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齋初學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十一
牧齋初學集 卷第四十一 清 錢謙益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崇禎癸未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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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齋初學集卷第四十一
記一
高陽孫氏闔門忠孝記
崇禎十一年十一月十日奴酋兵陷高陽故少
師大學士孫公死之公之子五人孫六人與從
子孫八人皆死婦女童稚爭先就義者三十餘
人公御其子姓嚴諸子皆被服儒素鏃礪文行
二郎壬子舉人鉁四郎秀才鋡五郎尚寶司丞
鑰奇偉短衣匹馬更侍關門善騎射曉兵事
兄弟相期許願以橫磨大劒馳騖黑山白水之
閒諸孫皆岐嶷嶄然露頭角落筆萬言非凡兒
也城陷之日五郎解裘血戰手刃數奴奴得而
臠之城下二郎戰敗被執奴偪降徒跣牽曳荆
𣗥蔟足心叢刺矗出跗上斫兩臂揕其胷終不
屈而死二郎子中書舍人之沆秀才之滂皆死
之滂刃出腰膂創甚伏地把搔鐫平其頞鼻而
死三郎鈐之子秀才之澋被執誑奴曰引我之
圈頭得見宰相以金帛予汝奴曳至老營見公
方踞坐罵奴拜而起卽挼手罵曰我得見老爺
足矣寧有金帛予汝曷不速殺我奴財揮刃首
砰然墮於前公歎曰眞我家孫子也四郎子尚
寶司丞之洁自河閒反馬歸力戰奴刃劈其腦
斷其喉矢穴腹貫背而出執五郎之子之瀗使
喂馬不肯沸湯沃頭靣糜爛而死六郞鈰七郎
鎬皆戰城下死而四郎被重傷臥積屍中僮侯
果自任丘逃歸見之脇中三矢鏃𭰹不可抜口
張不言微舉手揮果令去果脫故衣裹之負歸
城南莊覔水半瓢灌之氣上而絶果以十四日
得公屍於圏頭橋告高奄以其喪歸以次行求
諸子孫屍乞於親戚松棺柳翣歛以麤布而五
郎七郎屍卒不可得於是太監起濳奏疏輔臣
承宗子孫男婦內外親口皆死止逃一六歲孫
及其母 上惻然念慘及闔門首命優卹而薛
國觀當國遂格其事或曰高陽令雷覺民國觀
之私人也黠而貪盡逐公所畜守城材官壯士
尅其餉以輸國觀城陷逃匿國觀所公長孫錦
衣之淓詣闕𥸤天語侵縣令以此逢國觀之怒
或曰國觀讎正人君子也讎公之狥國而死奴
也非爲縣令也昔卞壼死蘇峻之難二子相隨
赴賊尚書郎弘訥重議以謂許男疾終猶蒙二
等之贈壺伏節國難父子幷命賞疑從重况在
不疑於是壼得改贈謚曰忠貞祠以太牢贈世
子昣散騎侍郎昣弟旴奉車都尉公之勲勞懋
於濟隂子孫就義衆於昣旴 聖朝崇奬忠孝
超邁典午而上無始興之愍卹下無弘訥之駮
議此可爲痛哭者也奴之陷河西也公在樞部
請贈卹監軍高佐副將羅一貴與張銓何廷
魁竝立廟京師佐之僕高永爲主死義幷卹
之以風示天下今公不得比於佐一貴公之
子孫不得比於佐之僕何其傎也人言奴恨
公挾遼土復四城柱欵議城陷之日必欲夷其
家門滅其種族國觀非奴也亦攘臂而助之嗚
呼助天爲虐不祥助天爲虐者奴也助奴爲虐
者國觀也國觀誅奴孽其將不久爲之記以待
焉崇禎十五年中秋日虞山錢謙益記
應天巡撫軍門軍器庫記
今天子初卽位遼左方有事新城王公以太僕
寺少陞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出撫應天人或
謂公公今可以無憂遼矣公曰不然遼之憂不
在一隅象恒不佞竊以謂中外文武將吏人人
以遼爲事而後遼事可辦也身雖在東南其敢
忘遼事乎公旣受事飭戒吏士申明號令卹民
隱蒐軍實修城隍治樓櫓薙宼盜詰奸宄大江
以南所部肅然搜括帑藏得羡餘二萬金輸之
遼左𥳑選壯士敎束伍行陣之法造營房立寢
廬又建軍器庫若干閒貯所造兵刃火器之屬
營舍完固甲仗堅好軍容整暇鼓角讙亮吳趨
之里儼然如衝邊重鎭援遼之師將悍而卒驕
過城下知公有備逡巡引去閭左奸民隂懷異
志與江海大盜鈎連爲變咸相率首服東南得
晏然無事而公遂以勞瘁得病病且不起易簀
之夕口喃喃數問遼事如何關門守禦如何於
乎人知公之勤事而不知公之死事人知公之
死於吳而未必知公之死於遼也余嘗觀唐孫
樵書襃城驛壁以謂舉今州縣皆驛也未嘗不
歎息於其言雖然樵之所云者州縣而已今之
高牙大纛專制一方者其官如古之連率節鎭
而其所爲能事者位署案牘請謝賔客游光揚
聲拜除如流其不或如唐之州縣者無幾也其
有忘身殉國如王公者則又盡瘁以死而不得
雍容揖讓躋九列而登三事則世之驛傳其官
者其必以王公爲戒矣褒城之壁可勝志乎爲
說者曰周文襄撫江南二十有二年得以安位
而行其志今久任之法不行促數更易其驛傳
其官宜也左傳載魯叔孫昭子居一日必葺其
墻屋去之如始至嗚呼朝廷之大官方鎭之重
任其不得比於昭子之旅舍耶士君子居官卽
旦暮與回翔閱歷等耳又可以久近異意耶王
公在江南後先僅二年爾天啓四年歲在甲子
嘗熟錢謙益記
福建布政司修造記〈代福淸公〉
泰昌元年十一月福建布政司火自堂庫㕔舍
以至於步廊皆燬天啓元年二月始撤而新之
堂皇靚𭰹庫藏堅厚規摹高廣皆踰於舊自某
月甲子始事至某月甲子落成初火作及於庫
左布政使沈公命陳兵警備以捍國人母闌入
救火救火者抵罪火旣息命府人庫人𥳑汰瓦
礫取藏金於煨燼之中使攻金之工鎔而出之
藏金無恙而溢於舊額者凡三千餘兩遂以爲
興造之費凡木石瓦甓之皆先給其半量工
命日視其舊而加羡焉工爭赴功民不知役初估
費以萬計及其成也不出於府藏之餘金此
之人驚而相告以謂是役也役鉅而不疲用艱
而不匱災不能害時不能詘殆天之相之非人
力也宜託之文章以紀成事垂之永久古之爲
政者水旱凶災兵火之患皆有其備然必得其
人而後備可舉也昔者鄭之火也子産命出宗
祏府庫各儆其事今庫不戒於火興作繕修旬
月而畢舉閩之火政於是乎庶子産矣遼之兵
猶閩之火也河東西之奔潰魚爛而亡迄今張
目顧視莫敢議興復焉豈事利害成壞殊歟抑
天道使然歟噫使世之治遼者如閩之治火而
遼亡之後猶畫遼於堵墻之上如諸公之於此
役也我知夫害可以利壞可以成而天道可以
無問也遼之禍烈於火而治遼者坐視遼燼祖
宗二百餘年之封疆曾不若藩司之棟宇嗚呼
天下之事豈不以其人與予此之人也方幸
締搆之成而又有亡遼之憂因記斯役也三致
歎焉其不特以著其成亦庸以告世之君子沈
公名某後沈公而蕆其事者閔公某游公某其
僚屬贊助具在碑隂
蘇州府修學記
蘇郡之學肇自范文正公規摹宏麗甲於東南
厥後廢興不一天啓迄今二十年再修而再圯
啓聖之祠委諸草莽六經之閣鞠爲馬肆明倫
堂傾斜技撑凜然欲壓司理平湖倪君朔望瞻
謁周視而歎曰吾何忍坐視學宮之廢安得精
彊廉辨之士爲我仔肩是役者乎熟視諸生王
一經曰無以逾子一經再拜受命乃約胄子諸
生之賢者周茂蘭吳銛朱壽陽徐樹丕等勾會
計庸不以一錢經胥史手消功單賄則三千金
可辦也以復於倪君倪君曰諾盡捐其贖鍰以
應而後先開府巡方諸公曁郡邑之長皆有佽
助經始於庚辰夏四月凡五月而告成祠廟矗
然樓閣翼然堂宇巋然締搆堅緻彤髹駮蔚乃
八月旣望太守陳君曁倪君行釋菜禮於啓聖
祠子弟駿奔耋老歎嗟禮成而退郡之孝秀數
十人踵門而請曰願有記也以無忘倪君之功
予少游於斯學今雖退廢亦猶學之老博士弟
子也其何敢辭予聞之也古者井田之制旣定
里有序而鄉有庠八歲入小學十五入大學其
有秀異者移鄕學於庠序移國學於少學諸侯
歲貢少學之異者於天子學於大學命曰造士
行同能偶則别之以射然後爵命焉此書所謂
侯以明之時而颺之承之庸之者也中年考較
命國之右鄕𥳑不帥教者移之左左移之右又
不變則移之郊移之遂屛之遠方此所謂撻以
記之否則威之者也先王之治天下正德利用
厚生廉讓生而爭訟息者養之敎之而巳春令
出民里胥坐於右塾鄰長坐於左墪冬民畢入
婦人相從夜績歌咏餘子在序室民之在壄在
邑無非學也無非敎也出學而不帥敎者入學
而不變者則有撻記移屛之刑于是乎制五𠛬
而聽其訟繇此觀之學之所棄刑之所収也未
有不先學而後刑者也論於鄉升之司徒升之
學升諸司馬而後告於王士之論定而任官者
如此其衆也則其不帥敎不變而移且屛焉者
或寡矣則是學之用長而𠛬之用短也亂政者
殺疑衆者殺四誅者不以聽何其嚴也獄成而
告於王三又然後制𠛬三讓而罰三罰而恥諸
嘉石歸於圜土桁楊梏拲無非學也無非敎也
則是學之意嘗勝刑而刑之意嘗不勝學也豈
惟是哉鄕射恒於斯受成恒於斯詩不云乎矯
矯虎臣在泮獻馘張仲以孝友處內方叔以征
伐處外亦皆鄉人之子弟繇俊秀而升論者也
人主思將帥之臣則於學乎取之學興而文武
之道兼舉矣三代以降秦以吏爲師漢以經爲
師唐人重詞賦宋人重制科豈無崇儒勸學之
主而不知先王所以敎化之意法律之家與詩
書爭馳將帥之科與文學竝設教與刑爲二文
與武爲二成周之盛治豈復可幾於後世哉
聖天子廣厲學官崇奬經術然思見豐𦬊棫
樸之盛而蘇學之復興實惟其時倪君刑官也
顧獨以學較興復爲已任可不謂知所先後哉
居今之世姦邪竝生則思擊斷之吏奴宼交訌
則思爪牙之士然吾以爲學興而可以兼舉者
誠有見於先王敎化之原 明主圖治之意也
昔者范文正公天章條列首以興學取士先德
行爲言其守邊也所至賊不敢犯西人以謂胷
中有數萬甲兵吾鄕之士游是學也以文正爲
師出而用世爲孝友征伐之臣斯亦可矣居文
正之鄕游文正之學不媿爲文正之鄉人子弟
三代以下人才風俗一變而至於道也將自今
日始可不勉哉予故狥諸生之請書倪君之績
因道先王之學政及所望於今者使歸而刻石
焉崇禎十四年十月二十九日虞山錢謙益記
景寧縣改建儒學記
景寧縣之有儒學景泰三年置縣時兵部尚書
孫公原貞所剙也地在縣治之西北因僧寺改
剙成化六年知縣林堉加葺大成殿東齋泮橋
二十一年知縣高政增建西齋後堂地勢偪陋
三靣皆荒塜文廟講堂偭背不合櫺星門兩掖
逼民舍學門東出委巷中正德壬申知縣林傑
陳嚴之林喬松姜師閔修葺略備然而靣勢渙
散像設黯淡士氣窳惰而科名寥落若與宮宅
地形之說相叶應焉宣城徐君日隆爲令之期
年政淸民肅百廢具興建麗譙樹講堂山城下
邑煥然改觀祇謁廟下周視嗟咨喟然而歎曰
玆地之不足以宅吾先師久矣與其修治也不
如改作乃相地於縣治之西而遷焉捐俸錢搜
贖鍰量工命日庶民子來經始於崇禎十四年
之二月越二月訖工四月朔日迎先師像於郊
外用釋奠禮告成廟後枕乙山前朝辛峯左右
翼然若趨若拱谿水廻合繇右掖左滙泮池桂
山如屛鶴溪如帶觚稜千雲丹艧耀日諸弟子
員釋菜而退講讀飲射聚觀太息以謂徐君之
⺊遷也勇其作事也敏傭工惟時役不告勞作
貌顯嚴若有神佑助不可以不記也予惟廟
學之設所以敎國之子弟使之以瞻以儀有所
觀感而興起也景寧之爲邑分自靑田劉文成
奮乎靑田橋爲帝者師夫獨非國之子弟乎
哉文成憤元政紊亂盜賊賄賂公行至欲感槩
自裁及其叅石抺軍事與婺州諸將士角逐於
衝車飛矢之閒自誓爲元之遺民没身而已矣
一旦風雲玄感致命懷節觸迕權奸之死不悔
世之傳文成者以爲出入神乘風雲而御六
氣不知其希聖希賢凜然忠孝人也文成少授
春秋經義至今在人口繇文成之忠孝遡其學
問之原本則先聖敎人之指意可知已矣故曰
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儒者所童而習之者也
爲臣則忠爲子則孝用以謀王斷國則可以成
變化而行神繇文成之學以遡於先聖先師
一而已矣景寧之人士㳺於斯學有所觀感而
興起焉師文成而可矣今天下虜宼交訌王師
在野得文成一二輩庶可以慰 天子拊髀之
思其當自文成之郷人始詩不云乎在泮獻馘
徐君之修廟學也韓子之所謂爲政知所先後
可歌也已是年六月朔日記
憺歸閣記
故南京太僕寺少慈谿馮公少時讀書城東𭣄
採江山之勝每誦謝康樂淸暉能娛人游子憺
忘歸之句顧而歎曰異時有買山錢數緡爲閣
於此署之曰憺歸與通人高士讀書飮酒其中
可以樂而忘死矣舉進士繇𠛬部郎出守襄陽
稅監陳鳳橫甚縛其叅隨斃之獄 神廟弗罪
也然疏公名於御屛九年不得遷於是移病歸
里訓二子讀書者十年二子者長元颺次元飈
後先舉進士世以配大小馮君者也 光廟御
極起南京光祿寺少踰年遷太僕又踰年而
卒公性好登渉宦游所至與山水有緣守襄多
暇角巾布袍命駕獨往摉得謝巖於厠溷中嘯
咏竟日吏人持案牘就判分司南滁官舍在琴
臺之畔壺觴賔客往往如醉翁所云中年里居
過城東釣游故地留連不忍去久宦減産不能
庀一閣每與故人談讌未嘗不以爲歎亦听然
自喜也公沒而滁人思之立祀於醉翁之旁寺
右有閣數楹追公之墜言樹之眉曰憺歸庶幾
公䰟魄猶來此也公沒之十八年小馮君復守
太僕父子同官淸德相望人以爲美談拜公之
遺像退而徙倚斯閣欣交集泣涕霑衣詒書
告予曰願有記也嗟乎山川閱人人亦閱山川
也峴山之所以名者羊叔子之淚杜征南之碑
也滁山之所以名者韋左司之詩歐陽公之酒
也今滁之有斯閣也又將與公垂之北樓衞公
之東齋竝峙於山高水淸之閒滁閱公耶公閱
滁耶公仕宦三十年力不能庀一閣今玆之翼
然於滁者視世之井幹麗譙齊雲而棲霞者果
孰爲壯麗而久長耶人世功名冨貴一瞚而失
之如浮雲之變滅其可與山川相倚薄者淸名
與盛德而巳登斯閣也其可以然而囗思巳
矣昔張無盡游瑯琊寺作四賢堂詩仰二曾王
歐之風流欲招東坡作客以配六一今觀於馮
公父子閒典刑人物故知不外求而足也刻之
石以竢之公諱若愚字大成舉萬曆壬辰進士
崇禎十四年十月晦日虞山錢謙益記
徐州建保我亭記
嘉興朱子夢弼司敎徐州以書述徐人之言而
來告曰戲馬臺之左南望雲龍山有亭翼然顔
曰保我徐人爲户部分司郎中韓君作也君之
保我徐三年矣徐方洊饑畿南山東之流移渡
河而南與饑民偪處君爲食以食餓給錢以散
遣居者行者部分肅然流宼警急南山盜尅日
爲變集保甲千人夜據山城盜聞風散去徐之
民饑不道殣宼不内潰君之力也署徐淮兵道
篆不以傳遽爲解巡雉堞籍丁壯設礟石修羊
馬墻懸金以教射手開十石弓引滿破的一軍
叫呼相賀土宼孽東郊從數十騎𢯱其伏獲二
酋以歸汗淫淫被馬鞍也礦賊袁某東犯分撥
嬰城城外布營犄角敗之於郝家集斬酋三首
賊退折抵城南五十里桃山馬步二萬有奇君
身自督陣敗賊於中停廟殺二百餘人抜營遁
去移師擊蕭宼王六魁搗其巢僅以身免三戰
皆大捷賊不敢左足窺徐君之力也日者賊乗
勝入雒城闕煨燼閭閻塗炭微君徐之不爲兩
河者幾希徐之大夫士庶讙舞僦功以有斯亭
婦女脫簮珥兒童懷塼塹咸謂我公保我之功
不可冺也假辭以志之庶君之名與斯亭俱不
朽敢具以請焉予惟徐之爲州自楚漢以來爲
名鎭宋元豐中蘇子瞻上書論其形險安危爲
最切今天下方有事兩河閒宼賊蜂起則徐當
復爲重鎭韓君起郎署司倉庾無城池士馬之
寄而能以全力保徐屹爲金湯其功可尚也
傳曰勇夫重閉浹辰之閒而楚克其三都無備
也夫無備則襄雒之兩都會以親籓節鉞守之
而潰有備則徐之一州以郎署守之而固然則
韓君之功其可冺而斯亭其可以不作乎登斯
亭也西北望芒碭劉季朱三之枌榆猶在也西
俯白門樓曹公之所呂布也東南臨呂梁吳
明徹之所堰泗以灌徐也又東眺泗水三城高
齊之所版築以扼陳也落成置酒登高賦詩數
百年英雄割據節鎭廢興之遺跡依俙在焉其
能無然而思悄然而恐矣乎據要害收豪傑
招利國之冶户籍饑寒强鷙之民以捍大盜蘇
子瞻之建白於元豐者舉行於今日庶幾南北
晏然徐爲重鎭而韓君保我之功其有繼乎書
之以詒朱子以復於徐之人刻陷壁閒其不惟
以旌韓之功俾有官君子往來於斯者咸得以
覽觀焉韓君名昭宣字次少師蒲州公之孫
以任子爲郎能世其家者也
錢湛如先生祠堂記
嘉善錢湛如先生旣殁之十五年博士弟子員
考文而徵行謀祀先生於學宮相與上其事於
所司所司皆報曰可先生之子副使繼登諸生
繼振舉人繼章推先生遺志固辭學宮之祀請
於郊外絃誦釣游之地别築祠堂以妥先生之
魂以慰其鄉人之思考成之日君大夫率其
邑里秀民胥會祠下再拜奠幣略如釋菜之儀
副使兄弟肅拜於後莫敢適爲主禮也禮成旣
畢事而來請文以記之予學周禮攷師儒之職
而知先王立敎之意至𭰹遠也先王之世一道
德同風俗士之與於賔興入賢能之書而登於
天府者固已熟習於大司徒鄕三物之敎夫人
而可以爲師儒矣及其爲師氏保氏三德六藝
不獨以敎養國之貴游子弟而國之民亦與
被焉其敎國子也成均之法掌於大司樂其以
賢得民以道得民也九兩之繫掌於太宰其沒
也有報焉以爲樂祖祭於瞽宗則又春官宗伯
之所司也周之盛世君道盛而師道亦統於君
及其衰也吾夫子設敎於洙泗之閒蓋亦本師
儒得民之職而非敢以師道自貳於君也師道
之盛昉於東漢昌於河汾師道盛而君道或幾
乎熄矣迨於宋道學儒林分而爲二道學盛而
儒道亦幾乎熄矣先王立敎之本意誰有明之
者哉先生之道端粹而沖和高明而博厚其爲
學以强學力行爲宗其立身以孝友溫恭爲準
其敎人以闇修愼靜爲的居家而鄕人式之居
官而兆人懷之師儒之道備矣不聚徒黨不立
壇墠敎不出於詩書化不越於里塾師儒之名
遜而不居而况於道學乎殁而辭瞽宗之祀先
生之道光於身後矣斯祀也立門人世儒來遊
來觀於先王立敎之意其有所興起乎師儒之
道明而儒林道學將自二而歸於一不獨爲爼
豆之盛事而已也武塘錢氏自閣學中丞憲副
三公以文學名世羣從蔚起昭回五色上應慶
霄皆原本於先生閣學之稱先生以謂如沱漢
之發源於岷嶓今玆之祀其亦先河後海之義
歟記曰釋奠必有合吾喜其於祀典有合也於
是本其意以告來者
復介石書院記
故太僕寺伯剛顧公在諫垣以言事讁居庸
關外久之得還吳⺊居大石山下爲樓於山之
𪋤以祀吳公子游而宋著作信伯王公與其始
𥘵原魯先生祔焉顔之曰介石書院濟南李攀
龍爲之記樓之上有雲泉庵庵僧司祠中香火
久而忘其故棄三賢神主於墻角將奄爲巳有
太僕玄孫苓請於兵使者宋公逐僧而復故祠
額焉旣蕆事而請予書之予惟佛氏之塔廟與
吾儒之祠宇多託於名山巨石修竹茂樾之閒
各有疆理無相越也天池之斥墓地使千年之
古刹化爲昆明之刼灰吾不忍以屋廬火書之
論張之大石之修先祠使百年之俎豆比於甘
棠之憇苃吾不敢以捨宅布地之緣蓋之各成
其是而巳矣登斯樓也楹桷彫煥燈火靑熒先
賢之像設儼然在焉巳而觀太僕之締搆寒泉
鏦錚如聆其淸聲修篁擊戞如見其節俛仰
徬徨有不愾然而興起者乎後之君子其尚相
與瞻仰而引之弗替也哉若夫吳公之後中吳
之名賢多矣何以獨祀著作以其地則保祐之
祠著作故在震澤之鄕較而陽山非其所也攀
龍之記頗推論著作所以得配子游者其言支
離𫝊會非予所知也嘉苓之志爲記其修復如
此崇禎辛巳十一月朔日虞山錢謙益記
牧齋初學集卷第四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