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叢語/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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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政事

章溢拜御史中丞兼太子讚善大夫,務存大體,不屑屑細故。或以為言,公曰:「憲台百司之儀表,居其職者,當先養人以廉恥,使人避而不犯,豈直恃搏擊為能哉!」

吉安歲凶,贛帥全與吉安守有隙,禁吉民勿入糴,民啼號於道。能鼎爭曰:「盜之起者,為饑寒所迫也。今使君閉糴,將開盜門,脫吉事亟生變,贛能獨全乎?」全悟,即馳前令。

熊君鼎為僉事,分部台、溫。二部經方氏竊據後,爭訟以數百計,君悉理其曲直而奏斷之。凡威取田宅者歸業主,得半直者中分之,兩造無驗者籍之官。豪胥猾隸六百餘戶,悉並之別郡。偽官悍將二百人,其暴如虎狼。君出奇計,盡刮種類,遷於江、淮間,民始安。偽萬戶金甲奪三人妻,其夫訟,則更為娶婦。君至,三夫皆訴,君論金棄市,各以其婦歸之。平陽軍校掠農妻五年,君攝其妻至,軍校恐,抱二兒泣曰:「妻去兒孰與養?願公憐我。」君命寘兒妻側,兒避不肯近。君曰:「此非其子,詐也。」詰之,果鄰家子。罪校如律,斷其妻還農。於是軍中所掠婦數百,皆夜遣去,一營幾空。

範敏授戶部尚書,上諭敏等曰:「曩者奸臣聚斂,深為民害,稅及天下纖悉之物,朕甚恥辱。自今如軍民娶嫁喪祭之物、舟車絲帛之類皆勿稅,戶部宜榜示天下,使其周知。」

二十三年,上命楊靖榜諭各處稅課司局巡攔,令許所辦額課日逐巡辦,收於司局,按季交與官攢,出給印信收票。不許官攢侵欺,致令巡攔賠納,違者重罪。其各處稅課司局巡攔,商稅俱三十八分稅一,不得多收。

京師饑,陳俊奉敕發太倉粟一百萬石,減價糴,以利民。權貴有乘時射利,俊請於上。凡糴以升斗,滿一石者閉不與。其計遂阻,而饑者獲濟。

富民固山周家豪橫,以私債殺人。御史按之以法,周乞請大同納粟三十萬以免死。時大同有事用兵,倉庫告乏。司錢穀者請集廷臣議,詔可其奏。會議間,眾未發言,王強正色曰:「祖宗律,殺人者抵命,貪贓者落職。奈何貪富民三十萬糧,廢祖宗法乎!」眾莫敢異,卒坐。

胡若思宰桐城,以愛民為本,民間積年逋負,悉與奏免。邑中虎為害,乃齋沐告於神,虎遂滅跡。嘗捕蝗途中,見臥病者,悉命里胥扶掖就民舍,給以醫藥。是夜大風雨,得免暴露,存活數十萬人。議賦役必驗丁產,勾攝公事止遣信牌,行移公文必於日中決之。暇日輒詣學宮,勸督儒生。故桐城人才獨盛,皆公教也。又鑿渠引桐溪水溉西郊民田數十頃,民至今利之,名曰桐渠。後公卒,邑人思之,配食朱司農祠。

羅汝敬,宣德初為工部侍郎。奉使看詳蘇郡歲賦二百二十餘萬,天下無與比。而郡民征運不勝困弊,卒之力不能繼。官存其數,實未始足。列請於朝,得赦常賦三分,為數七十萬,宿逋為清。久之,戶部復舉舊負,況太守鍾抗言之,有「失信於民」之語,詔復賜免。自是民力稍紓。

東楊天資明敏,有果斷之才。中官有事來閣下議,必問曰:「東楊先生在否?」知不在,即回。凡議事未嘗不遜,西楊或執古以斷不可行,已而卒就東楊,灼然可行而無礙也。每秋,敕文武大臣赴憲台審錄重獄,自英國公而下俱遜辟,俟二楊先生決之。西楊訊之未嘗決,至不可了,東楊一問即決。庶幾子路片言折獄之才,眾皆歎服。

正統間,朝廷敕一邊將,本左府之職,誤寫右府。邊將受敕,疏請何府支俸,眾歸罪武選鄭厚。東楊徐曰:「鄭主政豈不解王言如絲,其出如綸乎?敕書既雲右府,即合於右府帶俸,何誤之有?」

汴城流莩聚集,相為蹈籍。守郡者議逐之,俾還諸屬以就賑。李公充嗣曰:「餓殍死在旦夕,力不自支,又安能匍匐至?彼昔人以設粥之事謂非良術,然驅之使僵仆於道路,而吾輩坐視其斃,誠不忍為也。」亟令城中西門置釜爨數十,選勤能有司,日饘粥以食之。旬日之後,擇少壯者給道餉,先令就粟於各屬,而老弱病疾之民,膳月餘而後遣。由是民賴存活者以萬計。

李公時勉為祭酒,崇廉恥,抑奔競,別賢否,示勸懲,新條教,變士習。諸生貧不能婚、病不能醫、死不能喪者,節縮餐錢,力為贍給。督諸生讀書,興寢有常,終夜二鼓方聽就寢。或時潛行,以察勤惰。恩義浹洽,不啻父子。

南京戶部尚書缺,宋琰攝部事。六月,議以鹽引羨金代辦漕舟料價。蓋衛卒餘丁,累年重困,奏行集議,持久不決。至公始議疏為令,疲瘵用蘇。

王公翱有所當行,寢食弗遑,坐以待旦。每見朝廷行一善政,則喜見顏色;或有未善,攢眉累日。聞天下水旱災傷,急尋所在官吏來京者,問有無儲積,民不得流離餓死否。其愛國愛民如此。指揮孫璟者,因漏關,鞭戍卒至死,其妻女哭之,相繼死。他卒被鞭者,訴璟殺一家三人。王公翱判曰:「卒死以罪,妻女死於夫,非殺也。」其令璟償葬埋費。璟後為將,有名。

琉球諸國遣子弟來就學,人曰:「行故事爾,奚庸教?」劉公宣曰:「夷狄慕中國而來學,不盡心以誨迪之,是遏抑其良心也。」外國生俱感悅,厚贄金以獻者再,固卻之。外國生以聞,被命宣受毋辭,宣乃受。

徐武功在張秋治水,久未就功,問於王尚書來,王尚書曰:「分水勢,尋水源。」武功於是先開數渠引水,散為各支流水,而時或泛濫,其害終在。再三求源發處不得,乃投以物,使人離數十丈候之,物復浮出,如是者數處。武功曰:「水流則不受物,源不在是。」再投之一處,不浮,曰:「此真水源也。」百計塞之,皆莫效,至下土石若無者。聞一僧有道,武功往謁,問術,僧不肯言,強之,但雲「聖人無欲。」武功歸,思而不得。數日,忽悟曰:「此下殆有龍窟耶!龍所欲者珠也,吾能使之去。」於是鑄長鐵柱,同釜底貫而下焉,水始受塞。不逾時,遂成平陸。蓋鐵汁能蝕珠,龍愛珠故去也。武功時為人道之。

徐有貞欲為有用之學,凡軍旅、刑獄、水利之類,無不講求其法,一一欲通之。或曰:「公職業在文字,事此奚為?」公曰:「此孰非儒者事?使朝廷一日有事用我輩,吾恐學之已無及矣。」聞者以公有遠大志。

王統中,彩繪宮殿,擬用牛膠萬餘斤,敕巡撫尚書周公忱供辦。會公以議事之京,遇諸途,敕使請公還治。公曰:「第行至京,自有處分。」至京,言京庫所貯皮張,歲久朽壞,請出煎膠應用。回治即撥餘米買皮,照數輸納,以新易陳,兩得其便。時王振欣然從之,益重公才識。

周文襄公閱一死獄,欲活之無路,形於憂歎。使吏抱成案讀之,至數萬言,背手立聽。至一處,忽點首喜曰:「幸有此可生。」遂出其人。

江南巡撫大臣,惟周文襄公忱最有名。蓋公才識固優於人,其留心公事,亦非人所能及。聞公有一冊,自記日行事,纖悉不遺。每日陰晴風雨,亦必詳記。如雲某日午前晴,午後陰,某日東風,某日西風,某日晝夜雨。人初不知其故。一日,民有告糧船失風者,公詰其失船為何日,午前午後,東風西風?其人不能知,妄對。公一一語其實,其人驚服,詐遂不得行。於是知公之風雨必記,蓋亦公事,非漫書也。

周文襄為侍郎巡撫十九年,為尚書巡撫又二年,百姓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或問之,曰:「當時濟農倉米常數十萬,一遇水旱,即據實奏聞,求免歲糧,上無不準,所免之數,即以濟農倉米補完。所以民不知凶荒,朝廷不知缺乏也。」問:「當時何處得此米?」曰:「此有二項:其一,奏改南京公侯祿米於各府關支,省下運耗十五萬;其一,奉例勸分得米又六萬,每歲兌軍起運畢,令催糧裏甲,運此十二萬米入濟農倉。賑濟補災之外,歲有寬餘皆積之,此米所以多也。米積既多,每臘月征糧畢,新正十五以後,即有文移放糧。」曰:「此是百姓納與朝廷,餘剩數今還百姓吃,種朝廷田,秋間又納朝廷稅也。所放米,每戶率二石或三石,不曾有放一石者。時文書雖曰抵鬥還官,其實多不取。每歲折糧銀布,常以正月半開局。」曰:「百姓多間納了米,留些須與過年,畜養牲口,至二月可賣以納銀;緝紡綿紗,至三月可織以納布,四月起解於朝廷。事亦不誤也。」糧運過江遭風損失者,公皆先知,人以為異。久之,乃知公於金、焦二山各委一僧,使日具風水報,各與數健卒,給其使令,人感其誠,無不盡力。其思慮詳而計算密,雖處家者亦恐不能然也。又曰,公巡撫時,往來皆乘小轎,驛站遇村莊僻處,詢訪民瘼。五保有王槐雲者,夏月林下乘涼。公至,與並坐,說田里間事甚悉。俄而從者至,始知為巡撫,叩頭謝罪。公笑而撫之,且畢其說而去。其心勤民事如此。然自視歉然,有《感懷》一道云:「日宴忘餐夜半興,簿書煩惱為無能。秉心初擬逢衡鑒,任戇寧知越準繩。法在恤民民反病,事因除弊弊愈增。前非未悟羞籧瑗,敢歎微軀踐薄冰。」

平陽王復封晉王,即以故護衛官軍田廬為請。章敞受命往勘之,則較其軍數,量以田廬歸之,餘給於民。王不悅,敞啟曰:「國中先三衛,今止一千戶,所以三衛田廬而歸一所之人,得無過?且朝廷以藩屏望殿下,國內軍民宜均愛之,庶副皇上至公之意。」王悟曰:「使方面諸官蚤有此言,吾亦豈敢上煩朝廷哉!」還奏,上嘉之。

孝廟一日召劉大夏,諭曰:「諸司弊政,雖詔厘革,然聞弊莫甚於內廄及禦廚。將一清之,如何?」公對曰:「是幹左右,賴聖見定而自主之耳。」先是,勇士及工匠,率中官蒼頭、京師無賴子弟,一人而冒三四名,大為國儲耗。上遂敕佐司馬熊繡及給事、御史,盡削籍置行伍,計一月頓減冗食十餘萬金。內外稱快。

周經升太常寺少卿兼侍讀,識者已知其文學骨鯁,而未盡知其政事。弘治己酉,擢禮部右侍郎。每議政蒞事,必傅經義。若卻西域貢獅、毀黃村尼寺,為先廟盛德事,皆經與左侍郎倪文毅公讚成之。

諸司以災異言事,吏部請早視朝,勤聽政,節侈費,省遊幸,止貢獻。而斥樂戲一事尤激,亦出周公經手。後有蹤跡為此草者,以問耿公裕。公曰:「宜以實對。」耿曰:「吾為尚書,不宜他諉。」時論蓋兩賢之。

周公經視民病,恫瘝在身。寬逋負,緩征斂,裁冗食,一時善政,多出公建白。四方以災傷告者,必覆奏蠲之;屬吏有務刻以為功者,下其考。人始向慕為惇大寬平之政,掊克聚斂之風為之稍革。每委官監稅,必諭以愛節民力。如果入多者,則與下考。

外戚張氏,有河間賜地數百頃,欲並其旁近民田千餘頃得之,且乞畝加稅銀二分。經言:「河間地多沮氵如,比因久旱,貧民即退灘地耕之,遇潦輒沒,即欲加稅,將貽無窮之害。且王府賜田,例畝稅三分,而此獨加稅五分,人將謂朝廷待外戚與宗親異矣。憲宗妃柏氏家,亦有私田與民田比,一切奪之。彼亦無以為業,又將謂朝廷待張氏與他外戚異矣。」疏三四上。後有以雄縣退灘地獻為東宮莊者,上因經前奏,皆抵之罪。一時近戚貴幸有所陳請,一裁以法,皆斂不得肆。

耿公裕為祭酒時,勳戚子齒幼者,裕恐其難教,取所當習讀古今嘉言懿行為韻語授之。它日有獻於上,閱之嘉歎。

朝王內使李毅等,不欲居韓王府。一日,相率作令旨,開城門,挾弓跨騎,越關赴京師。錦衣捕獲之,毅等出懷中奏辭,訐王過。所司請勘王,尹直以毅等不安王府逃還,此拒上命。罪一。詐傳令者,乘騎開門,罪二。越關,罪三。摭拾王小過,當殺,罪四。彼既負四罪,又聽其虛言以勘王,是重一罪者而輕宗室矣。遂押還。

朝堂審囚,中有毆妻死至大辟。直謂:「人以無子娶妾,遭妻悍,忿毆之,初恐編嗣。今顧絕其命耶,世之妒婦淩夫以絕人祀者,且長氣矣。」眾翕然書可矜,得不死。

徐公溥在內閣十餘年,以仁厚養國體,以名節勵士風。匡救將順,恒以正君德為先。其所謀議,必欲慎守成法。或勸其有所建白,公曰:「國家法度,皆我祖宗神謀廟算,其所以惠元元者甚備,患在不能守耳,豈宜更張?」

錦衣衛官校邏得一僧,自言當大貴,眾惑之,至妻以女,覬非分。獄具,當坐反。牛玉援近例,請官邏者。嶽公正謂:「事縱得實,不過合妖言律耳。」活其從十數人,邏者準應捕律。朝論韙之。

王端毅鯁亮峭直,好善惡惡,出於誠意,憫時悼俗,有甚護疾。故身雖在外,而其心無日不在朝廷。如公者,古之所謂社稷臣也。昔宋韓魏公雖在外,其心常在社稷,至身老而心益篤。或有時聞更祖宗一法度,壞朝廷一紀綱,則終日不食。富鄭公使虜,功甚偉,每不自以為功。至知青州,活饑民四十餘萬,常自言過於作中書二十四考矣。公自淮、揚以至撫南畿,其所全活以億萬計。至其愛君憂國之心,發於至誠,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嬰觸忌諱,死生以之,又不但終日不食而已也。世方以阿意順旨為賢,剝膚椎髓為能。籲,亦可以鑒矣。

王端毅公恕初知揚州,折獄咸得其情。有一老婦嘗誣鄰人為盜,公閱其贓,有二裙,一寬而長,一短而窄。老婦謂其子婦之裙,其鄰謂其嫂與妻之裙。公詰老婦曰:「爾一人之裙,詎宜有長短廣狹不同耶?」遂明其非盜。有二人爭牛,公紿之曰:「一牛而二人爭之,吾將焉歸?盍以入官?」命左右拽出之。其一人默然,一人喧爭不已。公以與爭者。曰:「此己物也,故吝惜如此。」人稱公為神明雲。

王公恕劾鎮守中官諸不法事,沒其部下所得金寶輸之京師。勳臣世帥,亦為斂戢。所役官軍士民,皆還部業。使人至夷方,無敢索賂。勢家假驛傳搬私貨者,皆自顧役。於是聲震遠邇。

咸寧伯王越罷黜居久。弘治間,恃所親當國,覬覦復用,自陳有功於國,受讒廢棄,欲乞復爵以圖報效。疏既入,下吏、兵二部會議,眾畏縮不出一語,吳文定獨曰:「若論威寧之功,在先皇之時,已嘗論革。今乞復爵,當考自後有何功勳。如念先功而復爵,是今改先皇令也,無從奏請。」事遂寢。

馬公廷用署南京戶部,會歲歉,江北流民就食都下者相屬。留守諸司議所以拯救之法,或以為當請於朝。公抗言曰:「若待奏請而後賑濟,數萬人將化為鬼物矣。古人固有矯製發倉者,吾請獨任其罪。」眾是之。賴以全活者甚眾。

祠部給度,十年一舉。時僧道集京師以萬計,權貴多為之請。傅瀚力言此輩蠹耗天下,宜痛加禁革。縱未能如祖宗朝之制,亦當稍賜裁抑。遂改十年一給之例。

濟川等衛快船工料,額設江西、湖廣、南直隸等處,每負課不完。劉公龍請遣官催督,歲終上計簿。錦衣衛赤黑沙洲及陂池葦荻魚稻之稅,不下數千金,率多掊克。公奏差屯田御史及本部屬官查計租額,量給支用,其餘解部貯庫,並新開之田,通收租課,備買馬之用。

騰驤四衛勇士隸在中涓,多竄市人名籍,幾至三萬。王公廷相佐本兵,奉命清查,留五千餘人,盡裁其濫,禁旅肅然。荊、襄等處流民,屯聚生育,莫可數計,而混無名籍。成化初,區處失宜,幾至大變,公深以為憂。每與戶部議,思有以處之。後司徒韓公文言於上,命刑部侍郎何公鑒經理其事。謝公遷撰旨,令隨宜安集,附籍還鄉,各從其願,附籍者終令得所,編戶已三十餘萬。復有沮其事者,遂中止。識者恨之,未幾果叛。

謝文肅在南監,每嚴約束,禁諸生班見禮。損皂役錢以沛僚屬,籍膳夫錢於官,構東西二書樓,以庋鏤板。上疏請增楊龜山從祀,而黜草廬吳氏。餘若擇師儒,慎科貢等,論列尤多。在北,請增號舍,修堂齋。又謂廟門衢斜而狹,買其地而廓之。又買官廨三十餘區,居學官以省僦直,皆出夫皂雇役之餘。諸生貧困者有給,死者請京府賻給歸其喪。凡所建白,皆師古義,持獨見,未始有狥俗希人之意。

涇野為北國子祭酒時,監規久馳。先生發明揭示,動以身教。一二貴遊子弟有不率者,即繩之以法,不少假借。於是咸知所從事,而乞差爭撥之敝風頓息。或有以敬敷五教在寬規先生者,先生曰:「寬非縱弛之謂,乃日刮月劘以要其成,而不責效於旦夕,故謂之寬。然雲敬敷,則不可不謂之嚴也。古稱師嚴然復道尊,道尊然後民知敬學,其意正謂是也。今人才漸不如古,豈真古今人不相及哉!內則祭酒,外則提學,皆有師道。而以教人為職者,率多姑息假借,而不知人才之日流也。甘臨希悅,違道幹譽,且非治民所宜,矧以之教士哉!」規者不以為然,而先生持之愈堅,國子諸生自是知所檢束。而弦歌之聲,禮讓之俗,洋洋於京師首善之地矣。

正德辛巳,嗣君未至,廷和承製專斷者二十七日,駕抑奸雄。新詔裁革人數十四萬八千七百餘,歲省太倉粟一百五十三萬餘,怨者洶洶。謠曰:「終日想,想出一張殺人榜。」於是公出入護以衛士,益岌岌鄰死矣。然而不死也者,才也,亦忠也,有默相也者耳。

世廟初即位,廷和具詔草上之,報可。始草上,而司禮諸中貴以其關內政者數條屬廷和削去,廷和曰:「往者吾儕之不得職,公等謂出上意,今者亦出新天子意耶?不然,吾儕賀登極後,惟有一去。且叩之上,以誰削詔草,必有當之者。」於是蔣冕及毛紀相繼發危言,諸中貴語塞。已而詔下,正德中蠹政厘革且盡,中外加額,稱新天子聖人。而所革錦衣等諸衛、內監局旗校、工役,為數十四萬八千七百,減漕糧百五十三萬二千餘石。其中貴義子傳升、乞升,一切恩幸得官者殆盡。失職之徒,銜廷和切骨,入朝有挾白刃恫喝於輿傍者。事聞,詔以營卒百人為廷和出入衛。

楊石齋當武皇大漸之時,其調度區畫,取辦俄頃,命中書十餘人操牘以進,石齋一一口授,動中幾宜,略無舛錯。此真有宰相之才,雖姚崇何以過之?

霍公韜在南都,禁送喪之設宴飲,絕婦女之入庵院,罪樂戶之買良人,毀淫祠,建社學,散僧尼,建祠表嶽武穆、何尚寶之忠節,給田表蘖穀、王都憲之清貧,甄別應天鄉飲之賓介,援恤忠臣花雲之弱孫。此皆關係風化之要者也。禁諸司之強買貨物,除夫役之守宿私衙,查坊長之供辦酒席,省地方之賃倩卓椅,革樂工之日辦茶果,核開讀之恤老實惠。此皆關係民隱之切者也。

徐公階擢浙江按察僉事提督學校,益勤於職,歲周行郡邑必遍。大要以正文體、端士習為先。既唱諸生第,人人為語所以甲乙故,即見斥者,得自鳴而折之,不得已施檟楚,示慘然色,諸生人人退自快服。三載進江西按察副使,仍視學政。所操舍一如浙江時,而加詳密。

天下鹽額,獨淮、揚重,歲賦六十餘萬金,應上供司農為五十萬金。而前是分宜之客鄢懋卿以都御史出經理,肆為蟊盜,乃欲以利孔詭結上心。搜宿逋及積羨得百萬金以聞,遂定為歲額。額輒不登,而商漸困,至有雉經者,不則亦烏獸匿。徐公階熟知其弊,俾御史發之,擬旨仍舊額,額亦登,流徙悉復。

漕河通,張居正謂歲賦往往迂緩,逾春而後發,即水橫溢,非決則涸。乃采漕臣議,督艘卒以孟冬月兌運,及歲初而畢發,未少罹水患。其始,司農頗不便之,久而習以為常。太倉粟至支十年。

○銓選

詔汰在京諸司冗官。皇太子令兩坊長官簡賢者留之,庸者汰之。時鄒緝為左坊長,執筆畏縮不敢下,遽起稱疾不出。次當陳仲完長坊事,即提筆書某當留、某當汰。眾皆服其明決,被汰者亦自愧服。仲完奉命授皇孫經,多所輔益,曆官二十年不遷,夷然自足。皇太子恒言春坊如陳仲完不易得。

曹公義盡心率職,品量人物,鮮有不當。時泰和王直為尚書,以義精選法,凡黜陟賢否,一以托之,然義事王甚謹,於事可否,非經谘決不輒行,以故王待之益厚且密。嘗謂人曰:「曹公,端人也。」

黎公淳晉吏侍,持法益堅。有請謁者,笑應之,然竟不行。聞人有玷缺,雖所甚愛,必加摧抑;下至胥隸,亦畏憚無敢犯。權貴用事,不通饋問,卒亦無他。凡出內批,故事,翌日部大臣必陛陳補奏。時除授浸廣,有諷令勿奏者,曰:「此祖宗舊典,所以防偽遏奸,淳不敢廢。」諷者色沮。久之,竟停陛奏,而淳亦改南吏部矣。

河南耿公裕為太宰,性寬恕,一日除進士六人為王府長史。六人始登第,氣傲甚,聞之殊不平,同詣部堂,嘩然爭辨,不肯就,極言選法不當。耿惟安慰之,眾愈侵侮。吳文定公正色曰:「諸子亦聞董、賈乎?二人亦曾為王傅,名高百世。諸子厭棄斯職,詆毀主司,豈仕可從人自擇耶?不思汝輩皆吾所取士,所學何事!」因謂耿公曰:「諸生恣肆,甚傷政體,當奏處之。」明日疏上,降旨,為首者謫戍邊,餘皆發充吏。於是紀綱大振。

越、閩胥人革役者,貨縣胥竄名吏籍中上部,往往冒官去。劉公忠命四主事稽厥籍,年經月緯,究竟接代,凡革罷千人,雖仕者亦追論除名。

劉公忠於庶寮滿秩為署考必當實。御史某恃勢驕橫,人皆憚屈,忠署下考。郎中某,瑾黨張彩私昵者也,乃署考曰:「守已乖於士論,行事咈乎人情。」自是諸司弗飭者,惴惴焉縮其縱。

洪武、永樂以來,凡百司朝覲,命吏部、都察院考其尤不職者,乃黜之不過數十人。其後吏部患人言,務以多黜為公,方嶽以下少有微瑕,輒黜之,黜者亦不敢訴。丘公濬深知其弊,言於上曰:「唐、虞三載考績,三考黜陟。今有居官未半歲而黜者,所黜徒信人言,未必皆實,此非唐、虞之法,亦非祖宗舊制也。」上深然之。會吏部上大小庶官當黜者幾二千人,乃敕凡曆官未三載者,俱復其任。雖經一考,非有貪暴實跡,亦勿黜。

當考察之期,劉公龍奮然以進賢退不肖為己任。預奏:「考察事重,若被黜官員希圖報復,乃自知不免媒孽當事者,俱治以重罪。」上可其奏。於是裁酌精核,聲實必當,評騭品列,不惑浮議。人咸稱其鑒。

朱恭靖為南塚宰,適當考察,南科無一人去者。或以恭靖為私,公曰:「使一曹皆賢,必去一人以為公,則一曹偶皆不肖,亦將姑去一二以塞責乎?」

許公讃素以用人圖治為己任。上懲邊患未寧,責在巡撫;大臣專恣,罪在言官。各令公考察。公參稽輿論,擇巡撫脂韋骫法及苞苴自私者,擬斥十餘人。其科道素乖風紀,並建白無聞,冗牘可厭者,擬黜調二十餘人。一時士氣復振。尤念人才當愛惜,有孤特自立為人擠棄及言事傷激遭擯者,薦起十餘人。在吏部前後十年,用人不憑臆決。每遇來京官見,各令舉所知,其薦同者注錄,不拘疏逖推用之。每銓注,必論才高下與地繁簡,兼風土南北而劑量之。覈司公而恕,或庇以細故飛語,悉置不行。以是人德之。

凡投選及各項文移,吏輩多假駁查送問為騙局。霍公韜立法,當堂明諭,奸吏無所措手。吏役應撥諸衙門實參者,例俱拈鬮,以示不私。惟吏部及錦衣衛吏,則坐名撥缺。蓋皆依托勢要,千重賂以圖厚獲者。新舊相代,索頂首銀多至千金。公一概龜撥,痛革頂頭之弊。文選司有寫本承差十二人,皆勢家豪戶買納者,日用厚費供司屬宴飲,授選日則擇地注官,公盡黜革之。

徐公階佐銓時,年僅四十三,榜戒語於堂自警。故事,吏部大僚钅矞車門所,接見庶官,不能得數言,以示嚴冷。階曰:「若爾,何以能盡人才也。」乃痛折節,修詞色而下之,見必深坐亹,谘訪邊腹要害、吏治民瘼,錯及寒暄可憐語,冀以窺見其人。見者亦自喜,願為之盡,階益有縉紳間聲。尚書熊浹雅重階,托以肺腑,而階亦為之竭力。相與勵廉節,獎恬退,振淹滯,抑躁競,一時翕然歸賢。

○籌策

太祖自知州渡江至采石,陶安首先來見。太祖問曰:「有何道以教之?」安曰:「即今群雄兵起,不過子女玉帛。將軍若能反群雄之志,不殺人,不擄掠,不燒房屋,首取金陵,以圖王業,願以身許之。」後太祖得建康等處,全有江西,安功居多。

劉公基赴京,道經建德,今嚴州也,適張氏入寇。時李文忠守建德,欲奮擊之,基乃使勿擊,曰:「不出三日,賊當自走,追而擊之,可成擒也。」比二日黎明,基登城望之,曰:「賊走矣。」眾見其壁壘旗幟如故,且聞嚴鼓聲,疑莫敢動。基趣其疾進兵,則皆空壘,擊鼓者,乃所掠老弱耳。遂窮追至東陽,悉擒之以還。時陳友諒據湖廣,張士誠據浙西,皆未下。眾以為蘇、湖沃土,欲先取之,基曰:「士誠自守虜耳。友諒居上流,且名號不正,宜先之。陳氏既滅,取張氏如囊中物耳。」上遂伐陳氏。已而友諒復攻洪都,上親征之,大戰於鄱陽湖,勝負未決。基密謀移軍湖口,以金木相犯日制勝,上皆從之。陳氏平,遂決計伐士城。暨北定中原,基運籌居多。

高帝剖符功臣,下宋濂議五等爵名,宿大本堂,討論達旦。濂曆據漢、唐以來故典,量其中而奏之,曰此可為法,彼不可法。皆當於理乃已。

宋訥獻安邊策曰:「今海內既安,蠻夷奉貢。惟沙漠胡虜,未遵聲教,若置之不治,則恐歲久醜類為患迷圉。若欲窮追遠擊,又恐六師往還萬里,饋運艱難,士馬疲勞。陛下欲為聖子神孫萬世之計,要不過謹備邊之策耳。備邊固在乎屯兵,實兵又在乎屯田,屯田之制,必當法漢。本始年中,匈奴帥十餘萬騎而南欲為寇,漢將趙充國乃將四萬騎,分屯緣邊九郡,而充國統制其間。則當時之籌畫區分,概可想見。我朝諸將中,勇智謀略豈無如充國者哉!陛下宜選數人,每將以東西五百里為製,隨其高下,立法分屯。所領衛兵,以充國兵數斟酌損益,率五百里屯一將,布列沿邊之地,遠近相望,首尾相應。耕作以時,訓練有法,遇敵則戰,寇去則耕。此長久安邊之策也。又何必勞師萬里,求僥幸之功,以取無用之地哉!」上嘉納之,遂令邊軍皆屯田,且耕且守,著為令。

漢王叛,偽命指揮王斌為太師,知州朱恒為都督,奪民馬為戰馬,放囚徒為卒伍,以金帛結京軍為內應,差百戶陳剛齎本指斥乘輿,聲言犯闕。皇太后憂之,召楊榮使定計。榮請親征,皇太后及上俱難之。榮曰:「彼謂陛下新立,必不自行,故敢爾。若出其不意,而以天威臨之,事無不濟。臣請先行,誓不與賊俱生。」皇太后壯之,勸上從其計。榮即起行,晝夜疾馳。至即合圍,督軍士築土山,山成而大駕至,眾呼萬歲,聲振城中。漢王知不敵,遂開門出降。

楊士奇言:「堯、湯之世,不免水旱,而堯、湯之民不致甚病者,有備故也。我太祖皇帝篤意養民,備荒皆有定制。天下郡縣悉出官鈔糴穀,各於四鄉置倉貯之,時斂散。又相其地宜,開浚陂塘,修築圩岸,以備水患。天下之民各安其業,此萬世之利。曆歲既久,奸弊日滋,豪猾侵漁,穀倉盡毀。凡諸水利亦湮廢,或被占奪。稍遇旱災,民無所賴,事雖若緩,關係甚切。請令戶部擇京官廉幹者,往督理糧課,豐稔州縣各出庫物平糴,儲以備荒。陂塘閘埧皆令修復,具實奏聞。若有災之處,則候稔歲而後行。郡縣官考滿,以此為殿最。風憲官各務稽考,遇有欺弊怠廢者,具奏罪之。

宣德二年十月,黎利遣人進前安南陳王三世嫡孫暠表,乞立為陳氏後,其辭懇切。上覽之,密示英國公張輔,輔對曰:「此不可從。將士勞苦數年,然後得之。此表出黎利之譎,當益發兵誅此賊耳。」輔退,乃召尚書蹇義、夏元吉示之,二人對曰:「舉以與之,無名,徒示弱於天下。」二人退。遂召楊榮及士奇,出表示之,且諭以三人所對。榮曰:「永樂中費數萬命得此,至今勞者未息,困者未蘇,發兵之說,必不可從。不若因其請而與之。旋禍為福。」上顧問士奇:「云何?」對曰:「榮言當從。求立陳氏後者,太宗皇帝之初心。求之不得,乃郡縣其地。十數年來,兵民困於交趾之役極矣。此皆祖宗之赤子,行祖宗之初心,以保祖宗之赤子,此正陛下之盛德,何謂無名?且漢棄珠崖,前史為榮,何謂示弱?臣侍仁宗皇帝久,聖心數數追憾此事。臣願陛下今日明決。」上曰:「汝兩人言正合吾意。皇考言亦聞之屢矣,今吾三人,可謂同心同德。」遂命尚膳賜酒饌。明旦朝罷,表示文武群臣,且諭之曰:「太祖皇帝初平天下,安南最先朝貢。及黎氏篡弑,毒虐國人,成祖發兵誅之,本求陳氏之後立之。求之不得,始郡縣其地。至我皇考,每追念往事,形諸浩歎。比數年來,一方不靖,不得已屢勤王師,豈朕所樂?今陳氏既有後,爾等試觀表中所言,其從之便,抑不從之便?」群臣對曰:「陛下之心,即祖宗之心。且偃兵息民,上合天心,從之便。」上曰:「論者不達止戈之意,必謂朕不武,但得人安,朕何恤人言?其從之。」

己巳之難,英宗既北狩,達虜將犯京城,聲言欲據通州倉,舉朝倉皇無措。議者欲遣人舉火焚之,恐敵因糧於我也。時周文襄公適在京,因建議令各衛軍預支半年糧,令其往取,於是肩負踵接於道。不數日,京師頓實,而通倉為之一空。

烏思藏等處入貢,其貢使數逾舊制,一歲中有至三四千人者,賞賜糜費,不可勝計。自長河西諸番,皆冒以圖利。周公洪謨上言:「此特無印符為驗耳。宜依海外諸番例,各給與符二十道,入貢,備填貢使物數於上,仍識以舊賜金印,至關驗,以防詐偽。」詔從其議,其費頓省。

占城王子古來為安南所逼,棄國至廣求援。部議令守臣送之還國。尹直言:「遠夷為強國所侵,其來者,恃我能為之主也。若徒遣之歸,而一無所處,是棄之矣。宜令大臣至廣審度事宜,且敕責安南,敦睦鄰好,庶不失以大字小之體。」因薦都御史屠滽往。由是安南斂戢,古來得領封還國。

弘治丁巳虜入塞,師行乏軍興,劉忠宣以戶部侍郎出經畫。或曰:「邊糧草半屬京貴子弟,此行剛且取禍。」公曰:「處天下事,以理不以勢;定天下事,在近不在遠。俟至彼圖之。」至邊,召問父老,得其要領,揭榜通衢云:「某倉缺糧幾千石,每石給官價若干。凡境內外官員、各客商家願輸者,米自十石上,草自百束上,聽。即中貴子弟弗禁也。」不兩月,積蓄有餘。蓋往日糴買法,糧百千石、草千萬束方聽,以故貴子弟爭相為市,轉買邊人糧草續運,牟利十五。此法立,有糧草家自得告輸,貴子弟即欲收糴,無所糴。邊人言,自劉侍郎收市法行,倉場有餘積,私家有餘財。

流賊犯江上,兵書劉公機謀於同事諸公曰:「今日之事,惟擇主將、立賞格、修營柵、恤軍士為急。」時李都督昂自貴州罷鎮還南,遣人邀致之而委重焉。李以未得朝命辭,公曰:「朝廷敕諭我輩有曰『敕內該載不盡者,爾等從宜區畫』。此即朝命也。」亟取瓦屑壩竹木為營柵,使沿江軍士免暴露之苦。又欲發官帑銀七千餘兩犒軍,諸公皆猶豫,公曰:「某當獨任。」遂草奏行之。防守有備,人心以安。

甘肅副將魯麟,恃部落要大將不遂,棄歸,願撫其眾。奏至,上問劉忠宣公,公曰:「第敘其先世歸附之勞,從其請,兵權一去,無能為己。」麟果怏怏死。

尚書汪俊云:「畿甸群盜,勢甚張大。王師屯德州,惠安伯張偉不敢出,提督馬中錫倡為招撫之議。司禮張永以問李公東陽,公憤然曰:『此賊本朝廷編氓,悖理犯法,非夷狄比。今攻破州縣,拒敵官兵,赤子遭其荼毒數千萬眾。朝廷養兵百五十年,用在今日,無分寸效。且方出師而以招撫為計,有血氣者,宜痛心疾首而食不下咽也。更有何說!』永等皆歎曰:『老先生終是老成人。』議遂定。」

謝鐸條上備邊事宜,其略曰:「河曲近失聲援,虜人潛伏,遂為窟穴。夫大河為關、陝之限隔,受降、東勝乃大河之藩籬。失此則河不可守,況又失河而退守,其何能及?黃甫川西至榆林抵寧夏二千餘里,中間列置城堡二十有三,步軍二萬三千有奇,不能捍禦。往歲寇掠,如入無人之境。朝廷久為搜套之策,遲疑未決。及今無事,正宜蓄兵養銳,漸圖收復漢、唐故疆與國初東勝之地。據其形勢,守其不攻,此計之上也。」又言:「今之邊將皆晚唐債帥。士卒戰沒而名數不聞,士卒克捷而賞歸權勢。克減之私,辦納之苦,怨塞胸腹,誌義乖離,尚安能驅而使之乎!」言甚剴切,皆鑿鑿可行。

安化王寘鐇反,張永奉命生之,會兵以捕,巡撫楊一清與有力焉。然永素貴,視巡撫蔑如也。一清有智數,永至,一清稱疾不出。密賂永左右,俱得其歡心。乃晨起直登永床與語,談噱自若。永異之,乃漸與狎。永將械寘鐇歸,過一清辭,一清曰:「公今不得歸矣。」永驚問故,一清曰:「公試夜思之,明當奉告。」永思之不得,復往叩之,一清曰:「公與瑾,平時且相忌,況有功乎?此行至涿州,瑾聞之,必宣旨行勘,以稽留公。嫌隙一開,則事危矣。」永乃促席曰:「為之奈何?」曰:「此易耳。公至涿州,瑾必馳使從大路止公,若相遇,夫誰敢違?宜至彼,密從他道直入京,與來使相左,彼固無辭以罪也。宜即見上,數瑾專權,誣以謀反誅之,此在公掌握中耳。」永深然之,陰為之備。至涿州,瑾果詔永及所獲反者勿入城,聽行勘處。永知之,由他道霄進,直入城。見武宗,甚喜,賜酒肴,從問行間事。永因屏人,密奏瑾濁亂天下,陰圖不軌,請誅之。武宗遲疑不決。永懼禍及,乃馳見慈壽,具言狀,慈壽許之。時永已布壯士自隨,是夜三鼓,直至司禮監捕瑾。瑾方調旨進退諸大臣,見永,問曰:「何為?」永曰:「奉旨捕公。」瑾大驚,遂就下錦衣獄。

彭澤將西討流賊鄢本恕等,入問計,楊公廷和曰:「以君才,賊何憂不平?所戒者班師早耳。」澤後破誅本恕等,奏班師,而餘黨復蝟起不可製,澤既發而復留,乃歎曰:「楊公之先見,吾所不及也。」

《國琛集》云:「楊廷和,新都人。久入閣,漫無所建白,人易之。武皇南巡,天下洶洶,倖臣竊國柄。有狂生上書數其過,公延禮生,泣下曰:「久當不負良意。」已而武皇崩於豹房,安危俄頃,禁從兵悉屬江彬。公密與太監張永謀,後太后請旨敕彬。先傳令軍士,扈從南巡者就通州給賞,於是邊兵盡出。彬覺,顧瞻無人,遂就擒。乃定遣迎今上禮,下詔紀元,厘正國條,裁革傳乞升濫役,月省食糧一十六萬餘。

楊一清巡邊,具疏極陳戰守之策,請修浚牆塹以固邊防,增設衛所以壯邊戍,經理寧夏以安內附,整戢韋州以遏外侵。俱報可。一清往來諸鎮,所至急於足兵食,嚴營陣,選將習射。每按部,旌旗戈甲耀原野,士飽馬騰,歡呼動地。虜聞,俱遠徙,不敢入寇。

仇鸞時利屬國虜朵顏弱,欲掩以為功,謂其實導虜,請大發兵征之。下禮、兵二部議,徐公階曰:「征之易耳。一征而永徹我百八十年之藩籬,且侯鸞所雲導俺答者,即得之俺答所言,焉知俺答之不利其土沃,而假手我也?我得其地不能戍,將無為虜外囿何!」乃弗果。公因頗及京營積弱狀,上嘉公忠懷,而詢京營之所以弱,今振之何由。公謂:「營兵皆市人子,口食不給,仍匿跡為輿台,以其羨其妻孥。日練之,則勞而生計薄。勞則苦,薄則怨,怨且苦,則生謠諑。故其帥務為姑息,以相保食寢而已。今欲大振之,必明賞罰。欲明罰,必先賞,賞則財告匱矣。臣以為宜汰去老弱者萬人或數千人,仍核其虛冒,而取其餉以充賞費,然後罰可行,兵可漸振也。」上嘉納之。

史人道在雲中,行邊出塞,斬將擒王,先後首功數千,殍獲馬駝牛羊數萬。風聲赫播,虜賊遠遁。大邊之三百里內外,絕無一營帳敢住牧者。每遇會兵南搶,虜酋之妻哭以止之,令勿犯大同邊界。公之威懾夷虜,有如是者。

寧夏介在河曲,三隅逼虜境,烽火四時不絕。王邦瑞督邊,既內治嚴,又能招攜夷黨,刺虜中事甚悉,每事先備。虜嘗乘冰一入,輒失利,遺其酉而去,不敢復近塞者終邦瑞之任。西人語保障功者,皆歸之。

王邦瑞《請罷中貴人監軍疏》,略曰:「今國家之所患者惟虜,所最甚患者唯卒弗振。臣以為斯二患者,非深患也,所謂深患者,唯在中貴人典兵權耳。夫今之團營,即漢之北軍、唐之府兵、宋之禁旅。所以衛京都,備不虞,至重矣。其令勳臣掌之者,謂其明武略;其令文臣共之者,謂其督怠弛;其令中貴人監之者,謂其防壅蔽。總之以厲兵振威焉耳。乃者胡馬來,臣調團營兵令出城擊胡,而十二營半空,見卒又罷弱,不任旗鼓。夫卒至罷弱,罪屬之文武二臣,不得解矣;至空無人者,則乃中貴人所為耳。外語藉藉,咸以有為輸錢脫更之弊,是本用監軍,反用蠹軍矣。陛下若不即赫然立罷之,則歲月既積,消耗益甚。假令虜踵前智,復射一矢於闕下,誰與驅逐?此可為寒心者也。夫刑餘之人,典在傳公車之命,供掃除之役耳。令其參列壇場,固已虧體,而況於作蠹邪?臣聞久服之裘必弊,常用之器必缺。請罷中貴人勿使更濫戎機,亦保軀善後之圖也。」

倭事起,上以所蹂躪多徐階鄉,而階又曉暢軍事,以故數數詢問。時撫按亟告急請兵,而職方郎謂兵發則倭已去,誰任其費?尚書惑之,階持不可,乃以羸卒三千人往。階上疏爭之曰:「江南,腹心地也,捐以共賊久矣。今據撫按奏報,或云來者未已,或云意不在搶而在擾,勢不欲去而欲留,彼皆真有以驗之。而部臣於千里外,乃能隃度賊之必去,又隃度其去而必不來,而阻援兵不發,置此腹心地於度外,臣所不能解也。夫用兵之道,計當發與不當發耳。不當發,則毋論精弱皆不發以省費;當發,則必發精者以取勝。而奈何用虛文塗耳目,置此三千羸卒與數萬金之費而委賊,臣又所不能解也。」尚書乃懼,請發精卒六千人,俾偏將軍許國、李逢時將焉。國已老,逢時敢深入而疏,驟擊倭,勝之,前遇伏潰。當事者方以發兵為階咎,冀因而搖階。而階復上疏,謂「法當責將校戰而守令守。將校一不利,輒坐死,而守令偃然自如。及城潰矣,將校復坐死,而守令復僅左降,此何以勸懲也。夫能使民者,守令也,今為兵者一,而民者百,奈何以戰守亻並責將校也。夫守令勤則儲餉必不乏,守令果則探哨必不誤,守令警則奸細必不容,守令仁則鄉兵必為用,臣以為重責守令可也。」報可。

庚戌之事,趙大注力排和議,抗論於朝。言「朝廷養士二百年,今一旦有事,遂言無人,豈祖宗立國之意哉!且何代無才?苟以朝命命之,激以忠義,誰敢不盡力效命?況虜人用兵,氣之盛衰,視月盈縮。今十八日矣,更一二日則月漸虧,虜必退,宜不動以觀其釁。城下之盟,《春秋》恥之,一與之盟,則要劫君相,求索金帛,何所不至?」於是和議遂息,虜人果以二十日退去。苟當時果與之和,則歲遣重使,輸以歲幣,終不能塞虜人無厭之求,而召戎啟釁,其禍有不可勝言者矣。大洲既論列於朝,繼上疏陳三事。其一,開損軍之令。蓋祖宗之制,但邊將有損折軍士者,即謂之失機,百姓雖盡為擄去,亦所不論。故虜人一入內地,則兵將皆入保城堡,縱其剽略,而百姓遂為魚肉,此最為失策者。開損軍之令,庶邊將始敢提兵出戰,稍為百姓之衛。其二,錄周尚文之功。周尚文,邊將之有功而乃論罪者。其三,釋放楊爵、楊繼盛。蓋二人皆以劾奏權貴論死久禁獄中者,遂以此忤權貴。大洲時為國子司業,即命帶御史職銜,齎銀數萬兩出城賞軍,又不給以敕印,實陷之也。大洲至西城,請敕印,無宰恨,不許,論辯既久,不能奪,遂給敕印以行。既出城,至仇咸寧營。咸寧希中旨,不肯收銀,令大洲遍曆各營,唱名給散,大洲窘迫無計。是夜宿咸寧營中,至明旦,虜人退去,果如大洲所料,幸免於難,不然則立為齏粉矣。後以前事責某縣典史。

徐公階念虜移庭牧,宣、大與虜雜居,士卒不得耕種,米麥每石直至中金三兩,而所給月糧僅七鐶,半菽且不繼。時畿內二麥熟,石止直四鐶,可及時收買數十萬石。石費五鐶,可出居庸,抵宣府;費八鐶,可出紫荊,抵大同。大約合計之,費中金一兩,而士卒可飽一月食,其地米麥當亦漸平。具疏上,上大悅,令密撰諭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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