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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花齋集/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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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尺牘 瓶花齋集
卷十·尺牘
全書完 

卷十·尺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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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二十七年己亥~二十八年庚子。32~33歲)

答李元善(即子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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齋頭楊柳青翠,若在眼前。入春以來,醉樹下幾回?同社幾人?作詩文幾篇?此皆弟時時形於夢想者。京師此時,霜風尚割人,地皮枯裂,山無寸毛,非厚貂不得出,真辜卻好時節也。近日與舍弟日課詩文一篇,暇則讀書,胸中浩浩,如漲水忽決,雲卷雷奔。每一篇成,兄弟自相歎賞,如蛣蜣之自愛其轉,人固以為臭穢,勿之恤也。家兄近作,比往大進。弟才雖綿薄,至於掃時詩之陋習,為末季之先驅,辨歐、韓之極冤,搗鈍賊之巢穴,自我而前,未見有先發者,亦弟得意事也。

寒天無事,小修著《導莊》,弟著《廣莊》,各七篇。導者導其流,似疏非疏也;廣者推廣其意,自為一《莊》,如左氏之《春秋》,《易經》之《太玄》也。近又著《瓶史》十三篇,《瓶史》者,記瓶花之目與說,如陸羽《茶經》、愚叟《牡丹志》之類,最為醒目,恨無力繕寫。弟之近況,止此而已。餘非所知,故不贅。

答毛太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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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造房,房已成否?又聞為真哥取親,已行聘否?此皆貧士極苦極繁難事,奈何聚之一時?每思吾兄吾姊,遠處荒村,兒女啼號,攀灶倚甕,實為難堪。才得了婚,又欲了嫁;才得上梁,又欲析家。一去一來,未知何日得脫此苦。兩甥從何師?何人能強阿翁?前承索六子全書,世間書可讀者甚多,專索六子何也?甥年尚幼,古人且熟讀韓、蘇,餘不必讀。倘志在芹葉,坊刻時文,看之不盡,即韓、蘇亦姑可緩也。

答王百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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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窮廣文,騎高骨馬,兀兀東華道上,有何情致,而芬王先生口齒邪?殘冬至春,燕地特寒,處溫室中,如蝟入殼。強出拜客,須眉皆冰,手足僵冷,掖而入門,妻兒大笑,以為琉璃光如來出世。一室之內,墮指裂膚,誶語謾罵,不肖若不聞也者。方且揮毫命楮,恣意著述,每一篇成,跳躍大呼,若狂若顛,非誠不改其樂,聊以寬啼號之妻子也。

南有堂前既添竹鶴,此猶第六天中,添得寶樹及伽陵鳥,奈何向鐵圉山人道邪?不肖往在吳,一鶴忽飛來衙齋,丹頂長啄,狎之甚馴。及病將歸之前一日,鶴忽長鳴飛去,似有知者。然自今日譚及,亦幾談虎矣。

答梅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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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春寒甚,西直門外,柳尚無萌蘖。花朝之夕,月甚明,寒風割目,與舍弟閒步東直道上,興不可遏,遂由北安門至藥王廟,觀御河水。時冰皮未解,一望浩白,冷光與月相磨,寒氣酸骨。趨至崇國寺,寂無一人,風鈴之聲,與獨唱猧吠相應答。殿上題額及古碑字,了了可讀。樹上寒鴉,拍之不驚,以礫投之,亦不起,疑其僵也。忽大風吼簷,陰沙四集,擁面疾趨,齒牙澁澁有聲,為樂未幾,苦已百倍。數日後,又與舍弟一觀滿井,枯條數莖,略無新意。京師之春如此,窮官之興可知也。冬間閉門,著得《廣莊》七篇,謹呈教。

與郝仲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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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到門,皆為閽者所誤。往日見兄,無次不苦口言歸,雙眉蹙蹙,若處鑊湯烈焰中。今歸矣,弟知兄無大苦惱也。楚人有脫公子於門者,以馬棰撾之曰:「奴也不力!」門者不疑而遣之。論者以為事公子之法則不可,以為非愛公子亦不可。今當事者之處兄,弟以為楚人之所以事公子也。青山白石,何處不可托足?此三寸錐子,與其用之不果用之論奏,孰若用之為我用之泉石也?此兄之所深願而不可得者,已矣,復何恨焉!

答沈伯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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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商之困極矣。弟猶記少年過沙市時,囂虛如沸,諸大商巨賈,鮮衣怒馬,往來平康間,金錢如丘,綈錦如葦。不數年中,居民耗損,市肆寂寥。居者轉而南畝,商者化為遊客,鬻房典僕之家,十室而九,而當事者時欲取羨於額外,屢盈屢溢,若之何不病且亟也?今兄灼見弊源,大破舊習,不耗國,不厲民,此正荊民更生之時,而中官之虎而翼者至矣。窮奇之腹,復何所厭?垂危之病,而加之以毒,荊人豈有命哉!楚人悍而喜亂,今又激之,噫!此天下大可憂事也。所望調停其中,使饑虎不至於暴橫,而商賈不至生心者,唯在吾兄及當事諸大老耳。時事如此,將何所托足?雖江河為淚,恐不足以盡賈生之哭也。客冬閉門,著書二種,呈教。

馮侍郎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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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道疏節之罪,上通於天。入燕以來,忽忽一歲,無咫尺之刺通候師門,豈非門牆之大罪人哉?或者尊師矜其頑癡,置之不齒,宏庶幾可逭萬一之罪;不然,雖盡三千之眾,擊雷門之鼓,至於革綻床毀,猶不足以懺罪之毫末也。

宏出宰不效,勉就閑冷,終年閉門,惟以讀書為事。至於詩文,間一把筆,慨摹擬之流毒,悲時論之險狹,思一易其弦轍,而才力單弱,倡微和寡,當今非吾師,誰可就正者?近日黃中允輝、顧編修天峻、李檢討騰芳,亦時時商證此事。辟諸將傾之棟,非一二細木所能支,得師一主張,時論自定。何也?以名與德與言,皆足以厭心而奪其所趨也。

宏於近代得一詩人曰徐渭,其詩盡翻窠臼,自出手眼。有長吉之奇,而暢其語;奪工部之骨,而脫其膚;挾子瞻之辨,而逸其氣。無論七子,即何、李當在下風。不知師曾見其詩否?然亦宏之鄙見若此,其當師意與否,要非宏之所敢必也。

信筆縷縷,似亦無忌憚之甚。宏私謂若果見罪,前此疏節,已不勝其誅,當在不重科之例。若師憫其情之無他,而一概容之,雖有狂言,亦必在矜恕之列矣。小刻七冊,荒穢之甚,呈上求削。

龔惟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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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不得家信,不知二舅遂有此變,賤兄弟聞之,淒愴之極。因思浮生倏忽,真如電火,愁者固愁不得幾何,樂者又樂得幾何?不如且料理末後一著為吃緊,餘俱閑事也。甥近來於此道稍知退步,不論世情學問,煩惱歡喜,退得一步,即為穩實,多少受用,退之一字,實安樂法門也。故曰:「吾見其進,未見其止。」止即退也。顏氏之學,欲從末由,始有些子退步。今尊所居之位,即退位也,所行之事,即退事也。功名能退而不入念否?兒孫能退而不係心否?貪嗔淫綺能退而不作礙否?能退,世法即道;不能退,道即世法。冷暖在心,一反觀可知。此近日所得省身要法,十二時中第一捷徑簡易者,故不辭縷縷。

李龍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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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丘長孺書,知翁結庵白下,聞之潘尚寶亦云。南中山水清佳,僕亦有卜居之志,俟轉部當即圖改。近日讀何書?有何得意事?乞見示。平生推服盱江,今得作對,當知慶幸之甚。南中有伴侶矣,若為不南也!

答王以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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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始學讀書,盡心觀歐九、老蘇、曾子固、陳同甫、陸務觀諸公文集,每讀一篇,心悸口呿,自以為未嚐識字。然性不耐靜,讀未終帙,已呼羸馬,促諸年少出遊。或逢佳山水,耽玩竟日。歸而自責,頑鈍如此,當何所成?乃以一婢自監,讀書稍倦,令得訶責,或提其耳,或敲其頭,或搔其鼻,須快醒乃止。婢不如令者,罰治之。習久,慚慣苦讀,古人微意,或有一二悟解處,輒叫號跳躍,如渴鹿之奔泉也。曹公曰:「老而好學,惟吾與袁伯業。」當知讀書亦是難事。求之於今,若老禿、去華、弱侯其人也。去華《易解》,已三脫稿,而求精不已。生精神散緩,甚仗此老為藥石,畢竟舊習難除也。

焦弱侯座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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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途薄惡,情態險側可笑,無論師不欲聞,即弟子亦不欲言之。時時於潘雪鬆處得白下動定,知師良慰。

宏竊謂師少而讀書,即發二酉未盡之藏;壯而成名,即博人間不易得之名;老而居山,復結世出世大聰慧之侶。種種殊勝之事,萃諸一身。他時縱位通顯,其得意寧復過此?知師之決不關懷也。宏僻處東城,交遊絕跡,課士之暇,粗有著述,今呈二種求教。

南中消息久疏,不知師近日動定如何?宏株守青氈,又東城去人遠,得一意讀書,差易度日。稍得轉部,便圖改南,非獨親傍佳人,將亦卜居秦淮,為終焉之計。宏遊厯多矣。山水之清佳,人士之樸雅,要未有如南中者也。

李龍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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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通書,侍者并無一耗,豈書皆不達耶?聞公結庵棲霞,棲霞木石俱佳,但面西,度夏苦熱耳。顧況詩云:「已是傷離客,仍逢靳尚祠。」尚,楚人也,公於楚中無緣,奈何復與此翁相對?天界去城稍近,中多閒地,何不卜居於此?宏稍轉即圖改南,與公閒話之期近矣。

答陳正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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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道人得一疑情,如得一珍寶,何也?未有疑而不破,破而不悟者。但恐疑情輕微,拈起便有,不拈便無,今日見些子道理,明日又見些子道理,則轉疑轉不悟耳。弟輩往時逆人情說,汪公便道是戲;今來順人情說,汪公便道是正。此是汪公我執未化,耳根不聰耳。弟謂入頭不如兄者,正在此處。然弟輩往時實是擔板。古人云:「行起解絕。」弟輩未免落入解坑,所以但知無聲臭之圓頓,而不知灑掃應對之皆圓頓也。

弟近日頗學下下根行,一切煩碎等事,力可能者,斷斷行之。自思大丈夫出世一番,不得草草過日耳。有可以切摩弟者,望不惜苦口。太原舅頗留心學問,恐體麵崇高,不暇談及。極感相待之厚,更望有以值之。

家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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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舅來,聞大人及一家眷屬,俱皈心白業,此人間第一希有事。要知子孫滿前,紆朱拖紫,未足為難,唯信此一事,是難之難者。專持名字,有甚麼難,而人自生疑阻?蓋此等出世大富貴,天自下肯輕易與人也。然欲學此事,亦須堅行善法。所謂善法者,謂如利濟忍耐等事也。蓋學道須先除我相,慳貪等我相之最粗者,人以我,故慳貪,若利濟,則克卻慳貪之我也。人以我,故忿嫉,若忍耐,則克卻忿嫉之我也。究竟到聖佛,亦隻是無我。宣尼言四絕,而終之以無我,是儒家亦先度我也。《金剛經》言四相,而始之以無我,是諸佛亦隻度得我也。我之為我,其相甚粗,而究竟到極微極細處。聖佛安之,故曰絕曰無;學人習之,故曰克曰度。今人不達此理,故將濟人利物,皆看作小事。噫,孰知現前小事,便是作聖作佛,大解脫之場哉?寄來《十疑論》一冊,望細心看,閑時講與太母聽,大人具出世知見,當不以此為迂也。

答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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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云意識行不得一著子,不知念禪如何受用?世間未有名聞利養心不除,煩惱火焰熾然,而可雲意識行不得者也。夫貪嗔識也,貪嗔不行,即是意識行不得也,莫錯認也。生輩從前亦坐此病,望公剗卻,且將《起信》《智度》二論,理會一番,方知近時老宿,去此事尚遠。遠在鄧公,雖未必證悟,然一生修行,當亦不至墮落。若生與公,全不修行,我慢貢高,其為泥犁種子無疑,此時但當慟哭懺悔而已。公今影響禪門公案,作兒戲語,向謂公進,不知乃墮落至此耶!公如退步知非,發大猛勇,願與公同結淨侶;若依前隻是舊時人,願公一字亦莫相寄,徒添戲論,無益矣。汾州普說一紙寄上,幸細心看。

答陶石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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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使來,得兄書,讀之快人。放翁詩,弟所甚愛,但闊大處不如歐、蘇耳。近讀陳同甫集,氣魄豪蕩,明允之亞。周美成詩文亦可人。世間騷人全不讀書,隨聲妄詆,欺侮先輩。前有詩客謁弟,偶見案上所抄歐公詩,駭愕久之,自悔從前未曾識字。弟笑謂真不識字,非漫語也。

《廣莊》是弟去冬所作,《瓶史》乃今春著得者,俱附上請教。《徐文長傳》雖不甚核,然大足為文長吐氣。往曾以老年著述托孫司李,久不得報,恨恨。兄幸令侍者錄一紙送司李處,渠當留意矣。

答劉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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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三弟道吳,極口稱兄文藻氣骨。抵燕後,家兄語狀尤悉,謂兄沉而毅,淺於世味,而深於名理。南州固多士,未有若君家兄弟之拔出者。不肖才不能文,而心有所蓄,間一發之於文,如雨後之蛙,狂呼暴噪,聞者或謂之閣閣,或謂之鼓吹,然而蛙無是也。兄丈讀而賞之,大約如古人聽蛙愛驢鳴之類,聲情所觸,偶爾相關,豈真下俚之語,足以暢幽懷而發奧心哉?兄丈過矣。遠辱貺教,慚恧之甚,風便,無恤好音。小刻一卷伴緘。

馮琢庵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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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簿來,有小啟通候師門,想久入覽。數日前,於黃中允處,見師論詩手牘,讀之躍然。格外之論,非大宗匠,誰能先發?末季陋習,當從此一變矣。宏近日始讀李唐及趙宋諸大家詩文,如元、白、歐、蘇,與李、杜、班、馬,真足雁行,坡公尤不可及,宏謬謂前無作者。而學語之士,乃以詩不唐文不漢病之,何異責南威以脂粉,而唾西施之不能效顰乎?宏胸中有懷,不敢不吐,自以為世道隘矣,舍師不言,更有誰可言者?故敢不避荒謬,直陳膚見,惟師矜其愚而教之。

令弟先生豐標玉立,恨相識未久,未足盡其奧論。家兄弟近作,皆欲請教,以還朝在即,將面受斤削,但不知行李以何日發,宏眼欲穿矣。

宏寔不才,無能供役作者。獨謬謂古人詩文,各出己見,決不肯從人腳根轉,以故寧今寧俗,不肯拾人一字。詞客見者,多戟手嗬罵,唯李龍湖、黃平倩、梅客生、陶公望、顧升伯、李湘洲諸公,稍見許可。自知狂謬,數年藏匿,不敢妄呈求教。既而思之,醜新婦無羞阿家之理,遂不自量,盡出鄙作。而師寬其督責,謬加獎藉,是頑鈍之質,尚可鞭策,他日猶得附於李習之、張文潛之列也,宏之所以躍然喜也。

近日國事紛紜,東山之望,朝野共之。但時不可為,豪傑無從著手,真不若在山之樂也。

答謝在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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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園之樂,至今未減,不意尊兄遂有此苦。弟謂此公最嫌人作樂,每於世間樂人,加意摧折。觀兄今歲事,與弟昨歲所遭,即可知已。世間富貴功名之人,快意盡多,此公殊不見怪,獨一一作達之人,罰之恐後,乃知樂之一字,其福倍於功名富貴遠矣。吾兄豈以一二俗情上事,而遂改弦易轍耶?努力自愛,無過苦慟。

答王繼津大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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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道自為童子,即熟伯勳名,中懷跂仰,如太山喬嶽。每念古人如姚、宋、韓、范者,既異世不可得見,嚐欲一見當今豪傑,耳其高論,而目其擘畫,冀稍得聞時務之大略,與夫觀變應卒之機。不意入仕之年,正伯居洛之日。猶幸與郎君同籍,微言緒論,略見典刑。奈何盛年壯志,遂抱宿草之痛,哀哉!此非獨一家之哭,實某等之不幸也。

當今國是紛紛,無所取裁,世道人事,不言可知。問之蘭孫,伯骨力方健,蒼生切東山之出,四夷懷司馬之望,恐不得安枕貼席於田野間也。蘭孫丰標嶽立,後來之雋,存初年兄,雖去猶存,自當長笑山中,何恨哉!

答陶石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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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君來,得書甚快。兄既知此事,不從問得,便是好消息也。弟近日始悟從前入處,多是淨妙境界,一屬淨妙,便是惡知惡解。彼以本來無物,與時時拂拭分頓漸優劣者,此下劣凡夫之見耳,尚未得謂之開眼,況可謂之入道與?平倩近益精進,但欠瞥地耳,併聞。

答李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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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新奇,無定格式,只要發人所不能發,句法字法調法,一一從自己胸中流出,此真新奇也。近日有一種新奇套子,似新實腐,恐一落此套,則尤可厭惡之甚。然弟所期於兄,實不止此。

世情當出不當入,塵緣當解不當結,人我勝負心當退不當進。若隻同尋常人一般知見,一般度日,眾人所趨者,我亦趨之,如蠅之逐膻,即此便是小人行徑矣,何貴為丈夫哉?若不為所難為,忍所難忍,此即如蜉蝣營營水中,不知日之將暮。願兄具世外眼,勿為流俗所沉也。如何?

答王百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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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近況甚適,又言將有岱宗之遊。僕來歲亦將乞假而南,或得與杖屨相值,亦佳事也。江令君每會必劇談,近複留心性命,長安中得此良友,殊不寂寞。僕宦意甚闌,又如作吳令時矣。自思口腹無幾,身世受用亦無幾,安能勞碌事此生乎?青氈雖閑,要亦有拜客及不情應答之苦,終不若山居之穩貼也。

涼鞋便可充遠遊履,謹拜賜。憶昔吏吳時,曾向小平頭言及,足下猶複記持不忘,王先生真長者也。

答顧秀才紹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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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繹來札。具領深旨,不肖況味,複似去吳令之日。羈絏一官,如觸籠之禽。蓋上之欲如梅、陶諸人,擲冠投裾,既不可得;下之欲膻趨蠅赴,甘宦途如美女,如世人之所稔為,而又不可得。一身騎兩頭馬,此其所以益苦也。

近日漸學斷肉,此亦是學隱居之一端,將欲並禁諸欲,未免為血肉所使。常自諦觀宦情不斷之根,實在於此。受用幾何,而貪戀如是,吁,可笑也已!然竟亦須斷之。試期既迫,此是兄未了大債,司李書聊為作之,恐不能為力耳。

答吳觀我編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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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目不能不朗居士之目,何也?往日以山河大地為目,今以音聲語言為目,誰謂居士無目哉?達摩云:「心如牆壁,可以入道。」今居士眼如牆壁矣,道在何處?眼職視,心官思,功德則一;眼浮在面,心居肉團,為根是同。舉世多無眼人,而不聞有無心者,何也?若使無心是道,則無眼亦道,居士已得一根休複矣。若眼光盡是瞎,不是道,則思慮盡者,是真瞎其心者也。眼不可瞎,而心獨可瞎與?達摩之言,不知又當作何理會也?如雲牆壁言入道,非言道體,達摩直指人心者,胡迂曲若此?道若可入,是門非道。若言入門,是從門入,豈是家珍?望居士詳悉指示。

陶石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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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僧某參學頗力,特來雲棲受戒,更參禮大居士,求差別智。願石簣以錢塘江為口,秦望山為拂子,為渠點破。

答陶石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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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學道至此時,乃始得下落耳,非是退卻初心也。此道甚大,今人略得路,便云了事,此實可笑。如村間百姓不曾見考童生考秀才,及入場屋得雋等事,但見扮演蔡中郎傳,接唱一曲,便中狀元,遂謂及第如此之易,輒生希冀,雖三尺童子亦笑之矣。

妙喜與李參政書,初入門人不可不觀。書中云:「往往士大夫悟得容易,便不肯修行,久久為魔所攝。」此是士大夫一道保命符子,經論中可證者甚多。姑言其近者:四卷《楞伽》,達摩印宗之書也;龍樹《智度論》、馬鳴《起信論》,二祖師續佛慧燈之書也;《萬善同歸》六卷,永明和尚救宗門極弊之書也。兄試看此書,與近時毛道所談之禪,同耶否耶?近代之禪,所以有此流弊者,始則陽明以儒而濫禪,既則豁渠諸人以禪而濫儒。禪者見諸儒汩沒世情之中,以為不礙,而禪遂為撥因果之禪;儒者借禪家一切圓融之見,以為發前賢所未發,而儒遂為無忌憚之儒。不惟禪不成禪,而儒亦不成儒矣。

海門居士於此事亦有入處,弟許之者,非謂其止此而已。若複自以為足,則尚是觀場之人,與此道何啻千里。先儒一二相似之語,今時作舉業者,亦往往有之,此何足貴?且此與生死何幹?所選先儒書,弟已見之,要之無足道,聖人之門閾,尚未夢見,況其奧者?近讀《雜花經》,中間種種奇特事,可疑甚多。若是表法,則是本無是事,而記者故張大之,與假門第飾虛詞者何異?棗柏論華天宗旨,一切俱以為表,其中若文殊、普賢等,皆宗而表矣。然則所謂表法者,有是事謂之表耶?抑我是事耶?棗柏又雲:「古來聖賢如仲尼、顏淵等,皆是表法,實無是人。」是明明說二經所載諸事,如《論語》記孔、顏一般,果可謂之有耶?抑可謂之無耶?兄試為弟通之,幸勿以相似言語,巧作和會也。《西方合論》是弟殘冬所著,恐尚有不親切處,幸詳悉正之。

夏月入盤山,東南無此奇觀,西方自當退一舍。拙詩寄覽。弟自去年九月,已斷作詩,偶探奇,不免見獵耳。

李龍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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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下人來,云翁已去京,更不知住何地?有人云住通州。老年旅泊,未得所依,世界真無友朋與?何托足之無所也!世人學道日進,而僕日退,近益學作下下根行。孔子曰:「下學而上達。」棗柏曰:「其知彌高,其行彌下。」始知古德教人修行持戒,即是向上事。彼言性言心,言玄言妙者,皆虛見惑人,所謂驢橛馬樁者也。

今叢林中,如臨濟、雲門諸宗,皆已蕪沒,獨牛山道場,自唐以來不壞。由此觀之,果孰偏而孰圓耶?《淨土訣》愛看者多,然白業之本戒為津梁,望翁以語言三昧,發明持戒因緣,仆當募刻流布,此救世之良藥,利生之首事也。幸勿以僕為下劣而擯斥之。

答黃無淨祠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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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往在邸,嘗語伯修曰:「今時作官,遭橫口橫事者甚多,安知獨不到我等也?今日弔同鄉,明日弔同年,又明日弔某大老,鬼多於人,哭倍於賀,又安知不到我等也?」以是無會不極口勸伯修歸,及警策身心事,蓋深慮朝露之無常,石火之不待。不幸而不待者果不相待,痛哉!

然伯修有甚深慧,中陰當得自由,但未盡漏人,未免添一番苦耳。以弟觀之,眼前數十年內,所餘幾何,縱複得之,有何光景?若不力學,皆是添業之日。程途有分,資糧早辦,便為得計,去之遲速,可勿論也。後事賴諸長兄得辦,雖復骨肉,何以加此?弟將以仲春前後,迎至三輔,水道迂緩,從陸程為便。訃至之日,家祖母遂亦長逝,此情可知。臨書莽莽,不文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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