甌北集/02

甌北集
卷二　起己巳至壬申秋
趙翼

將入都留别杏川白峯諸同人

丱角交遊忽各天，河梁㩦手倍情牽。春來南浦銷魂地，人在東風送别船。此去誰招徐穉榻，臨分重鼓伯牙絃。祗應旅館相思夜，酒醒燈殘一泫然。

北行

東風吹客上扁舟，千里郵程聽棹謳。我歎賣文難養母，人言投筆好封侯。身如蕭寺初行脚，世有歐門或出頭。慚愧古人躬負米，不曾輕作遠方游。

其二

昔賢出具濟時功，自顧何人也熱中。世有我如滄海粟，身爲客聽布帆風。畫師丹粉知誰賞，村女梳粧恐未工。漫擬買琴輕一碎，本無才可動羣公。

其三

鐵甕城邊漲没隄，長年戒櫓候潮雞。愧無書畫扁舟興，來與江山健筆題。鴈自南廻人亦北，水流東去我偏西。書生命賤風濤慣，敢望江神戢浪低。

其四

天涯飄蕩與誰親，幸有韓湘共夕晨。折柳亭邊千里路，運租船上一家人。黔驢技恐徒貽笑，冀馬羣原有識真。等是孤兒須努力，衰宗門戶久難振。〈時族孫敷廷同行。〉

其五

至揚州附一貴人舟柁樓意當速行也孰知其酬應冗沓累日不發詩以遣悶 看竹何須問主翁，一帆聊欲借樵風。豈知附尾蠅貪捷，恰遇纏腰鶴未豐。柔櫓靜依春水綠，高桅閒挂夕燈紅。平山堂下鶯花路，贏得清遊遣客窮。

其六

衮衮錢刀擁賈胡，干卿甚事也奔趨。何當班列披香客，翻自身同逐臭夫。名紙茜紅書大字，軒車汕碧蕩流蘇。有人冷眼從旁看，不禁攢眉倒一壺。

揚州雜詠〈附舟不發，株守河干，閒徵故事，以消永日。〉

其一　東閣梅

東閣官梅誰所植，少日曾吟去彌憶。乞官重爲一花來，古來無此癡興極。開筵召客醉其下，大爲梅花增氣色。從此幽芳品格高，不待廣平賦雕刻。堪笑逋翁老無賴，欲聘作妻伴頭白。花如有知未必從，爲與何郎早相識。

其二　闍鐘

飢來趁食伊蒲供，寺僧爲打飯後鐘。一朝擁節鎮兹地，舊題已用碧紗籠。作詩不覺鳴得意，想見顧眄氣自雄。區區腐鼠豈足嚇，丈夫未遇固有窮。六印歸來詫妻嫂，蘇秦此處真凡庸。我笑明敭亦未免，陋識毋乃闍黎同。

其三　街卒報

奇章幕下狂牧之，夜夜出擁青樓姬。幕府主人若不知，但遣街卒潛護持。一朝徵拜右拾遺，别筵勸酒微寓規。客猶諱匿敢面欺，從容袖出街卒詞。幅幅系有月日時，俱報書記無禍危。乃知愛士有如此，不覺感愧涕滿頤。

其四　廣陵妖

空中劍響神兵戰，血灑庭階亂如箭。齋居從此事邪魔，部曲舊人皆不見。少年才氣何英發，西蜀南交兩定變。胡爲老去忽喪心，擁兵不救帝下殿。臣節既改權亦移，軍府盡歸妖禍煽。可憐塗炭廣陵城，犬肉價高人肉賤。

其五　朱瑾墓

臣作參軍主蒼鶻，主著鶉衣被臣抶。誰何健者怒不平，拔劍斬之去主逼。手提一顆血髑髏，我爲嗣君殺此賊。横呼四顧莫有應，自刎無煩縛虎急。功雖不成氣則雄，至今猶覺憤填臆。毋怪當時墓上土，能使瘧鬼盡伏匿。

其六　金帶圍

揚州芍藥天下稀，忽幻四朶金帶圍。幕府讌賓數不足，并邀過客停驂騑。後來四公皆入相，競傳花瑞先示機。我思荆舒禍天下，名花豈爲增芳菲。然則非瑞乃妖耳，鵑聲同此消息微。韓公自有晚香圃，寧藉俗艷垂光輝。

其七　平山堂

平山堂成大讌客，夜折荷花邵伯驛。曉來一客間一花，人面花姿互光澤。命妓傳花趣侑觴，花當落處輒浮白。一時佳話遂千古，風流太守文章伯。後來流寓葉石林，俯仰山光已陳迹。名人韻事安可常，但有千个琅玕碧。

其八　梨花槍

養虎患成在腋肘，恩府恩堂驕悍久。一朝南下稱索糧，欲取揚州作淵藪。蚰蜒寨已築長圍，豈意書生善墨守。開門突出便迎擊，劇賊俄驚被創走。萬槊鋒前馬旋濘，不知中已殪酋首。堪笑一枝梨花槍，三十年來無敵手。

其九　李制置

制置淮東作屏障，被圍日久氣益壯。臨安已陷降表簽，猶據孤城與敵抗。惜哉四萬奪駕兵，力戰難遮帝北向。或傳有客來說降，飛檄急殺文丞相。兩賢豈有相阨理，各自効忠不知狀。沉淵未死終伏刀，已先柴市歸天上。

其十　康山

獄中故人呼聲愴，對山救我出羅䋞。不惜輕身謁貴璫，可憐名已挂閹黨。一朝蹉跌遂淪棄，聊托俳優寄慨慷。南來邗水演歌伶，自撥琵琶酒半醒。彈出中山狼故事，美人也竪劍眉聽。至今一片康山石，絶似滄浪子美亭。

其十一　草衣道人

修蛾皓齒嬋娟子，小時流落平康里。一朝蟬蛻謝紅塵，自把草衣換羅綺。五乳峯前參憨師，歸來禪悟澄於水。輕橈柔櫓一扁舟，名花異書載兩頭。時拂么絃弄明月，或得佳句吟清秋。君看蓮出綠波底，豈有淤泥一㸃留。

其十二　梅花嶺

閣部督師開幕府，屹爲金陵守門戶。羣奸處堂嬉燕雀，諸將爭地鬬豺虎。苦心嘔血作調人，猶冀殘棋一着補。可憐運去力不支，城破伏尸膏鑕斧。亂骨縱横覓不得，或傳赴水死江滸。梅花嶺頭葬招魂，遺命空思孝陵土。

邵伯埭

謝傳旌麾地，民居尚水涯。名傳遺愛在，湖納衆流皆。一岸高干屋，千艘列作街。湯湯運河水，從此泝長淮。

高郵道中

甓社湖邊路，輕帆剪岸過。波濤嫌地少，鷗鷺比人多。落日千竿䋞，沿隄十里荷。尾閭休易泄，〈謂泄水諸灞。〉掣取刷黃河。

題露筋祠

女嬋媛兮宿中野，蚊蝱口衆我則寡。寧不畏死攖其鋒，所惡有甚於死者。吾聞白鳥營營亦知禮，柏寢不近齊王體。胡爲利嘴銛若芒，偏向貞女叢痏癠。將毋殺之成其名，翻以咀嚼當湔洗。可憐羣飛聲如雷，麾之不去去復來。已拌屍飽烏鳶啄，寧假弔有青蠅哀。身苟不辱吾事畢，噆膚何惜捐殘骸。噫嘻乎！世間何限好顏色，繡帳羅㡡愛甜黑。身如蜂蝶貪爲嬉，肉或螻蟻不屑食。獨不見露筋祠，湖干颯爽乘雲旗。今日試看筋露否，明璫翠羽嚴威儀。

淮陰釣臺

遺蹟長淮一釣臺，常令過客此低徊。蕭曹內本無君坐，雲夢間還謁帝來。與噲伍憐魚服困，假齊王伏狗烹災。千秋此獄難翻案，留作人間弔古哀。

其二

胯下誰憐早不羣，布衣忽漫得風雲。登壇何减隆中對，背水寧同灞上軍。賤日流離艱一飯，時來功業陋三分。英雄也自論遭際，敢歎寒酸尚賣文。

天妃宮

綺殿臨河干，雄觀得未有。拔地起千尺，突入霄漢陡。黃樓五丈旗，頓欲慚庳庮。波光動軒楹，雲氣盪戶牖。朱扉榜塗銀，錦石砌交釦。天清旭日耀，晶采出丹黝。中有神仙姝，莊嚴似瑤母。衣飄五銖輕，珮綴七寶厚。當胸蟠瓔珞，充耳瑩瓊玖。綃應鮫室裁，珠定龍宮剖。靚好無凡心，獨處不匹偶。侍兒香案旁，却立班左右。不作捧心媚，自異宿瘤醜。得非洛川神，或者河伯婦。繡幙雲霞飛，繒旛龜蛇紐。庭廡閴無聲，墄平浮不垢。金檢元夷封，秘笈霛威守。想見夜半時，來朝萬魚鯫。地迥神棲霛，像肅人省咎。往來日千艘，莫不駿奔走。乞豈同土龍，祭寧具芻狗。膜拜焚栴檀，頭搶瀝尊卣。行廚烹伏雌，折俎燖肥牡。坎坎音伐鼓，烏烏歌擊缶。歸鴉飽而去，幾㸃入林藪。豈惟此河干，人各奠醑醙。遙聞滄溟上，虔奉彌恐後。每當檣檝摧，望救慘呼吼。紅燈歴亂來，捷弗踰卯酉。足覘威力大，覃及九垓九。不知是何神，具此烈不朽。相傳林氏女，跨席渡清瀏。殁遂乘雲旗，洪濤勤扞掫。榮封爰累加，章服視冕黈。斯言雖足徵，我意殊不取。區區一弱息，縱有拯溺手。安能届四遠，到處力抖擻。吾聞天爲帝，地媼則曰后。水陰乃次之，妃號所由授。義同風姨風，例等斗母斗。辨名斷諸理，何必實以某。不然曹孝娥，父屍江面負。亦有秋胡妻，沉河謝怩忸。胡爲弗疏封，獨兹錫印綬。我乘上水船，先過妃牐口。一丈建瓴水，因噎愈欲嘔。奔洪束呂梁，急瀑倒廬阜。捩柁爭懸流，枘鑿詎相受。順搤奔馬尾，逆抝怒牛首。進寸轉退尺，若或掣其肘。可憐牽纜夫，繩穿十千耦。旁出駒服驂，斜編魚貫柳。鴈刷一字翎，蟲屈百足禸。波吒聲最哀，邪許氣彌﨣。其時舟中坐，命比絲一綹。身危索緣橦，頭暈米淅籔。方信五石瓠，貴過千金帚。踰時始出險，䰅髮欲成叟。泊舟祠廟下，驚魂定未久。聊喜得安枕，未敢酌賀酒。風濤自兹始，行狎鯨鱷蟉。朅來敬瞻謁，溪毛薦芹茆。邀福慈筏引，攄誠霛璅扣。一片馬當風，肯借子安否。

舟宿河堤

聽斷江南烏夜啼，挑燈相對宿河隄。波翻寒月中流閃，露壓垂楊兩岸齊。短策干誰虛席左，長安樂且出門西。偏餘鄉思難成夢，數到遙邨報曉雞。

宿遷道中

渡河風景異，鄉思已如麻。熱落枯腸飯，糊塗滿面沙。邨居多草屋，陸路有篷車。回首江南路，茫茫雲樹遮。

張子房祠

早師黃石公，晚從赤松子，斯人莫可見首尾。當其狙擊博浪椎，篝火狐鳴尚未起。猝發固見節俠才，輕舉猶少深沉理。胡爲後此變化神，蟬蛻鴻冥益奇詭。得非圯橋進履時，書外别有密傳旨。不爲世用乃用世，豈但全身葅醢裏。捐百鎰金一撮土，棄萬戶侯一敝屣。韓彭戮後吾無猜，此特餘智出囊底。君看佐漢滅楚秦，借他人力雪己恥。一報韓國亡，一報韓王死。劉季英雄人，亦且爲所使。何况四皓雖神仙，君直股掌玩之耳。我來祠下欽遺風，僂指人才罕其比。望古不見空躊躇，高雲在空月在水。

微山湖隄晚步

野色青於染，春流滑似膏。風鏖千樹亞，浪捲半湖高。落日明鴉背，平莎没豕豪。翻因觸鄉思，髣髴我東臯。

守牐

連朝上水船，正歎行不疾。忽然數尺水，平地瞿塘出。甃石束作門，懸板縋以繂。啓閉有定期，未可寸步軼。遂使千百艘，傍岸排一一。戢若鴈齒齊，編若魚鱗密。有帆不得挂，檣竿空似櫛。可憐好順風，束手竟坐失。明朝開牐去，風又恐未必。

其二

牐吏未入流，僅隨簿尉肩。一朝權在手，啓閉得自專。偶逢相識人，賣情示周旋。先放一兩版，特送此一船。鄰船不解事，意欲隨之前。稍稍移楫上，早被健卒鞭。先生卷書坐，戒勿貪爭先。吏方以牐豪，如握大將權。

其三

一兩日一牐，一牐四五里。可憐坐船客，株守愁欲死。却看衆水手，熟睡正酣美。既免趼生足，何取肉消髀。等是一路人，中懷異悲喜。同牀乃各夢，事固有如此。

其四

我行本無急，隨地可暫留。其奈有牐處，絶少景色幽。茅屋數十家，囂聲沸衆咻。布帘賣燒春，亦復當酒樓。了無可散步，坐歎囚山囚。牐口版微罅，涓滴泄細流。其下唼水魚，戢戢千萬頭。身長不盈寸，自視如蛟虬。居然江湖樂，跳擲隨輕漚。因之一笑粲，也抵濠濮游。

其五

一聲牐版開，循序乃可上。誰何稱健者，拏舟氣跳盪。伺隙凌前舟，前舟那肯讓。相持不相下，轉自生阻障。斯須漕艘來，孰敢與之抗。退避仍艤櫂，袖手坐相向。待其尾尾過，上流已减漲。牐吏忽封牐，又俟明朝放。

柁樓戲題

貧客出門但附舟，官艙不住住柁樓。身雖長不滿七尺，樓高四尺我則修。會須盤膝作桮棬，未免鞠躬如釣鈎。跏趺足學老僧結，痀瘻軀比丈人揫。偪仄疑入輿櫬臥，剌促訝同檻車囚。吟詩偶到得意處，忽起不覺蓬打頭。古人舫齋貯書畫，亦有船屋狎鷺鷗。綠簔青箬可乘興，茶竈筆牀堪尋幽。胡爲我獨困攣曲，爲籠中鳥圈中牛。臨風俯仰忽自笑，此安足爲壯士羞。世間何限折腰拜，人前儘有低眉求。我雖矮簷暫托宿，放眼自可凌滄洲。况餘湯和據脊勢，兼少范痤騎危愁。眺遠便當車四望，憑高更抵閣六浮。何須越中行晚飯，恰似天上坐春流。樓下官艙貴客住，且勿嗤我巢睫謀。元龍湖海氣百尺，終在君等頂上游。

分水龍王廟

一水分南北，中疑有轉輪。地應天下脊，我亦路岐身。長策潘從事，精心汶老人。如何來往客，但解祀龍神。

舟行絶句

過盡牐門三十六，順流方快滑於油。誰知河路如弓曲，又遣團團作磨牛。

其二

纔得收篷又挂篷，轆轤忙煞老艄公。清吟不記河流轉，只道朝南暮北風。

即景

野田有砂有礫，邨屋半草半泥。雞如鳥能上樹，馬可當牛駕犁。

其二

燒春酒釀棗梨，薄夜餅包葱韭。炊飯火燃炕頭，灌田水汲井口。

其三

罩髮女騎驢背，其夫欣爲執鞭。拾通兒逐馬尾，其父快於積錢。

泊頭鎮即目

曲曲圍墻短短籬，黃塵和粉點臙脂。春來北路稀花事，人在東風學柳絲。枉自數錢工姹女，方將乞食到歌姬。河干小泊超神觀，欲笑阿難被咒時。

入都依外舅劉午巖先生館舍〈時先生客於宮保尹公第。〉

倦羽飄颻得暫投，蕭齋燈火話羈愁。我來客路誰青眼，公在名場已白頭。五畝何時乘下澤，一壺還仗引中流。旁人不識飢驅出，只道從師負笈游。

其二

辛苦蟲魚手自箋，公車曾載牘三千。病猶作客因賢主，老不趨時讓少年。篋裏一經垂就業，畫中二頃未成田。憐公已是依人廡，我又依公似拇駢。

敷廷病臥僧寺

旅食愁方劇，那堪病日增。參苓爐沸火，溲溺被凝冰。連日鴞鳴屋，殘更鼠瞰燈。老僧催徙寓，久已不能興。

其二

作文空罵鬼，剪紙擬招魂。客已催喪具，醫誰識病根。深愁孤子絶，况有老親存。亦自知危篤，喃喃囈語昏。

其三

病憐渠伏枕，來是我同航。命比蛩蛩倚，家猶燕燕望。可憑慚似几，相守但聯牀。剰有呼號切，投筊卜藥方。

岣嶁碑歌偕劉穆庵孝廉作

滿堂蝌斗何蜿蜒，砉然鴻濛落我前。十指欲捫不敢近，中有神聖千萬年。伊昔昏墊五行汨，龍漢餘劫留水厄。人命慘填魚腹枵，民居爭結鳥巢窄。黃熊九載績弗效，聖子起任平成責。齋䕫感夢蒼水使，告以宛委貯金策。肅刑白馬啓石函，玉字銀編妙尋繹。遂乘山欙跨泥橇，分釃洚洞闢壅隔。塗山弗顧子泣呱，轘轅并愁妻見嚇。亥章奉令繭跟踵，支祁就縛鎻骨骼。山河兩戒次第清，萬古坤輿奠袵席。功成勒銘告蕆事，岣嶁山尖斵貞石。文括山海岳瀆經，字挾沮誦倉頡蹟。堯碑舜碣不可見，世間點畫此最昔。開天古篆形模奇，難與後人較波磔。想見摩崖作擘窠，六丁下照火光赤。我聞此碑久失稽，道人偶見旋復迷。杜陵所觀已贋本，肥而失真燭若犀。昌黎親到猿猱窟，千搜萬索無端倪。此刻何時出磨洗，使我創睹驚且喜。得非銕石充逸少，或者朱繇貌道子。古來僞物那殫述，巫覡步禹紛接趾。劉炫歸藏冒殷易，廣微汲冢托周史。目無罔兩雙明瞳，真假誰能定片紙。我重聖德垂寰瀛，珍之不啻尺璧瑩。洪荒�檋數字外，口不能讀心敢輕。盲翁捫籥但取似，葉公好龍固爲名。崔融作贊楊愼釋，一重公案何必更。况兹筆力自奇古，不真亦是好手成。貌蔿敖即衣冠氣，妬閼氏亦傀儡精。君不見七十七字長八尺，蛟螭攫拏龜魚擲。頑蟲蝕木蛀眼枯，雄雷劈山斧痕裂。鑿椎欲破渾沌竅，鑄鼎直寫罔兩魄。嶧碑獵鼓空爾奇，籀斯安有此體格。縱輸明堂琥璜價，也比宮縣追蠡迹。

分咏都門古蹟得延壽寺

按《北狩行錄》及《燕雲錄》《析津日記》，宋徽宗至燕山，寓延壽寺，欽宗寓愍忠寺。七月中旬，鄭后病，欽宗、諸妃后俱來問安，即今琉璃厰延壽寺也。

牟駝岡下去匆匆，旄葛曾歌此寺中。花石綱空成艮嶽，鍾魚界豈是離宮。兩河有地更新主，四海無家作寓公。遺跡不須悲古刹，黃龍北去更途窮。

其二

往事無端感靖康，但知割地少周防。削瓜疆土蝸爲國，厝火君臣燕處堂。空有同聲呼少帝，絶無一戰作降王。可憐問寢循家法，古寺猶傳禮佛香。

賀穆庵納妾

君家故事艷逢仙，又見蕪菁訪洞天。人到梅花初月上，春當楊柳未風前。較書閣靜偷繙帙，繡佛燈清學劈箋。笑我三生狂杜牧，空餘禪榻颺茶烟。

送敷廷歸

纔欣病起又離愁，相送那禁淚迸流。歸處正當吾故里，來時况與汝同舟。情深疎屬如同氣，身在微名且緩謀。獨有青衫憔悴客，天涯依舊賈胡留。

其二

病軀寧易說歸耕，點鬼場邊幾度行。莊舄吟聲孤客痛，子瞻死信舉家驚。〈君病亟時，家中訛傳已死。〉扶藜命托平頭杖，煨藥功分折腳鐺。今別還愁從夢寐，臨岐執手重分明。

赴津門

西笑到長安，求官擬唾手。豈知一青衿，易地成棄帚。南庠試北闈，令甲所不受。聞有牢盆籍，遊客借已久。入作黌舍生，可列鄉射耦。爰乘薄笨車，路指丁沽口。潞堤直於弦，津河綠於酒。將爲假途行，先防扞關守。詰者嚴誰何，未敢告以某。譬如投秦客，變易姓名走。孟嘗出函谷，夜半作吠狗。曹公誑追兵，黃馬者在後。居然春絮飄，着地又生柳。雖貪奮飛便，終愧詭遇醜。古人重始進，出處戒其苟。聘書卻公卿，移文畏朋友。伊余獨何爲，自赴藏疾藪。盗泉不暇擇，渴來飲一斗。跡如鳩占巢，情類雉求牡。旅枕夢醒時，何地謝怩忸。一笑聊解嘲，比例得八九。徐凝江右士，赴杭覓舉首。名臣范履霜，亦以朱說取。士窮則躁進，此事古來有。要當期大節，微眚豈足垢。

津門呈葉東壺運使

也隨土著入膠黌，失一兵仍得一兵。唇舌換如兒學語，姓名變豈客逃生。鵬當北徙貪風便，鵲不南飛羨月明。說與先生應笑絶，幾同火廹酇侯成。

客興

京國依人慣，謀生倚捉刀。布衾寒似鐵，名紙敝生毛。燈火蟲聲唧，風霜馬骨高。那禁鄉思切，此日正持螯。

座主休寧汪公枉招下榻敬呈

六六天鄣氣鬱龎，挺生耆碩道經邦。文章一代推燕國，風度千秋繼曲江。司馬鑑開書局纂，帝鴻硯贊筆椽扛。身當鼎鉉和羹久，早晚宣麻下鎻窗。

其二

退食歸來雅興長，三間新築職思堂。〈公齋名。〉杜門客少心如水，謀國年深髩有霜。運腕字開千石弩，等身書擁一爐香。履綦依舊儒生樣，誰識班聯日月旁。

其三

東京遊學愧何蕃，納屨虚叨國士論。束髮早耽韓愈集，出身幸及醉翁門。鯨鏗莛發華鐘響，鴛譜針留繡線痕。那得對公無感激，津梁親爲指遥源。

土城懷古

德勝門外土阜，本元都故址，然土人至今呼爲蕭太后土城，必有所自。按遼聖宗母蕭氏最賢，岐溝關之捷、益津關、長城口及瀛洲之戰、澶淵之役，皆與聖宗同行，此或其駐師地也。明英宗陷土木後，也先擁之至土城。景泰帝使王復、趙榮出見，亦即此地。郊行過此，各咏二首。 郊圻屹立土門崇，遼后曾經此詰戎。赤帝敢傷吾子白，雌風偏勝大王雄。封樁坐困南朝費，歲幣終來内府充。千載遺踪有雙阜，猶傳女隊簇妝紅。

其二

負扆圖成髩未華，手㩦嗣主戰邊沙。不聞宮掖悲人彘，肯使兵塵喪帝羓。粉黛三千歌入塞，燕雲十六紀傳家。笑他瓊島妝臺女，空把才名後代誇。〈太液池瓊華島，舊有金章宗李宸妃妝臺。〉

其三

鸞輿一狩去無蹤，被擁翻來此索供。故國歸如華表鶴，穹廬困作豫且龍。伶俜書幣通雙使，咫尺宮庭隔萬重。想見此時歸思亟，九哥傳語比欽宗。

其四

豈是遊觀繡甸時，依然烟樹鬰參差。〈薊門烟樹爲京師八景之一，即此地。〉權歸介弟身難贖，國有新君貨不奇。絳闕敢期呼蹕入，青衣幸免捧觴悲。羈留尚荷諸酋意，不枉名傳好太師。

題王摩詰輞川雪溪小幅

空山雪霽清無塵，琪花瓊蘂明蕭晨。寒沙水縮碧溪淺，欲凍未凍猶漣淪。虚齋十笏嵌湖罅，繩牀經案位置匀。舍旁翠篠壓殘雪，微風戛之玉屑紛。悄然如入竹里館，琅玕千个搖寒筠。籤題傳是右丞筆，自寫輞口物色新。我聞輞川圖徑丈，幽景二十俱臚陳。贊皇父子妙題識，黃九秦七跋尾親。繄兹小幅僅盈尺，絹素漫漶真不真。細觀石痕小斧劈，筆法的是王家皴。樹杪雀爪根丁橛，點雪粉更浮泥銀。得非全圖外别寫，割取一片欹湖春。宜乎文沈詫墨寶，〈石田待詔俱有跋。〉重之不異拱璧珍。噫嘻乎！鬰輪袍裝俳優隊，凝碧池愧盗賊臣。論品亦只在中下，徒以詩畫妙入神。遂令千載慕高逸，如愛西子忘其顰。可知文采亦自不可少，有如此畫與此人。

送午巖先生南歸

折柳都亭動别愁，西風潞水正凉秋。去偏一路多黃葉，來已三回到白頭。落榜誰憐老名士，還家仍客近諸侯。〈歸仍就尹制府兩江幕。〉長安回首情何限，遂作人間馬少游。

其二

姓名薦牘兩番叨，〈宏博經學凡兩被薦。〉屢躓仍看志未撓。宿望豈矜徵辟重，清時忍以隱淪高。漫同鄰女還分火，從此庖丁好善刀。書帶草㴱窗影綠，一編著述尚堪豪。

八月十六夜對月

冰輪漸减若爲磨，客裏流年感逝波。佳節又看今歲去，清光還似昨宵多。定知吳質眠猶未，漸恐姮娥痩奈何。不忍聽他從此缺，開軒看到過銀河。

新安汪氏雙忠節歌爲汪用明上舍作

新安汪家有軼事，一門忠節奇堪記。秀才仗策去從軍，健婦持門望歸騎。〈汪枝榮妻戴及姪某妻吳。〉是時粤嶠星北流，兩生入參帥府籌。嚇蠻書捷磨盾鼻，號烏弓勁摧旄頭。累功偕守思恩郡，兵燹初經城郭磷。嘘成海蜃作樓櫓，叱起沙蟲練營陣。如何反側未盡平，鴟張豕突伺隙生。酋龍兵陷芳木栅，黨猶蠻逼邕管城。空弮漫張鼓聲死，悲哉兩生同嚼齒。時來氣吐笏山雲，運去魂歸練江水。笏山雲碧練江清，家有雙嫠卜鏡聽。望夫欲化武昌石，復矢空崩莒國城。眢井無波誓身踣，可憐膝下俱弱息。忍死須臾事倍難，捐軀慷慨非無力。深䦱夢斷哭刀鐶，各撫遺孤茹百艱。土花有血都成碧，湘竹無痕不作斑。晨炊虀羹暮豆粥，繡佛燈前自課讀。留得忠魂飯一盂，啼乾寡母淚千斛。嗚呼此事今百年，當時倉猝少人傳。荒祠莫奏傳芭曲，表宅猶遲綽楔錢。幸有宗門老孫子，日抱遺芬質惇史。媊星殞再輝斗芒，虹氣消仍貫日珥。由來忠節不終淪，丹青雕換長鮮新。却憐髽髻招魂日，更有披緇入道人。〈枝榮妾程削髮爲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