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田集 (四庫全書本)/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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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十七 甫田集 巻十八 巻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甫田集巻十八
  明 文徵明 撰
  記八首
  相城沈氏保堂記
  沈氏自繭菴徵君以儒碩肇厥家二子起而繼之曰陶菴曰同齋嫓聲麗迹鬱為時英至于今而石田先生遂以布衣之傑隆望當代薄海外内莫不知誦之於戲盛矣而君子於此有憂焉盖其侈滿成習易為驕誕勢之所至有不終之漸此維時所為作保堂也維時之言曰鴻藐一身上統百年之緒屬當仍世隆奕至於鴻小子而有弗克實辱前人余於是知維時為能保有其家也夫士之於世莫不欲有所藉焉以為之地何者詩書之澤衣冠之望非積之不可而師資源委實以興之不幸而門第單弱循習陋劣庸庸惟其常其或庶幾自㧞而亢焉則深培痛湔銖銖寸寸咸自吾一身出厥亦艱哉人惟其艱也而又能是也於是相與譽之有弗良亦置弗責其素微無異也使其有一綫之承則人得以比而疵之以為而門戸若是而父兄若是聞見麗澤若是而弗能是是不肖者從而曰是某氏之子也可不懼哉夫門第之盛可懼如此乃不若彼無所恃者之易於為賢豈此之所負固重哉維時恂恭不暴雅篤倫理菑畬所入可以裕慾而顧惟圖史之癖尋核讐校不廢而益勤使其素㣲無異其誰弗譽之乃今硜硜然保之若猶不足殆二三前烈有以揜之歟雖然㣲是二三前烈其孰抵維時之成若是所謂師資源委積而興之者深矣今能不以得之深自多而以負之重自懼斯其至不但保而止也而何盛大不終之足憂邪他日維時徵余言記堂余因就其意以發之若夫保其田廬以拓其植業則一耕䜿勤朴者裕為之非余所以望於維時也
  沈府君石表陰記
  太史延陵公之表沈府君之墓也稱其良於醫而書其治療之實嘗騐於人尤彰灼者若干事事核而詳文繁而不殺其法盖昉於太史遷遷所論次多簡質而於太倉公之事加詳凡所為治病死生驗者幾何人主名為誰及所投療何藥並條列之不厭噫遷殆有意哉而延陵公所為厯厯於是者亦豈茍焉以狥其子孫之意哉而為之子孫者則不可不謂之幸也府君之子鍔既伐石登公之文乃來乞余言刻諸石陰維古縣而窆而墓道樹碑於是有文字以表功徳政事其文或周匝書之漢以降别為文書石之陰者則記碑之闕逸或疏族屬支庶而已至柳河東乃悉記其先友名氏於先君石表之背用以著其父之交遊之良也而後世誦之謂柳子善能顯其親焉府君所交遊余不得而知也而其事則有不待先友而必顯者夫以倉公之藝之良固有不可沒者而所以不沒則不為無恃於遷何者遷職太史而又有良史才故其書古今不廢而倉公之事得以附見今延陵撡海内文柄而職亦在太史其表府君之藝之良雖不敢便謂比隆倉公而所為麗以不沒者視倉公無負也嗚呼是豈徒鍔之幸哉固府君之所恃歟府君之葬一時文學名卿為志銘為誄為挽悼之詞所以發府君之濳者畧備是固府君交遊之良也他日豈獨可以考見先友名氏而已邪
  侍御陳公石峯記
  莆多名山而烏石在郡城竒麗𡷾崒實用鍾莆之秀侍御陳公之居在焉公自號石峯蓋取諸此公之言曰吾名琳琳美玉也然不有治焉斯亦璞而已矣烏所取器哉詩不云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吾之有取於是非徒以山為也夫公以明執法奉天子明命視學南畿士之仰公而治者衆矣而公顧為此若有不足焉者嗚呼此公所為不可及而足以厲多士率一方也盖人之情喜護其所不及而恬於自恕操辭履事往往賢智自列或謬為退託而其心固不欲人之加之也然而卒亦無能加人始以其有是心是以不能自固而卒之出人之下也亦宜矣茍為自下則非有越人之才者不能夫又誰得而尚之公不忘取助於石亦惟其玉哉而况烏石為公之所麗哉或謂一山一石惟人之嗜而公顧欲專之且烏石在莆非可得私也而不知其有所謂獨得者不皆以境也是故嶙峋嶻嶪蒼然萬仞其秀若焉其壁立若焉仰睇有肅爰以樹節瞻斯巖巖而端委以之利其㢘隅植其靡敗雖若有得於山而實公所素負以立身而率人者而兹山固將假公而重於世也然則雖謂之公之所有亦何不可哉公以粹美之質履明潔之操而優之以精深宏博之學夫亦至矣而其心每抑下雖以某之無似且在諸生之列而必以記命之是其好學下問優於天下而人將追而莫之及也夫公方以卑抑下人而人至於不可及人亦何為而不思所以置其身哉今江南士習以器業相髙譽聞相取下而切劘之功盖寡公所為拳拳於是者某有以知公非直自為而已也
  鐵柯記
  少司馬吾蘇劉公自號鐵柯故太保吳文定公及今少傅守谿公皆為之說他日以示某曰吾初官内臺念古御史冠鐵柱示不撓也於是思有以自勵及嘗觀於松栢喬喬千尺貫四時不改柯易葉與鐵參勁竊又慕之俄得漢銅章故有鐵柯字此殆造物者成吾志也遂以自况而人亦諒之不以為過二公之文雖所取義不同實皆吾之意子尚繹而記之某晩學猥劣安敢自列於二公顧公之意不可無復也則為之言曰公起家進士為良有司入為名法從進躋列卿歴事三朝踐敭中外餘三十年持防軌法所至必信用是幾蹈不測然甫躓即奮更涉險夷而其志愈厲不懾天下士以為至剛而不知其所操以用世者有法焉而非徒以氣為也公居常若易與而廉稜整整弗少㢮立朝不修鷹隼摶擊之峻而人憚其嚴有所揆畫必審顧所重而所執惟典憲之仍猝遽之途履之若素阻險糾棼持之維中葢其才志圓融足以⿱變需急而視其法不少軒輊夫法之立也凡以濟天下之事云爾脂韋媕婀茍事狥情無足論者若夫矯抗直前靡所顧藉而慷慨激烈以階禍首難以求必勝夫剛此足以收其名而已天下之事何賴哉古之大臣在重厚堅定重厚能以法平堅定則能法守法平而守天下之剛孰踰焉公以風聲樹之而取况乎是凡以為法也志乎天下者顧法何如耳奚必矯矯孑立求勝於氣然後為能盡其剛哉昔劉器之不為枉矯過激之行而耿挺特達卓有建明至於顛頓困踣曾不少變而蘇軾氏以鐵漢目之公殆有慕于是者然器之迄用斥廢而公受知天子向顯於時此則有遇不遇存焉公不以其所幸遇自足而顧有取於彼之不獲以用自振則雖日益昌達而不害其為錚錚也
  太倉周氏義莊家塾記
  宗法之立學惟其基也而教從興焉周禮大司徒五家為比五比為閭四閭為族五族為黨黨有正族有師閭胥比長咸以教也然其為教不過曰敬敏任恤曰孝友睦婣其所務而力者莫非親親之事幼而習之既壯行之久而安焉雖有間隙乖刺不能出其間矣宗法之易行夫豈獨其勢然哉此周氏家塾之所為作也塾之制合凡族之子弟而教之其義蓋出於比閭族黨而以宗法通之也初周之良曰元學君念其族屬衍大或貧不能自㧞也思闢義田贍之而力不輔志則篤意教其子曰庶幾他日有能成吾志者葢元學沒而義莊成其事實舉於諸子之賢而協而其尤彦而達者曰王府審理世鄉貢進士在凡事之舉違莊之規約咸從審畫又請於朝下有司摭實加章程焉夫要束之詳所以重後人之守而文法之立固將為僨事之防然防有所未至詳有所不及固不若謹其性漸其心而使之濡染於耳目尋常之中之為至也此古之聖賢所為囿天下於至理而教莫先焉教立而理明善復而義篤斯何患乎道之不行事之不集哉以元學君一念之㣲而能使其子舉其事於既沒數十年之後雖其志有所在而亦諸子服儒明理之所致也此足以白其教之效矣矧於此而加詳焉其事效所至豈獨一家一族而止而實一家一族所恃而重焉者其或本之不務而末是資或義之不篤而利是圖甚或讒就鬭䦧以隳成業棄禮犯分貽辱前人此豈立塾之意哉此正今日周氏諸君所宜置憂也余於周有㜕而重其舉有合於宗法且得善後之道故樂記其成而必及其可憂者固諸君之意也若其教詔之詳有審理君所條塾規兹得畧云
  正始堂記
  錫故多鉅族往往數百年不輙衰其彌文質行有以垂緒而禮閑義訓寔又引之非獨菑播之勤共偫程省如昔所謂髙訾富人而已鄒君時用者宋元祐名臣忠公之裔自其先君承事植義厚生用能充其業至于今若干年而時用君益用衍拓膏腴連延布泉流溢然而人繁物阜浸入靡薄懼不可以訓乃作正始之堂所以示肅中閨而式于百度也於此有節焉曰内行不踰閾外言不入於閫而弗敢忘也有事焉曰主饋絍箴親蠶潔菜而弗能越也夫亦㣲矣而君子從以觀人故有威加宇内而或不能刑于寡妻望隆朝著而不得收譽於鄉曲此豈不足於外哉是故先王之治必本於闗睢麟趾而葛覃采蘋國風所為詠嘆也夫以霍子孟忠勤慎飭勳名塞天一不制於霍顯遂以塗敗而晏子之御徒以婦人一言自㧞為大夫閨門之効固不可誣也哉易曰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婦婦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聖賢之業至於定天下極矣而其本始乃在於閨門之間然則斯堂也非鄒氏所由以盛者歟夫鄒氏有忠公為之基而紹以承事之茂碩又重之以時用之好脩所為引其世而綿其澤無不足者而時用之意若皆不可恃而必有待於是其為慮深矣誠以盛大者慾之所滋而恩之勝也義有所不能克持不能克之恩而濟以方滋之慾其卒也豈惟不能正其家而已邪此時用之所懼而余所為深言也
  記中丞俞公孝感
  大中丞桐廬俞公文章政業卓然名臣而有至行公之父鄖陽公仕成化間為名御史以直言謫判澧州浮沉下寮數年再起守鄖陽致仕治任且歸俄遘疾宿留數月鄖睦相去數千里聞問不相及而公方以諸生𨽻學官法又不得輒去昕夕憂懸一日以事宿所親家夜聞鳴金起坐呼從者曰大人得無有異乎何為惕息不能眠也比至果然蓋鄉人在太學者傳鄖陽死矣公投地大慟絶而復蘇即夕馳歸謀走鄖𠉀之家人以公身弱不習道路百方譬止不從曰吾居此以日為嵗其能安乎詰朝遂行是嵗甲辰五月十有三日也及渡鄱湖瀰望皆水公私舟蟻泊莫可致詰迤邐至九江九江舟楫往來之衝官於此𣙜舟焉公遵陸問訊冀萬一邂逅也時公憂惶困瘁蓬垢無人色兩童掖之踉蹌行道上人問得其故莫不憐之或言官舟不受㩁非有故不泊公仰天竊嘆方不知所出一人前拜曰郎君何以至此視之則其家老蒼頭也問其來乃鄖陽夫人道中思鱠泊舟求魚方次湖口耳公聞言驚絶掖至舟見鄖陽方無恙也相持大慟又絶盖自上道至此驚潰百出顛仆欲絶者屢矣既定叙所歴則公離家之辰正鄖陽解任之日而艤舟之頃即公倉遑問道之時也長江渺瀰颿檣下上日以萬數風駛水疾一逝千里使其時非以鱠故則不泊或泊焉後先差池欲邂逅一見得乎公父子相去數千里非有期集徒以一念之誠而求諸去來瞬息之頃如投劵取物不爽晷刻殆有神出于其間非公孝誠純至何以臻此既而鄖陽道卒嘗藥視斂公得盡心焉不然公且抱無涯之悲而向者鄉人妄傳豈亦天有以啓之耶嘗讀宋史丹稜唐伯虎者其父游瀘南伯虎夢收父書有亟來字夜蹴其弟庚曰父得無他乎吾心動矣即日裹糧趨瀘南黎明走洪川將僦舟而江水盛怒聲摇數十里客舟布岸不敢動伯虎徬徨堤上得漁艇跳入叱僕夫解維抵瀘而其父果病遂迎侍以歸居數日而卒伯虎仕不顯無他政業可書獨以兹一事得列史官作史者殆有意也公之事與伯虎類而公投足於渺茫無據之地以取必於去來瞬息之間其事視伯虎又有不偶然者顧公方向顯於時竒功雋烈將彪炳簡策此特其一節耳雖然君子論人必於其微觀公為是其卓絶之行已槩見於平居未仕之時而况孝為百行之源可以一節少之乎敢私列之以俟操史筆者公名諌字良佐其父名藎字某
  王氏敕命碑陰記
  封監察御史王公瑾受命之十年正徳庚午卒於吳門里第又三年葬陽山大石塢於是其子髙州府通判獻臣奉公所受制詞勒石墓道其言若曰臣獻臣鄙謬弗率荷蒙先皇帝㧞擢參聨諫列三載考績不以獻臣無似俾得推恩其親而先臣瑾實與賜焉同時雖多被命而親存者無幾又在逺外内廷恭謝先臣瑾一人而已鴻恩休命所為寵賁臣父子者至深厚也臣獻臣日夕兢懼思効萬一以圖無負先皇帝之知用有糾繩靡復顧忌旋被中傷幾臨不測或教先臣瑾求援當路毅然不從曰吾子之仕吾固教之忠矣茍不率職則國有明憲明天子在上吾敢貳於吾君以行吾私哉臣獻臣卒賴先皇帝之仁獲保首領比嵗中外多事一時寵命或被追奪而先臣秖修慎履迄保榮名以沒凡以荷先皇帝之明也獻臣不有表章是忘先皇帝之明棄前人之烈也獻臣為是懼今兹歸守先臣墳墓顧瞻鼎湖薄天萬里圖惟日光雲章垂耀琬琰而未死餘生庶幾猶在昭囘之下爾於戲盛哉狐突有言子之能仕父教之忠古之制也策名委質貳乃辟也父教子貳何以事君觀於王公之事其猶狐突矣乎突遇晉懷不免刑戮而公遭逢昌㑹既已賁及其身而褒揚徳義又特被之綸縯垂示無窮是豈獨王氏一家之幸而已哉某與公通家目覩其盛敢遂論次其語列諸石陰
  甫田集巻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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