外居民皆走;车一辆、舟一渡索金数两,虽斩之不能禁。

  五月乙丑朔

  大清兵攻兴化,城复破;鲁王大学士朱继祚死之。参政汤芬绯衣坐堂上,被杀;给事中林嵋自缢死,莆田知县都廷谏亦死之(廷谏,杭州人)。

  永福陷,邑人给事中鄢正畿、御史林逢经投水死。长乐陷,邑人御史王恩服毒死;妻李氏亦死。

  初二日(丙寅)

  大清兵破南康,守将白之裔遁。

  大清固山谭泰与刘良佐等帅师救赣,有献「救韩伐魏」之策者;泰等遂不赴赣而直趋南昌。

  武大定、袁韬久驻重庆,食尽;李干德说嘉定杨展与大定、韬结为兄弟,资之食。

  干德至蜀,于诸将中惟许袁韬及武大定;遂结二人为腹心。

  韬,故张献忠别部;所称姚、黄十三家之一也。大定,则小红狼别部。韬与李占春素不协,时驻重庆,兵强而饥。干德遣人说杨展与合兵;盖展与占春素厚,富而弱,势必藉袁、武之强以自固也。展从之,四人遂约为兄弟。

  初七日(辛未)

  大清兵围南昌。

  大清兵千骑至石头,守境者犹不意为北兵也;见红缨白帐,始色骇。明曰,铁骑满山矣。固山谭泰先从东入,破饶州;守将潘永禧遁,北兵尾之。至南昌,令偏将自浔入搜麦源、青岚诸道,薄西山;故未下营,而血刃已数百里矣。

  初,金、王推姜曰广为督师,奉益藩世子镇守南昌;尽撤精锐围赣。姜固文士,不娴将略;至是被围,大惧。

  初九日(癸酉)

  金声桓兄成功约降于大清兵,宋奎光谍知,杀之。王得仁部将贡鳌、声桓部将楚国佐以其军叛;奎光追及,复杀之。大清兵攻得胜门,城坏数处,奎光囊土塞之;得不破。旋出神枪、火筩,焚其攻具;大清兵少却。

  鲁王建国公郑彩送黄斌卿子如舟山;子,张名振婿也。道经南田,名振留饮十日。朱玖谗于斌卿,谓名振劫舟杀子;遂鼓众围名振家,抄之。名振母年七十,几不免。居无何,而子至,具道名振厚情;斌卿大惭。

  帝命所司修葺兴陵(兴陵,端皇帝陵也)。

  郑成功围南安县凡七十日,不克而还。

  十五日(己卯)

  李成栋再遣沈原洧赉表迎驾。

  瞿式耜请永明王还桂林。现□李成栋请,将赴广州;式耜虑成栋挟王自专如刘承胤事,力争之,议驻肇庆。

  式耜力请帝幸桂林;又疏言:『事权宜专,号令宜一。兹军功爵赏、文武署置决于成栋,若归之,朝廷则中扰,阃外不能专制;若听之,则朝廷徒虚拱。且楚、黔雄师百万,腾蛟翘首威灵如望云霓;驾若东行,军中将帅谓朝廷乐新复之土,成栋亦有邀驾之嫌。号令既远,则人心涣散。请一见东诸侯,俾共瞻至尊音容,面为慰劳指属;然后责其尽意于东,刻期出战,咸决于外,不中扰也』。又疏令检讨蔡之俊入迎,再疏令给事中蒙正发迎。而东勋恃反正功高,挟帝以不得不东之势;帝遂由梧州入肇庆,前后诸疏俱不报。

  封李成栋广昌侯,诸将俱挂印;袁彭年、耿献忠、洪天擢、曹烨、张调鼎等即行擢用。

  二十七日(辛卯)

  永明王督师何腾蛟复全州,复遣保昌侯曹志建、宜章侯卢鼎、新兴侯焦琏、新宁侯赵印选攻永州。

  腾蛟复全州,不自以为功;其报捷疏云:『为皇上信臣、用臣者,式耜一人也』。式耜冒暑往全州劳之。

  李成栋大治宫室于广城,吏部侍郎吴贞毓请帝幸广州;帝遣刑部侍郎刘远生劳成栋,以远生与成栋有乡里谊也。会成栋自岭还,方修行宫迎乘舆;远生谓成栋曰:『天子,天下主也;爵赏征伐,自天子出。天子又与天下共之;若驻跸于此,则爵赏征伐人疑天子必有私,隐令寄政,不可不嫌也。且江、广同时反正,六师当不日下金陵。上不返桂林,犹云值从南、韶出江右耳;若幸广城,则示天下以苟安之局矣』。成栋日:『善』。遂止其役,第缮治肇庆府城为宁跸之地。

  改授贺丕业精膳司郎中。丕业相失二载,至是复见驾于南宁,改授郎中。

  南昌警报至赣,金声桓大惧;王得仁曰:『吾闻制人者,不制于人。今莫若秘其警报,不令人知;督三军之士奋力攻城。城中乏食,不知外救,不三日必下。下赣,即一师守赣,一师入粤。一知赣破,必从风而靡;然后西通西粤、右守岭表。北兵知赣破,粤亦必解围向赣。而我以逸待劳,南昌亦得息肩;间出以绝其粮道,则数十万之众可歼于旦暮。若攻城垂破而撤兵弃之,强敌在前、赣乘其后,此危道也』!声桓以家口在南昌,不听,遽退师;王兵亦大奔。赣师突出,自相蹂躏,死者数千人。

  雩都孙仲奎起兵应金声桓,大清兵掩其不备,袭执之;论死。其子诏复聚兵战,败死。

  丹阳诸生眭本以通永明王,被系;不屈,触阶死。初,本父明永,官上海教谕,死节。本赋绝命词曰:『父既死忠,子当死孝;千载一门,不愧名教』!

  大清执李成栋母及弟械送至京,其姬妾、妇女悉归旗安置南京,听本旗发遣(「过墟志感」)。

  六月甲午朔

  帝跸梧州,谒兴陵。

  都昌余应桂起兵,招致石光龙旧部练为水军,应金声桓;与大清兵战于落星湖,全军覆没,应桂仅以身免(应桂,字二矶,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官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

  应桂以甲申国变,不得与难为恨。尝叹息曰:『我行年六十,何功名想;所欠者,先帝一死耳』!

  应桂兵败后,闻德化帅师孙明卿胆勇,币致之,益倾赀召募(「殷顽录」)。

  大清兵围南昌久,见城中终无出兵消息,乃用锁围法:东自王家渡属灌城、西自鸡笼山属生米渡,掘壕、载版起土城。自是,内外耗绝。设南昌令于茶市、新建令于蛟溪,征役征赋,安坐而制其毙。王得仁自兵败后,不复督阵;方娶武都司女继室,绣旆亲迎,金鼓喧杂,前后导从溢街巷。大清兵瞭之,大骇;莫疑为王杂毛娶妇也。

  时笙歌喧杂,忽大声振天,火光数十道拥黑云如火车轮,飞堕城中;哄言城奔,举国狂走相蹈藉,赴池井死者无算。已而寂然,歌吹复作,众乃稍息。明日,得铅弹子于澹台祠东,称重八十斤;盖城外炮核也。

  大清固山额真谭泰围南昌,掘濠筑城、搭桥立栈;浔暑,趣役死者数十万。附郭数十里间,田禾、山木、庐墓如洗。其丁壮役夫率日与薄糜一餐,水半而杂以刍荛;无远迩,辰赴申还,病疫病者十七、八。各旗分取妇女,同营者迭嬲之无昼夜,死者亦万余。泰营蒲子塘,踞永和门六、七里,筑十余丈高台于永和门外。望城中,市贸往来、独行耦语,一一见之。独留惠民门,纵城中出入;俘掠军民,以廉城中情实。

  金、王诸将,俱托请兵而遁。

  傅鼎铨举兵应金声桓,永明王擢为兵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起熊和为左都督,随揭重熙经理江、闽兵事(和,北直隶人,武举人;历官总兵)

  初五日(戊戌)

  鲁王大学士钱肃乐卒。肃乐愤郑彩专柄连杀熊汝霖、郑遵谦,以忧卒于舟山。故相叶向高曾孙进晟葬之福清黄蘗山。

  初,涂登华以福宁州降,郑彩受之。福宁危而复安,由于刘中藻,故幕府立焉;彩反掠其地。肃乐与中藻书,每不直彩;彩闻之,恨甚。肃乐故有血疾,因愤疾作而卒。遗命以先朝时员外冠服殓,仍称员外。

  按肃乐卒于琅琦山。

  初十日(癸卯)

  永明王至浔州。

  帝与三宫从邕江登舟,出南宁,历横州、永淳;江流甚急,两日夜即抵浔州。旧总兵庆国公陈邦傅挽留诉功。初,帝驻南宁三月,邦傅素为朝臣所恶,且与赵台有隙,故不敢入觐。台本燕人;以任子,擢南宁知府。北都陷,全家归南。时邦傅总镇粤西,面订婚约,未行吉礼;台之升擢,实由邦傅疏荐。后邦傅见驳于式耜、不理于廷臣,台欲绝之,至形之章奏,以博廷臣欢。邦傅大怒,因宣言赵台扈驾下广、路出浔江,吾必掠其妻女、杀其父子;台闻之,遂不敢扈从,留居南宁旧署。至是,邦傅见帝,面责帝『忘大恩,听两卫门交构,于本爵无少加恩。倘丁亥年二月梧、浔等处无臣父子血战三昼夜,扼南下之兵长驱直捣,皇上焉有今日!至赵台绝婚负义,法所当诛,皇上反加优容;彼不敢经臣河下,何得任之留守?且南、太等府原系臣镇辖,何必再设巡抚?明系两衙门受贿设计蒙蔽,皇上当大奋干纲,毋为人臣作奴仆,饱彼私囊;后日将士解体,自受实祸』!帝愧愤,面赤无所答;但云:『尔补本来』!邦傅于扈从诸臣不为礼,反向户部主事王渚素饷,拳殴之死;见严起恒、王化澄无霁容温语,以恶草食进。又面诃兵部尚书萧琦不遣兵扈驾,率家丁以乱石碎其舟。舟半沉,复不容琦登岸,蹲踞水窗;遣村儿野妇环詈之、坐辱詈之。琦蒸闷三日,死;邦傅掠取其舟中所有,复不容殡殓。

  按邦傅,浙东处州人;官广西总兵。隆武二年,挂征蛮将军印。李成栋素贱恶之,以其丁亥年二月兵未入粤西、先具降表通款故也。后成栋为子壮、家玉兵起,西进之师撤回广城,邦傅得安卧浔州二载;乃自侈以为功,竟谓浔、庆、南、太未经薙发,勋比汾阳。借以凌人,不亦诬乎?

  二十日(癸丑)

  陈邦傅逼帝驻浔州,以府署为行宫;掖朱天麟同严起恒、王化澄知机密。

  邦傅与朱天麟等卖官鬻爵,广给札付;始用庆国自札、继部札,后贵钦札(札用玉玺者也)。文则知县、知府、翰林、科道、侍郎、尚书,武则正副总兵、游击、参将,使之执札到部,照授实在衙门。一时陈乞纷纷,尚书正札、钦札易金百两,部札半之;盖下广路费需乎此也。时邦傅子曾禹预票拟,有「拜君之赐于无穷」语;远近笑之。

  晏日曙、李永茂、田芳、郑封侯驾于苍梧,中暍死于蛇王庙。

  瞿式耜再疏请幸桂林,不报。

  秋七月甲子朔

  永明王庆国公陈邦傅请世守浔州,欲如黔国公故事;朱天麟执不允。邦傅怒,以「庆因公印」、尚方剑掷天麟舟中,要必得;仍执不允。瞿式耜特疏劾之;会中外多争者,邦傅乃止。

  邦傅恃恩骄横、夤缘禁近,与吉翔相为表里。初封富川伯;以迎驾功,晋思恩侯。已晋封庆国公,又冒封其妻父弟守宪宁端伯。复奉世守广西之敕,行文巡按、御史查核通省钱粮。瞿式耜特疏参之;兵科给事中吴其靁疏论「世守」非制,并劾撰敕中书张立光。广西巡抚鲁可藻、巡按御史吴德操各具疏参劾,督师何腾蛟亦上疏驳正,湖南勋镇曹志建等皆哗然不平,事遂寝。究其故,实马吉翔与式耜不协,故加邦傅「世守」,擅全省予夺以挠留守事权;立光小臣,承旨奉行。及迫于公论,吉翔乃称原颁敕书止「居守」,非「世守」也。外议益重邦傅改敕之罪,然体大亵矣。

  帝允邦傅居浔州如桂林瞿式耜,设官征赋;敕下中书科誊黄,张立光受贿二千金,易「居」作「世」,司玺、稽勋俱不及察。惟帝觉之,微言于严起恒,令行在诸臣发其事,欲追前敕更「居」字;事竟不果。

  吉翔、邦傅及胡执恭,皆浙东人。执恭在兵部火药房舞文,吉翔、邦傅皆由以得官,执弟子礼于执恭;故执恭虽为邦傅中军,而邦傅犹称之为「老师」,惟其指授是听。三人者一线关通,内呼外应;天南半壁,实坏于此三竖子手也(「所知录」)。

  执恭至是,亦由邦傅冒封武康伯。

  鲁王督师李长祥与大清兵战于天台及绍兴,败绩。先是,总兵金汤违长祥节制,师败于天台,汤被擒。长祥上疏自劾;乃檄诸路相机攻取近地郡县,连破诸暨、上虞、余姚、嵊县,而自率水陆兵四万攻绍兴。已破昌安门矣,标下总兵李玉、升升违令深入,竟败。长祥怒甚,斩玉;升率兵降于大清。

  二十五日(戊子)

  帝出浔州。陈邦傅因李成栋迎驾迫促,不敢挽留;帝即离浔赴肇。成栋先整龙舟,百里外迎銮。

  陈邦傅所行多不法,以嫌杀柳庆巡抚刘鼒。

  傅鼎铨兼将揭重熙军,与张自盛合营援南昌,战于三江口;败绩。

  鲁王监军张煌言杀丁慧生。慧生,李长祥标将;骁勇善战。以失礼于煌言,要杀之于帐中;军中为之丧气。

  八月癸巳朔

  永明王至肇庆。

  辰刻,李成栋率文武百官迎帝入肇庆行宫。宫中储银万两以备赏赐,供帐、器皿悉具,殿陛象魏亦颇壮丽。成栋释甲冑、肃冠裳,率百官朝贺。毕,赐成栋御袍、靴、带并尚方剑;成栋再拜,谢。出语人曰:『南面坐者,真天子也。某见之,不觉俯首至地矣』!

  制皇帝「受命之宝」。有土人献白玉一双,皆方广□尺;云渔人得之自海。

  帝命制玺。

  揭重熙入粤,为南昌求救。比归,猝遇大清兵于程乡;监军桂泓战殁,重熙身中三矢,仅而获免。

  永明王封李成栋将军,以其子元胤为锦衣指挥使。

  加成栋太傅、翊明大将军,总督七省诸军;以元胤为锦衣卫指挥使,掌丝纶房。成栋进兵册一部,请一应钱粮尽归朝廷,敕部奏销;帝命『仍着勋臣成栋料理;俟恢复之日,另行酌议』。成栋遵旨受之。

  封杜永和江宁伯、杨大甫乐安伯、罗成辉宝丰伯、董方策宣平伯、郝尚久新泰伯、张□博兴伯、阎可义□陟伯;佟养甲顺正不挠,亦封襄平伯(「逸史」作汉城侯);李成栋晋惠国公。

  以袁彭年为左都御史,洪天擢为吏部左侍郎,耿献忠为户部左侍郎,曹烨为兵部左侍郎,张调鼎、王芊等俱列卿寺。时辅臣严起恒以六部、九卿、台省员缺请用归朝诸臣,准依隆武朝原官起补;故从粤东来者,俱在朝列。

  「所知录」云:是时惟从苏观生拥立唐藩者,禁锢不用。如顾元镜以布政司于帝监国时擢为户部侍郎,唐王立,即附观生入相;北兵至,首先迎降:诸反正者极訾其丑。然其中亦有贤者,皆从此废;谓之「绍武一案」。

  时成栋朝夕同堂者,袁彭年、藩曾纬、李琦、耿献忠、佟养甲、洪天擢,皆蓄发四月余矣。忽一日,席间令在坐言志;独天擢则曰:『我今不要作官;若有一千银子养得老母,便去做和尚矣』!成栋曰:『好!好!快叫里边扛一千银子送洪和尚,速唤剃头人替洪和尚剃头发』。在席莫敢措一词。顷之,银摃已送至洪家,剃头人已来;成栋令去天擢巾帽,竟剃做和尚,天擢不敢道一字。至明日,纱帽、和尚帽俱不好戴,又不敢见成栋;苦苦央人逐日解说,送还银摃。直至十二月,方上肇庆到任。天擢固无耻,遭此恶谑亦赧颜矣(「两广纪略」)。大学士王化澄、朱天麟、严起恒同入直。

  凡大小政事,辅臣必禀命成栋,然后奏闻。

  时得官不由成栋题授者,悉捕系之;内外布列,皆其私昵。

  李成栋具疏,言『瞿式耜拥戴元臣,不宜久在外』。帝从之,召式耜;式耜以国事让成栋,愿留桂林。

  朱天麟以机会可乘,复劝王亟颁诏亲征,规取中原;王优诏答之,不能行。

  加贺丕业太仆寺少卿。丕业于邕江追驾,有试御史傅弘烈理旧怨,夺丕业舟去。丕业抵肇庆,具本诉冤;奉温旨,复召对,帝谕『先生与他人不同,后将大用』!因加仆少。

  拜吴贞毓户部尚书。

  兵科给事中吴其靁疏言:『反正乃李成栋功,于文臣何与?躐居卿贰。爵赏太滥,有伤国体』!不报。

  广州有士人卫姓者家颇富;结邻里协力守御,因醵酒告神。一无赖嫌酒薄,告李成栋,谓『合谋歼若等』!问以何为验?其人猝无以应;谩语云:『凡内裙缀幅短一截者,其党所用以自别也』。成栋怒,即欲屠城;会日已暮,各官长跪请,雷雨又大作,始顿刃。凌晨,逻卒四出,掩得即戮之;妻子饮泣,皆不知所坐。卫姓者身被戮,籍其家。是日,杀良民八百余人。

  鲁王以吴锺峦为礼部尚书。

  永明王赠张家玉少保、武英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增城侯,谥「文烈」;其父兆龙犹在,以子爵封之。赠陈子壮东阁大学士、吏部尚书、番禺侯,谥「文忠」;荫子上圜锦衣卫指挥使。赠陈邦彦兵部尚书,谥「忠愍」;荫子锦衣卫指挥。

  遣使召弋阳王,不至。弋阳王,江西宗室也;北兵至,入建阳。其地皆深林峭壁,人善用炮;炮皆背负,不用手携,百发百中。王入,土人拥护之;成栋屡次弗克,反正后遣科臣洪士彭往,不得入。又命宣忠伯王承恩賷敕往,遇王于阳山;土人不听王赴阙,承恩卒不得其要领而还。

  按弋阳王多焜,宁献王七世孙;万历五年,国除。此云弋阳王,无考。

  广西巡抚鲁可藻自署衔巡抚两广,瞿式耜疏驳之。式耜身虽在外,政有关,必疏谏;尝曰:『臣与主上患难相随、休戚与共,不同他臣;一切大政,自得与闻』。王为褒纳。

  旧例:东府称制兼粤西,西抚称抚。可藻闻粤东归朝,冒昧躐进,列衔自署「两广」;式耜劾其擅署官衔,违制。奉旨:『革职;于留守军前戴罪立功』。式耜促之,下梧。

  南海郭瑶上书于帝,授游击将军。

  十二日(甲辰)

  李成栋出师援南昌,疏言:『朝廷功赏不宜滥,文武职掌各宜分,言官直气宜奖进,内臣、外臣不宜干预内阁机务』;盖有所指也。马吉翔深衔之。

  成栋为人朴讷刚忍,无矜意、无喜容,不脂韦、不多言;文武内外悉畏而敬之。帝命筑坛城东,仿汉淮阴故事,令督师出;成栋曰:『事在人为,岂必坛之登与不登也哉』!盖以刎颈之爱妾刻不去怀,必欲得当以答其意也。

  李元培,大清内官也;賷银六万两来粤采办,佟养甲借三万两给高进库;乃佟、李归明,元培以其余进永明王,得入司礼监,且拜成栋为叔。李元胤、吴之蕃弗善也,力诋之。成栋于出师日陛辞,即于座旁掣之行;帝愕然,不敢问。太后遣内官出问故,且挽之;成栋不听,反肆慢语而出(之蕃,成栋门干也)。

  大清所遣粤东巡按刘显明及同差兵部某将官刘某,李成栋皆捕戮之(二刘,俱辽东人)。

  成栋专恣,纵兵劫掠,分兵三万收郴州。先是,佟、李进取广西不克,差办事翟绍祖往湖南乞师。监军兵部侍郎佟养和,养甲兄也;以兵少不允发。绍祖三往,乃拨裨将田起凤统兵五千赴广西。至郴闻变,不前。成栋欲并其众,计遣一介可折棰使耳;然意在纵兵扰民,故从韶郡分兵三万,取道乐昌、宜章往招起凤,起凤以师来归。往来骚屑,一方不胜困敝。

  闽、粤乡民,多结寨御盗者。广州有一寨,下瞰河流;李成栋舟过之,戏谓:『田起凤试往攻之』!起凤登岸,寨中发炮,起凤毙;成栋鼓众攻毁之,掳其资、屠其民而去。

  永明王以张孝起为吏科给事中。孝起,清介真直,不与流俗伍;羁李成栋军中。至是得脱,王擢用之。

  命兵部右侍郎万翔掌尚书印。翔于隆武朝授刑科给事中。后与黎士彦以伪敕诱金、王反正,而己亦伪授兵部尚书;遂以尚书入朝。朝议:改为侍郎。谢恩时,犹自称「原任兵部尚书、今授兵部侍郎」云。

  金声桓被围于南昌,面色如土,嚄恨无聊。诸将佐启请,百不一应;惟日责姜曰广,令之遣客从间道出,号召四乡起义。胡澹与曰广书曰:『国中拥精兵百万,不能出寸步;日夜荒宴而望外救!澹非辞难者,故敢与相国决。自金氏入城,朘削富民、诛锄贞烈几尽。刘天泗家抄,西山解体;胡奇伟擒至,李凤翔欲释而卒斩之,庾岭以南腐心;郭应铨兄弟不返,吉安恨之到今;支解曾亨应父子,临、汝莫不咬齿王氏:杨、万同时起事者,宿怨略遍四维矣。且公以附金、王而起者为义乎?不附金、王而起者义乎?天下方乱,雄鸷并起;强者自立,能者因人。夫戴旧主、称宗国,此忠臣义士所愿望,而亦能者风动之资也。今之确乎岿然不与畔援为伍者,独陈九思孤军五年百战。即今两家归正,彼且一收祁门;旋还师候驾,卒未尝通聘币、介尺素于二氏也。其受命闽中者,揭司马、傅詹事;前入国门,已厌见其所为而去。自余不过群盗,假义兵名色以行。盗之魁杰若蔡全才、邓参三辈,前已为金氏荡灭。外此豺貒为曹,闻大兵至,各先散保妻子。金之心腹,独张启祥起幕客守郡,宜图得当以报;而瑞州闲僻,不能有所为。邓云龙以五千岁号召乌合,崎岖武宁溪谷间;望屋掠烟,实群盗耳。以当北兵,如振落叶;虽万众何益!且即令义士如云,见前者摧折戮辱如此,稍有志识,莫不饮恨祝亡。今徒假号,种怨肩恣。目前尚无真主,而欲使气节之士为金、王出死力,其谁听之!相公孤城瓦注,一叶蔽目;不见泰山,岂知重围之外所在白骨如邱陵、环南新附郭百里村烟断绝!人之不存,兵于何有;相公无庸谈义兵为也』!

  宋奎光忧诸将异趣,不足与谋;思假神道威之。而德胜门郛中关帝庙,向有酬赛神羊、神马;闻马朝自出就水草,夕还庙中,调驯殊常,而从未有试鞍勒者。奎光一日早起,使备香醪,疾趋德胜门;扬言曰:『夜间关帝见梦,赐吾马以破敌;今趋往领』!遂入庙,酹酒再拜;握马鬃不鞍而驰之。三十六营兵将、七门四民皆惊,愿听约束,从宋都督出征战;而金、王终欲待外援夹击,奎光计复不行。

  城中斗米六金(一作升米二金)。有狂僧大言于众曰:『能解围破敌』;自名摩诃般若。声桓欲验其术;乃请以米五斗试散兵民,自辰至酉,阖城沾足。由是骇服,推为国师。每日阖城手香随之,环绕七门各街市,诵「摩诃般若」三匝。期以某夜出城破敌,令军士毋持寸铁,止用苇炬数百千,人持一炬爇之;豫国公、建武侯亲挟竹批,率师纵马大呼冲阵,即破矣。得仁觉其诈,声桓犹惑之。黄人龙称疾佯狂,声桓求救于国师;僧曰:『吾已知之:彼私饮酒、御妇,天帝罚之故尔。吾行救之』。遂偕往视疾,人龙狂言如初。密令左右缚之,极刑拷鞫;僧曰:『吾北来巡按江西御史也』。遂砾之。

  按瞿氏「逸史」亦载是作道士装,自称云水真人;非僧也。

  金声桓解姜曰广督师,更以全鸣时指挥内外诸军事(鸣时,山东人)。

  大清固山谭泰以米二石置城下馈之,金声桓报以冬笋百觔、金橘一石;泰称其善答。

  金声桓步将郭天才亦撤军入城。时城中薪米俱尽,有反揵重户,枕数千金而死者。禽鼠、草根、木皮食尽,遂杀人而食。废宅生雀麦,饥人食之;得仁犹称瑞,曰:『此天赐我也』。交衢直巷,先有瞭者为隐语:曰雄鸡,男也;曰伏雌,妇也;曰有翅,带刀者也;曰有尾,群行者也。闻「无翅」、「无尾」,即共出擒而食之。其始兵食民,既而民复群聚掠兵为粮;后乃父子、夫妇相啖。声桓乃大出居民,城中情实尽为北兵得。

  大清诸帅因旁收郡县,西南逐瑞州守将张启祥,西北降武宁守将邓云龙,杀五千岁;东南破傅鼎铨之援师,北戕余应桂于都昌、刘斯城于梓溪,东收徐光程,西破丁家塘土寨。声桓闻之,惟唶悼而已。

  潮州镇将车任重贼杀道臣李某、潮州知府凌■〈屃,羊代贝〉渠、海阳知县桂岳。任重,故武弁,后为盗。丙戌冬,委镇潮州。成栋归明后,李由清肇庆道、凌由清南宁知府、桂由清怀集知县改调今官。甫抵任,任重部卒不逊,道冲突桂岳;岳怒,执而笞之,解府、解道并笞之。任重大怒,唆众兵诡称山寇至,突入三署,擒三人杀之。

  鲁王御史冯京第同黄斌卿弟孝卿往日本国乞师,至长崎岛,其王不许登陆。先是,有西洋人为天主教者入日本。日本俗佞佛,而教人务排释氏,且作乱于其国;日本起兵尽诛教人,生埋于土中者无算。驱其舡于岛口陈家河焚之,绝西洋人往来;于五达之衢置铜版,刻天主像于上以践踏之。囊橐有西洋物,即一钱之细,搜得必杀毋赦。当是时,西洋人方欲复仇,火舶载炮而来,与日本为难;日本讲解,始退。三日而京第至,日本方戒严于外国,京第日于舟中朝服哭拜。会东京遣官行部如中国巡方御史,秃顶坐篮舆;京第因致以血书。撒斯玛王闻长崎王之拒中国也,曰:『中国丧乱,我不遑恤;而使其使臣哭于我国,我国之耻也』!与大将军言之,议发各岛罪人充伍以应。京第还,致洪武钱数十万;盖其国不自鼓铸,但用中国古钱也。孝卿假商舶留长崎,长崎故多官妓,皆居大宅,无壁落,以绫幔分为私室;当月夜,每宅悬琉璃,诸妓各赛琵琶,中国未之有也。孝卿恋之,不归;其国轻之,竟不发师。

  九月壬戌朔

  永明王朝政决于李成栋养子元胤,都御史袁彭年、少詹事刘湘客、给事中丁时魁、金堡、蒙正发五人附之;揽权植党,人目之为「五虎」。

  元胤本姓贾,河南人;成栋养为己子。成栋出南安,留元胤行在;与彭年交善,彭年特隆其体,以内外权属之,益引其同乡时魁、正发及陕西湘客共决朝事。会堡服阕,自湖南赴行在;湘客令元胤折节与交,事益密。朝中士不无异同,渐有党人之目。

  彭年向为周延儒腹心,延儒议处,首揭延儒。后降于北,授广东学道;出示云:『金钱鼠尾,乃新朝之雅致;峨冠博带,乃亡国之陋规』!及至反正,又复诋之,自矜反正第一功臣。元胤为人庸蠢,狠戾自用。彭年提为傀儡,笑骂无情;自牵线索,机权刺骨,一时膻附之徒如蜂攒蚁聚,元胤之门如市。登其堂者,不啻龙门;拜盟认宗,李姓、贾姓莫不矜喜。每当朝期,趋跄元胤,东班为之一空。元胤遣仆卒与客赌博,诸臣倾囊奉之;客至不揖、去不送,谑浪骂座,弗忌人讳:皆彭年胁制内外,曲徇以成之也。

  时行在有假山图;以元胤姓贾,因画假山一座。山巅黑气一道直上冲天,下绘朝官数百:有首戴者、肩负者、手托者、以木杖支之者,有仰望者、远听者、指点话言者,有惊怕退避、两手掩耳而走者。此盖街市之人胸中不平,造谜以诙谐之也。又有五虎号,以金堡为虎牙、蒙正发为虎爪、刘湘客为虎皮、丁时魁为虎尾,而虎头则袁彭年也。言非虎党不发、事非虎党不成,星岩道上遂成虎市。

  太仆寺少卿贺丕业见袁彭年等议论乖方、陈邦傅等跋扈无上,慨然太息,陈「四维三纲」一疏;言辞激切,传诵当时,论者推中兴以来奏疏第一。彭年等恨甚,怂李元胤于朝班驾退后,殴杀之;有急告丕业者,潜入高明四会得免。

  潘名世仕于清,为梧州府推官;降永明王,改保昌知县。李成栋过岭时,有养马卒病,付名世畜之;卒有所索不遂,语成栋曰:『知县诮君不能杀靼子、只会杀百姓』!成栋怒,以他事呼之至,缚斩之。

  李成栋欲攻赣州以解南昌之围,赣州守将高进库伪约降;其实坚城以缀成栋之师,使南昌坐困也。成栋信之,遂还军岭上。

  钱秉镫云:『予以九月初旬度岭至南雄,遇督饷侍郎张调鼎□南雄太守座;予言「赣州必不降。去城三十里,每一骑出搜粮三日,捕村民输入城中;日以为常。志在坚壁清野,无降意也。宜以大兵驻南安,声言攻赣;惠国从间道趋南昌,解金、王之围:是为上策」。调鼎以语成栋,成栋笑曰:「书生何所知!彼降书雪片至,宁有疑耶」?已竟不降,而成栋还广州』。

  进库初隶左良玉麾下,与成栋相缔盟;后江西皆归明,进库独守赣州不下。六月,成栋以书招之;进库约踰秋北救不至,当输款。至是,成栋遣使勒之降,语颇凌轹;进库怒,碎其谕曰:『李固山反,便为国公;我若反,亦是国公。此谕帖,将谕谁也』!遂逐其使。使还,成栋即进兵击之,反为所败。初,成栋出师,士众登舟,忽震雷起舟中,折中军桅竿;士众皆惊。或诡云:『此桅必有毒物,雷当击之;何足为异』!而士众固知其败征也。冬十月壬辰朔

  鲁王定西侯张名振舟师过昌国卫,破城,搜捕少妇二百八十三人,悉驱赴南田,将以给赏将士。适监军任颖眉自舟山至,力劝止之;旋放还。

  永明王使盗杀佟养甲于梧州。

  李成栋军中报获奸细,搜得密书,乃养甲家丁约高进库为内应也。成栋密奏,定计诛之。时养甲所随北兵,皆分拨梧州就粮;成栋遂遣都督张世祥賷饷十万,率所部士马至梧州犒师。梧州有井水寺,颇宽敞;谕即寺中按籍给赏。伏甲小巷,北兵领赏讫,世祥令从小巷出,皆执而杀之;三千人无一得脱者。养甲知事已败露,密表使人北上;又被获。帝命养甲往梧州代祭兴陵,李元胤遣健儿杀之于德庆道中(「成仁录」云:成栋遣总兵张善追杀之)。

  庆国公陈邦傅率兵至南宁,攻围二月;城中食尽,斗米千钱。赵台不能支,开门降;涕泣出女与邦傅为媳。邦傅缚其为媒者钱廷烨,剐之;遂驻南宁(廷烨,无锡马桥人)。

  十五日(丙午)

  李元胤威权日盛;十五日诞辰,在朝文武馈遗络绎:公分之外有私分,私分之外有私公分;私公分之外又有私私分。自八月至冬杪,无日不奔竞于元胤之门。

  通政司疏陈乞职者,日以千计;阁臣票拟刻板,定「着议具奏」四字。吏部堂司两庑拥簇挨挤,文选官但有铨选之权、无出选之地。广东一省,非奉李成栋咨,大小有司不得擅为除授;桂林、平乐,则瞿式耜为政;庆远、柳州,则焦琏为政;浔、南、思、太,则陈邦傅为政。文选所副乞陈之望,第给一空札而为后日到部凭据而已。

  星子诸生吴江起兵应金、王。

  鲁王以刘沂青为东阁大学士。

  建宁破,鲁王守将王祈巷战不胜,自焚死。

  大清兵攻围五阅月,始克。魏一柱与郧西、德化二王俱死;兴安王先事出,不与其难。鲁王前后所复郡县,至是复失,仅存宁德、福安二县。

  李成栋兵败,退奔南康。

  「南略」云:成栋于二十日过庾岭,二十五日结营赣州城下。二十六日,闻城上呼「董大哥」者三;成栋于梦中惊醒,曰:『董大成是我中军;彼呼之,我军已为彼有矣』!亟披蓝布短衣,跨驴疾走,竟不发一言。赣州至梅岭六百里,两昼夜奔蹶大雨中。初出关兵二十万,分十大营;营立一总戎。成栋弃军走,十总戎亦尾之行。及进南安府城门,成栋如梦初觉,顾谓十人曰:『尔等何得随来』?十人对曰:『公既走,吾辈不得不来』!成栋怒,即手刃爱将杨大甫。二十万兵马、器械悉弃赣州城下,止余百人南来;亦羞入肇劈顺流直下广州府为再举计。

  按成栋为人深沉精悍;身为大帅,拥二十万众结营岩疆,何得无故独走?即十总戎,亦岂有不闻成栋令,尽弃其军而随行两昼夜者乎?决无是理也。南康当作南安;时南康已为大清所有,成栋安得入之!

  大清诛刘承胤、傅上瑞。

  承胤既降,北帅恶其卖国不忠,斩之于汉阳。或云:北帅利其厚赀,佯与欢饮;即席上杀之。

  十一月辛酉朔

  永明王督师何腾蛟克永州;凡攻围三月,大小三十六战,至是克之。

  腾蛟率保昌侯曹志建、宜章侯卢鼎、新兴侯焦琏、新宁侯赵印选克复永州,杀其镇将余世忠、巡抚李绍祖。

  永州坚守三阅月,大小四十战,杀伤过半;所存羸卒不满千人。粮尽,咽糠啮草;初食马、继食人,城中老弱妇女俱尽。城破之日,洒扫官署,所剔妇人阴弃而不食者出之,计十五石。时旧绅刘兴秀羁城中,亦被其祸。

  永州有马廷鸾者,太仓人,官知县;与绍祖城守。腾蛟获其子,不杀;廷鸾德之,输情于腾蛟。由是,城中动静纤悉皆知。城破,绍祖始降;械送行在。绍祖,丙辰进士;与瞿式耜同年。式耜流涕让之曰:『汝素受国恩,奈何生于叛国之人、死作不义之鬼』?绍祖曰:『天下人皆降,岂独绍祖也』!式耜曰:『天下之人皆不为绍祖,清其如我何』!绍祖语塞,遂磔之。

  初四日(甲子)

  下贺丕业于狱。袁彭年等擒丕业于高明,肘缚下狱。丕业极口呼冤,莫为之理。有华复蠡者,无锡人,馆于司礼监夏国祥家;捐百金为之营救。且语国祥:『中兴初,不当以私意杀旧人』!国祥亦念丕业为帝经师,不当折辱;嘱狱主活之(复蠡,字方若;官临高县丞)。

  丕业在狱凡四阅月,部覆复为彭年所持;奉旨:『永不叙用』。出狱,上桂林谒瞿阁部;后竟不知所之。

  初一日,文选施召征谢恩时,同班舞蹈者三人:一为本兵曹烨、一为銮仪司贾士奇。召征趋揖烨而未揖士奇,士奇大怒,指名辱骂。召征初未晓,及恶声至,始觉;诿云短视,当诣门谢罪也。烨亦为之解纷而散。至初四日,遇于道,攘臂殴召征;召征避之。询其故?士奇见召征他处刺名字小,而请荆字独大,以为欺己也;召征杜门三日,几费调停,纳款金四两始得解(士奇,河南人。初为守备;与元胤联谱,假其威而恣肆也)。

  建昌人孔彻元、彻哲与其客蔡观光起兵援南昌兵溃,哲战死。

  鲁王大学士马思理卒。

  海滨义旅王翊复破上虞,走其令;得县印。时浙东山寨,萧山则石仲芳,会稽则王化龙、陈天极,台州则俞国望、金汤,奉化则吴奎明、索应彪,皆掳掠横暴;而平冈张煌言、上虞李长祥又单弱,不能成军。惟王翊一旅蔓延八百里之间,设为五营。王江则专主饷,分遣富室,单门、下户安堵如故;履亩而税,人无不乐输。平时不义之徒,立置重典;翊所决罚,人人称快。浙东城门为之昼闭,胥吏不敢催租;郡县长吏惴惴保守一城为幸,向翊荐诚讲解。翊计天下不能无事,待之数年,庶几为中原之应也。

  永明王督师吕大器檄李占春、于大海、胡云凤讨朱容藩;容藩为占春所败,走死云阳。

  初五日(乙丑)

  永明王监军御史余鲲起、职方主事李甲春取宝庆,诸将复取衡州,武昌候马进忠取常德,所失地多复。

  进忠与北兵战于麻河,大捷;斩首七千余级,遂复常德。晋爵鄂国公。

  封龙韬雒容伯(韬,雒容籍武举人;从何腾蛟恢复衡、永有功)。

  郑成功自海上遣官陈士京入朝。

  兵科吴其靁疏「清文武之职掌,以肃朝纲;励新旧之廉耻,以别人品」;内开:『六部四衙门,总兵以下移会用手揭;此三百年来之定规。现在文武诸臣有初朝、二朝、三朝、四朝、五朝、六朝之分别,各宜建立事功,以昭靖共自献之本心』。袁彭年、李元胤知之,恨入骨。初十日,其靁宵遁,依瞿式耜;疏竟留中。

  二十九日(己丑)

  督师何腾蛟露布至,恢复衡州;忠贞营李赤心捷报:已取益阳,直抵湘潭。瞿式耜以机会可乘,请王还桂林,图出楚计;不纳。

  式耜疏云:『天下大势,在楚、不在粤。粤东三面阻险,易入难出。臣不敢争者,以勋臣成栋一片血忱,方倚为江右声援;一旦拂其望幸之心,何以劝忠!今衡、永恢复,游魂东窜,粤西之背愈厚;赣州负固、江围未解,粤东之齿尚寒。在成栋宜奉皇上去危就安,既无内顾,可毕力以图赣;而楚师得万乘亲临,勇增十倍,便可乘势以长驱矣』。

  胡澹愤金、王所为,以为两人不足惜,而徒沮中原之气;病噎死。二子亦为北兵所杀。

  吴贞毓荐一县令于李成栋,得贿八百金;金堡奏其事,贞毓恨之刺骨。

  十二月辛卯朔

  李成栋率师再出南安,面奏帝曰:『南雄以下事,诸臣任之;庾岭以外事,臣独肩之』。一言竟去。

  成栋湎酒轻儒,再出岭,凡各郡敕使俱被撤回。又严禁举义,尚书揭重熙出岭,以远禁追擒之;赖所附者力战,得脱。

  金声桓、李成栋既来归,马进忠、王进才、曹志建、李赤心、高必正等乘间取常德、桃源、澧州、监武、蓝山、道州、靖州、荆门、宜城诸州县;进忠、赤心、必正皆封公。

  按「明史」「李自成传」:赤心封兴国侯。

  晋龙韬洛容侯。

  大清兵再乘南昌城;全鸣时令以铁网笼之,铁钩曳而伤之,杀伤过当。

  何腾蛟议进兵长沙,会堵胤锡与马进忠有隙,招李赤心自夔州至,令进忠所取常德与之;进忠大怒,尽驱居民出城,焚庐舍,走武冈。宝庆守将王进才亦弃城走。赤心引而东,所至守将皆烧营弃城走;湖南已复州县为之一空。胤锡乃率赤心等入湘潭,与腾蛟会;腾蛟令胤锡向江西,而自率进忠等向长沙。

  胤锡与进忠争礼不和,阴入夔邀赤心从夔门径抵常德,欲令进忠让城,屯其老营;赤心未至常德百余里,胤锡先至,与进忠歃血盟誓,同奖王室。进忠知其谋,终盟无一语;盟讫入城,即命起营,尽驱百姓无老弱悉出城,纵火烧城中屋不遗一椽,遂空其城而去。宝庆王进才及各郡镇帅,皆弃城溃散。赤心所至,仅得空城;旋亦弃去,东走长沙。腾蛟闻之,大骇。

  胤锡招赤心出夔门,因请封赤心为兴国侯,并封高必正等十余人。统众至湘潭,尽屠其民。长沙闻之惧,协力拒守;胤锡攻之,弗能克。

  初八日(戊戌)

  李成栋杀宣忠伯王承恩。承恩,大兴人;世袭锦衣卫指挥佥事。崇祯十七年,出为福建都司。隆武朝,累官锦衣卫仪正,封伯。其标下彭鸣京等及故中丞田辟有众数千,皆愿随承恩往召弋阳王;成栋忌之。两舟相遇于英德县,成栋邀承恩过舟欢饮;至夜阑佯醉,即席手刃之。

  大清降将姜瓖反于大同,李建泰遥应之。瓖大同总兵,崇祯十七年正月降李自成;自成败,复降于大清。

  瓖隶吴三桂标下,复为大清总兵官,镇守山西大同。时大清八王先镇其地;而瓖后至,每日朝参不胜烦苦,欲谋去之而未有便。会王标兵掠民妇女,瓖激众怒,与王构兵;瓖麾下皆锐卒,百姓又并力合击,王大败,全军覆没。瓖遂称永历年号;山西豪杰一时并起,争杀守令以应之。故副将刘迁起代扼雁门关,为瓖号召;故浙江巡按御史任浚与一仇姓者俱有边才,瓖信任之以为谋主。遣部将姜建勋与大清兵战于忻州,败绩(赵交山「平寇传」)。

  王翊自上虞出,东徇奉化。大清兵方攻吴奎明,力不支而遁;至河泊所,卒遇翊与战,大清兵败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