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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舶/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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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回 珍珠舶
第八回 鄔法師牒譴酆都獄
第九回 

  詩曰:
  先生來自龍虎山,腰橫三尺芙蓉寒。
  懸符能使鬼神哭,攝氣直上青雲端。
  葫蘆無藥惟貯酒,醉後狂歌頻拍手。
  岳楊既授呂仙丹,驅雷駕電憑空走。
  魔王懾伏區寓清,重向空山一回首。

  當下楊敬山夫婦兩個,商議停當,急忙進城,到了城隍廟內,尋那道士。恰值東關外朱秀才家裡請去,等至傍晚,方見回寓。原來那個道士姓鄔,號喚雲章,乃是江西人氏。自幼在龍虎山張天師門下,得授五雷正法,以至祈求風雨,遣將除妖,諸般符咒。年才三十,人都尊敬稱為鄔法師。因欲雲遊訪道,偶抵秀州。當晚回來,楊敬山求請見畢,再三陳訴其事,要求禳遣。鄔法師道:「此鬼既能為祟,可曾飛沙走石,駕霧排空,倏去倏來,變幻莫測?或時招呼群孽,將人驚怖否?若有此等神通,必須請著天將斬馘,方可除得。」楊敬山搖首道:「雖則攪擾年餘,卻未嘗有此利害。」鄔法師又道:「既不然,可曾披髮赤身,青臉綠鬚,顰眉蹙頰,時露諸般惡相?或時憑高撒瓦,伏路拋磚?或時移運器皿,盜竊飲食?若有此等伎倆,必須建立壇場,按著五方神位,遍插五色旗幟,然後焚符宣咒,遣那值日的六丁六甲,協同擒剿,方可除得。」楊敬山道:「他只會潛伏在家,聽人說話,從中接應,卻不曾白晝現形,並沒有拋磚撒瓦之事。」鄔法師笑道:「既是這般,爾亦何消憂慮,若要驅除,直易易耳。」楊敬山便問所以驅遣之法。鄔法師道:「也不必到汝家內,不用諸般法物,只消就在廟中行事。明日又值辛酉,最宜禳怪。待我焚符一道,將他拘審究責,再用牒文,發禁酆都地獄,便可以永除此患,保你平安如舊。」楊敬山聽說,滿心歡喜,那一晚就在廟內借宿。到了次日午後,鄔法師即令從者燒湯沐浴,換了法衣,驅出閒人,焚香靜坐。將及更餘,吩咐把那香案設在中堂,隨即披髮仗劍。步罡已畢,便向南坐定,焚著朱符一道。俄而星昏月暗,霧慘風淒。只見那阿喜的鬼魂,早已從空墜下,伏在階前。鄔法師厲聲問道:「爾既獲罪海神,覆舟身死,只宜伏處洪濤,靜候陰司發落。乃敢白晝附船,跳樑為虐,致使前主楊氏一家,被擾年餘,不能寧息。我今擒汝正罪,有何解說?」那鬼哀聲哭訴道:「彼時偶以無從依附,思主竊歸,罪固難辭,情亦堪憫。倘獲洪恩起救,敢不遵旨竄伏。」鄔法師拍案大喝道:「爾既縱恣為妖,自取罪戾,雖欲曲為宥爾,不能得也。」乃援筆判云:

  蓋聞陰陽迥別,陽為人而陰則為鬼。死生異途,生相共而死詎相將。乃有楊氏家奴,喚名阿喜,奉主命而操舟遠出,值陽九而厄數應終。然舟因風覆,既已畢命於馮夷,而魂逐江流,豈許仍依乎故主。何乃巧舌濫翻,贅空中之影語,甚而向隅聲慘,和月下之哀猿。維茲小丑,不無擾亂村墟。眇爾遊魂,輒敢擅為妖孽,將謂顛倒陰陽,違條出跳。而三尺可逃於法網,豈知輪回生死,設限森嚴。而片牒能譴於酆都,律宜按究,罪實自貽。鐵案難搖,噬臍已晚。

  鄔法師判畢,即有一員神將,把那鬼魂鎖扭前去。霎時間低微霧散,星月皎潔如初,時已漏下三鼓矣。次早,楊敬山起來,向著鄔法師再三叩謝。回到家裡,備細述與張氏,就有眾鄰居爭來探問,無不歡喜。那媳婦朱氏的病,旋即霍然痊癒。自此,一連數日,果然寂無響動。張氏勸著楊敬山,置備三牲酒果,獻個太平土地。就把來請著親鄰,直飲至黃昏時候,盡歡散去。正欲收拾盤盞,忽聽得中間客座,啾啾哭響。那後邊房內,又是沸嚷喧嘩。也有嗚嗚咽咽呼兒喚姪,也有厲聲怒罵拍案敲扉,也有聲似嬰兒低低叫著親兄,也有黑臉黃鬚現出奇形怪狀。更兼幾陣陰風,吹得燈火半明半滅,屋簷翻響,擲下瓦片如飛。霎時間,前前後後,哄然喧鬧,竟不知有許多鬼在家裡。嚇得張氏婆媳,牽衣抱頭,一堆兒縮在灶前。楊敬山喚著兒子,正要把那甕中餘酒傾出再飲,猛聽得前後響動,不覺翻身一跤,驚僕在地,連那甕兒打得粉碎。當夜嘈嘈雜雜,一直鬧至天明。楊敬山向著張氏,不住口的叫苦道:「前番只有一個尚不耐煩,如今滿屋通是鬼了,卻怎麼處?」張氏無奈,只得高聲問道:「爾等想是怨鬼,輒敢引類呼號,把我家吵鬧了這一夜。可仍是阿喜麼?」先是一鬼應聲道:「我喚黃仁,那阿喜是我的嫡親兒子。」又一鬼道:「我即黃二,阿喜是我姪兒。」又一鬼道:「我是阿喜的母親翁氏。」又一鬼道:「我喚翁憶山,翁氏是姑娘,阿喜是我表弟。」又一鬼道:「我是阿喜的嫡弟阿滿。」又有數鬼,一連應道:「我等俱是阿喜的嫡堂兄弟,黃壽、黃五、黃必達、黃應祥。」逐一個應聲方畢,那黃仁便嗚嗚的哭道:「你那為富不仁的楊大,害得我斷種絕嗣,苦惱苦惱。」楊敬山忍耐不住,勉強應道:「你的兒子乃是墮河而死的,與我家主何干,反是這等抱怨,卻不冤枉。」那黃仁道:「我當初雖則欠米三石,與你轉借數年,已是利上盤利。我既闔門遭著瘟疫病亡,只存一點骨血,你偏放他不過,勒作義男。這也罷了,為什麼著他獨自一個直到石門縣去,以致覆舟溺死。及至魂魄無依,仍來歸傍,無非念著主僕情義,替你照管門戶。既不要你一陌紙錢,又不費了你的衣食,有何罪業。你反狼心愈毒,央著那鄔道士將他牒入酆都,使我父子叔姪弟兄,不得會面。你這狠心忘八,還說道與你無干麼!」那黃仁哭罷,眾鬼又是敲盤擊盞,一齊叫屈,連那器皿東西,無不叮噹震響。時已日色晌午,張氏只得淘米煮飯,又令顧四買些豆腐燒熟。拿了碗箸,正待吃時,莫想飯與豆腐,連那鍋子都不見了。便向前前後後,到處搜尋,那裡得見。落後開著後門一望,只見那一鍋飯一鍋豆腐,熱噴噴的俱放在竹林裡面,被著兩隻狗兒吃了一頓,已去了一半了。自此一連鬧了數日,兒子媳婦被著丈人家裡載去,只有老夫妻兩個並著顧四,晝夜擔驚,沒處躲閃。

  一日早起,顧四扯了楊敬山,出到門外說道:「何不仍去求那鄔法師,把這些硬鬼,一齊牒入酆都,方得安穩。」楊敬山沉吟良久道:「我也有此意思,只為前番許他重謝,尚未送去,所以不好啟齒。如今沒奈何,只得老著臉皮,再去懇求一次。諒那法師,也不是個貪圖貨利的人。」說罷,便即如飛的一直奔到城隍廟內。問那鄔法師時,已於三日前收拾行李,轉到別處去了。急得楊敬山走頭沒路,自嗟自歎,怏怏而回。顧四道:「既是法師已去,也便將計就計,置備三牲禮物,並把細軟東西,放在船內。只說要到城隍廟去見那鄔法師,把著大門封鎖,打從城裡轉出南門,借一親眷人家暫住幾時。那鬼不見了人,自然散去。此計好麼?」楊敬山與張氏,俱點頭稱善。連夜把那米穀箱籠,要緊物件,寄放在顧茂生家裡。次日宰雞殺羊,把那三牲整備停當,揚言要到城隍廟去。楊敬山扯了張氏,急忙下船。顧四撐開便搖,從著西門入城,轉出南關外真如寺前,上南三里,借那族姪楊侍橋家裡住下。將及月餘,喜得略無動靜。只是兩家合著一副灶頭,甚覺不便。又過數日,密令顧四到顧茂生家,轉央茂生開門進去,搬取行灶二隻。那一晚,載到門前。剛剛把那鍋灶拿進屋內,便聞一片聲沸嚷道:「好了好了,已尋著了所在了。你這狠心的賊,真個奸滑異常。只說到城隍廟去,為什麼卻躲在這裡。你道我等決來不得,誰想潛在行灶內,竟自來了。」遂又罵的罵,哭的哭,拋泥擲瓦,比前愈加喧鬧。楊敬山同著張氏,面面相覷,又氣又苦,又被楊侍橋夫婦十分嗟怨。尋思無計,便大聲叫道:「黃仁黃仁,你既放我不過,我要這老命何用,你不如就捉了我去罷。」那黃仁也厲聲道:「你既下了毒手把我兒子撳埋黑獄,我也定要將你一家攪散,怎肯干休。」眾鬼咬牙切齒,又齊聲嚷道:「你在陽世,須使你夫妻子母不得完聚。若到陰間,還要把你亂刀碎剁。」楊敬山含著兩行淚,向楊侍橋道:「這是我命中犯著,合該遭此冤業,省得在此帶累你們夫婦,我今晚只得回去,死在家裡罷。」楊侍橋道:「且再從容商議,何消這般著忙。雖則道,時衰鬼弄人,原非吉兆。然從來鬼神無形無聲,就是人家常有怪誕不祥之事,亦不過風雨晦暝,才聞鬼哭,並那遠年墳墓,始見磷火夜移,豈有成群作祟,白晝向人說話。此真妖孽,乃耳目之所未經聞睹者。然與他爭論何益。據著做姪的愚見,還須買些紙錠,置備牲宰,將他祭獻。苦苦的求懇一番,或者得以遠去,亦未可知。」張氏亦從旁勸道:「前番只為差了主意,把那孽魅驅遣,致有今日之禍。若徒以口舌爭辯,豈能發遣得去。還該做著幾碗羹飯,多燒楮帛,以善言苦求的為是。」楊敬山聽說,登時置備楮、燭、酒果、魚肉等件,又請著一個獻神的何打笤,等至黃昏時候,鋪設酒筵。那何打笤敲動鑼鼓,先通了年月日時,姓名籍貫,然後備陳所以致祭之意。楊敬山與張氏,亦連連叩頭,懇乞即時遠去,保佑安寧的許多說話。既而酒過三獻,何打笤又朗聲祝告道:「爾等既為溺死男傷的父母親族,是何病證而亡,因何久羈地獄,未得投生?何得以鬼犯人,興妖播虐。我今竭誠致獻,速宜遠徙遐方。」話猶未畢,那黃仁便啾啾哭響道:「某與髮妻翁氏,並弟黃二、族姪黃壽、黃應祥等,是瘟疫病死的鬼。族兄黃五、黃必達因值離亂,被盜斧劈破顱,是橫亡的鬼。次男阿滿,年甫七歲,是夭壽的鬼。表姪翁憶山,是縊死的鬼。彼此斷歿,並無嗣胤,誰為薦拔,得轉陽間。僅一長男阿喜,又以覆舟溺死,冤遭楊大,反行牒譴酆都,以是報怨而來,並非作祟。今既悔過懇求,我等豈不感動。必須遍請高僧,啟建梁王懺道場三日,更要多燒楮帛,使我遍行賄賂。倘獲即離黑陷,骨肉相逢,我等便已遨遊遠去,永不為害了。」楊敬山慌忙下拜道:「只在三日後,情願延僧禮懺,一一遵依。但乞即時退去,以便從容措備。」那眾鬼不復仍前詬詈,連聲應諾。便有一陣陰風,打從案後颳起。只聞嘈雜哄笑之聲,向著東北隅漸遠漸低,隱隱而散。楊敬山與楊侍橋夫婦,瀝酒相慶,將銀重謝了何打笤,即日收拾回家,準備請僧啟懺。

  要知後來如何?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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