甌北集/27

甌北集
卷二十七　辛丑、壬寅
趙翼

上元夕毘陵驛前泊舟與蓉龕前輩看燈

聯舟小泊運河濱，正是元宵節物新。邀月恰邀邀月客，看燈兼看看燈人。官符不下城門鎻，使節猶遲驛騎塵。冠帶迎賓尚游戲，可知都是野鷗身。〈時陳玉亭制府將過，同出迓之。〉

浙遊晤王惺園少宰留飲試院即贈

簜節頻臨浙水邊，聲名官職兩巍然。才收東箭無遺美，官與西湖有宿緣。剪韭一樽欣此夕，踏花三騎記當年。紅雲袍笏青山屐，公作天仙我地仙。

謁雲巖公賦呈

去年見公淮陰城，公方底績河隄平。今年謁公浙江驛，公又專膺捍海責。禮絶朝班爵上公，勤勞亦復少人同。南征北討西平後，又奏河清海晏功。兩間落落數大事，盡出一手經營中。感公念舊迎倒屣，問我家居近何以。腐儒前身是蠧魚，寢食不離文字裏。自知學海尚迷津，妄想名垂著述身。當公百戰戰强敵，我亦百戰戰古人。堪笑毛錐不自量，遂欲與公爭千春。公遇狂生亦磅礴，肻出奇篇倒行槖。虹光燭天霞滿空，掩盡熒熒萬火爝。公乎幸勿再佔此，留與腐儒稍立腳。

和敬輿見題拙集之作

一編寧復賭時名，聊遣閒愁自課程。身到罷官如敗將，詩因遇敵想交兵。才無列宿胸羅富，味憶沉香鼻觀清。多愧故人虚奬借，尚嫌熟處未求生。

其二

迴憶燈窗萬卷横，舉場同試鬬心兵。我如落葉飄京國，君早栽花徧縣城。〈記壬申同會試事。〉歸免飢寒貲已幸，官無謗讟政粗成。兩家都是青氊舊，寧羡黄金積滿籯。

其三

同是忘機息漢陰，尚嫌衡宇費招尋。〈余與君相距五十里。〉睡餘夢獨留甜味，吟就詩誰識苦心。偶遇桑爲三宿地，擬栽竹作七賢林。吾州故事傳皮陸，曾共蓉湖泛水深。

其四

先生淵默口齗齗，閉戶遥探學海津。老感林逋呼鶴子，〈君尚未有子。〉才輕李賀號蛇神。嗜痂有癖偏私我，拾唾無靈肯乞人。北郭自來多勝侣，便應結社托閒身。

四月初一日營葬事於馬蹟山禮成敬誌三律

頻歲憂窀穸，今纔搆一阡。湖山傳馬蹟，塋兆得牛眠。丙舍營猶待，瀧岡表僅鐫。可憐安厝日，已是服除年。

其二

多謝術家言，佳城蔭後昆。敢因藏父母，更想福兒孫。祭掃編家法，哀榮紀國恩。他年吾祔葬，死亦奉晨昏。

其三

色養慚多缺，惟兹地頗佳。神靈應陟降，山水最清華。或可垂千禩，何須置萬家。惟期一廬築，終日誦楞伽。

爲長兒娶婦

五十始稱翁，今朝喜氣重。何時畢婚嫁，從此學癡聾。花燭粗成禮，門楣冀亢宗。朝衫吾久叠，一爲啓塵封。

將入都留别蓉龕蓉溪秋園敬輿緘齋諸人

幽棲十載穩江鄉，忽被鑼聲催上場。有幾故人皆白髮，多年老婦再紅粧。連宵置酒煩驪唱，往日聯裙似雁行。别後定知真率會，也應爲我一停觴。

途次先寄京師諸故人

防墓粗完四尺墳，〈四月初間營先母葬事畢。〉此身敢遂鹿麋羣。縱貪野笠非高士，未忘朝簪爲聖君。柔櫓輕摇南浦水，征衣猶帶北山雲。最憐手植成圍柳，臨别依依綰夕曛。

其二

身托循陔十載閒，本期再出玷朝班。敢憑奉母三遷里，便作辭官六聘山。行笈封題新字濕，朝衫拂拭舊痕斑。只慚經濟無毫髮，終恐虚縻廩粟頒。

其三

歸田幾度荷垂詢，此誼難安作隱淪。千里火雲衝暑路，滿頭蒜髮出山人。跡同熱客心殊愧，恩在寒儒感最真。敢以孱軀怯鞍馬，向來筋骨本勞薪。

其四

一出春明廿載遙，衰遲敢復逐時髦。江文通已無殘錦，藍采和惟有舊袍。仕宦幾家收局好，聲名平日在山高。祗應晚節供描畫，共笑巢由下拜勞。

其五

喫過鰣魚始出門，問渠何事戀江村。家貧婦或勞兼婢，身老兒還小似孫。惘惘可憐原俗態，悠悠相望也銷魂。始知膽力非年少，愧以孱羸説報恩。

其六

計拙謀生事事癡，年來漸少宦餘資。百千輕擲鄰空買，什一纔營鬼已嗤。好友誰能囷粟贈，腐儒終仗俸錢支。此情早被人窺見，他日將毋改素絲。

其七

最憶天南邕管城，淳風回首有餘情。與民共享庸庸福，在任原無赫赫名。父老爭先輸税足，吏胥都學作詩成。一麾若得教重蒞，或有欒公社酒清。〈懷鎮安也。里人余存謙宰是郡之天保縣歸，其道士民見憶，故及之。〉

其八

京華舊雨昔經過，月下花前有雅歌。一别遂憐同調少，此行重喜故人多。談心定費杯浮白，見面應知髩總皤。莫笑我曾爲俗吏，尚餘狂態未消磨。

所見

後船無數向前過，忽喚開帆也打鑼。連夜縱添雙槳趕，可憐他已渡黄河。

高郵弔毛惜惜〈本娼女也。南宋末，城破後，賊將呼之侑酒，大罵不屈死。〉

死忠事豈責蛾眉，樂籍偏成此段奇。聶隱技空稱俠女，海青身尚是男兒。胭脂香慘花爲血，環珮魂歸月浸屍。多少䰅眉盡何處，并無凝碧暗吟詩。

將至臺庄忽兩臂頓患風痺客中無醫徹夜酸痛迴舟歸里感成四律情見乎辭

陸程正擬上征鞍，忽中風痺兩手攣。人笑暮年重出仕，天將衰疾教休官。曲肱已碍牀安臥，折臂翻如石自殘。灼艾連朝凡幾炷，可憐徹骨夜呼酸。

其二

辦裝約略百金縻，已是寒家一歲資。窮命錢常爲小祟，旅途病恐誤庸醫。聊欣迴棹成歸路，從此將官換作詩。只有君恩慚未報，痿人終望起殘肢。

其三

憶昔從軍絶徼秋，擬憑赤手縛蠻酋。曉泅瘴水羊渾脫，夜枕腥皮虎髑髏。弓爲臂強翻覺軟，檄當腕脫尚能遒。如何一副幽燕骨，今日衰殘作贅疣。

其四

來往郵程一月期，歸航仍繫緑楊枝。里鄰笑客原輕出，猿鶴催文已久移。散遣僮奴佳處去，收藏袍帶祭時披。慚他斗酒山妻話，枉費臨行餞伏雌。

歸舟過淮晤程晴嵐留别

赴官羞問野鷗亭，歸路相尋此暫停。興盡迴舟偏訪友，功深閉戶正窮經。故人見面多垂白，名士成書未殺青。臨别更煩堅後約，秋風並舫泊西泠。〈預訂秋間並遊西湖。〉

夜過京口

病體歸心兩不寧，扁舟乘夜過江亭。暗山不辨幾多樹，遠火又添三兩星。臂折正如垂翅鳥，眼昏猶愛映書螢。還鄉正是黄梅候，且喜連朝澍雨零。

蠧魚

歸里閒無事，仍尋亂帙繁。蠧魚走相告，此老又來翻。

觀插秧

扶病東阡一倚笻，分秧愛看綠茸茸。我因無俸思勤稼，人笑非官也勸農。整隊似申軍令肅，鞠躬豈習禮容恭。只餘袖手閒觀處，心愧泥塗戴笠傭。

晚凉

噪罷蟬聲過夕陽，綠荷池畔坐繩牀。懶人貪睡三竿日，不領朝凉領晚凉。

其二

萬里無塵淨碧空，一稜微吐月如弓。天憐病臂難揮扇，特送花南一陣風。

中庭坐月

移得紗㡡小院旁，中安一榻臥乘凉。惹他四面蚊忙煞，眼看冰肌不得嘗。

其二

甕天窺處得雄談，仰看穹霄正蔚藍。十丈空庭圍不住，銀河流出粉牆南。

養疾未愈書感

經時衰疾臥江天，芒角空煩到酒邊。老我頭顱將壓雪，看人圖畫到凌煙。蒼生猶或期安石，聖主何曾棄浩然。自是書生貧薄命，晚途只許托林泉。

其二

御屏曾荷記微臣，何忍江湖作隱淪。如許百年空付我，徒將萬卷去驚人。看花紫陌懷前度，種藥青山過此身。歲晚滄江幾回首，卿雲五色麗高旻。

漁翁

網得修鱗佐晚炊，小舟如葉夜歸遲。一天明月秋江上，可惜漁翁不作詩。

寓齋聞歌

比鄰歌管出樓臺，此老蕭齋獨引杯。明月不嫌茅屋陋，夜深一樣上窗來。

舟過無錫再晤晴沙

故人相見倍情殷，爲共心期托野雲。誇富黔婁應讓我，論高子伯豈如君。夜闌燈火愁雞唱，歲晚江湖感鴈羣。便合往來成二老，春山同踏落花紛。〈預訂明春惠山之遊。〉

小園

小園不設繚垣遮，麑眼籬編六枳斜。一樹桂花風過處，聽他香到别人家。

散花曲

空中捉花究何有，老來好色惟在口。偶然闌入烟花場，肯避風流作迂叟。就中聲價推珠娘，一笑千金擅名久。知是詩人杜牧來，不惜紅顔娛白首。滿屋明燈照綺筵，風光如夢夜如年。冰絲調曲彈銀甲，羅帕求詩代錦箋。背燭暗將眉語遞，分杯更把口脂傳。美人能有名心在，標格先高錦瑟篇。推上牙牀誰惡友，欲試阿難禪定否。豈知嚼蠟抵横陳，往日劉伶已止酒。完璧還君繫臂紗，髩絲禪榻感年華。一場璈管靈山會，辜負天仙爲散花。

蔣立庵太守自潁川歸相見話舊

廿年重此對清尊，披豁依然氣誼真。詩社正憐無好友，宦途今見有歸人。八騶開路聲初寂，兩鶴回家力未貧。〈歸有二鶴。〉只恐徵書催赴闕，未容伴我醉江春。

其二

聯翩兄弟雁行如，都是司農舊澤餘。〈謂尊人曉滄師。〉門望高須重列戟，國恩深忍早懸車。酒泉人喜成歸計，〈令兄南莊自塞外歸。〉醴水官新得美除。〈令弟雲驤新宰醴泉。〉季虎頭龍俱不弱，况君名更御屏書。

其三

京華履舄日經過，回首纔如一刹那。細數故人多作鬼，〈時聞朱竹君下世。〉笑看新婦又成婆。〈余初識君時，君尚未冠，今公郎且抱子矣。〉紅雲天上三更夢，白髮樽前一曲歌。不覺對君誇老輩，魯靈光殿漸巍峩。

其四

各出新詩細校讎，書生結習故難瘳。庸知閉戶成玄草，何似褰帷擁絳騶。沈約集中難作賊，班超筆外有封侯。期君終在功名路，此事留儂遣白頭。

悟徹

悟徹吾生也有涯，何妨隨分樂年華。諸兒夜讀書連屋，數畝秋成稻滿車。年老香山猶望子，囊空杜甫慣擕家。閒將多少詩人比，才不如他福勝他。〈他字入六麻韻，見《楊誠齋集》。〉

朔風

江天連日朔風高，催贖先生敝緼袍。一笑化機誰識得，樹方落葉鳥添毛。

觀穫

共淬彎環似月刀，折腰謀食豈辭勞。三冬聊免人枵腹，幾日驚看地不毛。伺間鵞鳬闌界入，聞聲蚱蜢出疆逃。偏灾明識秋成减，尚想倉囷比舊高。

其二

依舊平疇方罫痕，疎行一一見陳根。遭風今歲多禾弟，〈《吕覽》：禾先生者爲米，後生者爲秕。故耨者長其兄而去其弟。〉過雨他時有稻孫。〈稻已穫，其根得雨復長曰稻孫。米芾取以名樓。見《説苑》。〉人似翅開飛蛺蝶，〈擔稻者酷似。〉蝗如樹倒散猢猻。稍欣計日堪催釀，黄葉秋風正打門。

贈蓉龕

年壽疑彭祖，肌膚似藐姑。我尋高士傳，君豈列仙儒。曾握量才尺，〈曾典試貴州。〉猶多記事珠。故應鄉祭酒，領袖此枌榆。

其二

前輩風流在，吾鄉只此翁。無錢偏作達，每事必求工。具饌常留我，論詩輒憶公。何當一爐火，相守歲寒中。

莊蜚英同年索詩戲贈

里社尋同榜，南華有散仙。居官甘下考，娶婦已中年。食是書中粟，歸無俸外錢。曾嫌折腰苦，偏折鏡臺邊。

哭杏川老友

五人兩已入重泉，〈白峯、廷宣俱早世。〉此友何堪復棄捐。序齒本推君巨擘，賭文曾飽我粗拳。老懷正托留髠酒，後會長虚訪戴船。太息舊交誰得比，看儂出仕到歸田。

其二

相隨履跡鴈行齊，曾憶同聽半夜雞。末路身爲村學究，多年伴似老夫妻。尚貪舉業三條燭，〈今夏尚赴歲試。〉遂了儒餐百甕虀。痛絶夷槃臨含處，一燈如豆朔風凄。

其三

殘牙能啖肉盈斤，方謂天教健補貧。誰料汝爲長夜客，始驚我亦暮年人。白楊蕭瑟魂安托，玄草飄零字尚新。同學弟兄亡過半，此身雖在已傷神。

生事

生事漸蕭然，年荒剰石田。薪燒連葉樹，飯待作碑錢。僮少將兒使，家空恣犬眠。微聞奴輩話，列鼎服官年。

歲暮雜詩

頻年出處兩躊躇，病廢今真守敝廬。身退敢談天下事，心齋惟對古人書。蓋頭有屋新編草，食肉無錢慣茹蔬。預擬明春看花會，門生兒子舁籃輿。

其二

屏跡無端羡宦游，天將衰疾遣迴舟。此行本是蛇添足，垂老何堪馬絡頭。野徑重支棕竹杖，朝衫仍換木棉裘。只餘金闕難忘處，夢斷時還一淚流。

其三

少日虚名冀北空，老來羞述舊豪雄。目中敢謂無餘子，海内漸忘有此翁。鎻院草麻雞唱月，郵亭揮檄馬嘶風。追思寸管矜才地，尚落禪家習氣中。

其四

消閒何物度晨昏，一縷爐烟息衆喧。歌舞戲場無樂地，英雄歸路有儒門。勤抄先訓編家法，虔祝豐年報國恩。青史他年傳人物，少微星倘在江村。

探春

卯酒微醺倚杖徐，探春偏在未春初。梅胎信報先天易，鴻爪痕留太古書。塵外遊踪遼海鶴，雪中詩思灞橋驢。待他紅紫芳菲候，已是先生賞鍳餘。

咏梅

亭亭玉立映平隄，莫認胭脂帶雨梨。清影自描明月夜，赤身獨戰冷風西。不煩寒雀爲遊蝶，或許高人聘老妻。若向山居論臭味，故無過此好詩題。

壬寅元日

望闕中庭拜舞餘，迎禧太乙步當車。寺門香火人如蟻，邨巷衣冠客貫魚。紀歲又從元日起，歸田恰是十年初。晴和天氣豐登兆，定識西成大有書。

江淑齋出守福寧便道枉過出其房師祝芷堂贈别詩册見示君壬午鄉試既出余門而芷堂又余癸未所得士也故芷堂詩中有香奉歐陽一瓣齊之句展玩之餘即次原韻送别兼寄芷堂

御筆榮催擁節行，感君枉訪晉陵城。新遷官喜垂緋貴，舊讀書傳保赤誠。去只擕琴知雅操，貧猶贈縞見深情。〈時以束帛見貽。〉仙霞關外山郵好，早有兒童竹馬迎。

其二

下車先問俗如何，會有賢聲稱甲科。循吏終看遷秩早，好官何必得錢多。香凝燕寢將詩寫，雨洗懸崖待頌摩。我若來探武夷勝，風謡要聽袴襦歌。

其三

映門槐柳一行齊，不比孫枝另隔蹊。報國喜君持虎節，歸田笑我祝豚蹄。京華夢斷紅雲遠，海嶠陰多緑樹低。送别征軺增悵望，冰㕔人冷正拈題。

億生乞假南歸京華故人程蕺園孫補山張吟薌諸公俱寄聲存問兼聞蔣心餘中風病臥即事感賦

屏居誰問讀書燈，只有生平幾舊朋。科老將如祧廟主，官休已似退堂僧。書來輦下人千里，夢對窗前月半棱。自是名流憐臭味，相思何日辦行縢。

寄蕺園

天涯落落幾晨星，近狀猶聞手不停。豪士貧來翻避債，才人老去漸窮經。〈君已著經學八十二卷。〉書城擁處燈宵續，人海喧中戶晝扃。我亦一編將脫藁，何時相質草玄亭。

其二

生男何與他人事，海内關心汝與袁。〈君與袁子才皆艱於子。前歲子才已生男，今君亦得子，皆快事也。〉名父今看俱有子，嬌兒年尚小如孫。滿堂湯餅多賓履，一代詩文本將門。雪白髯中開笑口，抱他文度到黄昏。

寄補山

節鉞威名鎮百蠻，株連猶荷主恩寛。暫停開府新支俸，重補登科未歴官。〈廵撫滇南，以他人被累，蒙恩降授編修。君登第時以不得入詞館爲歉，至是適諧所願也。〉磨盾奇篇留徼外，〈曾從征緬甸。〉却金清節著朝端。雄才終任爲霖用，已見卿班曳履珊。〈閲邸報，知已擢太常卿。〉

寄吟薌

結契平生最，清才我不如。如何十年别，不寄一行書。視草中書省，看花下澤車。我歸君始仕，天遣兩人疎。

其二

久識名心淡，多應歸計艱。祗今俱白首，何日共青山。花柳山塘路，帆檣滸墅關。年年乘興去，訪戴只空還。〈舊與君有買山同住之約。〉

寄心餘

江湖十載穩漁簔，重入詞垣髩已皤。只擬老當嘗蔗美，誰知上有積薪多。遷官階淺思烏府，〈君歸養十餘年，及再入詞館，則資俸已在後輩之後。乃保送御史，已蒙上記名。〉過客門稀感雀羅。天末相思那得見，翻君舊稿一吟哦。

其二

跋扈詞場萬敵摧，如何乃築避風臺。少貪酒色終償債，老訂詩文幸滿堆。木有文章原是病，石能言語果爲災。可憐我亦拘攣臂，千里相望兩廢材。

億生以其先高祖恭毅公中丞世德詩册屬題敬書二律於後詩册是公門下士項溶集千字文舊帖所製以頌公者

巧翻舊帖出新篇，爲頌中丞世德綿。宇宙大名公不朽，文章盛事客能傳。丹青兩地中牢祭，〈公官浙及湖南兩地，民皆立祠。〉香火頻年内帑錢。〈上南廵，必遣官致祭。〉此幅方知是公論，非關説項感恩偏。

其二

百年門第映朝霞，遺澤真看累葉賒。父老尚因碑墮淚，子孫能保笏傳家。青楊巷古常排戟，紅藥階深又草麻。〈自公至緘齋皆膴仕，今映川又官中書舍人。〉一頌遂成操左券，豈徒集錦麗詞華。

玫瑰花即事

庭前玫瑰樹，枝枝結蘂稠。明當開爛熳，照我蕭齋幽。曉起試往觀，乃無一朶留。都被婢妾輩，竊去挿滿頭。先生大發怒，將欲懲諸偷。衆婢前致詞，主人幸勿咻。名花與佳人，皆散主人愁。兩美合而一，寧不娛清眸。愛花而虐人，毋乃理不侔。先生無言對，一笑且罷休。

贈時月圃同年時下榻荒齋次章兼示兒姪 星文廿八盡羅胸，宿學真如待叩鐘。少日姓名慚附驥，〈余少與君及毛今吾有三才子之目。〉老來子姪幸登龍。悟傳神解拈花示，貧諒儒餐脱粟供。最喜蕭齋踪跡近，塵談晨夕得相從。

其二

黑頭兄弟髩俱皤，回數前塵一刹那。碩果漸看同輩少，傳薪有待此翁多。論文已出金針度，績學終期鐵硯磨。得侍扶風絳紗帳，青燈何忍更蹉跎。

贈莊茂良先生

自少推都講，名家學有源。已探諸藝苑，猶限一黌門。折坂鹽車路，干霄蟠木根。扶摇終有日，拭目看遊鵾。

其二

年久不更師，齋規肅可知。相留七八載，歴課兩三兒。瀉水書催熟，開茅字析疑。所慚脩十脠，難説享多儀。

題湯蓉溪家慶圖

滿園梧竹映清芬，四代同堂樂事紛。富貴還鄉娛白首，神仙擕眷住青雲。俗情漫擬千金子，淳行誰知萬石君。恭謹家風藹如覩，畫圖便可作庭聞。

屏跡

屏跡無塵事，空庭綠滿苔。杜門閒客散，攤卷古人來。茶瀹大團月，琴彈小忽雷。經旬少詩思，或待牡丹開。

蕭齋

蕭齋雨過淨無塵，睡起憑欄曉色新。分得綠陰墻外柳，一家樹作兩家春。

驢嘲

凌兢㾝影踏黄塵，日向長途受雇緡。憐汝往來風雪裏，不曾䭾着一詩人。

太湖口守風

泊舟羅步港，風勢正喧豗。白浪無人渡，青山似馬來。野香花信報，春色燒痕回。隱隱祥符寺，遥聽粥鼓催。

村居

門掩綠蘿陰，團蕉晏坐深。新詩多杜撰，舊帖有唐臨。不管飢腸吼，惟知抱膝吟。家人竊相笑，黄蘗下彈琴。

其二

最是恢台候，幽居好景光。雨來先硯潤，風過有花香。浸稻修秧馬，看蔬縛草狼。園丁又來報，新筍似人長。

端午後一日入城適蔣南莊立庵昆仲邀客看競渡拉余同舟即事紀勝兼呈同會程六丈霖岩莊學晦勉餘蜚英家緘齋

蒲觴纔剝端陽糭，出門忽又食指動。恰逢好友具行厨，拉我同逐龍舟鬨。令節原須快舉巵，况看入座皆素知。老夫始願不及此，乞漿得酒事太奇。龍舟容與無定處，消息傳來總難據。戢篙暫候柳陰邊，把盞臨流正延佇。忽然簫鼓上游來，繡葆雲旗蹴浪開。曬鱗日閃黄金甲，掉尾波翻白雪堆。無數遊船露姿首，逐隊也如戲珠走。鮫妾輕綃烟半籠，龍女明璫月初剖。一一掠我艦旁過，風送餘香時一嗅。興來不免少年狂，醉翁何必真愛酒。笑他道學老頭巾，席上雖無意中有。古人一樂傳千春，采石黄樓跡未湮。吾儕文采縱不逮，要亦勇退蕭閒身。落落林間七八个，逢場作戲娛佳辰。安知後來不慨慕，指作一輩神仙人。兹遊不可無詩記，嘉讌况叨賢主誼。惜非杜甫渼陂篇，能頌岑參好兄弟。

立庵又示咏物近作四首以文房之珍爲韻戲和如其數

其一　鼠䰅筆

縛寫蘭亭始右軍，拔材遂及小毛羣。割疑鬬穴爲逃將，〈用逃將割䰅事。又兩鼠鬭穴，見《國策》。〉薙許求官作令君。〈用鼠目求官事。又中書令稱令君。〉技或偶窮逢惡紙，黠應最善竊佳文。苦吟正撚微髭斷，笑爾來參翰墨勳。

其二　蠶繭紙

麻頭魚網已奇方，别製名箋搗繭房。恰稱客題黄絹字，免教人寫練裙行。供書原博酬縑厚，下筆仍聽食葉忙。從此洛陽增價貴，百番出自錦心腸。

其三　雀臺硯

凌空銅雀去何之，殘瓦猶留廢苑基。千古英風磨不盡，三分陳迹叩應知。韻宜横槊新詩寫，潤豈分香舊淚滋。也似青^[1]門爲庶後，尚餘文采繫人思。

其四　龍紋墨

墨君雅號記龍賓，刻畫真形倍可珍。螺黛一丸嫌俗樣，虬松千尺本前身。收囊香護蟠藏迹，入硯雲騰變化神。染翰揮成飛舞勢，之而相對作其鱗。

時屆挿秧河水將竭忽連日澍雨詩以誌喜

戽水方憂竭百川，溝塍乃見倒流泉。半空有勢白翻海，四野無聲緑滿田。我罷微官尤望歲，人言慈母不如天。早聞米價朝來賤，一石冬舂减百錢。

即事

塵機息後了無牽，雲在潭心月在天。佳景無過當境是，好詩多被古人先。豈須枯寂功參佛，或謂清閒福勝仙。世是唐虞人鮑謝，何妨跌蕩送華顛。

其二

閉門寧厭寂寥居，亂帙縱橫獺祭魚。拙句點金成巧句，古書翻案出新書。一燈紅燄花常吐，兩袖烏痕墨未除。業就敢期傳不朽，或同小説比虞初。〈方輯《陔餘叢攷》。〉

咏史

食椒能幾粒，八百斛猶貧。枉署摸金尉，先爲入草人。但知烏攫肉，豈悟象焚身。何事狂奔者，依然覆轍循。

送客歸戲書

缷卻漁簔一整冠，送人謁選上長安。惹他僮僕私相笑，既愛山林又愛官。

近作二卷立庵親爲評㸃勸并入梓戲荅

才名敢望杜韓齊，多謝詞宗爲品題。老訂詩文餘敝帚，閒看今古似層梯。吾斯未信心方愧，君已相推價肯低。虎帥以聽誰敢犯，從今不怕後生詆。

其二

萬事俱爲過眼雲，只餘殘藁未能焚。老年不向人求序，後世誰知子定文。漸愧毛錐三寸秃，又增醬瓿一番熏。天涯詩友都星散，歲晚情懐盡屬君。

同年金蒔亭來守吾郡相見話舊

霄漢清班曳履珊，才名早上御屏端。錦心文字條冰貴，鐵面威聲繡斧寒。萬里橋邊揮檄草，三天鄣下採陔蘭。東山十載身仍出，自爲蒼生望謝安。〈君由翰林改御史。金川用兵時，發蜀省以府道用。丁内艱歸，以尊人吏部公老，終養不仕，今服闋始補官。〉

其二

晨夕趨隨記昔游，〈余與君同直軍機。〉何期晚列部民儔。故人天上還青眼，老友田間已白頭。食少豬肝何忍累，詩成燕寢倘容酬。待看比戶歌襦袴，我亦均沾惠澤流。

授衣

九月霜清木葉飛，例修敝褐禦寒威。笑他兒女隨年長，遞換兄衣作弟衣。

雲巖相公奉使再過常州舟次趨謁敬賦

使節經臨許再攀，喜看丰采尚朱顔。千秋人在英雄傳，一等官高將相班。瓠子河新平濁浪，蓬婆軍久靖遙關。錄囚豈足煩公到，要飭官方立檢閑。〈公方赴浙江治苞苴之獄。〉

其二

菰蒲何意復瞻韓，畫舫清談竟日歡。鉛槧著書人漸老，雲霄下士古猶難。春風怕上鞦韆架，晚景惟思苜蓿盤。廣廈萬間公素志，定應棲我一枝安。〈時乞公薦書院一席。〉

第一孫生誌喜

冬月方驚桂蘂新，〈院中桂樹冬至前大作花。〉欣聞子舍報生申。可能名應無雙士，且喜家添一輩人。繡褓幸猶餘賜錦，青箱端賴有傳薪。洗兒盆上添佳話，虎子生年恰在寅。

其二

中歲纔經嫁娶期，未遊五岳髩先絲。家貧聊喜添丁富，孫早差償得子遲。賀客競稱循吏報，老妻自詡作婆時。笑他白髮程文海，七十平頭始抱兒。〈程蕺園年近七旬，今歲始得子。〉

十年

十年耕讀守江村，漸喜家風布素敦。聊以本來還面目，稍留不盡與兒孫。種蔬僮習長鑱柄，盛酒家傳老瓦盆。翻幸在官時日淺，未將華膴染成根。

其二

謀生莫笑秀才酸，蟋蟀山樞性所安。兒女滿堂催我老，斗升開口告人難。菜根味本宜儒服，木屑材曾入將壇。待得瓶空思乞米，修書未免兩眉攢。

莊樂閒崔曼亭兩同年皆工詩莊夫人董蘭谷崔夫人錢浣青亦皆工詩兩家又同居一宅閨閤韻事近代罕有欽羡之餘奉贈八絶句

風雅真看聚一家，藝林韻事出鉛華。星娥月姊俱仙品，同坐雲端手散花。

其二

何處香閨鬭擘箋，迎春橋北地幽偏。依稀采藥天台路，劉阮雙棲一洞天。

其三

仙籍雙成翠水中，莫嗤夫壻折腰工。君看落紙名章出，誰不低頭拜下風。〈樂閒折腰鏡臺，韻事流傳人口。〉

其四

蓬頂家聲世所尊，清芬不謝有䦱門。〈錢爲文敏公女。〉决科倘學黄崇嘏，也是人間女狀元。

其五

不出門庭唱和賒，吟壇有此女通家。疎梅標格幽蘭韻，都作闌前姊妹花。

其六

王郎天壤每含顰，何許清才伉儷匀。想見風流前輩似，鷗波亭上管夫人。

其七

旗鼓詞場各策勳，〈郡城近日詩社最盛。〉正愁應敵力難分。如何惡少雕青外，又遇一班娘子軍。

其八

誰無中饋理鹽虀，難得姿才對對齊。讀到兩家名媛句，老夫歸去懟山妻。

校勘記

1. 「青」，當作「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