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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牌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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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牌殉葬
作者:宣鼎 
本作品收錄於《夜雨秋燈錄

  東河總督栗恭勤公,諱毓美,山西渾源人,住東河,純以拋磚為急務,往來河干十數年,輿內必置一樣磚,至今利溥人爭念之。相傳公少孤且貧,而頭角嶔崎,英姿勃發。邑有富室某翁,通儒也,一見公白袷衣有補綴痕,大詫曰:「司馬長卿非終於貧賤者!」邀至家中,授以舉子業,令與愛子同臥起,燈火伴讀。翁有女,年與公相若,才貌雙全,豔名噪戚里,翁面許之。居數年,合巹有日。一夕與翁子將寢,門已扃,忽聞窗外有飛鳥翔集聲,旋又不聞,心甚懼,兩皆輾轉不成寐。翁子曰:「與君易榻,或安寢。」公不忍拂,即如其言。少頃,翁子鼾聲起,而公猶不寐。忽又聞飛鳥聲,正欲問訊,翁子已大號而死。栗起呼眾入視,室牖如故,門闥未開,翁子已腹破,血流衾枕。群疑栗,栗亦莫能辨。翁痛子甚,鳴於官,官亦不能窮主名。惟見公沉靜溫雅,知曾參必非殺人者,遂繫公於獄,姑作疑案。

  先是邑人王姓,雄於財,亦翁門下士,嘗求婚於翁。翁曰:「我已相攸得人矣。」卻其請。至是,又復以為請,翁不得已,始妻之。婚年余,頗伉儷,生一子,眉目如畫,夫婦均愛憐。

  翁終以痛子之慘死,詣上臺,再鳴冤。廉訪某,粗暴性成,即以公擬抵斬有日矣。王偶與女坐綠窗弄兒為笑。王忽睨兒歎曰:「唉,為此一塊肉,費我多少心思?」女聞其言有因,固詰之,曰:「卿已為我婦,言亦不妨。卿知爾弟誰殺耶?」曰:「栗某。」曰:「非也。我因翁卻婚之恨,出重資,募捷盜殺栗,不意誤中,今栗將伏法,願償得此子,特憐卿弟,不能無戚戚耳。卿幸勿泄。」女聽之,殊自若。翌晨妝竟,託歸甯,抱兒遽詣宰官署,拾磚塊鳴鼓,大聲呼冤。官出,女號泣述王語。官大駭,捕王,出栗於獄。王至,一訊而伏。

  女顧公曰:「女子宜貞靜,雖死不能出閨闥,今之抛頭露面者,為君冤非妾莫雪耳。王賊之忍,情同盜劫,不得為妾之夫。」言已,倒提兒擲階石上,曰:「妾不能為仇人生子。」視兒,已腦漿迸裂死矣。又顧公曰:「妾已失身匪類,不能事君,君宜自愛。他日奮志青雲,即所以慰泉下薄命人矣。」言畢,抽懷中小匕首,遽自刎死。

  官隸莫不駭歎。公痛哭幾失聲。由是力學成進士,位顯要,終不忘女,虛正室。得良玉一方,潔白無纖瑕,募玉人雕成小木主式,一面鐫某氏小像,一面刻端楷曰:「烈女某氏之靈。」左注曰:「受恩栗某泣誌。」工竣時,夜夢女來,冉冉下拜曰:「深情已達夜臺,然玉牌幸一刻莫離也。」公出入俱繫衣襟上,如烈魂所囑。

  公任東河,曾又夢入一古刹,殿上塑三神像,中則修髯古衣冠,左則白髭野人服,右則平頂尖靴一品補服,神以絹蒙面。旋有羽士出。公問長髯神,曰:「謝大王。」問白髭者,曰:「黃大王。」間蒙面者,羽士不答,第云:「公千萬莫到馮官屯去。」公醒,甚惡之,遂立戒不履其處。

  是年適星使來,深以屯為河流要害,先至屯,堅請公議。公不得已,匆匆乘輿往。時正暑,晤星使,三四語即頭眩呼病,急回舍館,病已劇。召一武弁入,見公僵坐椅上,舌強不能語。公以右手握弁,左指己身,弁會意云:「為公更衣耶?」公頷之。啟視行篋,僅帶一紗補褂來。公又指襟上玉牌,弁云:「此玉為公殉耶?」公連頷三四,面有笑顏,似賞其通達,目旋瞑。以天暖,即在工次入殮,竟以平頂尖靴而去。

  始知兩夢皆預定也。後十餘年,水決中州,汁梁城已岌岌,官民男婦伏雉堞大呼乞命。驀見一金甲神擁怒潮東下,呼曰:「快拋磚可免!」如其言,霎時水退四五尺,得安堵。至今東河時現栗色小蛇,官員伏地拜曰:「如恭勤公,乞登冠頂。」果躍登冠,須臾不見。

  此聞之鄒君所述者,或采之各家記載合為一傳,俾女之烈,公之義,並垂不朽。

  懊儂氏曰:恭勤惠政澤民,莫不仰為河嶽,為日星矣,騎鯨天上,為神宜也。被冤瑣事,何足為公奇。然某氏身已誤適,乃萬難表白之冤,卒能殺己成仁,脫公冶於縲絏,奇烈哉!而公亦義報之,身雖不能同穴,玉已與之同棺,某氏有靈,當破涕為笑矣。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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