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陽明集/卷30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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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十一上 王陽明集
卷三十一下
 

卷三十一下 續編六[编辑]

◎山東鄉試錄(弘治甲子[编辑]

○四書[编辑]

△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编辑]

負大臣之名,盡大臣之道者也。夫大臣之所以為大臣,正以能盡其道焉耳;不然,何以稱其名哉?昔吾夫子因季子然之問以由、求可為大臣,而告之以為大臣之道,未易舉也;大臣之名,可輕許乎?彼其居於廟堂之上,而為天子之股肱,處於輔弼之任,而為群僚之表帥者,大臣也;夫所謂大臣也者,豈徒以其崇高貴重,而有異於群臣已乎?豈亦可以奔走承順,而無異於群臣已乎?必其於事君也,經德不回,而凡所以啟其君之善心者,一皆仁義之言,守正不撓,而凡所以格其君之非心者,莫非堯、舜之道,不阿意順旨,以承君之欲也;必繩愆糾繆,以引君於道也。夫以道事君如此,使其為之君者,於吾仁義之言說,而弗繹焉,則是志有不行矣。其可拙身以信道乎?於吾堯、舜之道,從而弗改焉,則是諫有不聽矣;其可枉道以徇人乎?殆必奉身而退,以立其節,雖萬鍾有弗屑也;固將見機而作,以全其守,雖終日有弗能也。是則以道事君,則能不枉其道,不可則止,則能不辱其身,所謂大臣者,蓋如此,而豈由、求之所能及哉?嘗觀夫子許由、求二子以為國,則亦大臣之才也;已而於此,獨不以大臣許之者,豈獨以陰折季氏之心?誠以古之大臣,進以禮,退以義,而二子之於季氏,既不能正,又不能去焉,則亦徒有大臣之才,而無其節,是以不免為才之所使耳。雖然,比之羈縻於爵祿而不知止者,不既有間矣乎!

△齊明盛服非禮不動所以修身也[编辑]

盡持敬之功,端《九經》之本,夫修身為《九經》之本也,使非內外動靜之一於敬焉,則身亦何事而修哉?昔吾夫子告哀公之問政,而及於此,若曰:《九經》莫重於修身,修身惟在於主敬;誠使內志靜專,而罔有錯雜之私,中心明潔,而不以人欲自蔽,則內極其精一矣;冠冕佩玉,而穆然容止之端嚴,垂紳正笏,而儼然威儀之整肅,則外極其檢束矣;又必克己私以復禮,而所行皆中夫節,不但存之靜也,遏人欲於方萌,而所由不睽於禮,尤必察之於動也;是則所謂盡持敬之功者,如此,而亦何莫而非所以修身哉?誠以不一其內,則無以制其外;不齊其外,則無以養其中;修身之道未備也。靜而不存,固無以立其本,動而不察,又無以勝其私;修身之道未盡也。今焉制其精一於內,而極其檢束於外,則是內外交養,而身無不修矣。行必以禮,而不戾其所存,動必以正,而不失其所養,則是動靜不違,而身無不修矣。是則所謂端《九經》之本者,如此,而亦何莫而不本於持敬哉?大抵《九經》之序,以身為本,而聖學之要,以敬為先,能修身以敬,則篤恭而天下平矣。是蓋堯、舜之道,夫子舉之以告哀公,正欲以興唐、虞之治於春秋,而子思以繼大舜、文、武、周公之後者,亦以明其所傳之一致耳。後世有能舉而行之,則二帝、三王之治,豈外是哉!斯固子思之意也。

△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也[编辑]

聖人各有憂民之念,而同其任責之心。夫聖人之憂民,其心一而已矣。所以憂之者,雖各以其職,而其任之於己也,曷嘗有不同哉?昔孟子論禹、稷之急於救民,而原其心以為大禹之平水土也,雖其所施,無非決川距海之功,而民可免於昏墊矣;然其汲汲之心,以為天下若是其廣也,吾之足跡既有所未到之地,則夫水之未治者,亦必有之矣;水之泛濫,既有所不免之地,則夫民之遭溺者,亦容有之矣;夫民之陷溺,由水之未治也,吾任治水之責,使水有不治,以溺吾民,是水之溺民,即吾之溺民也;民之溺於水,實吾之溺之也,吾其救之,可不急乎?後稷之教稼穡也,雖其所為無非播時百穀之事,而民可免於阻饑矣;然其遑遑之心,以為萬民若是其眾也,吾之稼穡,固未能人人而面誨矣,能保其無不知者乎?民之樹藝,即未能人人而必知矣,能保其無不饑者乎?夫民之有饑,由穀之未播也,吾任播穀之責,使穀有未播以饑吾民,是饑之厄民,即吾之厄民也,民之饑於食,實吾之饑之也,吾其拯之,可以緩乎?夫禹、稷之心,其急於救民蓋如此,此其所以雖當治平之世,三過其門而不入也歟!雖然,急於救民者,固聖賢憂世之本心,而安於自守者,又君子持己之常道,是以顏子之不改其樂,而孟子以為同道於禹、稷者,誠以禹、稷、顏子莫非素其位而行耳。後世各徇一偏之見,而仕者以趨時為通達,隱者以忘世為高尚,此其所以進不能憂禹、稷之憂,而退不能樂顏子之樂也歟!

○易[编辑]

△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编辑]

大人於天,默契其未然者,奉行其已然者。夫大人與天,一而已矣;然則默契而奉行之者,豈有先後之間哉?昔《文隊》申《乾》九五爻義而及此意,謂大人之於天,形雖不同,道則無異。自其先於天者言之,時之未至,而道隱於無,天未有為也;大人則先天而為之,蓋必經綸以造其端,而心之所欲,暗與道符,裁成以創其始,而意之所為,默與道契;如五典未有也,自我立之,而與天之所敘者,有吻合焉;五禮未制也,以義起之,而與天之所秩者,無差殊焉;天何嘗與之違乎?以其後於天者言之,時之既至,而理顯於有,天已有為也,大人則後天而奉之,蓋必窮神以繼其志,而理之固有者,只承之而不悖;知化以述其事,而理之當行者,欽若之而不違;如天敘有典也,立為政教以道之,五典自我而敦矣;天秩有禮也,制為品節以齊之,五禮自我而庸矣;我何嘗違於天乎”是則先天不違,大人即天也;後天奉天,天即大人也;大人與天,其可以二視之哉?此九五所以為天下之利見也歟?大抵道無天人之別,在天則為天道,在人則為人道,其分雖殊,其理則一也。眾人牿於形體,知有其分,而不知有其理,始與天地不相似耳。惟聖人純於義理,而無人欲之私。其禮即天地之體,其心即天地之心,而其所以為之者,莫非天地之所為也;故曰:“循理則與天為一。”

△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编辑]

天地顯自然之數,聖人法之以作經焉。甚矣!經不徒作也。天地不顯自然之數,則聖人何由而法之以作經哉?《大傳》言卜筮而推原聖人作《易》之由,其意蓋謂《易》之用也不外乎卜筮,而《易》之作也則法乎圖書。是故通於天者河也,伏羲之時,天降其祥,龍馬負圖而出,其數則以五生數統五成數而同居其方,是為數之體焉。中於地者洛也,大禹之時,地呈其瑞,神龜載書而出,其數則以五奇數統四偶數而各居其所,是為數之用焉。圖書出矣,聖人若何而則之?彼伏羲則圖以畫卦,虛五與十者,太極也;積二十之奇,而合二十之偶,以一二三四而為六七八九,則儀象之體立矣;析四方之合以為乾、坤、坎、離、補四隅之空以為況、震、巽、艮,則八卦之位定矣。是其變化無窮之妙,何莫而不本於圖乎?大禹則書以敘疇,實其中五者,皇極也;一五行而二五事,三八政而四五紀,第於前者,有序而不亂也;六三德而七稽疑,八庶征而九福極,列於後者,有條而不紊也。是其先後不易之序,何莫而不本於書乎?吁!聖人之作《易》,其原出於天者如此,而卜筮之用所以行也歟!大抵《河圖》、《洛書》相為經緯,八卦九章相為表裏,但伏羲先得乎圖以畫卦。無所待於書;大禹獨得乎書以敘疇,不必考於圖耳。若究而言之,則書固可以為《易》,而圖亦可以作《範》,又安知圖之不為書,書之不為圖哉?噫!理之分殊。非深於造化者其孰能知之?

○書[编辑]

△王懋昭大德建中於民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垂裕後昆予聞曰能自得師者王[编辑]

大臣告君,即勉其修君道以貽諸後,必證以隆師道而成其功。夫君道之修,未有不隆師道而能致者也;大臣之論如此,其亦善於告君者哉!吾想其意,若謂新德固所以屬人心,而建中斯可以盡君道,吾王其必勸顧諟之功,以明其德,求此中之全體,而自我建之,以為斯民之極也;操日躋之敬,以明夫善,盡此中之妙用,而自我立之,以為天下之準也。然中果何自而建邪?彼中見於事,必制以吾心之裁制,使動無不宜,而後其用行矣;中存於心,必制以此理之節文,使靜無不正,而後其體立矣;若是,則豈特可以建中於民而已邪?本支百世,皆得以承懿範節於無窮,而建中之用,綽乎其有餘裕矣。子孫千億,咸得以仰遺矩於不墜,而建中之推,恢乎其有餘地焉。然是道也,非學無以致之。蓋古人之言,以為傳道者師之責,人君苟能以虛受人,無所拂逆,則道得於己,可以為建極之本,而王者之業,益以昌大矣;考德者師之任,人君果能願安承教,無所建拒,則德成於身,足以為立準之地,而王者之基,日以開拓矣。是則君道修,而後其及遠;師道立,而後其功成;吾王其可以不勉於是哉!抑嘗反覆仲虺此章之旨,懋德建中,允執厥中之餘緒也;制心制事,制外養中之遺法也;至於“能自得師”之一語,是又心學之格言,帝王之大法。則仲虺之學,其得於堯、舜之所授受者深矣!孟子敘道統之傳,而謂伊尹、萊朱為見而知者,而說者以萊朱為仲虺,其信然哉!

△繼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编辑]

大臣勉賢王之為治,惟在嚴以遠小人,而專於任君子也。蓋君子小人之用,舍天下之治忽繫焉,人君立政,可不嚴於彼專於此哉?周公以是而告成王,意豈不曰,立政固在於用人,而非人適所以亂政?彼吉士之不可舍,而憸人之不可用,蓋自昔而然矣。繼今以立政,而使凡所以治其民者不致苟且而因循,則其施為之詳,固非一人所能任也,而將何所取乎?繼此以立政,而使凡所謂事與法者,不致懈怠而廢弛,則其料理之煩,亦非獨力所能舉也,而將何所用乎?必其於憸人也,去之而勿任;於吉士也,任之而勿疑;然後政無不立矣。蓋所謂憸人者,行偽而堅,而有以飾其詐,言非而辯,而有以亂其真者也,不有以遠之,將以妨吾之政矣;必也嚴防以塞其幸入之路,慎選以杜其躁進之門,勿使得以戕吾民,壞吾事,而撓吾法焉。所謂吉士者,守恒常之德,而利害不能怵,抱貞吉之操,而事變不能搖者也,不有以任之,無以成吾之治矣;必也,推誠信而彼此之不疑,隆委托而始終之無間,務使得以安吾民,濟吾事,而平吾法焉。吁!嚴以去之,則小人無以投其釁;專以任之,則君子有以成其功;國家之治也,其以是歟!抑考之於《書》,禹、益、伊、傅、周、召之告君至君子小人之際,每致意焉。蓋君德之隆替,世道之升降,其原皆出於此,非細故也。秦、漢以下,論列之臣,鮮知此義,惟諸葛孔明之言曰:“親君子遠小人,先漢所以興隆也。”其意獨與此合,故論者以為三代之遺才云。

○詩[编辑]

△不遑啟居獫狁之故[编辑]

戍者自言勞之未息,由患之未息也。夫獫狁之患,不可以不備,則戍役之勞,自有所不免矣。王者於遣戍之時,而代為之言若此,所謂“敘其情而風之以義”者歟!此詩之意,蓋謂人固有不能忘之情,然亦有不容己之義;彼休息之樂,吾豈獨無其情乎?啟居之安,吾寧獨無其念乎?誠以王命出戍,則此身既已屬之軍旅,而勢不容於自便耳。是以局促行伍之間,奔走風塵之下,師出以律而號令之嚴,其敢違,軍法有常,而更代之期何敢後?則吾雖有休息之情,而固所不暇矣;雖懷啟居之念,而亦所不遑矣。然此豈上人之故欲困我乎?豈吾君之必欲勞我乎?誠以獫狁猾夏,則是舉本以衛夫生靈,而義不容於自已耳。彼其侵擾疆場之患雖亦靡常,而憑陵中國之心實不可長,使或得肆猖獗,則腥膻之憂,豈獨在於廊廟?如其乘間竊發,則塗炭之苦,遂將及於吾民。是我之不遑休息者,無非保義室家,而獫狁之是備也;我之不暇啟居者,無非靖安中國,而外寇之是防也。吁!敘其勤苦悲傷之情,而風以敵愾勤王之義,周王以是而遣戍役,此其所以勞而不怨也歟!大抵人君之為國,好戰則亡,忘戰則危,故用兵雖非先王之得已,而即戎之訓亦有所不敢後也。觀此詩之遣戍,不獨以見周王重於役民,憫惻哀憐不容已之至情,而亦可以見周之防禦獫狁於平日者,蓋亦無所不至;故獫狁之在三代,終不得以大肆其荼毒。後世無事懈弛,有事則張皇,戎之不靖也,有由然哉!

△孔曼且碩萬民是若[编辑]

新廟制以順人心,詩人之頌魯侯也。夫人君之舉動,當以民心為心也,魯侯修廟而有以順乎民焉,詩人得不頌而美之乎?魯人美僖公之修廟而作是詩及此,謂夫我公之修廟也、材木盡來、甫之良,經畫殫奚斯之慮;意以卑宮之儉,可以自奉,而非致孝乎鬼神,則新廟之作,雖甚曼焉,亦所宜矣;茅茨之陋,可以自處,而非敬事其先祖,則新廟之修,雖甚碩焉,亦非過矣;是以向之卑者,今焉增之使高,而體制極其巍峨,蓋斯革斯飛,孔曼而長也;向之隘者,今焉拓之使廣,而規模極其弘遠,蓋閑如奕如,且碩而大也。然廟刮之極美者,豈獨以竭我公之孝思?實所以從萬民之仰望。蓋以周公皇祖,德洽下民,而廟之弗稱,固其所願改作也;今之孔曼,亦惟民之所欲是從耳。澤流後世,而廟之弗緝,固其所願修治也。今之孔碩,亦惟吾民之所願是順耳。是以向之有憾於弗稱者,今皆翕然而快睹,莫不以為廟之曼者宜也,非過也;向之致怨於弗緝者,今皆欣然而滿望,莫不以為廟之碩者,非過也,宜也。吁!廟制修於上,而民心順於下,則其舉事之善,於此可見,而魯公之賢,亦可想矣。抑考魯之先君,自伯禽以下,所以懷養其民人者,無非仁愛忠厚之道,而周公之功德,尤有以衣被而漸漬之,是以其民久而不忘,雖一廟之修,亦必本其先世之澤而頌禱焉;降及秦、漢干戈之際,尚能不廢弦誦,守禮義,為主死節,而漢高不敢加兵。聖人之澤,其遠矣哉!

○春秋[编辑]

(楚子入陳〈宣公十一年〉楚子圍鄭晉荀林父帥師及楚子戰於訑晉師敗績 楚子滅蕭)

△晉人宋人衛人曹人同盟於情丘(俱宣公十二年)[编辑]

外兵順,而伯國自褻其威,既可貶;外兵黷,而伯國徒御以信,尤可譏;此楚以爭伯為心,而晉失待之之道,《春秋》所以兩示其法也。自夫晉景無制中夏之略,而後楚莊有窺北方之圖,始焉縣陳,以討罪也,而征舒就戮;繼焉入鄭,以貳己也,而潘王遂盟;一則討晉之所未討,一則平鄭之所欲平,是雖未免以力假仁,然其義則公,其辭則順矣。晉欲強之,必修德以俟,觀釁而動,斯可也,顧乃興無名之師,而師之以林父,楚子退師矣,而猶欲與之戰,先穀違命矣,而不能行其辟;遂致邲晉戰既北,而晉遂不支。則是主晉之師者,林父也,棄晉之師者,林父也,責安所逃乎?《春秋》於陳書入於鄭書圍者,所以滅楚之罪,而於邲之戰,由獨書林父以主之,用以示失律喪師之戒也,自夫晉人之威既褻,而後楚人之勢益張,伐蕭不已,而圍其城,圍蕭不已,而潰其眾,以吞噬小國之威,為恐動中華之計,是其不能以禮制心,而其志已盈,其兵已黷矣。晉欲御之,必信任仁賢,修明政事,斯可也;顧乃為情丘之盟,而主之以先穀,不能強幹為善,而徒刑牲歃血之是崇;不能屈於群策,而徒要質鬼神之是務;故其盟亦隨敗,而晉卒不競,則是主斯盟者,喪師之穀也,同斯盟者,列國之卿也,責安所歸乎?《春秋》不稱蕭潰,特以滅書者,所以斷楚之罪;而情丘之盟,則類貶列卿,而人之用以示謀國失職之戒也。吁!楚莊之假仁,晉景之失策,不待言說,而居然於書法見之,此《春秋》之所以為化工歟!抑又論之:仗義執言,桓、文之所以制中夏者也;晉主夏盟,雖世守是道,猶不免為三王之罪人,而又並其先人之家法而棄之,顧汲汲於會狄伐鄭,而以討陳遺楚,使楚得風示諸侯於辰陵,則是時也,雖邲之戰不敗,情丘之盟不渝,而大勢固已屬之楚矣。嗚呼!孔子沐浴之請,不用於哀公而魯替;董公縞素之說,見用於高帝而漢興,愚於是而重有感也。

△楚子蔡侯陳侯許男頓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吳(昭公五年)[编辑]

《春秋》紀外兵而特進夫遠人,以事有可善,而類無可絕也。蓋君子與人為善,而世類之論,亦所不廢也;然則徐、越從楚伐吳,而《春秋》進之者,非以此哉!慨夫慶封就戮,楚已見銜於吳東,鄙告入,吳復致怨於楚至,是楚子內摟諸侯外連徐、越,而有伐吳之役。然何以見其事有可善邪?蓋慶封之惡,齊之罪人也;吳子納而處之,是為崇惡,楚子執而戮之,是為討罪,彼曲此直,公論已昭於當時矣。夫何吳子違義舉兵,困三邑之民,報朱方之憾,豈非狄道哉?楚子率諸侯以伐之,聲崇惡之過,問違義之由,是乃以有名而討無名,以無罪而討有罪也,揆之彼善於此之義,固有可善者矣。又何以見其類無可絕邪?蓋徐、越之夷,夏之變於夷者也,徐本伯益之後,越本大禹之後,元德顯功,先世嘗通於周室矣,惟其後人瀆禮稱王,甘心於僭偽,得罪於典常,故為狄道耳。君子正王法以黜之,上雖不使與中國等,下亦不使與夷狄均,蓋以後人之僭偽,固法所不貸,而先世之功德,亦義所不泯也;揆之賞延於世之典,殆非可絕者歟!夫事既有可善,類又無可絕,故越始見經,而與徐皆得稱人,聖人以為楚之是伐,比吳為善,其從之者,又皆聖賢之後,則進而稱人可也。《春秋》之慎於絕人也如是。夫抑論吳、楚,在《春秋》亦徐、越而已矣。吳以泰伯之後而稱王,楚以祝融之後而稱王,故《春秋》亦以待徐、越者待之,猾夏則舉號,慕義則稱人,及其浸與盟會,亦止於稱子,曾不得以本爵通焉;蓋待之雖恕,而其法固未始不嚴也。然則僭偽者,其能逃於《春秋》之斧鉞邪!

○禮記[编辑]

△君子慎其所以與人者[编辑]

君子之所謹者,交接之道也。夫君子之與人交接,必有其道矣,於此而不謹,烏能以無失哉!記禮器者,其旨若曰:“觀禮樂而知夫治亂之由。”故君子必慎夫交接之具。君子之與人交接也,不有禮乎?而禮豈必玉帛之交錯?凡事得其序者皆是也,禮之得失,人之得失所由見,是禮在所當慎矣。不有樂乎?而樂豈必鍾鼓之鏗鏘?凡物得其和者皆是也,樂之邪正,人之邪正所從著,是樂在所當慎矣。君子於和序之德,固嘗慎之於幽獨之地,而於接人之際,又和序之德所從見也,其能以無慎乎?君子於禮樂之道,固嘗謹之於制作之大,而於與人之時,亦禮樂之道所由寓也,其可以不謹乎?故其與人交接也,一舉動之微,若可忽矣,而必競競焉常致其檢束,務有以比於禮而比於樂;其與人酬酢也,一語默之細,若可易矣,而必業業焉恒存夫戒謹,務有以得其序而得其和,所與者鄉邦之賤士,而其笑語率獲,肅然大賓,是接也,況其所與之尊貴乎?所對者,閭閻之匹夫,而其威儀卒度,嚴乎大祭,是承也,況其所對之嚴憚乎?君子之慎其所以與人者如此,此其所以動容周旋,必中夫禮樂,而無失色於人也歟!抑論禮樂者,與人交接之具,慎獨者,與人交接之本也。君子戒慎於不睹不聞,省察於莫見莫顯,使其存於中者,無非中正和樂之道,故其接於物者,自無過與不及之差。昔之君子,乃有朝會聘享之時,至於失禮而不自覺者,由其無慎獨之功,是以陽欲掩之,而卒不可掩焉耳。故君子而欲慎其所以與人,必先慎獨而後可。

△心好之身必安之君好之民必欲之[编辑]

內感而外必應,上感而下必應。夫君之於民,猶心之於身也;雖其內外上下之不同,而感應之理何嘗有異乎?昔聖人之意,謂夫民以君為心也,君以民為體也,體而必從夫心,則民亦必從夫君矣。彼其心具於內,而體具於外,內外之異勢,若不相蒙矣;然心惟無好則已,一有所好,而身之從之也,自有不期然而然。如心好夫采色,則目必安夫采色;心好夫聲音,則耳必安夫聲音;心而好夫逸樂,則四肢亦惟逸樂之是安矣;發於心而慊於己,有不勉而能之道也;動於中而應於外,有不言而喻之妙也。是何也?心者身之主,心好於內,而體從於外,斯亦理之必然歟!若夫君之於民,亦何以異於是?彼其君居於上,而民居於下,上下之異分,若不相關矣;然君惟無好則已,一有所好,而民之欲之也,亦有不期然而然,如君好夫仁,則民莫不欲夫仁,君好夫義,則民莫不欲夫義,君而好夫暴亂,則民亦惟暴亂之是欲矣;倡於此而和於彼,有不令而行之機也;出乎身而加乎民,有不疾而速之化也。是何也?君者民之主,君好於上,而民從於下,固亦理之必然歟!是則內外上下本同一體,而此感彼應,自同一機,人君之於民也,而可不慎其所以感之邪?抑論之,身固必從乎心矣;民固必從乎君矣;抑孰知心之存亡,有繫於身,而君之存亡,有繫於民乎?為人君者,但知下之必從夫上,而不知上之存亡有繫於下,則將恣己徇欲,惟意所為,而亦何所忌憚乎?故夫子於下文必繼之曰:“君以民存,亦以民亡。”噫,可懼乎!

○論[编辑]

△人君之心惟在所養[编辑]

人君之心,顧其所以養之者何如耳?養之以善,則進於高明,而心日以智;養之以惡,則流於汙下,而心日以愚;故夫人君之所以養其心者,不可以不慎也。天下之物,未有不得其養而能生者,雖草木之微,亦必有雨露之滋,寒暖之劑,而後得以遂其暢茂條達;而況於人君之心,天地民物之主也,禮樂刑政教化之所自出也,非至公無以絕天下之私;非至正無以息天下之邪;非至善無以化天下之惡;而非其心之智焉,則又無以察其公私之異,識其邪正之歸,辯其善惡之分,而君心之智否,則固繫於其所以養之者也,而可以不慎乎哉?君心之智,在於君子之養之以善也;君心之愚,在於小人之養之以惡也;然而君子小人之分,亦難乎其為辯矣。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堯、舜之相授受而所以叮嚀反復者,亦維以是;則夫人君之心,亦難乎其為養矣。而人君一身,所以投間抵隙而攻之者,環於四面,則夫君心之養,固又難乎其無間矣。是故必有匡直輔翼之道,而後能以養其心;必有洞察機微之明,而後能以養其心;必有篤確精專之誠,而後能以養其心;斯固公私之所由異,邪正之所從分,善惡之所自判,而君心智愚之關也。世之人君,孰不欲其心之公乎?然而每失之於邪也;孰不欲其心之善乎?然而每失之於惡也;是何也?無君子之養也。養之以君子,而不能不間之以小人也,則亦無惑乎其心之不智矣。昔者太甲顛覆典刑,而卒能處仁遷義,為有商之令主,則以有伊尹之聖以養之,成王孺子繈褓,而卒能只勤於德,為成周之盛王,則以有周公之聖以養之;桀、紂之心,夫豈不知仁義之為美,而卒不免於荒淫敗度,則其所以養之者,惡來、飛廉之徒也。嗚呼!是亦可以知所養矣。人雖至愚也,亦寧無善心之萌?雖其賢智也,亦寧無惡心之萌?於其善心之萌也,而有賢人君子擴充培植於其間,則善將無所不至,而心日以智矣;於其惡心之萌也,而有小夫憸人引誘逢迎於其側,則惡亦無所不至,而心日以愚矣。故夫人君而不欲其心之智焉,斯已矣;苟欲其心之智,則賢人君子之養,固不可一日而缺也。何則?人君之心,不公則私,不正則邪,不善則惡,不賢人君子之是與,則小夫憸人之是狎,固未有漠然中立而兩無所在者。一失其所養,則流於私,而心之智蕩矣。入於邪,而心之智惑矣;溺於惡,而心之智亡矣;而何能免於庸患之歸乎?夫惟有賢人君子以為之養,則義理之學,足以克其私心也;剛大之氣,足以消其邪心也;正直之論,足以去其惡心也;擴其公而使之日益大,扶其正而使之日益強,作其善而使之日益新,夫是之謂匡直輔翼之道,而所以養其心者有所賴。然而柔媚者近於純良,而凶憸者類於剛直,故士有正而見斥,人有憸而獲進,而卒無以得其匡直輔翼之資,於是乎慎釋而明辯,必使居於前後左右者無非賢人君子,而不得有所混淆於其間,夫是之謂洞察幾微之明,而所以養其心者無所惑。然而梗直者難從,而諂諛者易入也;拂忤者難合,而阿順者易親也;則是君子之養未幾,而小人之養已隨;養之以善者方退,而養之以惡者已入。故夫人君之於賢士君子,必信之篤,而小人不得以間;任之專,而邪佞不得以阻;並心悉慮,惟匡直輔翼之是資焉,夫是之謂篤確專一之誠;而所以養其心者,不至於有鴻鵠之分,不至於有一暴十寒之間,夫然後起居動息,無非賢士君子之與處,而所謂養之以善矣。夫然後私者克而心無不公矣;邪者消而心無不正矣,惡者去而心無不善矣;公則無不明,正則無不達,善則無不通,而心無不智矣夫然後可以絕天下之私,可以息天下之邪,可以化天下之惡,可以興禮樂修教化,而為天地民物之主矣;而此何莫而不在於其所養邪!何莫而不在於養之以善邪!人君之心,惟在所養,範氏之說,蓋謂養君心者言也,而愚之論,則以為非人君有洞察之明專一之誠,則雖有賢士君子之善養,亦無從而效之,而猶未及於人君之所以自養也。然必人君自養其心,而後能有洞察之明專一之誠以資夫人,而其所以自養者,固非他人之所能與矣,使其勉強於大庭昭晰之時,有放縱於幽獨得肆之地,則雖有賢人君子,終亦無如之何者,是以人君尤貴於自養也。若夫自養之功,則惟在於存養省察,而其要又不外乎持敬而已愚也請以是為今日獻。

○表[编辑]

△擬唐張九齡上千秋金監錄表(開元二十四年[编辑]

開元二十四年八月五日,具官臣張九齡上言,恭遇千秋聖節,謹以所撰《千秋金監錄》進呈者。臣九齡誠惶誠恐,頓首頓首:伏以古訓有獲,成憲無愆,自昔致治之明君,莫不師資於往典,故武王有《洪範》之訪,而高宗起舊學之思,茲蓋伏遇囗囗囗囗。乃武乃文,好問好察,赤龍感唐堯之端,白魚兆周武之興,是以誕應五百載之昌期,而能起紹億萬年之大統。時維八月,節屆千秋,凡茲鼎軸之臣,皆有寶鏡之獻,祝頌所寓,恭敬是將。臣九齡學本面牆,忠存自牖,竊謂群臣所獻,雖近正冠之喻,揆諸事君以禮,尚虧懋德之規;顧環奇之珍,則尚方所自有,而珠玉是寶,雖諸侯以為殃。仰窺文皇“以人為監”之謨,竊取伏羲製器尚象之義,覃思古昔,效法丹書,粗述廢興,謬名《金監》。蓋搜尋舊史,無非金石之言;而采掇前聞,頗費陶熔之力;躬鉛槧以實錄,敢粉飾乎虛文?鼓鑄堯舜之模,爐冶商周之範;考是非之跡,莫遁姘媸;觀興替所由,真如形影;彼《六經》之道,夫豈不明?而諸子之談,亦寧無見?顧恐萬機之弗暇,願攄一得而少裨,雖未能如賈山之《至言》,或亦可方陸生之《新語》。善可循而惡可戒,情狀具在目前;亂有始而治有源,儀刑視諸掌上;公私具燭,光涵陽德之精;幽隱畢陳,寒照陰邪之膽;蓋華封之祝,未罄於三,而魏征所亡,聊獻其一。若陛下能自得師,或亦可近取諸此,視遠亦維明矣,反觀無不了然。誠使不蔽於私,自當明見萬里;終能益磨以義,固將洞察纖毫;維茲昧爽所需,用為緝熙之助。伏願時賜披閱,無使遂掩塵埃;宜監於殷,勵周宣之明發;顧諟天命,效成湯之日新;永惟不顯之昭昭,庶識微衷之耿耿。月臨日照,帝德運於光天;嶽峙川流,聖壽同於厚地!臣無任瞻天仰聖激切屏營之至!謹以所述《千秋金監錄》隨表上進以聞。

○策五道[编辑]

問: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故功大者樂備,治遍者禮具,而五帝不沿樂,三王不襲禮也。自漢而下,禮樂日衰,既不能祖述憲章,以復三代之舊制,則亦不過苟且因循,以承近世之陋習而已。蓋有位無德,固宜其然也。惟我太祖、太宗,以聖人在天子之位,故其制作之隆,卓然千古,誠有不相沿襲者,獨其廣大淵微,有非世儒所能測識耳。夫合九廟而同堂,其有仿於古乎?一郊社而並祭,其有見於經乎?聲容之為備,而郊祭之舞,去干戚以為容,雅頌之為美,而燕享之樂屬教坊以司頌,是皆三代所未聞而創為之者。然而治化之隆,超然於三代之上,則其間固宜自有考諸三王而不謬者,而非聖人其孰能知之?夫魯,吾夫子之鄉,而先王之禮樂在焉。夫子之言曰:“吾學周禮,今用之,吾從周。”斯固魯人之所世守也。諸士子必能明言之。

聖人之制禮樂,非直為觀美而已也;固將因人情以為之節文,而因以移風易俗也。夫禮樂之說,亦多端矣,而其大意,不過因人情以為之節文,是以禮樂之制,雖有古今之異,而禮樂之情,則無古今之殊。《傳》曰:“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謂聖,述者之謂明,故夫鍾鼓管磬、羽龠於戚者,樂之器也;屈伸俯仰、綴兆舒疾者,樂之文也;簠簋俎豆、制度文章者,禮之器也;升降上下、周旋裼襲者,禮之文也。”夫所謂禮樂之情者,豈徒在於鍾鼓、於戚、簠簋、制度之間而已邪?豈徒在於屈伸、綴兆、升降、周旋之間而已邪?後世之言禮樂者,不本其情,而致詳於形器之末,是以論明堂,則惑於呂氏《考工》之說;議郊廟,而局於鄭氏王肅之學;鍾呂紛爭於黍,而尺度牽泥於周天,紛紛藉藉,卒無一定之見,而禮樂亦因愈以廢墜,是豈知禮樂之大端,不過因人情而為之節文者乎?《傳》曰:“禮也者,義之實也,協諸義而協則禮,雖先王未之有可以義起也。”孟子曰:“今之樂,猶古之樂也;今夫行禮於此,而有以即夫人心之安焉,作樂於此,而使聞之者欣欣然有喜色焉,則雖義起之禮,世俗之樂,其亦何異於古乎?使夫行禮於此,而有以大拂乎人之情,作樂於此,而聞之者疾首蹙額而相告也,則雖折旋周禮,而戛擊《咸韶》,其亦何補於治乎?”即是說而充之,則執事之所以下詢者,雖九廟異制可也,合而同堂亦可也,郊社異地可也,一而並祭亦可也;聲容之備固善矣,而苟有未備焉,似亦無傷也;雅頌之純固美矣,而苟有未純焉,或亦無患也。嗚呼!此我太祖、太宗之所以為作者之聖,而有以深識夫禮樂之情者歟!竊嘗伏觀祖宗之治化功德,蕩蕩巍巍,蟠極天地之外,真有以超越三代而媲美於唐虞者;使非禮樂之盡善盡美,其亦何以能致若是乎?草莽之臣,心亦能知其大,而口莫能言之,故嘗以為天下之人,苟未能知我祖宗治化功德之隆,則於禮樂之盛,固宜其有所未識矣。雖然,先王之制,則亦不可以不講也。《祭法》:“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太祖之廟而七,益以文武世室而為九,廟門皆南向,主皆東向,各擅一廟之尊,而昭穆不紊焉,則周制也。郊社之禮,天尊而地卑,郊以大報天,而社以神地道,故燔柴於泰壇,祭天也;瘞埋於泰折,祭地也;其不並祭久矣。祭天之用樂,則呂氏《月令》以仲夏“命樂師修鞀鞞鼓,均琴瑟管簫,執干戚戈羽,調竽笙篪簧,飭鍾磬祝,而用盛樂以大雩帝”。則祭天之樂,有干戚戈羽矣。子夏告魏文侯以古樂,以為進旅退旅,和正以廣,弦匏笙簧,會守拊鼓,始奏以文,復亂以武,治亂以相,訊疾以雅,而所謂及優侏儒者,謂之新樂。夫國家郊廟之禮,雖以義起,固亦不害其為協諸義而協矣。雖然,豈若協於義而合於古之為尤善乎?國家祀享之樂,雖不效古,固亦不害其為因人情而為之師矣。雖然,豈若因人情而又合於古之尤善乎?昔者成周之禮樂,至周公而始備,其於文、武之制,過者損之,不及者益焉,而後合於大中至正;此周公所以為善繼善述,而以達孝稱也。儒生稽古之談,固未免於拘滯,所敢肆其狂言,則恃有善繼善述之聖天子在上也。

問:佛老為天下害,已非一日,天下之訟言攻之者,亦非一人矣,而卒不能去,豈其道之不可去邪?抑去之而不得其道邪?將遂不去,其亦不足以為天下之患邪?夫今之所謂佛老者。鄙穢淺劣,其妄初非難見,而程子乃以為比之楊、墨,尤為近理;豈其始固自有說,而今之所習者,又其糟粕之餘歟?佛氏之傳,經傳無所考,至於老子,則孔子之所從問禮者也,孔子與之同時,未嘗一言攻其非,而後世乃排之不置,此又何歟?夫楊氏之為我,墨氏之兼愛,則誠非道矣,比之後世貪冒無恥,放於利而行者,不有間乎?而孟子以為無父無君,至比於禽獸,然則韓愈以為佛老之害甚於楊、墨者,其將何所比乎?抑不知今之時而有兼愛、為我者焉,其亦在所辟乎?其將在所取乎?今之時不見有所謂楊、墨者,則其患止於佛老矣;不知佛老之外尚有可患者乎?其無可患者乎?夫言其是,而不知其所以是,議其非,而不識其所以非,同然一辭而以和於人者,吾甚恥之,故願諸君之深辨之也。

天下之道一而已矣,而以為有二焉者,道之不明也,孔子曰:“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知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嗚呼!道一也,而人有知愚賢不肖之異焉,此所以有過與不及之弊,而異端之所從起歟?然則天下之攻異端者,亦先明夫子之道而已耳。夫子之道明,彼將不攻而自破,不然,我以彼為異端,而彼亦將以我為異端,譬之穴中之鬥鼠,是非孰從而辨之?今夫吾夫子之道;始之於存養慎獨之微,而終之以化育參讚之大;行之於日用常行之間,而達之於國家天下之遠,人不得焉,不可以為人,而物不得焉,不可以為物,猶之水火菽帛而不可一日缺焉者也。然而異端者,乃至與之抗立而為三,則亦道之不明者之罪矣。道苟不明,苟不過焉,即不及焉。過與不及,皆不得夫中道者也,則亦異端而已矣。而何以攻彼為哉?今夫二氏之說,其始亦非欲以亂天下也;而卒以亂天下,則是為之徒者之罪也。夫子之道,其始固欲以治天下也,而未免於二氏之惑,則亦為之徒者之罪也。何以言之?佛氏吾不得而知矣;至於老子,則以知禮聞,而吾夫子所嘗問禮,則其為人要亦非庸下者,其修身養性,以求合十道,初亦豈甚乖於夫子乎?獨其專於為己而無意於天下國家,然後與吾夫子之格致誠正而達之於修齊治平者之不同耳是其為心也,以為吾仁矣,則天下之不仁,吾不知可也;吾義矣。則天下之不義,吾不知可也;居其實而去其名,斂其器而不示之用,置其心於都無較計之地,而亦不以天下之較計動於其心,此其為念,固亦非有害於天下者,而亦豈知其弊之一至於此乎?今夫夫子之道,過者可以俯而就,不肖者可以企而及,是誠行之萬世而無弊矣;然而子夏之後有田子方,子方之後為莊周,子弓之後有荀況,荀況之後為李斯,蓋亦不能以無弊,則亦豈吾夫子之道使然哉?故夫善學之,則雖老氏之說無益於天下,而亦可以無害於天下;不善學之,則雖吾夫子之道,而亦不能以無弊也。今天下之患,則莫大於貪鄙以為同,冒進而無恥。貪鄙為同者曰:“吾夫子固無可無不可也。”冒進無恥者曰:“吾夫子固汲汲於行道也。”嗟乎!吾以吾夫子之道以為奸,則彼亦以其師之說而為奸,顧亦奚為其不可哉!今之二氏之徒,苦空其行,而虛幻其說者,既已不得其原矣;然彼以其苦空,而吾以其貪鄙;彼以其虛幻,而吾以其冒進;如是而攻焉,彼既有辭矣,而何以服其心乎?孟子曰:“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今不皇皇焉自攻其弊,以求明吾夫子之道,而徒以攻二氏為心,亦見其不知本也夫!生復言之,執事以攻二氏為問,而生切切於自攻者,無豈不喻執事之旨哉?《春秋》之道,責己嚴而待人恕;吾夫子之訓,先自治而後治人也。若夫二氏與楊、墨之非,則孟子辟之於前,韓、歐諸子辟之於後,而豈復俟於言乎哉?執事以為夫子未嘗攻老氏,則夫子蓋嘗攻之矣,曰:“鄉願,德之賊也。”蓋鄉願之同乎流俗而合乎汙世,即老氏之所謂“和其光而同其塵”者也;和光同塵之說,蓋老氏之徒為之者,而老氏亦有以啟之。故吾夫子之攻鄉願,非攻老氏也;攻鄉願之學老氏而又失之也。後世談老氏者皆出於鄉願,故曰“夫子蓋嘗攻之也”。

問:古人之言曰:“志伊尹之所志,學顏子之所學。”諸君皆志伊學顏者,請遂以二君之事質之。夫伊尹之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也,固將終身爾矣。湯之聘幣三往,而始幡然以起,是豈苟焉者,而後世至以為割烹要湯,斯固孟子已有明辯;至於桀則固未嘗以幣聘尹也,而自往就之,至再至五,昔人謂其急於生人而往速其功也,果爾,其不類於以割烹要之歟!顏淵之學於孔子也,其詳且要,無有過於四勿之訓,茲四言者,今之初學之士皆自以為能知,而孔門之徒以千數,其最下者宜其猶愈於今之人也,何獨唯顏子而後可以語此乎?至於簞瓢陋巷而不改其樂,此尤孔子之所深嘉屢歎而稱以為賢者,而昔之人乃以為哲人之細事,將無類於今之初學自謂能知四勿之訓者乎?夫尹也,以湯之聖,則三聘而始往,以桀之虐。則五就而不辭。顏之四勿,孔門之徒所未聞,而今之初學自以為能識簞瓢之樂,孔子以為難,而昔人以為易也:茲豈無其說乎?不然,則伊尹之志荒,而顏子之學淺矣。

求古人之志者,必將先自求其志,而後能辨其出處之是非;論古人之學者,必先自論其學,而後能識其造詣之深淺;此伊尹之志,顏子之學,所以未易於窺測也。嘗觀伊尹耕於有莘之野,而樂堯舜之道,固將終其身於畎畝,雖祿之以天下,有弗顧者,其後感成湯三聘之勤,而始幡然以起,是誠甚不易矣。而戰國之士,猶以為割烹要湯,向非孟氏之辨,則千載之下,孰從而知其說之妄乎?至於五就桀之說,則尚有可疑者;孟子曰:“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夫尹以庶人而往役於桀,可也;以行道而往就於桀,不可也;尹於成湯之聖。猶必待其三聘者,以為身不可辱,而道不可枉也。使尹不俟桀之聘而自往,則其辱身枉道也甚矣,而何以為伊尹乎?使尹之心以為湯雖聖臣也,桀雖虐君也,而就之,則既以為君矣,又可從而伐之乎?桀之暴虐,天下無不知者,彼置成湯之聖而弗用,尚何有於伊尹?使尹不知而就之,是不知也;知而就之,是不明也;就之而復伐之,是不忠也;三者無一可,而謂伊尹為之乎?柳宗元以為伊尹之五就桀,是大人之欲速其功。且曰:“吾觀聖人之急生人,莫若伊尹,伊尹之大,莫大於五就桀。”蘇子瞻譏之,以為宗元欲以此自解其從叔文之非,可謂得其心矣。然五就之說,孟子亦嘗言之,而說者以為尹之就桀,湯進之也,則尹惟知以湯之心為心而已。是在聖人固必自有以處此;而愚以為雖誠有之,亦孟子所謂有伊尹之志由可耳。不然,吾未見其不為反覆悖亂之歸也,至於顏子四勿之訓,此蓋聖賢心學之大,有未易以言者,彼其自謂能知,則譬之越南冀北,孰不知越之為南而冀之為北?至其道理之曲折險易,自非所嘗經歷莫從而識之也。今以四勿而詢人,則誠未見其有不知者;及究其所謂非禮,則又莫不喑然而無以為答也。今夫天下之事,固有似禮而非禮者矣;亦有似非禮而實為禮者矣;其纖悉毫厘至於不可勝計,使非盡格天下之物而盡窮天下之理,則其疑似幾微之間,孰能決然而無所惑哉?夫於所謂非禮者既有未辨,而斷然欲以之勿視聽言動,是亦告子之所謂不得於言而勿求於心耳,其何以能克己復禮而為仁哉?夫惟顏子博約之功,已盡於平日,而其明睿所照,既已略無纖芥之疑,故於事至物來,天理人欲,不待議擬,而已判然,然後行之,勇決而無疑滯,此正所謂有至明以察其幾,有至健以致其決者也。孔門之徒,自子貢之穎悟,不能無疑於一貫;則四勿之訓,宜乎唯顏子之得聞也。若夫簞瓢之樂,則顏子之賢盡在於此,蓋其所得之深者。周子嘗令二程尋之,則既知其難矣;惟韓退之以為顏子得聖人為之依歸,則其不憂而樂也豈不易?顧以為哲人之細事,初若無所難者,是蓋言其外而未究其中也。蓋簞瓢之樂,其要在於窮理,其功始於慎獨,能窮理,故能擇乎中庸,而復理以為仁;能慎獨,故能克己不貳過,而至於三月不違;蓋其人欲淨盡,天理流行,是以內省不疚,仰不愧,俯不怍,而心廣體胖,有不知其手舞足蹈者也。退之之學,言誠正而弗及格致,則窮理慎獨之功,正其所大缺;則於顏子之樂,宜其得之淺矣。嗟乎!志伊尹之志也,然後能知伊尹之志;學顏子之學也,然後能知顏子之學;生亦何能與於此哉?顧其平日亦在所不敢自暴自棄,而心融神會之餘,似亦微有所見,而執事今日之問,又適有相感發者,是以輒妄言之,幸執事不以為僭而教之也。

問:風俗之美惡,天下之治忽關焉。自漢以來,風俗之變而日下也,猶江河之日趨於海也,不知其猶可挽而復之古乎?將遂往而不返也;孔子謂齊一變至於魯,魯一變至於道,而說者以為二國之俗有美惡,故其變而之道也有難易。夫風俗之在三代也,不知其凡幾變矣,而始為漢;其在漢也;又不知其凡,幾變矣,而始為唐為宋;就使屢變而上焉,不過為漢而上耳,為唐而止耳,而何以能遂復於三代乎?今之風俗,則賈誼之所太息者有之矣;皇上之德,過於漢文諸士,苟有賈生之談焉,固所喜聞而樂道也。

天下之患,莫大於風俗之頹靡而不覺。夫風俗之頹靡而不覺也,譬之潦水之赴壑,浸淫泛濫,其始若無所患,而既其末也,奔馳潰決,忽焉不終,朝而就竭,是以甲兵雖強,土地雖廣,財賦雖盛,邊境雖寧,而天下之治,終不可為,則風俗之頹靡,實有以致之。古之善治天下者,未嘗不以風俗為首務,武王勝殷,未及下車,而封黃帝、堯、舜之後;下車而封王子比干之墓,釋箕子之囚,式商容之閭;當是時也,拯溺救焚之政,未暇悉布,而先汲汲於為是者,誠以天下風俗之所關,而將以作興其篤厚忠貞之氣也。故周之富強不如秦,廣大不如漢,而延世至於八百年者,豈非風俗之美致然歟!今天下之風俗,則誠有可慮者,而莫能明言之,何者?西漢之末,其風俗失之懦;東漢之末,其風俗失之激;晉失之虛;唐失之靡;是皆有可言者也。若夫今之風俗,謂之懦,則復類於悍也;謂之激,則復類於同也;謂之虛,則復類於瑣也;謂之靡,則復類於鄙也;是皆有可慮之實,而無可狀之名者也。生固亦有見焉,而又有所未敢言也。雖然,聖天子在上,賢公卿在位,於此而不直,是無所用其直矣。請遂言之:孔子曰:“鄉願,德之賊也。”孟子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同乎流俗,合乎汙世,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閹然媚於世者,是鄉願也。”蓋今風俗之患,在於務流通而薄忠信,貴進取而賤廉潔,重儇狡而輕樸直,議文法而略道義,論形跡而遺心術,尚和同而鄙狷介;若是者,其浸淫習染既非一日,則天下之人固已相忘於其間而不覺,驟而語之,若不足以為患,而天下之患終必自此而起;泛而觀之,若無與於鄉願,而徐而察之,則其不相類者幾希矣。愚以為欲變是也,則莫若就其所藐者而振作之。何也?今之所薄者,忠信也,必從而重之;所賤者,廉潔也,必從而貴之;所輕者,樸直也,必從而重之;所遺者,心術也,必從而論之;所鄙者,狷介也,必從而尚之;然而今之議者,必以為是數者未嘗不振作之也,則亦不思之過矣。大抵聞人之言,不能平心易氣,而先橫不然之念,未有能見其實然者也。夫謂是數者之未嘗不振作之也,則夫今之所務者,果忠信歟?果流通歟?所貴者,果進取歟?果廉潔歟?其餘者亦皆以是而思之,然後見其所謂振作之者,蓋亦其名,而實有不然矣。今之議者,必且以為何以能得其忠信廉潔之實而振作之?則愚以為郭隗之事,斷亦可見也;為人上者,獨患無其誠耳。苟誠心於振作,吾見天下未有不翕然而向風者也。孟子曰:“伯夷,聖之情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敦,薄夫寬。”夫夷、惠之風所以能使人聞於千載之下而興起者,誠焉而已耳。今曰:“吾將以忠信廉潔振作天下,而中心有弗然焉。”則夫鄉願之所謂居之似忠信,而行之似廉潔者,固亦未嘗無也。

問:明於當世之務者,惟豪傑為然,今取士於科舉,雖未免於記誦文辭之間,然有司之意,固惟豪傑是求也。非不能鉤深索隱以探諸士之博覽,然所以待之淺矣,故願相與備論當世之務。夫官冗矣而事益不治,其將何以厘之?賦繁矣而財愈不給,其將何以平之?建屏滿於天下而賦祿日增,勢將不掉,其將何以處之?情戎遍於海內而行伍日耗,其將何以籌之?蝗旱相仍,流離載道,其將何以拯之?獄訟煩滋,盜賊昌熾,其將何以息之?勢家侵利,人情怨諮,何以裁之?戎、胡窺竊,邊鄙未寧,何以攘之?凡此數者,皆當今之急務,而非迂儒曲士之所能及也,願聞其說。

執事詢當世之務,而以豪傑望於諸生,誠汗顏悚息,懼無以當執事之待;然執事之問,則不可虛也,生請無辭以對。

蓋天下之患,莫大於紀綱之不振,而執事之所問者,未及也。夫自古紀綱之不振,由於為君者垂拱宴安於上,而為臣者玩習懈弛於下。今朝廷出片紙以號召天下,而百司庶府莫不震粟悚懼,不可謂紀綱之不振,然而下之所以應其上者,不過簿書文墨之間,而無有於貞固忠誠之實,譬之一人之身,言貌動止,皆如其常,而神氣恍然,若有不相攝者,則於險阻煩難,必有不任其勞矣,而何以成天下之亹哉?故愚以為當今之務,莫大於振肅紀綱,而後天下之治可從而理也。是以先進紀綱之說,而後及執事之問。夫官冗而事不治者,其弊有三:朝廷之所以鼓舞天下而奔走豪傑者,名器而已。孔子曰:“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今者不能慎惜,而至或加之於異道憸邪之輩,又使列於賢士大夫之上,有志之士,吾知其不能與之齒矣;此豪傑之所以解體,而事之所以不治者,名器之太濫也。至於升授之際,不論其才之堪否,而概以年月名次之先後為序,使天下之人皆有必得之心,而無不可為之慮,又一事特設一官,或二人而共理一職,十羊九牧,徒益紛擾。至於邊遠疲弊之地,宜簡賢能特加撫緝,功成績著,則優其遷擢,以示崇獎,有志之士,亦亦無不樂為者,而乃反委之於庸劣,遂使日益凋瘵,則是選用太忽之過也。天下之治,莫急守令,而令之於民,尤為切近,昔漢文之時,為吏者長子孫居官,以職為氏,今者徒據紙上之功績,亟於行取,而責效於二三年之間,彼為守令者,無是亦莫不汲汲於求去,而莫有誠確久遠之圖,此則求效太速之使然耳。賦繁而財不給者,此無益之費多,而冗食之徒眾也;去是二者,而又均一天下之賦,使每郡各計其所人之數,而均之於田,不得有官民三則之異,則詭射之弊息,而賦亦稍平矣。至於建屏之議,尤為當今之切務,而天下之人莫敢言者,欲求善後之策,則在於朝廷之上,心於繼志,而不以更改為罪,建議之臣,心於為國,而不以獲罪自阻,然後可以議此;不然,雖論無益矣。蓋昔者漢之諸侯,皆封以土地,故其患在強大而不分,分則易弱矣;今之藩國,皆給以食祿,故其患在眾多而不合,合則易辦矣。然晁錯一言,而首領不保,天下雖悲錯之以忠受戮,其誰復敢言乎?情戎之要,在於因地利而順人情。蓋南人之習於南,而北人之習於北,是謂地利,南之不安於北,而北之不安於南,是謂人情。今以其情而已得者就籍之於其本士,而以其情而不得者之糧,饋輸之於邊,募驍勇以實塞下,或亦兩得之矣。蝗旱相仍而流離載道者,官冗而事益不治之所致也;獄訟繁滋而盜賊昌熾者,賦繁而財愈不給之所起也。勢家侵利而人情怨諮,則在於制之以禮,而一轉移於向背之間而已。昔田蚡請考工地以益宅,武帝怒曰:“何不遂取武庫?”蚡懼而退。夫以田蚡之橫,而武帝一言不敢復縱,況未及蚡者,誠有以禁戒懲飭之,其亦何敢肆無忌憚也哉?胡戎窺竊而邊鄙未寧,則在於備之不預,而畏之太深之過也。夫戎虜之患,既深且久,足可為鑒矣;而當今之士,苟遇邊報稍寧,則皆以為不復有事,解嚴弛備,恬然相安,以苟歲月,而所謂選將練兵,蓄財養士者,一旦置之度外,縱一行焉,亦不過取具簿書,而實無有於汲汲皇皇之意;及其一旦有事,則愴惶失措,若不能以終日。蓋古之善御戎狄者,平居無怠忽苟且之心,故臨事無紛張繆戾之患,兢惕以備之,談笑以處之,此所以為得也。若夫制御之策,則古今之論詳矣;在當事者擇而處之,生不能別為之說也。夫執事之所以求士者,不專於記誦文辭之間,故諸生之文,亦往往出於科舉之外,惟其說之或有足取,則執事幸采擇之!

△山東鄉試錄後序[编辑]

弘治甲子秋八月甲申,《山東鄉試錄》成,考試官刑部主事王守仁既序諸首簡,所以紀試事者慎且詳矣;鼎承乏執事後,有不容無一言以申告登名諸君子者。夫山東天下之巨藩也,南峙泰岱,為五嶽之宗,東彙滄海,會百川之流;吾夫子以道德之師,鍾靈毓秀,挺生於數千載之上,是皆窮天地,亙古今,超然而獨盛焉者也。然陟泰岱則知其高,觀滄海則知其大,生長夫子之邦,宜於其道之高且大者有聞焉,斯不愧為邦之人矣!諸君子登名是錄者,其亦有聞乎哉?夫自始學焉,讀其書,聚而為論辯,發而為文詞,至於今,資藉以階尺寸之進,而方來未已者,皆夫子之緒餘也;獨於道未之聞,是固學者之通患,不特是邦為然也。然海與岱,天下知其高且大也,見之真而聞之熟,必自東人始,其於道,則亦宜若是焉可也。且道豈越乎所讀之書與所論辯而文詞之者哉?理氣有精粗,言行有難易,窮達有從違,此道之所以鮮聞也。夫海岱雲者,形勝也;夫子之道德也者,根本也;雖若相參並立於天地間,其所以為盛,則又有在此而不在彼者矣。鼎實陋於聞道,幸以文墨從事此邦,冀所錄之士,有是人也,故列東藩之盛,樂為天下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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