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成公全書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十一下
王文成公全書 卷第三十一下 明 王陽明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隆慶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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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成公全書卷之三十一〈下〉
山東鄉試録 〈弘治甲子 前序已刻前卷〉
四書
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
大臣之名盡大臣之道者也夫大臣之所以為
大臣正以能盡其道焉耳不然何以稱其名哉昔
吾夫子因季子然之問以由求可為大臣而告之
以為大臣之道未易舉也大臣之名可輕許乎彼
其居於廟堂之上而為天子之股肱處扵輔弼之
任而爲群僚之表帥者大臣也夫所謂大臣也者
豈徒以其崇高貴重而有異扵群臣巳乎豈亦可
以奔走承順而無異扵群臣巳乎必其扵事君也
經徳不回而凡所以啓其君之善心者一皆仁義
之言守正不撓而凡所以格其君之非心者莫非
尭舜之道不阿意順㫖以承君之欲也必䋲愆糾
繆以引君扵道也夫以道事君如此使其爲之君
者扵吾仁義之言而弗繹焉則是志有不行矣
其可詘身以信道乎扵吾尭舜之道從而弗改焉
則是諌有不𦗟矣其可枉道以狥人乎殆必奉身
而退以立其節雖萬鍾有弗屑也固将見㡬而作
以全其守雖終日有弗也是則以道事君則
不枉其道不可則止則不辱其身所謂大臣者
盖如此而豈由求之所及哉嘗觀夫子許由求
二子以為國則亦大臣之才也巳而於此獨不以
大臣許之者豈獨以隂折季氏之心誠以古之大
臣進以禮退以義而二子之於季氏既不正又
不䏻去焉則亦徒有大臣之才而無其節是以不
免為才之所使耳雖然比之覊縻扵爵禄而不知
止者不既有間矣乎
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脩身也
盡持敬之功端九經之本夫脩身為九經之本也
使非内外動靜之一扵敬焉則身亦何事而脩哉
昔吾夫子告哀公之問政而及扵此若曰九經莫
重扵脩身脩身惟在扵主敬誠使内志靜專而罔
有錯雜之𥝠中心明潔而不以人欲自蔽則内極
其精一矣冠冕佩玉而穆然容止之端嚴垂紳正
笏而儼然威儀之整肅則外極其檢束矣又必克
已𥝠以復禮而所行皆中夫節不但存之扵靜也
遏人欲扵方萌而所山不睽扵禮尤必察之扵動
也是則所謂盡持敬之功者如此而亦何莫而非
所以脩身哉誠以不一其内則無以制其外不齊
其外則無以飬其中脩身之道未備也靜而不存
固無以立其本動而不察又無以勝其𥝠脩身之
道未盡也今焉制其精一扵内而極其檢束扵外
則是内外交飬而身無不脩矣行必以禮而不戾
其所存動必以正而不失其所飬則是動静不違
而身無不脩矣是則所謂端九經之本者如此而
亦何莫而不本扵持敬哉大抵九經之序以身為
本而聖學之要以敬為先能脩身以敬則篤恭而
天下平矣是盖堯舜之道夫子舉之以告哀公正
欲以興唐虞之治扵春秋而子思以繼大舜文武
周公之後者亦以明其所傳之一致耳後世有
舉而行之則二帝三王之治豈外是哉斯固子思
之意也
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巳溺之也稷思天下有
飢者由已飢之也
聖人各有憂民之念而同其任責之心夫聖人之
憂民其心一而已矣所以憂之者雖各以其職而
其任之於已也曷嘗有不同哉昔孟子論禹稷之
𢚩扵救民而原其心以爲大禹之平水土也雖其
所施無非决川距海之功而民可免扵昏墊矣然
其汲汲之心以爲天下若是其廣也吾之足迹既
有所未到之地則夫水之未治者亦必有之矣水
之汎濫既有所不免之地則夫民之遭溺者亦容
有之矣夫民之䧟溺由水之未治也吾任治水之
責使水有不治以溺吾民是水之溺民即吾之溺
民也民之溺扵水實吾之溺之也吾其救之可不
急乎后稷之教稼穡也雖其所爲無非播時百榖
之事而民可免扵阻飢矣然其遑遑之心以為萬
民若是其衆也吾之稼穡固未人人而靣誨矣
䏻保其無不知者乎民之樹藝既未人人而必
知矣保其無不飢者乎夫民之有飢由穀之未
播也吾任播榖之責使榖有未播以飢吾民是飢
之厄民即吾之厄民也民之飢扵食實吾之飢之
也吾其拯之可以緩乎夫禹稷之心其急扵救民
蓋如此此其所以雖當治平之世三過其門而不
入也歟雖然急扵救民者固聖賢憂世之夲心而
安扵自守者又君子持巳之常道是以顔子之不
改其樂而盂子以為同道扵禹稷者誠以禹稷顔
子莫非素其位而行耳後世各狥一偏之見而仕
者以趨時為通逹隱者以忘世為高尚此其所以
進不䏻憂禹稷之憂而退不能樂顔子之樂也歟
易
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
大人扵天黙契其未然者奉行其巳然者夫大人
與天一而巳矣然則黙契而奉行之者豈有先後
之間哉昔文言申乾九五爻義而及此竟謂大人
之扵天形雖不同道則無異自其先扵天者言之
時之未至而道隱扵無天未有為也大人則先天
而為之蓋必經綸以造其端而心之所欲暗與道
符裁成以創其始而意之所爲黙與道契如五典
未有也自我立之而與天之所叙者有脗合焉五
禮未制也以義起之而與天之所秩者無差殊焉
天何嘗與之違乎以其後於天者言之時之既至
而理顯於有天已有爲也大人則後天而奉之盖
必窮神以繼其志而理之固有者祗承之而不悖
知化以述其事而理之當行者欽若之而不違如
天叙有典也立爲政敎以道之五典自我而敦矣
天秩有禮也制爲品節以齊之五禮自我而庸矣
我何嘗違於天乎是則先天不違大人即天也後
天奉天天即大人也大人與天其可以二視之哉
此九五所以爲天下之利見也歟大抵道無天人
之别在天則爲天道在人則爲人道其分雖殊其
理則一也衆人牿於形體知有其分而不知有其
理始與天地不相似耳惟聖人純於義理而無人
欲之𥝠其體即天地之體其心即天地之心而其
所以爲之者莫非天地之所爲也故曰循理則與
天爲一
河出圖洛岀書聖人則之
天地顯自然之數聖人法之以作經焉甚矣經不
徒作也天地不顯自然之數則聖人何由而法之
以作經哉大傳言卜筮而推原聖人作易之由其
意蓋謂易之用也不外乎卜筮而易之作也則法
乎圗書是故通於天者河也伏羲之時天降其祥
龍馬圗而出其數則以五生數統五成數而同
居其方是為數之體焉中於地者洛也大禹之時
地呈其瑞神龜載書而出其數則以五竒數統四
偶數而各居其所是為數之用焉圗書出矣聖人
若何而則之彼伏羲則圖以畫卦虗五與十者太
極也積二十之竒而合二十之偶以一二三四而
為六七八九則儀象之體立矣析四方之合以爲
乾坤坎離補四隅之空以為兊震巽艮則八卦之
位定矣是其變化無窮之妙何莫而不本於圗乎
大禹則書以叙疇實其中五者皇極也一五行而
二五事三八政而四五紀第於前者有序而不亂
也六三德而七稽疑八庻徵而九福極列於後者
有條而不紊也是其先後不易之序何莫而不本
於書乎吁聖人之作易其原出扵天者如此而卜
筮之用所以行也歟大抵河圖洛書相為經緯八
卦九章相為表裏但伏羲先得乎圗以畫卦無所
待於書大禹獨得乎書以叙疇不必考於圗耳若
䆒而言之則書固可以爲易而圗亦可以作範又
安知圗之不爲書書之不爲圗哉噫理之分殊非
𭰹扵造化者其孰能知之
書
王懋昭大德建中于民以義制事以禮制心
垂𥙿後昆予聞曰䏻自得師者王
大臣告君既勉其脩君道以貽諸後必證以隆師
道而成其功夫君道之脩未有不隆師道而能致
者也大臣之論如此其亦善於告君者哉吾想其
意若謂新徳固所以屬人心而建中斯可以盡君
道吾王其必勤顧諟之功以明其徳求此中之全
體而自我建之以爲斯民之極也操日躋之敬以
明夫善盡此中之妙用而自我立之以爲天下之
凖也然中果何自而建邪彼中見於事必制以吾
心之裁制使動無不宜而後其用行矣中存於心
必制以此理之節文使靜無不正而後其體立矣
若是則豈特可以建中于民而巳邪本支百世皆
得以承懿範於無窮而建中之用綽乎其有餘裕
矣子孫千億咸得以仰遺矩於不墜而建中之推
恢乎其有餘地焉然是道也非學無以致之盖古
人之言以為傳道者師之責人君苟能以虗受人
無所拂逆則道得于巳可以為建極之本而王者
之業益以昌大矣考徳者師之任人君果能願安
承教無所違拒則徳成于身足以為立凖之地而
王者之基日以開拓矣是則君道脩而後其及逺
師道立而後其功成吾王其可以不勉於是哉抑
嘗反覆仲虺此章之㫖懋徳建中𠃔執厥中之餘
緒也制心制事制外養中之遺法也至於能自得
師之一語是又心學之格言帝王之大法則仲虺
之學其得于堯舜之所授受者𭰹矣孟子叙道統
之傳而謂伊尹萊朱爲見而知者而者以萊朱
為仲虺其信然哉
繼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
大臣勉賢王之為治惟在嚴以逺小人而專于任
君子也盖君子小人之用舎天下之治忽繫焉人
君立政可不嚴于彼 專于此哉周公以是而告
成王意豈不曰立政固在於用人而非人適所以
亂政彼吉士之不可舎而憸人之不可用盖自昔
而然矣繼今以立政而使凡所以治其民者不致
苟且而因循則其施為之詳固非一人所能任也
而將何所取乎繼此以立政而使凡所謂事與法
者不致怠而廢弛則其料理之煩亦非獨力所
能舉也而將何所用乎必其於憸人也去之而勿
任於吉士也任之而勿疑然後政無不立矣盖所
謂憸人者行偽而堅而有以飾其詐言非而辯而
有以亂其真者也不有以逺之將以妨吾之政矣
必也嚴防以塞其倖入之路慎選以杜其躁進之
門勿使得以戕吾民壞吾事而撓吾法焉所謂吉
士者守恒常之徳而利害不怵抱貞吉之操而
事變不能揺者也不有以任之無以成吾之治矣
必也推誠信而彼此之不疑隆委托而始終之無
間務使得以安吾民濟吾事而平吾法焉吁嚴以
去之則小人無以投其釁專以任之則君子有以
成其功國家之治也其以是歟抑考之於書禹益
伊傅周召之告君至君子小人之際毎致意焉盖
君徳之隆替世道之升降其原皆出于此非細故
也秦漢以下論列之臣鮮知此義惟諸葛孔明之
言曰親君子逺小人先漢所以興隆也其竟獨與
此合故論者以為三代之遺才云
詩
不遑啓居玁狁之故
戍者自言勞之未息由患之未息也夫玁狁之患
不可以不備則戍役之勞自有所不免矣王者於
遣戍之時而代為之言若此所謂叙其情而風之
以義者歟此詩之意蓋謂人固有不䏻忘之情然
亦有不容巳之義彼休息之樂吾豈獨無其情乎
啓居之安吾寧獨無其念乎誠以王命出戍則此
身既巳屬之軍旅而𫝑不容扵自便耳是以局促
行伍之間奔走風塵之下師出以律而號令之嚴
其敢違軍法有常而更代之期何敢後則吾雖有
休息之情而固所不暇矣雖懐啓居之念而亦所
不遑矣然此豈上人之故欲困我乎豈吾君之必
欲勞我乎誠以玁狁猾夏則是舉本以衛夫生靈
而義不容於自巳耳彼其侵擾疆埸之患雖亦靡
常而慿陵中國之心實不可長使或得肆猖獗則
腥羶之憂豈獨在於廊廟如其乘間竊𤼵則𡍼炭
之苦遂將及於吾民是我之不遑休息者無非保
乂室家而玁狁之是備也我之不暇啓居者無非
靖安中國而外宼之是防也吁叙其勤苦悲傷之
情而風以敵愾勤王之義周王以是而遣戍役此
其所以勞而不怨也歟大抵人君之為國好戰則
亡忘戰則危故用兵雖非先王之得已而即戎之
訓亦有所不敢後也觀此詩之遣戍不獨以見周
王重於役民憫惻哀憐不容巳之至情而亦可以
見周之防禦玁狁於平日者蓋亦無所不至故玁
狁之在三代終不得以大肆其荼毒後世無事則
懈弛有事則張皇戎之不靖也有由然哉
孔曼且碩萬民是若
新廟制以順人心詩人之頌魯侯也夫人君之舉
動當以民心爲心也魯侯脩廟而有以順乎民焉
詩人得不頌而美之乎魯人美僖公之脩廟而作
是詩及此謂夫我公之脩廟也材木盡來甫之良
經畫殫奚斯之慮意以卑宫之儉可以自奉而非
致孝乎神則新廟之作雖甚曼焉亦所宜矣茅
茨之陋可以自處而非敬事其先祖則新廟之脩
雖甚碩焉亦非過矣是以向之卑者今焉增之使
高而體制極其巍峩蓋斯革斯飛孔曼而長也向
之隘者今焉拓之使廣而䂓模極其弘逺盖閑如
奕如且碩而大也然廟制之極美者豈獨以竭我
公之考思實所以從萬民之仰望蓋以周公皇祖
徳洽下民而廟之弗稱固其所願改作也今之孔
曼亦惟民之所欲是從耳澤流後世而廟之弗緝
固其所願脩治也今之孔碩亦惟吾民之所願是
順耳是以向之有憾於弗稱者今皆翕然而快睹
莫不以為廟之曼者宜也非過也向之致怨于弗
緝者今皆欣然而滿望莫不以為廟之碩者非過
也宜也吁廟制脩於上而民心順於下則其舉事
之善於此可見而魯公之賢亦可想矣抑考魯之
先君自伯禽以下所以懐養其民人者無非仁愛
忠厚之道而周公之功徳尤有以衣被而漸漬之
是以其民乆而不忘雖一廟之脩亦必本其先世
之澤而頌禱焉降及秦漢干戈之際尚能不廢弦
誦守禮義為主死節而漢髙不敢加兵聖人之澤
其逺矣哉
春秋
楚子入陳〈宣公十一年〉楚子圍鄭 晉荀林
父帥師及楚子戰于邲晉師敗績 楚子
㓕蕭 晉人宋人衛人曹人同盟于清丘
〈俱宣公十二年〉
外兵順而伯國自褻其威旣可貶外兵黷而伯國
徒禦以信尤可譏此楚以爭伯為心而𣈆失待之
之道春秋所以兩示其法也自夫晉景無制中夏
之畧而後楚莊有窺北方之圗始焉縣陳以討罪
也而徵舒就戮繼焉入鄭以貳巳也而潘尫遂盟
一則討晉之所未討一則平鄭之所欲平是雖未
免以力假仁然其義則公其辭則順矣晉欲強之
必脩德以俟觀釁而動斯可也顧乃興無名之師
而師之以林父楚子退師矣而猶欲與之戰先縠
違命矣而不能行其辟遂致邲戰既北而𣈆遂不
支則是主晉之師者林父也棄晉之師者林父也
責安所逃乎春秋於陳書入於鄭書圍者所以减
楚之罪而于邲之戰則獨書林父以主之用以示
失律䘮師之戒也自夫晉人之威既䙝而後楚人
之𫝑益張伐蕭不巳而圍其城圍蕭不巳而潰其
衆以吞噬小國之威為恐動中華之計是其不能
以禮制心而其志已其兵巳黷矣晉欲禦之必
信任仁賢脩明政事斯可也顧乃為清丘之盟而
主之以先縠不能強於為善而徒刑牲㰱血之是
崇不能屈於羣䇿而徒要質神之是務故其盟
亦隨敗而晉卒不競則是主斯盟者䘮師之縠也
同斯盟者列國之卿也責安所歸乎春秋不稱蕭
潰特以㓕書者所以斷楚之罪而清丘之盟則𩔖
貶列卿而人之用以示謀國失職之戒也吁楚荘
之假仁晉景之失䇿不待言而居然於書法見
之此春秋之所以為化工歟抑又論之仗義執言
桓文之所以制中夏者也晉主夏盟雖世守是道
猶不免為三王之罪人而又幷其先人之家法而
棄之顧汲汲於會狄伐鄭而以討陳遺楚使楚得
風示諸侯於辰陵則是時也雖邲之戰不敗清丘
之盟不渝而大勢固巳屬之楚矣嗚呼孔子沐浴
之請不用於哀公而魯替董公縞素之見用於
高帝而漢興愚於是而重有感也
楚子蔡侯陳侯許男頓子沈子徐人越人伐
吳〈昭公五年〉
春秋紀外兵而特進夫逺人以事有可善而𩔖無
可絶也盖君子與人為善而世𩔖之論亦所不廢
也然則徐越從楚伐吳而春秋進之者非以此哉
慨夫慶封就戮楚已見衘於吳東鄙告入吳復致
怨於楚至是楚子内摟諸侯外連徐越而有伐吳
之役然何以見其事有可善邪盖慶封之惡齊之
罪人也吳子納而處之是為崇惡楚子執而戮之
是為討罪彼曲此直公論巳昭於當時矣夫何吳
子違義舉兵困三邑之民報朱方之憾豈非狄道
哉楚子率諸侯以伐之聲崇惡之過問違義之由
是乃以有名而討無名以無罪而討有罪也揆之
彼善於此之義固有可善者矣又何以見其𩔖無
可絶邪盖徐越之夷夏之變於夷者也徐本伯益
之後越本大禹之後元徳顯功先世嘗通於周室
矣惟其後人瀆禮稱王甘心於僣偽得罪於典常
故爲狄道耳君子正王法以黜之上雖不使與中
國等下亦不使與夷狄均盖以後人之僣偽固法
所不貸而先世之功徳亦義所不泯也揆之賞延
于世之典殆非可絶者歟夫事既有可善𩔖又無
可絶故越始見經而與徐皆得稱人聖人以爲楚
之是伐比吳爲善其從之者又皆聖賢之後則進
而稱人可也春秋之慎於絶人也如是夫抑論吳
楚在春秋亦徐越而巳矣吳以㤗伯之後而稱王
楚以祝融之後而稱王故春秋亦以待徐越者待
之猾夏則舉號慕義則稱人及其浸與盟會亦止
於稱子曾不得以本爵通焉盖待之雖恕而其法
固未始不嚴也然則僣偽者其能逃於春秋之斧
龯邪
禮記
君子慎其所以與人者
君子之所謹者交接之道也夫君子之與人交接
必有其道矣於此而不謹烏能以無失哉記禮器
者其㫖若曰觀禮樂而知夫治亂之由故君子必
慎夫交接之具君子之與人交接也不有禮乎而
禮豈必玉帛之交錯凡事得其序者皆是也禮之
得失人之得失所由見是禮在所當慎矣不有樂
乎而樂豈必鐘鼓之鏗鏘凡物得其和者皆是也
樂之邪正人之邪正所從著是樂在所當慎矣君
子於和序之徳固嘗慎之於幽獨之地而於接人
之際又和序之徳所從見也其能以無慎乎君子
於禮樂之道固嘗謹之於制作之大而於與人之
時亦禮樂之道所由寓也其可以不謹乎故其與
人交接也一舉動之㣲若可忽矣而必兢兢焉常
致其檢束務有以比於禮而比於樂其與人酬酢
也一語黙之細若可易矣而必業業焉恒存夫戒
謹務有以得其序而得其和所與者鄕邦之賤士
而其𥬇語率𫉬肅然大賔是接也况其所與之尊
貴乎所對者閭閻之匹夫而其威儀卒度嚴乎大
祭是承也况其所對之嚴憚乎君子之慎其所以
與人者如此此其所以動容周旋必中夫禮樂而
無失色於人也歟抑論禮樂者與人交接之具慎
獨者與人交接之本也君子戒慎於不睹不聞省
察於莫見莫顯使其存於中者無非中正和樂之
道故其接於物者自無過與不及之差昔之君子
乃有朝會聘享之時至於失禮而不自覺者由其
無慎獨之功是以陽欲掩之而卒不可掩焉耳故
君子而欲慎其所以與人必先慎獨而後可
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
内感而外必應上感而下必應夫君之於民猶心
之於身也雖其内外上下之不同而感應之理何
嘗有異乎昔聖人之意謂夫民以君為心也君以
民為體也體而必從夫心則民亦必從夫君矣彼
其心具於内而體具於外内外之異𫝑若不相𮐃
矣然心惟無好則已一有所好而身之從之也自
有不期然而然如心好夫采色則目必安夫采色
心好夫聲音則耳必安夫聲音心而好夫逸樂則
四肢亦惟逸樂之是安矣𤼵於心而慊於巳有不
勉而能之道也動於中而應於外有不言而喻之
妙也是何也心者身之主心好於内而體從於外
斯亦理之必然歟若夫君之於民亦何以異於是
彼其君居於上而民居於下上下之異分若不相
關矣然君惟無好則巳一有所好而民之欲之也
亦有不期然而然如君好夫仁則民莫不欲夫仁
君好夫義則民莫不欲夫義君而好夫𭧂亂則民
亦惟𭧂亂之是欲矣倡於此而和於彼有不令而
行之機也出乎身而加乎民有不疾而速之化也
是何也君者民之主君好於上而民從於下固亦
理之必然歟是則内外上下夲同一體而此感彼
應自同一機人君之於民也而可不慎其所以感
之邪抑論之身固必從乎心矣民固必從乎君矣
抑孰知心之存亡有繋於身而君之存亡有繫於
民乎爲人君者但知下之必從夫上而不知上之
存亡有繋於下則將恣己狥欲惟意所爲而亦何
所忌憚乎故夫子於下文必繼之曰君以民存亦
以民亡噫可懼乎
論
人君之心惟在所飬
人君之心顧其所以養之者何如耳養之以善則
進於髙明而心日以智養之以惡則流於汙下而
心日以愚故夫人君之所以養其心者不可以不
慎也天下之物未有不得其養而能生者雖草木
之㣲亦必有雨露之滋寒煖之劑而後得以遂其
暢茂條逹而况於人君之心天地民物之主也禮
樂刑政教化之所自出也非至公無以絶天下之
𥝠非至正無以息天下之邪非至善無以化天下
之惡而非其心之智焉則又無以察其公𥝠之異
識其邪正之歸辯其善惡之分而君心之智否則
固繋於其所以養之者也而可以不慎乎哉君心
之智在於君子之養之以善也君心之愚在於小
人之養之以惡也然而君子小人之分亦難乎其
爲辯矣人心惟危道心惟㣲尭舜之相授受而所
以丁寧反覆者亦惟以是則夫人君之心亦難乎
其爲養矣而人君一身所以投間抵𨻶而攻之者
環於四靣則夫君心之養固又難乎其無間矣是
故必有匡輔翼之道而後能以飬其心必有洞
察機㣲之明而後能以飬其心必有篤精專之
誠而後能以飬其心斯固公𥝠之所由異邪正之
所從分善惡之所自判而君心智愚之關也世之
人君孰不欲其心之公乎然而毎失之於邪也孰
不欲其心之善乎然而毎失之於惡也是何也無
君子之飬也飬之以君子而不能不間之以小人
也則亦無惑乎其心之不智矣昔者太甲顛覆典
刑而卒能處仁遷義爲有商之令主則以有伊尹
之聖以飬之成王孺子褓襁而卒能祗勤于徳爲
成周之盛王則以有周公之聖以飬之桀紂之心
夫豈不知仁義之爲美而卒不免於𮎰敗度則
其所以飬之者惡來飛㢘之徒也嗚呼是亦可以
知所飬矣人雖至愚也亦寧無善心之萌雖其賢
智也亦寧無惡心之萌於其善心之萌也而有賢
人君子擴𠑽培植於其間則善將無所不至而心
日以智矣於其惡心之萌也而有小夫憸人引誘
逢迎於其側則惡亦無所不至而心日以愚矣故
夫人君而不欲其心之智焉斯已矣苟欲其心之
智則賢人君子之飬固不可一日而缺也何則人
君之心不公則𥝠不正則邪不善則惡不賢人君
子之是與則小夫憸人之是狎固未有漠然中立
而兩無所在者一失其所飬則流於𥝠而心之智
蕩矣入於邪而心之智惑矣溺於惡而心之智亡
矣而何能免於庸患之歸乎夫惟有賢人君子以
爲之飬則義理之學足以克其𥝠心也剛大之氣
足以消其邪心也正之論足以去其惡心也擴
其公而使之日益大扶其正而使之日益强作其
善而使之日益新夫是之謂匡輔翼之道而所
以飬其心者有所頼然而柔媚者近於純良而𠒋
憸者𩔗於剛直故士有正而見斥人有憸而𫉬進
而卒無以得其匡輔翼之資於是乎慎釋而明
辯必使居於前後左右者無非賢人君子而不得
有所混淆於其間夫是之謂洞察㡬㣲之明而所
以養其心者無所惑然而梗者難從而謟䛕者
易入也拂忤者難合而阿順者易親也則是君子
之飬未㡬而小人之飬已隨養之以善者方退而
養之以惡者已入故夫人君之於賢士君子必信
之篤而小人不得以間任之專而邪佞不得以阻
并心悉慮惟匡輔翼之是資焉夫是之謂篤
專一之誠而所以飬其心者不至於有鴻鵠之分
不至於有一𭧂十寒之間夫然後起居動息無非
賢士君子之與處而𠩄謂飬之以善矣夫然後𥝠
者克而心無不公矣邪者消而心無不正矣惡者
去而心無不善矣公則無不明正則無不逹善則
無不通而心無不智矣夫然後可以絶天下之𥝠
可以息天下之邪可以化天下之惡可以興禮樂
脩教化而爲天地民物之主矣而此何莫而不在
於其所養邪何莫而不在於養之以善邪人君之
心惟在所養范氏之說盖謂養君心者言也而愚
之論則以爲非人君有洞察之明專一之誠則雖
有賢士君子之善養亦無從而效之而猶未及於
人君之所以自養也然必人君自養其心而後能
有洞察之明專一之誠以資夫人而其所以自養
者固非他人之所能與矣使其勉強於大庭昭晣
之時而放縱於幽獨得肆之地則雖有賢人君子
終亦無如之何者是以人君尤貴於自養也若夫
自養之功則惟在於存養省察而其要又不外乎
持敬而已愚也請以是爲
今日獻
表
擬唐張九齡上千秋金鑑録表〈開元二十四年〉
開元二十四年八月五日具官〈臣〉張九齡上
言恭遇
千秋聖節謹以所撰千秋余鑑録
進呈者臣九齡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以古訓
有𫉬成憲無愆自昔致治之明君莫不師資
於徃典故武王有洪範之訪而高宗起舊學
之思兹蓋伏遇
○○○○
乃武乃文
好問好察赤龍感唐尭之瑞白魚兆周武之興
是以
誕應五百載之昌期而能
起紹億萬年之大綂時維八月節届
千秋凡茲𪔂軸之臣皆有寶鏡之獻祝頌所寓恭
敬是将臣九齡學本靣墻忠存自牗竊謂群
臣所獻雖近正冠之喻揆諸事君以禮尚𧇊
懋徳之䂓顧瓌竒之珍則
尚方所自有而珠玉是寶雖諸侯以爲殃仰窺
文皇以人爲鑑之謨竊取伏羲制噐尚象之義覃
思古昔效法丹書粗述廢興謬名金鑑盖搜
㝷舊史無非金石之言而採掇前聞頗費陶
鎔之力躬鉛槧以實錄敢粉飾乎虛文鼓鑄
堯舜之模鑪治商周之範考是非之迹莫遁
妍觀興替所由真如形影彼六經之道夫
豈不明而諸子之談亦寧無見顧恐
萬機之弗暇願攄一得而少禆雖未能如賈山
之至言或亦可方陸生之新語善可循而惡
可戒情狀具在目前亂有始而治有源儀刑
視諸掌上公𥝠具燭光㴠陽徳之精幽𨼆畢
陳寒照隂邪之膽盖華封之祝未罄於三而
魏徴所亡聊獻其一若
陛下能自得師或亦可近取諸此視逺亦維明矣
反觀無不瞭然誠使不蔽於𥝠自當明見萬
里終能益磨以義固将洞察纎毫
維茲
昧爽所需用爲
緝熈之助伏願
時賜披閱無使遂掩塵埃宜于殷勵周宣之
明𤼵顧諟天命效成湯之日新永惟
丕顯之昭昭庶識微𠂻之耿耿月臨日照
帝德運於光天嶽峙川流
聖夀同於厚地臣無任瞻
天仰
聖激切屏營之至謹以所述千秋金鑑録隨
表上
進以
聞
䇿五道
問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故功大者樂備
治徧者禮具而五帝不沿樂三王不襲禮
也自漢而下禮樂日衰既不䏻祖𫐠憲章
以復三代之舊制則亦不過苟且因循以
承近世之陋習而巳盖有位無德固宜其
然也惟我
太祖
太宗以聖人在天子之位故其制作之隆卓然千
古誠有不相沿襲者獨其廣大淵㣲有非
世儒所能測識耳夫合
九廟而同堂其有倣於古乎一郊社而並祭其有
見於經乎聲容之爲備而郊祭之舞去干
戚以爲容雅頌之爲美而燕享之樂屬教
坊以司頌是皆三代所未聞而創爲之者
然而治化之隆超然於三代之上則其間
固宜自有考諸三王而不謬者而非聖人
其孰能知之夫魯吾夫子之鄕而先王之
禮樂在焉夫子之言曰吾學周禮今用之
吾從周斯固魯人之所世守也諸士子必
能明言之
聖人之制禮樂非直爲觀美而巳也固將因
人情以爲之節文而因以移風易俗也夫禮
樂之亦多端矣而其大意不過因人情以
爲之節文是以禮樂之制雖有古今之異而
禮樂之情則無古今之殊傳曰知禮樂之情
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謂聖述
者之謂明故夫鐘鼓管磬羽籥干戚者樂之
噐也屈伸俯仰綴兆舒疾者樂之文也簠簋
爼豆制度文章者禮之噐也升降上下周旋
裼襲者禮之文也夫所謂禮樂之情者豈徒
在於鐘鼓干戚簠簋制度之間而巳邪豈徒
在於屈伸綴兆升降周旋之間而已邪後世
之言禮樂者不本其情而致詳於形噐之末
是以論明堂則惑於吕氏考工之議郊廟
而局於鄭氏王肅之學鐘吕紛爭於秬黍而
尺度牽泥於周天紛紛藉藉卒無一定之見
而禮樂亦因愈以廢墜是豈知禮樂之大端
不過因人情而爲之節文者乎傳曰禮也者
義之實也恊諸義而恊則禮雖先王未之有
可以義起也孟子曰今之樂猶古之樂也今
夫行禮於此而有以即夫人心之安焉作樂
於此而使聞之者欣欣然有喜色焉則雖義
起之禮世俗之樂其亦何異於古乎使夫行
禮於此而有以大拂乎人之情作樂於此而
聞之者疾首蹙額而相告也則雖折旋周禮
而戞擊咸韶其亦何補於治乎即是而充
之則執事之所以下詢者雖
九廟異制可也合而同堂亦可也郊社異地可也
一而並祭亦可也聲容之備固善矣而苟有
未備焉似亦無傷也雅頌之純固美矣而苟
有未純焉或亦無患也嗚呼此我
太祖
太宗之所以爲作者之聖而有以𭰹識夫禮樂之
情者歟竊嘗伏觀
祖宗之治化功徳蕩蕩巍巍蟠極天地之外真有
以超越三代而嫓美於唐虞者使非禮樂之
盡善盡美其亦何以能致若是乎草莽之臣
心亦能知其大而口莫能言之故嘗以爲天
下之人苟未能知我
祖宗治化功徳之隆則於禮樂之盛固宜其有所
未識矣雖然先王之制則亦不可以不講也
祭法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
益以文武世室而爲九廟門皆南向主皆東
向各擅一廟之尊而昭穆不紊焉則周制也
郊社之禮天尊而地卑郊以大報天而社以
神地道故燔柴於泰壇祭天也埋於泰折
祭地也其不並祭乆矣祭天之用樂則吕氏
月令以仲夏命樂師脩鞀鞞鼓均琴瑟管簫
執干戚戈羽調竽笙竾簧飭鐘磬柷敔而用
盛樂以大雩帝則祭天之樂有干戚戈羽矣
子夏告魏文侯以古樂以爲進旅退旅和正
以廣弦匏笙簧㑹守拊鼓始奏以文復亂以
武治亂以相訊疾以雅而所謂及優侏儒者
謂之新樂夫
國家郊廟之禮雖以義起固亦不害其為恊諸
義而恊矣雖然豈若恊於義而合於古之爲
尤善乎
國家祀享之樂雖不效古固亦不害其爲因人
情而爲之飾矣雖然豈若因人情而又合於
古之善乎昔者成周之禮樂至周公而始
備其於文武之制過者損之不及者益焉而
後合於大中至正此周公所以爲善繼善述
而以逹孝稱也儒生稽古之談固未免於拘
𣻉所敢肆其狂言則恃有善繼善述之
聖天子在上也
問佛老爲天下害已非一日天下之訟言攻
之者亦非一人矣而卒不能去豈其道之
不可去邪抑去之而不得其道邪將遂不
去其亦不足以爲天下之患邪夫今之所
謂佛老者鄙穢淺劣其妄𥘉非難見而程
子乃以爲比之楊尤爲近理豈其始固
自有而今之所習者又其糟粕之餘歟
佛氏之傳經傳無所考至於考子則孔子
之所從問禮者也孔千與之同時未嘗一
言攻其非而後世乃排之不置此又何歟
夫楊氏之爲我墨氏之兼愛則誠非道矣
比之後世貪冐無耻放於利而行者不有
間乎而孟子以爲無父無君至比於禽獸
然則韓愈以爲佛老之害甚於楊墨者其
將何所比乎抑不知今之時而有兼愛爲
我者焉其亦在所闢乎其將在所取乎今
之時不見有所謂楊墨者則其患止於佛
老矣不知佛老之外尚有可患者乎其無
可患者乎夫言其是而不知其所以是議
其非而不識其所以非同然一辭而以和
於人者吾甚耻之故願諸君之深辨之也
天下之道一而巳矣而以為有二焉者道之
不明也孔子曰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知者
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賢
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嗚呼道一也而人有
知愚賢不肖之異焉此所以有過與不及之
𡚁而異端之所從起歟然則天下之攻異端
者亦先明夫子之道而巳耳夫子之道明彼
將不攻而自破不然我以彼為異端而彼亦
將以我為異端譬之穴中之𨷖䑕是非孰從
而辨之今夫吾夫子之道始之於存養慎獨
之㣲而終之以化育參賛之大行之於日用
常行之間而逹之於國家天下之逺人不得
焉不可以為人而物不得焉不可以為物猶
之水火菽帛而不可一日缺焉者也然而異
端者乃至與之抗立而為三則亦道之不明
者之罪矣道苟不明茍不過焉即不及焉過
與不及皆不得夫中道者也則亦異端而巳
矣而何以攻彼爲哉今夫二氏之其始亦
非欲以亂天下也而卒以亂天下則是為之
徒者之罪也夫子之道其始固欲以治天下
也而未免於二氏之惑則亦爲之徒者之罪
也何以言之佛氏吾不得而知矣至於老子
則以知禮聞而吾夫子所嘗問禮則其為人
要亦非庸下者其脩身養性以求合於道𥘉
亦豈甚於夫子乎獨其專於爲巳而無意
於天下國家然後與吾夫子之格致誠正而
逹之於脩齊治平者之不同耳是其為心也
以為吾仁矣則天下之不仁吾不知可也吾
義矣則天下之不義吾不知可也居其實而
去其名歛其噐而不示之用置其心於都無
較計之地而亦不以天下之較計動於其心
此其爲念固亦非有害於天下者而亦豈知
其𡚁之一至於此乎今夫夫子之道過者可
以俯而就不肖者可以企而及是誠行之萬
世而無𡚁矣然而子夏之後有田子方子方
之後為荘周子之後有荀况荀况之後為
李斯蓋亦不能以無𡚁則亦豈吾夫子之道
使然哉故夫善學之則雖老氏之無益於
天下而亦可以無害於天下不善學之則雖
吾夫子之道而亦不能以無𡚁也今天下之
患則莫大於貪鄙以為同冐進而無耻貪鄙
為同者曰吾夫子固無可無不可也冐進無
耻者曰吾夫子固汲汲於行道也嗟乎吾以
吾夫子之道以為奸則彼亦以其師之而
為奸顧亦奚為其不可哉今之二氏之徒苦
空其行而虗幻其者既已不得其原矣然
彼以其苦空而吾以其貪鄙彼以其虗幻而
吾以其冐進如是而攻焉彼既有辭矣而何
以服其心乎孟子曰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
斯無邪慝矣今不皇皇焉自攻其𡚁以求明
吾夫子之道而徒以攻二氏為心亦見其不
知本也夫生復言之執事以攻二氏為問而
生切切於自攻者夫豈不喻執事之㫖哉春
秋之道責巳嚴而待人恕吾夫子之訓先自
治而後治人也若夫二氏與楊墨之非則孟
子闢之於前韓歐諸子闢之於後而豈復俟
於言乎哉執事以為夫子未嘗攻老氏則夫
子蓋嘗攻之矣曰鄕愿徳之賊也蓋鄕愿之
同乎流俗而合乎汗世即老氏之所謂和其
光而同其塵者也和光同塵之蓋老氏之
徒為之者而老氏亦有以啓之故吾夫子之
攻鄕愿非攻老氏也攻鄕愿之學老氏而又
失之也後世談老氏者皆出於鄕愿故曰夫
子盖嘗攻之也
問古人之言曰志伊尹之所志學顔子之所
學諸君皆志伊學顔者請遂以二君之事
質之夫伊尹之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
之道也固將終身爾矣湯之聘幣三徃而
始幡然以起是豈苟焉者而後世至以爲
割烹要湯斯固孟子巳有明辯至於桀則
固未嘗以幣聘尹也而自徃就之至再至
五昔人謂其𢚩於生人而徃速其功也果
爾其不𩔖於以割烹要之歟顔淵之學於
孔子也其詳且要無有過於四勿之訓兹
四言者今之初學之士皆自以為能知而
孔門之徒以千數其最下者宜其猶愈於
今之人也何獨唯顔子而後可以語此乎
至於簞瓢陋巷而不改其樂此尤孔子之
所深嘉屢嘆而稱以為賢者而昔之人乃
以爲哲人之細事將無𩔖於今之𥘉學自
謂能知四勿之訓者乎夫尹也以湯之聖
則三聘而始徃以桀之虐則五就而不辭
顔之四勿孔門之徒所未聞而今之𥘉學
自以爲能識簞瓢之樂孔子以爲難而昔
人以爲易也兹豈無其乎不然則伊尹
之志荒而顔子之學淺矣
求古人之志者必先自求其志而後能辨其
出處之是非論古人之學者必先自論其學
而後能識其造詣之深淺此伊尹之志顔子
之學所以未易於窺測也嘗觀伊尹耕於有
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固將終其身於𤱶畝
雖禄之以天下有弗顧者其後感成湯三聘
之勤而始幡然以起是誠甚不易矣而戰國
之士猶以為割烹要湯向非孟氏之辯則千
載之下孰從而知其說之妄乎至於五就桀
之則尚有可疑者孟子曰徃役義也徃見
不義也夫尹以庶人而徃役於桀可也以行
道而徃就於桀不可也尹於成湯之聖猶必
待其三聘者以為身不可辱而道不可徃也
使尹不俟桀之聘而自徃則其辱身枉道也
甚矣而何以為伊尹乎使尹之心以為湯雖
聖臣也桀雖虐君也而就之則既以為君矣
又可從而伐之乎桀之𭧂虐天下無不知者
彼置成湯之聖而弗用尚何有於伊尹使尹
不知而就之是不知也知而就之是不明也
就之而復伐之是不忠也三者無一可而謂
伊尹為之乎柳宗元以為伊尹之五就桀是
大人之欲速其功且曰吾觀聖人之𢚩生人
莫若伊尹伊尹之大莫大於五就桀蘇子瞻
譏之以為宗元欲以此自觧其從叔文之非
可謂得其心矣然五就之孟子亦嘗言之
而者以為尹之就桀湯進之也則尹惟知
以湯之心為心而巳是在聖人固必自有以
處此而愚以為雖誠有之亦孟子所謂有伊
尹之志則可耳不然吾未見其不為反覆悖
亂之歸也至於顔子四勿之訓此盖聖賢心
學之大有未易以言者彼其自謂能知則譬
之越南冀北孰不知越之爲南而冀之爲北
至其道理之曲折險易自非所嘗經歷莫從
而識之也今以四勿而詢人則誠未見其有
不知者及究其所謂非禮則又莫不喑然而
無以爲答也今夫天下之事固有似禮而非
禮者矣亦有似非禮而實為禮者矣其纎悉
毫𨤲至於不可勝計使非盡格天下之物而
盡窮天下之理則其疑似㡬㣲之間孰能决
然而無所惑哉夫於所謂非禮者既有未辨
而斷然欲以之勿視聼言動是亦告子之所
謂不得於言而勿求於心耳其何以能克已
復禮而為仁哉夫惟顔子愽約之功巳盡於
平日而其明睿所照既巳略無纎芥之疑故
於事至物來天理人欲不待議擬而巳判然
然後行之勇决而無疑𣻉此正所謂有至明
以察其㡬有至徤以致其决者也孔門之徒
自子貢之頴悟不能無疑於一貫則四勿之
訓宜乎唯顔子之得聞也若夫簞瓢之樂則
顔子之賢盡在於此蓋其所得之深者周子
嘗令二程㝷之則既知其難矣惟韓退之以
爲顔子得聖人爲之依歸則其不憂而樂也
豈不易顧以爲哲人之細事初若無所難者
是盖言其外而未究其中也蓋簞瓢之樂其
要在於窮理其功始於慎獨能窮理故能擇
乎中庸而復理以爲仁能慎獨故能克已不
貳過而至於三月不違盖其人欲淨盡天理
流行是以内省不疚仰不愧俯不怍而心廣
體胖有不知其手舞足蹈者也退之之學言
誠正而弗及格致則窮理慎獨之功正其所
大缺則於顔子之樂宜其得之淺矣嗟乎志
伊尹之志也然後能知伊尹之志學顔子之
學也然後能知顔子之學生亦何能與於此
哉顧其平日亦有所不敢自𭧂自棄而心融
神會之餘似亦㣲有所見而執事今日之問
又適有相感𤼵者是以輙妄言之幸執事不
以爲僣而教之也
問風俗之美惡天下之治忽𨵿焉自漢以來
風俗之變而日下也猶江河之日趨於海
也不知其猶可挽而復之古乎將遂徃而
不返也孔子謂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
於道而者以爲二國之俗有美惡故其
變而之道也有難易夫風俗之在三代也
不知其凡㡬變矣而始爲漢其在漢也又
不知其凡㡬變矣而始為唐為宋就使屢
變而上焉不過為漢而上耳為唐而止耳
而何以能遂復於三代乎今之風俗則賈
誼之所太息者有之矣
皇上之德過於漢文諸士苟有賈生之談焉固所
喜聞而樂道也
天下之患莫大於風俗之頽靡而不覺夫風
俗之頽靡而不覺也譬之潦水之赴壑浸
泛濫其始若無所患而既其末也奔馳潰決
忽焉不終朝而就竭是以甲兵雖強土地雖
廣財賦雖盛邉境雖寧而天下之治終不可
為則風俗之頽靡實有以致之古之善治天
下者未嘗不以風俗為首務武王勝殷未及
下車而封黄帝尭舜之後下車而封王子比
干之墓釋箕子之囚式啇容之閭當是時也
拯溺救焚之政未暇悉布而先汲汲於為是
者誠以天下風俗之所𨵿而將以作興其篤
厚忠貞之氣也故周之冨強不如秦廣大不
如漢而延世至於八百年者豈非風俗之美
致然歟今天下之風俗則誠有可慮者而莫
能明言之何者西漢之末其風俗失之懦東
漢之末其風俗失之激晉失之虚唐失之靡
是皆有可言者也若夫今之風俗謂之懦則
復𩔖於悍也謂之激則復𩔖於同也謂之虗
則復𩔖於𤨏而謂之靡則復𩔖於鄙也是皆
有可慮之實而無可狀之名者也生固亦有
見焉而又有所未敢言也雖然
聖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位於此而不直是無所用
其直矣請遂言之孔子曰鄕愿德之賊也孟
子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居之似忠信
行之似廉潔同乎流俗合乎汙世自以為是
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閹然媚於世者是鄕
愿也盖今風俗之患在於務流通而薄忠信
貴進取而賤㢘潔重儇狡而輕朴直議文法
而略道義論形迹而遺心術尚和同而鄙狷
介若是者其浸習染既非一日則天下之
人固已相忘於其間而不覺驟而語之若不
足以為患而天下之患終必自此而起泛而
觀之若無與於鄕愿而徐而察之則其不相
𩔖者㡬希矣愚以為欲變是也則莫若就其
所藐者而振作之何也今之所薄者忠信也
必從而重之所賤者㢘潔也必從而貴之所
輕者朴直也必從而重之所遺者心術也必
從而論之所鄙者狷介也必從而尚之然而
今之議者必以為是數者未嘗不振作之也
則亦不思之過矣大抵聞人之言不能平心
易氣而先橫不然之念未有能見其實然者
也夫謂是數者之未嘗不振作之也則夫今
之所務者果忠信歟果流通歟所貴者果進
取歟果㢘潔歟其餘者亦皆以是而思之然
後見其所謂振作之者盖亦其名而實有不
然矣今之議者必且以為何以能得其忠信
㢘潔之實而振作之則愚以為郭隗之事斷
亦可見也為人上者獨患無其誠耳苟誠心
於振作吾見天下未有不翕然而向風者也
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
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
柳下惠之風者鄙夫敦薄夫寛夫夷惠之風
所以能使人聞於千載之下而興起者誠焉
而巳耳今曰吾將以忠信㢘潔振作天下而
中心有弗然焉則夫情愿之所謂居之似忠
信而行之似廉潔者固亦未嘗無也
問明於當世之務者惟豪傑為然今取士於
科舉雖未免於記誦文辭之間然有司之
意固惟豪傑是求也非不能鈎深索隱以
探諸士之愽覧然所以待之淺矣故願相
與備論當世之務夫官冗矣而事益不治
其將何以𨤲之賦繁矣而財愈不給其將
何以平之建屏滿於天丅而賦禄日増𫝑
將不掉其將何以處之清戎遍於海内而
行伍日耗其將何以籌之蝗旱相仍流離
載道其將何以拯之獄訟煩滋盗賊昌熾
其將何以息之勢家侵利人情怨咨何以
裁之戎胡窺竊邉鄙未寧何以攘之凡此
數者皆當今之𢚩務而非迂儒曲士之所
能及也願聞其
執事詢當世之務而以豪傑望於諸生誠汗
顔悚息懼無以當執事之待然執事之問則
不可虗也生請無辭以對蓋天下之患莫大
於紀綱之不振而執事之所問者未及也夫
自古紀綱之不振由於為君者垂拱宴安於
上而為臣者玩習弛於下今
朝廷出片𥿄以號召天下而百司庶府莫不震
憟悚懼不可謂紀綱之不振然而下之所以
應其上者不過簿書文墨之間而無有於貞
固忠誠之實譬之一人之身言貌動止皆如
其常而神氣恍然若有不相攝者則於險阻
煩難必有不任其勞矣而何以成天下之亹
亹哉故愚以為當今之務莫大於振肅紀綱
而後天下之治可從而理也是以先進紀綱
之而後及執事之問夫官冗而事不治者
其𡚁有三
朝廷之所以鼓舞天下而奔走豪傑者名噐而
巳孔子曰惟名與噐不可以假人今者不
慎惜而至或加之於異道憸邪之軰又使列
於賢士大夫之上有志之士吾知其不能與
之齒矣此豪傑之所以解體而事之所以不
治者名噐之太濫也至於陞授之際不論其
才之堪否而槩以年月名次之先後為序使
天下之人皆有必得之心而無不可爲之慮
又一事特設一官或二人而共理一軄十羊
九牧徒益紛擾至於邉逺疲𡚁之地宜簡賢
能特加撫緝功成績著則優其遷擢以示崇
奬有志之士宜亦無不樂爲者而乃反委之
於庸劣遂使日益凋瘵則是選用太忽之過
也天下之治莫急守令而令之於民尤爲切
近昔漢文之時爲吏者長子孫居官以軄爲
氏今者徒據𥿄上之功績凾於行取而責效
於二三年之間彼爲守令者因是亦莫不汲
汲於求去而莫有誠乆逺之圗此則求效
太速之使然耳賦繁而財不給者此無益之
費多而冗食之徒衆也去是二者而又均一
天下之賦使毎郡各計其所入之數而均之
於田不得有官民三則之異則詭射之𡚁息
而賦亦稍平矣至於建屏之議尤爲當今之
切務而天下之人莫敢言者欲求善後之䇿
則在於
朝廷之上心於繼志而不以更改為罪建議之
臣心於為國而不以𫉬罪自阻然後可以議
此不然雖論無益矣盖昔者漢之諸侯皆封
以土地故其患在強大而不分分則易弱矣
今之
藩國皆給以食祿故其患在衆多而不合合則
易辦矣然鼂錯一言而首領不保天下雖悲
錯之以忠受戮其誰復敢言乎清戎之要在
於因地利而順人情盖南人之習於南而北
人之習於北是謂地利南之不安於北而北
之不安於南是謂人情今以其清而巳得者
就籍之於其本土而以其清而不得者之糧
餽輸之於邉募驍勇以實塞下或亦兩得之
矣蝗旱相仍而流離載道者官冗而事益不
治之所致也獄訟繁滋而盗賊昌熾者賦繁
而財愈不給之所起也𫝑家侵利而人情怨
咨則在於制之以禮而一轉移於向背之間
而已昔田蚡請考工地以益宅武帝怒曰何
不遂取武庫蚡懼而退夫以田蚡之橫而武
帝一言不敢復縱况未及蚡者誠有以禁戒
懲飭之其亦何敢肆無忌憚也哉胡戎窺竊
而邉鄙未寜則在於備之不預而畏之太𭰹
之過也夫戎虜之患既𭰹且乆足可為鑒矣
而當今之士苟遇邉報稍寧則皆以為不復
有事解嚴弛備恬然相安以苟𡻕月而所謂
選將練兵蓄財養士者一且置之度外縱一
行焉亦不過取具簿書而實無有於汲汲皇
皇之意及其一旦有事則倉黄失措若不能
以終日蓋古之善御戎狄者平居無怠忽苟
且之心故臨事無紛張繆戾之患兢惕以備
之談笑以處之此所以為得也若夫制御之
䇿則古今之論詳矣在當事者擇而處之生
不能别為之也夫執事之所以求士者不
專於記誦文辭之間故諸生之文亦徃徃出
於科舉之外惟其之或有足取則執事幸
採擇之
山東鄕試録後序
弘治甲子秋八月甲申山東鄕試録成考試
官刑部主事王守仁既序諸首簡所以紀試
事者慎且詳矣鼎承乏執事後有不容無一
言以申告豋名諸君子者夫山東天下之巨
藩也南峙㤗岱為五嶽之宗東滙滄海會百
川之流吾夫子以道德之師鍾靈毓秀挺生
於數千載之上是皆窮天地亘古今超然而
獨盛焉者也然陟㤗岱則知其髙觀滄海則
知其大生長夫子之邦宜於其道之髙且大
者有聞焉斯不愧為之人矣諸君子登名
是録者其亦有聞乎哉夫自始學焉讀其書
聚而為論辯發而為文詞至於今資藉以階
尺寸之進而方來未已者皆夫子之緒餘也
獨於道未之聞是固學者之通患不特是
為然也然海與岱天下知其高且大也見之
真而聞之熟必自東人始其於道則亦宜若
是焉可也且道豈越乎所讀之書與所論辯
而文詞之者哉理氣有精粗言行有難易窮
逹有從違此道之所以鮮聞也夫海岱云者
形勝也夫子之道德也者根本也雖若相㕘
並立於天地間其所以為盛則又有在此而
不在彼者矣鼎實陋於聞道幸以文墨從事
此邦冀所録之士有是人也故列東藩之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