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禪室隨筆 (四庫全書本)/全覽
畫禪室隨筆 全覽 |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十
畫禪室隨筆目録 雜家類三〈雜說之屬〉卷一
論用筆 評法書
䟦自書 評古帖
卷二
畫訣 畫源
題自畫 評舊畫
卷三
記事 記游
評詩 評文
卷四
雜言上 雜言下
楚中隨筆 禪悦
〈臣〉等謹案畫禪室隨筆四卷明董其昌撰其昌字元宰松江華亭人萬厯己丑進士改庶吉士官至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加太子太保致仕卒諡文敏事蹟具明史文苑傳其昌天才俊逸以書畫擅名人擬之米芾趙孟頫此乃所作雜記其第一卷皆論書語第二卷皆論畫語類多手蹟題跋之文而後人為編次成帙者凡所評隲頗得書畫三昧葢於此道解悟甚深故談言微中洵足為藝事指南之助第三卷分記事記逰評詩評文四子部中如記楊成以蔡經為蔡京之類頗涉輕薄以陸龜𫎇白蓮詩為皮日休未免舛誤又其昌於八股最有法度故評文多談制藝亦自舉其所得力者言之然大致雅馴實有可採第四卷亦分子部四襍言上下皆小品閒文楚中隨筆則冊封楚王時所作並足以資檢核惟禪悦一門摭拾宗門餘唾推重李贄陶望齡諸人殊為漸染習氣然當時士大夫大槩皆然固不足為其昌責矣乾隆四十三年八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 校 官 〈臣〉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畫禪室隨筆卷一
明 董其昌 撰
論用筆
米海嶽書無垂不縮無徃不收此八字真言無等等呪也然須結字得勢海嶽自謂集古字蓋於結字㝡留意比其晚年始自出新思耳學米書者惟吳琚絶肖黄華樗寮一支半節雖虎兒亦不似也
作書所最忌者位置等勻且如一字中須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處王大令之書從無左右並頭者右軍如鳯翥鸞翔似竒反正米元章謂大年千文觀其有偏側之勢出二王外此皆言布置不當平勻當長短錯綜踈宻相間也
作書之法在能放縱又能攅促每一字中失此兩竅便如黒夜獨行全是魔道矣
余嘗題永師千文後曰作書須提得筆起自為起自為結不可信筆後代人作書皆信筆耳信筆二字最當玩味吾所云須懸腕須正鋒者皆為破信筆之病也東坡書筆俱重落米襄陽謂之畫字此言有信筆處耳
筆畫中須直不得輕易偏軟
捉筆時須定宗㫖若泛泛塗抹書道不成形像用筆使人望而知其為某書不嫌説定法也
作書最要冺沒稜痕不使筆筆在紙素成板刻様東坡詩論書法云天真爛漫是吾師此一句丹髓也
書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則直率而無化境矣
顔平原屋漏痕折釵股謂欲藏鋒後人遂以墨猪當之皆成偃筆癡人前不得説夢欲知屋漏痕折釵股於圓熟求之未可朝執筆而暮合轍也
藥山看經曰圖取遮眼若汝曺㸔牛皮也須穿今人㸔古帖皆穿牛皮之喻也古人神氣淋漓翰墨間妙處在隨意所如自成體勢故為作者字如算子便不是書謂説定法也
予學書三十年悟得書法而不能實證者在自起自倒自收自束處耳過此闗即右軍父子亦無奈何也轉左側右乃右軍字勢所謂跡似奇而反正者世人不能解也
書家好觀閣帖此正是病蓋王著輩絶不識晉唐人筆意專得其形故多正局字須竒宕瀟洒時出新致以奇為正不主故常此趙吳興所未嘗夢見者惟米癡能會其趣耳今當以王僧䖍王徽之陶隱居大令帖幾種為宗餘俱不必學
古人作書必不作正局蓋以竒為正此趙吳興所以不入晉唐門室也蘭亭非不正其縱宕用筆處無迹可尋若形模相似轉去之逺栁公權云筆正須善學栁下惠者叅之余學書三十年見此意耳
字之巧處在用筆尤在用墨然非多見古人真蹟不足與語及此竅也
發筆處便要提得筆起不使其自偃乃是千古不傳語蓋用筆之難難在遒勁而遒勁非是怒張木强之謂乃如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輙能起此惟禇河南虞永興行書得之須悟後始肯余言也
用墨須使有潤不可使其枯燥尤忌穠肥肥則大惡道矣
作書須提得筆起不可信筆蓋信筆則其波畫皆無力提得筆起則一轉一束處皆有主宰轉束二字書家妙訣也今人只是筆作主未嘗運筆
書楷當以黄庭懷素為宗不可得則宗女史箴行書以米元章顔魯公為宗草以十七帖為宗
評法書
余十七歳時學書初學顔魯公多寳塔稍去而之鍾王得其皮耳更二十年學宋人乃得其解處
文待詔學智永千文盡態極妍則有之得神得髓槩乎其未有聞也嘗見吳興臨智永故當勝
趙吳興䟦蘭亭序云與丙舎帖絶相似丙舎乃鍾元常書世所傳者右軍臨本耳
東坡先生書深得徐季海骨力此為文湖州洋嶼詩帖余少時學之今猶能寫或微有合處耳
米元章嘗奉道君詔作小楷千字欲如黄庭體米自䟦云少學顔行至于小楷了不㽞意蓋宋人書多以平原為宗如山谷東坡是也惟蔡君謨少變耳吾嘗評米書以為宋朝第一畢竟出東坡之上山谷直以品勝然非專門名家也
東坡先生書世謂其學徐浩以予觀之乃出于王僧䖍耳但坡云用其結體而中有偃筆又雜以顔平原法故世人不知其所自來即米顛書自率更得之晚年一變有氷寒于水之奇書家未有學古而不變者也
楊景度書自顔尚書懷素得筆而溢為竒怪無五代衰苶之氣宋書黄米皆宗之書譜曰旣得平正須追險絶景度之謂也
古人論書以章法為一大事蓋所謂行間茂宻是也余見米癡小楷作西園雅集圖記是紈扇其直如此必非有象迹乃平日留意章法耳右軍蘭亭叙章法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帶而生或小或大隨手所如皆入法則所以為神品也
素師書本畫法類僧巨然巨然為北苑流亞素師則張長史後一人也高閑而下益趨俗怪不復存山隂矩度矣
蘭亭出唐名賢手摹各叅襍自家習氣歐之瘦禇之肥于右軍本來面目不無增損政如仁智自生妄見耳此本定從真蹟心眼相印可以稱量諸家稧帖乃神物也
晉唐人結字須一一録出時常叅取此最闗要吾鄉陸儼山先生作書雖率爾應酬皆不茍且常曰即此便是寫字時須用敬也吾每服膺斯言而作書不能不揀擇或閒窓㳺戯都有着精神處惟應酬作荅皆率易茍完此㝡是病今後遇筆研便當起矜莊想古人無一筆不怕千載後人指摘故能成名因地不真果招紆曲未有精神不在傳逺而倖能不朽者也吾于書似可直接趙文敏苐少生耳而子昻之熟又不如吾有秀潤之氣惟不能多書以此讓吳興一籌畫則具體而微要亦三百年來一具眼人也
吾學書在十七歳時先是吾家仲子伯長名傳緒與余同試于郡郡守江西𠂻洪溪以余書拙置第二自是始發憤臨池矣初師顔平原多寳塔又改學虞永興以為唐書不如晉魏遂倣黄庭經及鍾元常宣示表力命表還示帖丙舎帖凡三年自謂逼古不復以文徴仲祝希喆置之眼角乃于書家之神理實未有入處徒守格轍耳比游嘉興得盡覩項子京家藏真蹟又見右軍官奴帖于金陵方悟從前妄自標許譬如香巖和尚一經洞山問倒願一生做粥飯僧余亦願焚筆研矣然自此漸有小得今將二十七年猶作隨波逐浪書家翰墨小道其難如是何况學道乎
吾鄉陸宫詹以書名家雖率爾作應酬字俱不茍且曰即此便是學字何得放過陸公書類趙吳興實從北海入有客每稱公似趙者公曰吾與同學李北海耳
吾鄉莫中江方伯書學右軍自謂得之聖教序然與聖教序體小異其沉着逼古處當代名公未能或之先也予每詢其所由公謙遜不肯應及余己夘試留都見王右軍官奴帖真蹟儼然莫公書始知公深于二王其子雲卿亦工書
書家有自神其説以右軍感胎仙傳筆法大令得白雲先生口授者此皆妄人附托語天上雖有神僊能知羲獻為誰乎
吕純陽書為神仙中表表者今所見若東老詩乃類張長史又云題黄鶴樓似李北海仙書尚以名家為師如此孫䖍禮曰妙擬神仙余謂實過之無不及也昔人以翰墨為不朽事然亦有遇不遇有㝡下㝡傳者有勤一生而學之異世不聞聲響者有為後人相傾餘子悠悠隨巨手譏評以致聲價頓减者有經名人表章一時慕效大擅墨池之譽者此亦有運命存焉總之欲造極處使精神不可磨沒所謂神品以吾神所著故也何獨書道凡事皆爾
趙吳興大近唐人蘇長公天骨俊逸是晉宋間䂓格也學書者能辯此方可執筆臨摹否則紙成堆筆成塜終落狐禪耳
米元章云吾書無王右軍一俗氣乃其收王畧帖何珍重如是又云見文皇真論使人氣懾不能臨寫真英雄欺人哉然自唐以後未有能過元章書者雖趙文敏亦于元章歎服曰今人去古逺矣余嘗見趙吳興作米書一册在吏部司務蔣行義家頗得襄陽法今海内能為襄陽書者絶少
宋時有人以黄素織烏絲界道三丈成卷誡子孫相傳待書足名世者方以請書凡四傳而遇元章元章自任腕有羲之鬼不復讓也
明神宗帝天藻飛翔雅好書法每攜獻之鴨頭丸帖虞世南臨樂毅論米芾文賦以自隨予聞之中書舎人趙士禎言如此因攷右軍曾書文賦禇河南亦有臨右軍文賦今可見者趙榮禄書耳
以平原爭坐位求蘇米方知其變宋人無不寫爭坐位帖也
晉宋人書但以風流勝不為無法而妙處不在法至唐人始專以法為蹊徑而盡態極妍矣
昔顔平原鹿脯帖宋時在李觀察士行家今為辰玉所藏爭坐位帖在永興安師文家安氏析居分而為二人多見其前段師文後乃併得之相繼入内府今前段至菩提寺行香止為項徳新所藏
東坡作書于卷後餘數尺曰以待五百年後人作䟦其高自標許如此
書家以險絶為奇此竅惟魯公楊少師得之趙吳興弗能解也今人眼目為吳興所遮障予得楊公㳺仙詩日益習之
唐林緯乾書學顔平原蕭散古淡無虞禇輩妍媚之習五代時少師特近之
臨帖如驟遇異人不必相其耳目手足頭面當觀其舉止笑語精神流露處莊子所謂目擊而道存者也
大慧禪師論叅禪云譬如有人具萬萬貲吾皆籍沒盡更與索債此語殊類書闗捩子米元章云如撑急水灘船用盡氣力不離故處蓋書家妙在能㑹神在能離所欲離者非歐虞禇薛諸名家伎倆直欲脱去右軍老子習氣所以難耳那比析骨還父析肉還母若别無骨肉説甚虚空粉碎始露全身晉唐以後惟楊凝式解此竅耳趙吳興未夢見在 余此語悟之楞嚴八還義明還日月暗還虚空不汝還者非汝而誰然余解此意筆不與意隨也甲寅二月
書法雖貴藏鋒然不得以糢糊為藏鋒須有用筆如太阿剸截之意蓋以勁利取勢以虚和取韻顔魯公所謂如印印泥如錐畫沙是也細叅玉潤帖思過半矣
宋高宗於書法最深觀其以蘭亭賜太子令寫五百本更換一本即工力可知思陵運筆全自玉潤帖中來學稧帖者叅取
栁誠懸書極力變右軍法蓋不欲與稧帖面目相似所謂神奇化為臭腐故離之耳凢人學書以姿態取媚鮮能解此余於虞褚顔歐皆曾仿彿十一自學栁誠懸方悟用筆古淡處自今以徃不得舎栁法而趨右軍也
吾松書自陸機陸雲創于右軍之前以後遂不復繼響二沈及張南安陸文裕莫方伯稍振之都不甚傳世為吳中文祝二家所掩耳文祝二家一時之標然欲突過二沈未能也以空踈無實際故余書則并去諸君子而自快不欲争也以待知書者品之〈此則論雲間書派〉
余性好書而嬾矜莊鮮寫至成篇者然無日不執筆皆縱横斷續無倫次語耳偶以册置案頭遂時為作各體且多録古人雅致語覺向來肆意殊非用敬之道然余不好書名故書中稍有淡意此亦自知之若前人作書不茍且亦不免為名使耳
吾書無所不臨仿㝡得意在小楷書而懶于拈筆但以行草行世亦都非作意書第率爾酬應耳若使當其合處便不能追踪晉宋斷不在唐人後乗也
䟦自書
臨官奴帖後
右軍官奴帖事五斗米道上章語也己夘秋余試留都見真蹟蓋唐冷金牋摹者為閣筆不書者三年此帖後歸婁江王元美予于己丑詢之王澹生則已贈新都許少保矣此帖類禊叙因背臨及之
臨洛神賦後
大令洛神賦真蹟元時猶在趙子昻家今雖宋搨不復見矣今日寫此四行亦唐摹冷金舊蹟余見之檇李項氏遂師其意試朝鮮䑕鬚筆
書羅語題尾
樂志論與羅氏此篇實山居之人所自寛語余數書之亦如歸來詞以志吾樂耳
書樂志論題尾
余在梁溪見徐季海書道徳經評者謂子瞻似之非也子瞻多偃筆季海藏鋒正出欲透紙背安得同論此書欲仿之
書酒徳頌題尾
伯倫善閉闗雖沉湎自有韜世之致故得與嵇阮輩並稱余飲不能三酌而書此頌又自笑也
臨顔平原誥書後
唐世官誥皆出善書名公之手魯公為禮部尚書猶書朱巨川誥如近世之埋誌非藉手宗匠以為孝慈不足其重盖如此國朝制誥乃使中書舎人為之寫軸而書法一本沈度姜立綱何能傳後予兩掌制詞及先太史誥欲自書之忽有非時之命持節長沙封吉藩頒誥之時王程于邁不獲從魯公自書之例因臨顔帖為之憮然
臨顔書後
顔清臣書深得蔡中郎石經遺意後之學顔者以觚稜斬截為入門所謂不叅活句者也余此書竊附魯男子學栁下惠之意
臨天馬賦書後
襄陽書天馬賦余所見已四本一為擘窠大字後題云為平海大師書後園水丘公觀特為雄傑在嘉禾黄履常叅政家一為檢討王履泰藏乃仿顔平原爭坐帖一在吾鄉宋叅政家一在新都吳氏後有黄子久諸元人䟦子久云展視之時有一大星貫斗而墜其聲如雷宋本余已摹取刻石吳本多枯筆别自一種米書然皆真蹟也米賦材乃强弩之末而子瞻稱其寳月賦以為知元章不盡乃曾無一本傳世何也因背臨及之
臨懷素帖書尾
懷素自叙帖真蹟嘉興項氏以六百金購之朱錦衣家朱得之内府蓋嚴分宜物沒入大内後給侯伯為月俸朱太尉希孝旋收之其初吳郡陸完所藏也文待詔曽摹刻停雲館行于世余二十年前在檇李獲見真本年來亦屢得懷素它草書鑒賞之唯此為最本朝學素書者鮮得宗趣徐武功祝京兆張南安莫方伯各有所入豐考功亦得一斑然狂恠怒張失其本矣余謂張旭之有懷素猶董源之有巨然衣鉢相承無復餘恨皆以平淡天真為㫖人目之為狂乃不狂也久不作草今日臨文氏石本因識之
自書卷後
此余壬辰北上時在廣陵舟中書也丙申除夕清臣復持至齋中余重展之因念古人書與年俱老今去壬辰又五年矣無能多勝于曩時深以為媿
酣古齋帖䟦
余見懷素一帖云少室中有神人藏書蔡中郎得之古之成書者欲後天地而出其持重如此今人朝學執筆夕已勒石余深鄙之清臣以所藏余書一一摹勒具見結集苦心此猶率意筆遂為行世予甚懼也雖然予學書三十年不敢謂入古三昧而書法至余亦復一變世有明眼人必能知其解者為書各種以副清臣之請
書大江東詞題尾
余以丙申秋奉使長沙浮江歸道出齊安時余門下徐暘華為黄岡令請余大書東坡此辭曰且勒之赤壁余乗利風解纜後作小赤壁詩為吾松赤壁解嘲既而余兩被朝命皆在黄武間覽古懷賢知當日坡公舊題詩處也因書詞識之
題卷後
醉後磨墨一斗以三文頭雞毛筆書此篇迅疾如追風逐電略無凝滯皆自顔尚書米漫士書法得來書家當有知者
臨懷素真蹟䟦後
藏真書余所見有枯笋帖食魚帖天姥唫冬熱帖皆真蹟以澹古為宗徒求之豪宕竒恠者皆不具魯男子見者也顔平原云張長史雖天姿超逸妙絶古今而楷法精詳特為真正吁此素師之衣鉢學書者請以一瓣香供養之
書荆公詞題尾
王介甫金陵懷古詞東坡于壁上觀之歎曰此老狐精也其推服若此米元章又稱荆公書絶似五代楊少師蘇之詞米之書皆横絶千古獨不敢傲介甫此公若不作宰相豈至掩其長邪
臨稧帖題後
蘭亭敘最重行間章法余臨書乃與原本有異知為聚訟家所訶然陶九成載稧帖考尚有以草體當之者政不必規規相襲今人去古日逺豈在行段乎
又
趙文敏臨稧帖無慮數百本即余所見亦至夥矣余所臨生平不能終篇然使如文敏多書或有入處蓋文敏猶帶本家筆法學不純師余則欲絶肖此為異耳
書自敘帖題後
米元章書多從禇登善悟入登善深于蘭亭為唐賢秀頴第一此本蓋其衣鉢也摹授清臣清臣其寳之余素臨懷素自叙帖皆以大令筆意求之時有似者近來解大紳豐考功狂恠怒張絶去此血脉遂累及素師所謂從門入者不是家珍見過于師方堪傳授也
書後赤壁賦䟦
余三見子瞻自書赤壁賦一在檇李黄承𤣥家一在江西楊寅秋家一在楚中何宇度家皆從都下借臨黄卷有子瞻䟦尤勝然皆前賦也後赤壁則惟趙子昻有石本又思陵嘗書之夏禹玉為補圖亦在楊寅秋家因書後赤壁賦并記于此
書陶詩䟦後
陶靖節詩儲光羲之源委也韋司直亦其耳孫乎東坡和陶雖極力摹擬然禪家所謂夾帶有之矣東坡像太白淵明皆相似
書小楷册題後
小楷書乃致難自臨帖者只在形骸去之益逺當由未見古人真蹟自隔神化耳宋時唯米芾有解至今如阿閦一見也
書雪賦題後
客有持趙文敏書雪賦見示者余愛其筆法遒麗有黄庭樂毅論風規未知後人誰為競爽恐文徴仲瞠乎若後矣遂自書一篇意欲與異趣令人望而知為吾家書也昔人云非惟恨吾不見古人亦恨古人不見吾又云右軍無臣法此則余何敢言然世必有解之者
書各體卷題後
此余在長安呵凍手書及還山舟中待放閘消遣永晝者清臣為沃而裝池及自披之頗似五技窮䑕耳若曰徇知之合則吾豈敢
臨四家尺牘䟦尾
余嘗臨米襄陽書于蔡忠惠黄山谷趙文敏非所好也今日展法帖各臨尺牘一篇頗亦相似又及蘇文忠示予所習也元人作書經以蘇文忠趙文敏為得二王法不及米澷士其持論如此未省所謂
臨栁稧帖題
桞誠懸書蘭亭不落右軍蘭亭叙筆墨蹊逕古人有此眼目故能名家
書雪浪齋銘題後
山谷論人家子弟可百不能唯俗便不可醫子瞻自是千載人觀其與李伯時王定國諸公會賞翰墨自謂薄富貴而厚于書輕死生而重于畫即雪浪以百二十千購之所至故無一椽也元龍百尺樓下物政當愧死何置喙哉
補龍井記書後
秦太虚撰龍井記直稱蘓家勝友元章此碑絶得李栝州三昧惜多殘缺余為補之然聞趙吳興曾欲補米書數行一再易之皆不相似曰今人去古逺矣則余其有續貂之愧也夫
臨顔帖䟦
余近來臨顔書因悟所謂折釵股屋漏痕者惟二王有之魯公直入山隂之室絶去歐褚輕媚習氣東坡云詩至于子美書至于魯公非虚語也顔書惟蔡明逺序尤為沉古米海岳一生不能彷彿蓋亦為學唐初諸公書稍乏骨氣耳燈下為此都不對帖雖不至入俗第神采璀璨即是不及古人處漸老漸熟乃造平淡米老猶隔塵敢自許逼真乎題以志吾愧
又
臨顔太師明逺帖五百本後方有少分相應米元章趙子昻止撮其勝㑹遂在門外如化城鹿車未了事耳
臨十三行䟦
此韓宗伯家藏子敬洛神十三行真跡予以閏三月十一日登舟以初八日借臨是日也友人攜酒過余旅舍者甚多余以琴棋諸品分曹欵之因得閒身倣此帖既成具得其肉所乏神采亦不足異也
又
文氏二王帖有洛神賦稱為子敬非也此李龍眠書宣和譜所云出入魏晉不虚耳又龍眠摹古則用絹素洛神卷是絹本或唐人書李臨倣之乃爾遒雋耶要須以十三行帖稱量之
書月賦後
小楷書不易工米元章亦但有行押嘗被命倣黄庭作千文一本以進今觀其跡但以妍媚飛動取態耳邢子愿謂余曰右軍以後惟趙吳興得正衣鉢唐宋皆不如也蓋謂楷書得黄庭樂毅論法吳興為多要亦有刻畫處余稍及吳興而出入子敬同能不如獨勝余于吳興是也
又
余少時為小楷刻畫世所傳黄庭經東方賛後見晉唐人真蹟乃知古人用筆之妙殊非石本所能傳既折𠂻王子敬顧愷之自成一家因觀昔年書月賦澷題
臨楊少師帖䟦後
楊少師歩虚詞帖即米老家藏大仙帖也其書鶱翥簡澹一洗唐朝姿媚之習宋四大家皆出于此余每臨之亦得一斑
題禮觀音文
余書此文意欲儗虞永興歐陽率更自愧無出藍之能耳趙吳興云永興書唯枕卧帖清峭有晉人韻使余得見之書道必不止此
臨顔書題後
顔平原争坐帖與祭季明文唐時林藻師之楊景度蔡端明皆具有一體余此書頗似類顔具眼者謂何
又
右顔平原書絳州帖所刻蓋師陶貞白瘞鶴銘小異平日學右軍書者黄魯直宗之
題自書古詩卷尾
今日臨古詩數首俱不入晉人室唯顔平原虞永興楊少師三家差不愧耳時乙巳正月十九日為余懸弧辰也
題争坐位帖後
争坐位帖宋蘓黄米蔡四家書皆仿之唐時歐虞禇薛諸家雖刻畫二王不無拘于法度惟魯公天真爛漫姿態横出深得右軍靈和之致故為宋一代書家淵源余以陜本漫漶乃摹此宋搨精好者刻之戱鴻堂中
臨褚遂良西昇經䟦
褚遂良西昇經與淳熈秘閣續帖所刻黄庭經同一筆法真跡昔藏新都殷尚書家余在長安曾于殷叅軍見之永嘉王中舍為吳太學手摹一本不差毫髪後歸武林洪黄門黄門以余寫法華經字形相等遂以贈余且曰子臨百本使馬骨追風畫龍行雨以一本見酬余茫然未知何時得慰其意
臨王右軍曺娥碑䟦
余為庶常時館師韓宗伯出所藏曹娥碑真跡絹本示余乃宋徳夀殿題元文宗命柯九思鑒定書畫賜以此卷趙孟頫䟦記其事甚詳且云見此如岳陽樓親聴仙人吹笛可以權衡天下之書矣當時以館師嚴重不敢借摹亦渝敝難摹略可彷彿于非烟非霧間耳因書曺娥碑識之
臨内景黄庭䟦
内景經全在筆墨畦逕之外其為六朝人得意書無疑今人作書只信筆為波畫耳結搆縱有古法未嘗真用筆也善用筆者清勁不善用筆者濃濁不獨連篇各體有分别一字中亦具此兩種不可不知也
臨稧帖䟦後
余書蘭亭皆以意背臨未嘗對古刻一似撫無琴者覺尤延之諸君子葛藤多事耳
臨楊少師書後
余以意倣楊少師書山陽此論雖不盡似略得其破方為圓削繁為簡之意蓋與趙集賢書如甘草甘遂之相反亦教外别傳也
書養生論䟦後
東坡先生數書𥞇叔夜養生論憂患之餘有意于道言如此它日又曰長生未能學且學長不死洪覺範妙喜禪師謂其多生般若種子深固又進于所謂養生者要以忠孝文章節義如公升天成佛俱是探囊取物其八識田中自具兩家種子循業發現不學而能也因書此論及之
臨趙松雪書䟦後
婁水王奉常家藏趙吳興詩帖致佳余從高仲舉見之把玩移日舟行閒適漫臨一過余素不為吳興書略得形模耳聞吳興臨米元章壯懷賦數行輒復自廢除以俟它人覆醬瓿也
書琵琶行題後
白香山深于禪理以無心道人作此有情癡語幾所謂木人見花鳥者耶山谷為小詞而秀鐡訶之謂不止落驢胎馬腹則慧業綺語猶當懴悔耳余書此歌用米襄陽楷法兼撥鐙意欲與艶詞相稱乃安得大珠小珠落研池也
書别賦題後
陸魯望詩云丈夫非無淚不灑離别間仗劍對尊酒恥為㳺子顔蓋反文通此賦如子雲反騷惜江令少此一轉耳義陽吳光禄丞徹如寄褚登善千文示余披賞數日風雨如晦頴久廢朝來始見霽色偶然欲書為竟此卷觀者必訝謂余本家筆安在也
書古尺牘題後
行書十行不敵楷書一行米南宫語也時一為之以斂浮氣竟此紙凢十起對客信乎孫䖍禮所云神怡務閒之難也
書圓通偈後
以虞伯施廟堂碑法書此偈貞觀時楞嚴猶未經翻譯永興破邪論亦世諦流布耳顔魯公頗事道言李北海但作碑板懷素著袈裟犯飲酒戒草書狂縱不足與寫經手校量功徳唐世書學甚盛皆不為釋所用梁肅房融其書不稱惟裴休深于内典兼臨池之能淳熈帖所刻是已至宋蘇黄兩公大以翰墨為佛事宋人書不及唐其深心般若故當勝也余蚤歳習耳根圓通每書之幾所謂一舉一囘新者
臨坐位帖題後
新都汪太學孺仲以宋搨争坐位帖見示神采奕奕字形較陜刻差肥余臨寫之次時有訛字乃知是米海岳所臨米嘗自記有臨争坐帖在浙中此殆其真跡入石者耶
題楷書雪賦後
楷書以智永千文為宗極虞永興其一變耳文徵仲學千文得其姿媚予以虞書入永書為此一家筆法若退頴滿五簏未必不合符前人顧經歳不能成千字卷册何稱習者之門自分與此道逺矣
臨鍾紹京書䟦後
右唐鍾紹京書通甲神經有宣和政和小璽宋徽宗標識倪元鎮家藏有元鎮䟦語筆法精妙迴腕藏鋒得子敬神髓趙文敏正書實祖之余從真跡臨寫數行鍾書世無傳本自此可以意求耳
臨虞永興書䟦後
虞永興常自謂于道字有悟蓋于發筆處出鋒如抽刀斷水正與顔太師錐畫沙屋漏㾗同趣前人巧處故應不傳學虞者輒成算子筆陣所訶以此余非能書能解之耳
臨海岳千文䟦後
米海岳行書傳于世間與晉人幾争道馳矣顧其平生所自負者為小楷貴重不肯多寫以故罕見其跡予㳺京師曾得鑒李伯時西園雅集圖有米南宫蝇頭題䟦最似蘭亭筆法己丑四月又從唐完初獲借此千文臨成副本稍具優孟衣冠大都海岳此帖全倣褚河南哀册枯樹賦間入歐陽率更不使一實筆所謂無徃不收蓋曲盡其趣恐真本既與余逺便欲忘其書意聊識之于紙尾 此余己丑所臨也今又十年所矣筆法似昔未有增長不知何年得入古人之室展卷太息不止書道也戊戌四月三日
臨十七帖書後
十七帖硬黄本宋時魏泰家藏淳熈秘閣續帖亦有刻予在都下友人汝陽王思延得硬黄本曾借臨一卷已于濟南邢子愿冏卿見所刻石即王本也余以臨卷質之子愿謬稱合作苐謂趙吳興臨十七帖流落人間當不下數十本請多為之足傳耳余自是時寫此帖以懶故終不能多也
臨洛神賦書後
樂毅論乃扇書後人又以為右軍自書刻石梁世所摹與唐摹字形各異淳熈秘閣梁摹本也予家𭟼鴻堂帖唐摹本也又有一本唐摹在長安李氏曾屬余䟦亦有文夀承䟦蓋貞觀中太宗命褚遂良等摹六本賜魏徴諸臣此六本自唐至今余猶及見其二恨梁摹白麻紙真跡為新都吳生所有余亦不甚臨樂毅論每以大令十三行洛神賦為宗極耳
臨像賛題後
栁誠懸小書𤣥真䕶命經不知其所自因臨畫像讃知誠懸用其筆意小加勁耳唐人書無不出于二王但能脱去臨倣之迹故稱名家世人但學蘭亭面誰得其皮與其骨凡臨書者不可不知此語
䟦臨女史箴
昔年見晉人畫女史箴云是虎頭筆分類題箴附于畫左方則大令書也大令書女史箴不聞所自據孫過庭書譜有云右軍太師箴豈即女史而訛承于後耶然其字結體全類十三行則又非王右軍也暇日適發興欲書遂復倣不見真跡聊以意取乃不似耳
臨宣示表題後
鍾太傅書余少而學之頗得形模後得從韓館師借唐搨戎輅表臨寫始知鍾書自有入路蓋猶近𨽻體不至如右軍以還姿態横溢極鳯翥鸞翔之變也閣帖所收惟宣示表還示帖皆右軍之鍾書非元常之鍾書但觀王世將宋儋諸跡有其意矣辛丑冬因臨宣示表及之
䟦臨瘞鶴銘
黄涪翁云大字無過瘞鶴銘小字無過遺教經今世所傳遺教直唐經生手耳瘞鶴則陶隱居書山谷學之余欲縮為小楷偶失此帖遂以黄庭筆法書之
書舞鶴賦後
徃余以黄庭樂毅真書為人作膀署書每懸看輒不得佳因悟小楷法使可展為方丈者乃盡勢也題牓如細書亦跌宕自在惟米襄陽近之襄陽少時不能自立家專事摹帖人謂之集古字已有規之者曰須得勢乃傳正謂此因書舞鶴賦及之
䟦十三行洛神賦
趙文敏得宋思陵十三行于陳灝蓋賈似道所購先九行後四行以悦生印款之此子敬真跡至我朝惟存唐摹耳無論神采即形模已不相似惟晉陵唐太常家藏宋搨為當今苐一曾一見于長安臨寫刻石恨趙吳興有此墨跡未盡其趣蓋吳興所少正洛神䟽雋之法使我得之政當不啻也
題書千字文後
千文凢書四載先後作止筆墨間闊幾如寫一大藏經今至延津始成之山中自恃多暇乃至不如吏牘之餘予所愧于𥞇叔夜也
題歸去來辭後
以米元章筆法書淵明辭差為近之
臨米書後
是日海上顧氏以米襄陽真跡見示余為臨此大都米家書與趙吳興各為一門庭吳興臨米輒不能似有以也吳興書易學米書不易學二公書品于此辨矣
書飲中八仙歌後
陸士衡作竹林七賢論以𥞇阮為標顔延之作五君詠王濬沖山巨源皆在門外弗復及少陵八仙歌其尤著者賀季真太白耳他日作八哀詩于飲中八仙獨著汝陽王所謂虬鬚似太宗色暎塞外春者豈讓帝之子負竒自廢韜光剷采醉鄉為隱者耶即諸子當非酒人可概矣
䟦稧帖後
唐相褚河南臨稧帖白麻跡一卷曾入元文宗御府有天厯之寳及宣政紹興諸小璽宋景濓小楷題䟦吾鄉張東海先生觀于楊氏之衍澤樓蓋雲間世家所藏也筆法飛舞神采奕奕可想見右軍真本風流實為希代之寳余得之吳太學每以勝日展玩輙為心開至于手臨不一二卷止矣苦其難合也昔章子厚日臨蘭亭一卷東坡聞之以為從門入者不是家珍東坡學書宗㫖如此趙文敏臨稧帖最多猶不至如宋之紛紛聚訟直以筆勝口耳所謂善易者不談易也
臨官奴帖真蹟
此帖在淳熈秘閣續刻米元章所謂絶似蘭亭叙昔年見之南都曾記其筆法于米帖曰字字騫翥勢竒而反正藏鋒裹鐡遒勁蕭逺庶幾為之傳神已聞為海上潘方伯所得又復歸王元美王以貽余座師新安許文穆公文穆傳之少子胄君一武弁借觀因轉售之今為吳太學用卿所藏頃于吳門出示余快余二十餘年積想遂臨此本云抑余二十餘年時書此帖茲對真跡豁然有㑹蓋漸修頓證非一朝夕假令當時力能致之不經苦心懸念未必契真懷素有言豁焉心胷頓釋凝滯今日之謂也時戊申十月十有三日舟行朱涇道中日書蘭亭及此帖一過以官奴筆意書稧帖尤為得門而入
評舊帖
題絳帖一卷後
宋搨絳州帖乃官奴嫡冢故佳本在汝帖長沙之上昔人得古帖數行專心學之遂以名世况此本已具各體即不完善比之威鳯一毛可藏也
題娑羅樹碑後
保母帖辭中令帖大令實為北海之濫觴今人知學北海而不追踪大令是以佻而無簡直而少致北海曰似我者俗學我者死不虚也趙吳興猶不免此况餘子哉
黄庭經䟦
黄庭經以師古齋刻為第一乃遂良所臨也淳熈續帖亦有之
書稧帖後
此本發筆處是唐人口口相授筆訣也米海岳深得其意舟過崇徳縣觀
題稧帖黄庭各帖後
蘭亭無下本此刻當是唐人鈎摹其黄庭吾不甚好頗覺其俗告墓表集智永千文而成之宣示表轉刻已多既失其渾宕之氣聊存形似後之學者當以意㑹之可也
題雲麾將軍碑
此碑文多不全獨此刻前後讀之皆有倫次當是石未泐時拓本殊可寳藏歐陽金石録每有不以書家見收者况北海為書中仙乎
題潁上稧帖後
潁上縣有井夜放白光如虹亘天縣令異之乃令人探井中得一石六銅罍其石所刻黄庭經蘭亭叙皆宋搨也余得此本以較各帖所刻皆在其下當是米南宫所摹入石者其筆法頗似耳
題洛神違逺各帖後
大令洛神賦多集後人筆意豈元人趙松雪為之耶違逺帖告墓之流與辭中令書皆子敬得意筆也 辭中令帖是李邕淵源其為子敬筆無疑
題羣玉堂帖
羣玉堂帖所載虞世南天馬賛乃栁子厚文荆門行見李羣玉集非李栝州也詩亦不類開元及栁公權詩皆謬豈集字為之耶
題獻之帖後
大令辭中令帖評書家不甚及或出于米元章黄長睿之後耳觀其運筆則所謂鳯翥鸞翔似竒反正者深為漏洩家風必非唐以後諸人所能夢見也李北海似得其意
書黄庭經後
吳用卿得此余乍展三四行即定為唐人臨右軍既閱竟中間于淵字皆有缺筆蓋高祖諱淵故虞褚諸公不敢觸耳小字難于寛展而有餘又以蕭散古淡為貴顧世人知者絶少能于此卷細參當知吾言不謬也
評子敬蘭亭帖
此卷用筆蕭散而字形與筆法一正一偏所謂右軍書如鳯翥鸞翔跡似奇而反正邇來學黄庭經聖教序者不得其解遂成一種俗書彼倚藉古人自謂合轍襍毒入心如油入麪帶累前代諸公不少余故為拈出使知書家自有正法眼藏也
又
余觀二王真跡十餘帖矣獨此卷心眼相印自許不惑又須知永興書法從此發源也
題王珣真蹟
米南宫謂右軍帖十不敵大令跡一余謂二王跡世猶有存者唯王謝諸賢筆尤為希覯亦如子敬之于逸少耳此王珣書瀟洒古淡東晉風流宛然在眼用卿得此可遂作寳晉齋矣
虞伯施積時帖
此卷或疑米臨然其研筆處特為瘦勁米書以態勝不辦此也王元美家有虞永興汝南公主墓志客亦有謂米臨者元美自題曰果爾則賈王得羊於願足矣此帖則當出其右具眼者自能識取
題評紙帖為朱敬韜
米元章評紙如陸羽品泉各極其致而筆法都從顔平原幻出與吾友王宇泰所藏天馬賦同是一種書臨寫彌月仍歸用卿用卿其寳之
孫䖍禮千文䟦
此孫過庭真蹟也觀其結字猶存漢魏間法蓋得之章草為多即永師千文亦爾乃知作楷書必自八分大篆入門沿流討源見過于師方堪傳授學過庭者又自右軍求之可也
題范牧之稧帖
牧之書蘭亭叙筆勢遒媚以姿態勝韻自喜宋仁卿裝之屏角十餘年時象先尚髫齔未及收去茲乃念手澤復從仁卿請回此卷昔右軍書不為諸子所寳惜右軍每有家雞野鶩之嘆牧之書固自古雅而象先即善書何忍人稱過父也
題朱敬韜所藏趙榮禄鮮于伯機真蹟
吳興書少有師褚登善者此前二幅似之又所報燕京竒畫是孫過庭法也鮮于伯機評書天真爛漫盡力與吳興敵者是皆可傳也今日過敬韜出此相視因借歸摹之戲鴻堂帖中
䟦智永帖
此永師倣鍾元常宣示表每用筆必曲折其筆宛轉囬向沉着收束所謂當其下筆欲透過紙背者唐以後此法漸澌盡矣
題徐道寅手書諸經後
真如不變千佛即一不變隨縁一佛而千古佛所以有云佛之一字吾不喜聞也雖然地藏經云人命終時聞一佛名號一辟支佛名號皆得免苦當四大分散神識分飛一佛名號俱不能記憶自非平生串習安能于爾時得力所謂一句染神厯刼不易徐居士道寅所以書寫受持念誦此千佛名經也唐以曲江題名為千佛名經宋人以元祐黨碑為千佛名經道寅以千佛名經為千佛名經是同是别
䟦趙子昻書過秦論
吳興此書學黄庭内景經時年三十八歳最為善者機也成名以後隤然自放亦小有習氣于是贋書亂之鈍滯吳興不少矣
䟦張旭草書
項𤣥度出示謝客真蹟余乍展卷即命為張旭卷末有豐考功持謝書甚堅余謂𤣥度曰四聲定于沈約狂草始于伯高謝客時都無是也且東明二詩乃庾開府歩虛詞謝安得預書之乎𤣥度曰此陶𢎞景所謂元常老骨更𫎇榮造者矣遂為改䟦
䟦率更千文
書家以分行布白謂之九宫元人作書經云黄庭有六分九宫曹娥有四分九宫今觀信本千文真有完字具于胸中若構凌雲臺一一皆衡劑而成者米南宫評其真書到内史信矣此本傳為信本真蹟予較之乃廓填之最精者所謂下真蹟一等耳
䟦東坡書後
東坡先生居黄自謂多難畏事時猶禁其詩耳後復并其書禁之故宣和進御書畫凡有蘓黄題䟦者皆割去靖康之變御府所藏盡為金人輦之而北而先生墨跡流落人間者居然獨完誰謂善類竟可磨滅耶
䟦吳傅朋書
昔人稱吳傅朋説真書為宋朝第一今觀九歌應䂓入矩深得蘭亭洛神遺意高宗洞精書法至為閣筆歎賞不虚也左方有馬和之侍郎圖此必當時有李伯時畫九歌米元章作書而二公復倣之耳伯時書乃全用鍾法宣和譜謂其追蹤魏晉今始見之當與米元章並傳者宋之小楷名家盡此矣
䟦赤壁賦後
坡公書多偃筆亦是一病此赤壁賦庶幾所謂欲透紙背者乃全用正鋒是坡公之蘭亭也真跡在王履善家每波畫盡處隱隱有聚墨㾗如黍米珠恨非石刻所能傳耳嗟乎世人且不知有筆法况墨法乎
題懷仁聖教序真跡
古人摹書用硬黄自運用絹素此卷首有宋徽宗金書縹字與内景經同一黄素知為懷仁一筆自書無疑書苑所云雜取碑字右軍劇迹咸萃其中非也黄長睿書家董狐亦以書苑為據恨其不見真蹟輙隨人言下轉耳
又
此書視陜本特為姿媚唐時稱為小王書若非懷仁自運即不當命之小王也吾家有宋舍利塔碑云習王右軍書集之為習正合余因此自信有㑹
䟦魯公送劉太冲敘
顔魯公送劉太冲叙鬱屈瑰竒于二王法外别有異趣米元章謂如龍蛇生動見者目驚不虚也宋四家書𣲖皆出魯公亦只爭坐帖一種耳未有學此叙者豈當時不甚流傳耶真跡在長安趙中舍士楨家以余借摹遂為好事者購去余凢一再見不復見矣淳熈秘閣續帖亦有刻
題大令洛神十三行真跡
趙吳興曾得洛神十三行于陳集賢灝自題此晉時麻箋思陵極力捜訪僅獲九行百七十六字故米友仁䟦作九行宋末賈似道復得四行七十四字欲續于後則于九行之䟦不相屬遂以四行别裝于後以悦生印及長字印欵之今此本不知猶在人間不余所摹秀州項子京藏是宣和譜中所收吳興云更有唐人臨本後有桞公權䟦亦神物也視世所傳十三行宋搨何啻霄壤耶
䟦鹿脯帖後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畫禪室隨筆,卷一>
鹿脯帖真跡與宋搨本不唯字形大小不倫乃其文亦小異宋搨政自不足據也十七帖清晏歳豐又所使有豐一鄉故自名處予極不解豐一鄉作何語及得高麗刻本乃云所出有異産讀之豁然因知王著但慿倣書入石耳
䟦楊義和黄庭經後
黄素黄庭經陶穀䟦以為右軍換鵞書米芾䟦以為六朝人書無虞禇習氣惟趙孟頫以為飄飄有仙氣乃楊許舊迹而張雨題吳興過秦論直以為學楊義和書吳興精鑒必有所據非臆語也按真誥稱楊書祖效郗法力同二王述書賦亦云方圓自我結搆遺名如舟楫之不繫混寵辱以若驚其為書家所重若此顧唐時止存草書六行今此經行楷數千字神采奕然傳流有緒豈非墨池竒遘耶元時在鮮于樞家余昔從館師韓宗伯借摹數行茲勒以冠諸帖楊在右軍後以是神仙之跡不復係以時代耳
䟦吳雲壑書後
吳琚書自米南宫外一歩不窺京口北固山有天下第一江山牓書即其筆也始于都下見七言絶一幅不欵名姓但有雲壑居士印偶閱宋經籍志雲壑集吳琚撰知為琚書已于新安白岳下山客持晦翁書歸去來辭迺絶似米元章後有雲壑二字因得審定今藏于家此詩沒于焦山江中潤州守霍君為余拓墨本然已在若明若晦間不可臨摹矣
題温飛卿書
湖陰曲温飛卿書似平原書而遒媚有態米元章從此入門昔年殷司馬之孫持至長安留予案上兩月余以温庭筠温字頗漫疑是王黄華書黄華亦名庭筠字跡近米家父子故耳川中黄昭素乃謂此必曾入梁内府梁諱温字遂磨去意或有之
䟦李北海縉雲三帖
黄長睿評張從申書出于北海趙子固又以北海學子敬病在欹側若張從申即無此矣然從申書實似北海之法華寺碑而北海出奇不窮故嘗勝云余嘗謂右軍如龍北海如象世必有肯予言者
䟦李伯時書
米海岳云少時未能立家但規摹法帖謂之集古字今觀九歌良然左方有伯時畫畫史所稱與伯時經營九歌者是已伯時孝經力追鍾法宣和譜謂書逼魏晉不虛耳二帖皆節文
書度人經後
余曾見桞誠懸小楷度人經遒勁有致蔡君謨茶録頗倣之世未有傳者此清靜經似永興破邪論海上潘氏所藏宋帖也
䟦索靖出師頌
鍾太傅書自晉渡江時止傳宣示表百餘年間妙跡已絶寜知今世有索靖出師頌耶此本在檇李項子京家故是甲觀
䟦子敬帖
寳晉帖刻此帖大軍止余撿子敬别帖自已至至末辭意相屬原是一帖為收藏者離去耳二王書有不可讀者皆此類也米元章故以此為子敬第一書
䟦謝莊詩後
謝莊詩帖于新都汪景醇得摹本未見真蹟書法似閣帖所謂蕭子雲者而小加妍雋宋高宗書近之
題張長史真書
長史郎官壁記世無别本唯王奉常敬美有之陳仲醇摹以寄余知學草必自真入也
䟦稧帖小本
定武稧帖唯賈秋壑所藏至百餘種令其客廖瑩中縮為小本或云唐時褚河南已有之此本余己丑所書亦從館師韓宗伯借褚摹縮為蝇頭體苐非定武本耳
畫禪室隨筆卷一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畫禪室隨筆>
欽定四庫全書
畫禪室隨筆卷二
明 董其昌 撰
畫訣
士人作畫當以草𨽻竒字之法為之樹如屈鉄山似畫沙絶去甜俗蹊徑乃為士氣不爾縱儼然及格已落畫師魔界不復可救藥矣若能解脱䋲束中便是透網鱗也
畫家六法一氣韵生動氣韵不可學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學得處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脱去塵濁自然丘壑内營立成鄞鄂隨手寫出皆為山水傳神矣
李成惜墨如金王洽潑墨瀋成畫夫學畫者每念惜墨潑墨四字于六法三品思過半矣
古人論畫有云下筆便有凹凸之形此最縣解吾以此悟高出厯代處雖不能至庶幾效之得其百一便足自老以㳺丘壑間矣
氣霽地表雲斂天末洞庭始波禾葉微脱春草碧色春水緑波送君南浦傷如之何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海風吹不斷江月照還空宋畫院各有試目思陵嘗自出新意以品畫師余欲以此數則徵名手圖小景然少陵無人謫仙死文沈之後廣陵散絶矣奈何
潘子輩學余畫視余更工然皴法三昧不可與語也畫有六法若其氣韵必在生知轉工轉逺
畫中山水位置皴法皆各有門庭不可相通惟樹木則不然雖李成董源范寛郭熈趙大年趙千里馬夏李唐上自荆闗下逮黄子久吳仲圭輩皆可通用也或曰須自成一家此殊不然如桞則趙千里松則馬和之枯樹則李成此千古不易雖復變之不離本源豈有舍古法而獨創者乎倪雲林亦出自郭熈李成稍加柔雋耳如趙文敏則極得此意蓋萃古人之美于樹木不在石上着力而石自秀潤矣今欲重臨古人樹木一册以為奚囊
古人畫不從一邊生去今則失此意故無八靣玲瓏之巧但能分能合而皴法足以發之是了手時事也其次須明虚實實者各段中用筆之詳略也有詳處必要有略處實虚互用踈則不深䆳宻則不風韵但審虚實以意取之畫自竒矣
凡畫山水須明分合分筆乃大綱宗也有一幅之分有一段之分于此了然則畫道過半矣
樹頭要轉而枝不可繁枝頭要斂不可放樹梢要放不可緊
畫樹之法須專以轉折為主每一動筆便想轉折處如寫字之于轉筆用力更不可徃而不收樹有四肢謂四面皆可作枝着葉也但畫一尺樹更不可令有半寸之直須筆筆轉去此秘訣也
畫須先工樹木但四靣有枝為難耳山不必多以簡為貴
作雲林畫須用側筆有輕有重不得用圓筆其佳處在筆法秀峭耳宋人院體皆用圓皴北苑獨稍縱故為一小變倪雲林黄子久王叔明皆從北苑起祖故皆有側筆雲林其尤著者也
北苑畫小樹不先作樹枝及根但以筆成形畫山即用畫樹之皴此人所不知乃訣法也
北苑畫雜樹但只露根而以葉高下肥瘦取其成形此即米畫之祖最為高雅不在斤斤細巧
畫人物須顧盼語言花果迎風帶露禽飛獸走精神脱真山水林泉清閒幽曠屋廬深𮟏橋渡徃來山脚入水澄明水源來厯分曉有此數端即不知名定是高手
董北苑畫樹多有不作小樹者如秋山行旅是也又有作小樹但只逺望之似樹其寔憑綴以成形者余謂此即米氏落茄之源委蓋小樹最要淋漓約略簡于枝柯而繁于形影欲如文君之眉與黛色相叅合則是高手
古人云有筆有墨筆墨二字人多不識畫豈有無筆墨者但有輪廓而無皴法即謂之無筆有皴法而不分輕重向背明晦即謂之無墨古人云石分三靣此語是筆亦是墨可叅之
畫家以古人為師已自上乗進此當以天地為師毎朝起看雲氣變幻絶近畫中山山行時見竒樹須四靣取之樹有左看不入畫而右看入畫者前後亦爾看得熟自然傳神傳神者必以形形與心手相凑而相忘神之所托也樹豈有不入畫者特當收之生綃中茂宻而不繁峭秀而不蹇即是一家眷屬耳
畫樹木各有分别如畫瀟湘圖意在荒逺滅沒即當作大樹及近景叢木如園亭景可作楊栁梧竹及古檜青松若以園亭樹木移之山居便不稱矣若重山複嶂樹木又别當直枝直幹多用攅彼此相藉望之糢糊鬱葱似入林有猿啼虎嘷者乃稱至如春夏秋冬風晴雨雪又不在言也
枯樹最不可少時于茂林中間出乃竒古茂樹惟檜栢楊桞椿槐要鬱森其妙處在樹頭與四靣參差一出一入一肥一瘦處古人以木炭畫圏隨圏而之正為此也
栁宋人多高垂栁又有葉栁垂栁不難畫只要分枝頭得勢耳栁葉之妙在樹頭圓鋪處只以汁緑漬出又要森蕭有迎風揺颺之意其枝須半明半暗又春二月栁未垂條秋九月栁已衰颯俱不可混設色亦須體此意也
山之輪廓先定然後皴之今人從碎處積為大山此最是病古人運大軸只三四大分合所以成章雖其中細碎處多要之取勢為主吾有元人論米高二家山書正先得吾意
畫樹之竅只在多曲雖一枝一節無有可直者其向背俯仰全于曲中取之或曰然則諸家不有直樹乎曰樹雖直而生枝發節處必不都直也董北苑樹作勁挺之狀特曲處簡耳李營丘則千屈萬曲無復直筆矣
畫家之妙全在烟雲變滅中米虎兒謂王維畫見之最多皆如刻畫不足學也惟以雲山為墨戱此語雖似過正然山水中當着意烟雲不可用鈎染當以墨漬出令如氣蒸冉冉欲墮乃可稱生動之韵
趙大年畫平逺絶似右丞秀潤天成真宋之士夫畫此一𣲖又傳為倪雲林雲林工緻不敵而荒率蒼古勝矣今作平逺及扇頭小景一以此二人為宗使人玩之不窮味外有味可也
畫平逺師趙大年重山叠嶂師江貫道皴法用董源麻皮皴及瀟湘圖㸃子皴樹用北苑子昻二家法石法用大李將軍秋江待渡圖及郭忠恕雪景李成畫法有小幀水墨及着色青緑俱宜宗之集其大成自出機軸再四五年文沈二君不能獨歩吾吳矣
作畫凡山俱要有凹凸之形先鈎山外勢形像其中則用直皴此子久法也
畫與字各有門庭字可生畫不可熟字須熟後生畫須生外熟
畫源
吾家有董源龍㝛郊民圖不知所取何義大都簞壺迎師之意蓋宋藝祖下江南時所進御者畫甚竒名則諂矣
董北苑蜀江圖瀟湘圖皆在吾家筆法如出二手又所藏北苑畫數幀無復同者可稱畫中龍
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皆南宋時追摹汴京景物有西方美人之思筆法纎細亦近李昭道惜骨力乏耳
王叔明為趙吳興甥其畫皆摹唐宋高品若董巨李范王維備能似之若于刻畫之工元季當為第一
髙彦敬尚書畫在逸品之列雖學米氏父子乃逺宗吾家北苑而降格為墨戯者
倪迂在勝國時以詩畫名世其自標置不在黄公望王叔明間自云我此畫深得荆闗遺意非王𫎇輩所能夢見也然定其品當稱逸格蓋米襄陽趙大年一𣲖耳于黄王真伯仲不虛也
畫譜不載司馬君實予曾見其畫大類營丘有小米作一幀配之宋人題欵甚多因思古人自不可盡其伎倆
元季四大家以黄公望為冠而王蒙倪瓉吳仲圭與之對壘此數公評畫竟以高彦敬配趙文敏恐非偶也
余藏北苑一卷諦審之有二姝及鼓瑟吹笙者有漁人布網漉魚者乃瀟湘圖也蓋取洞庭張樂地瀟湘帝子逰二語為境耳余亦嘗逰瀟湘道上山川竒秀大都如此圖而是時方見李伯時瀟湘卷曾效之作一小幀今見北苑乃知伯時雖名宗所乏蒼莽之氣耳
石田春山欲雨圖卷向藏王元美家今歸余處春郊牧馬圖或曰趙王孫子昻或云仲穆余定以為五代人筆
王右丞畫余從檇李項氏見釣雪圖盈尺而已絶無皴法石田所謂筆意凌兢人局脊者最後得小幀乃趙吳興所藏頗類營丘而高簡過之又于長安楊高郵所得山居圖則筆法類大年有宣和題危樓日暮人千里欹枕秋風鴈一聲者然總不如馮祭酒江山雪霽圖具有右丞妙趣予曾借觀經歳今如漁父出桃源矣
倪雲林生平不畫人物惟龍門僧一幀有之亦罕用圖書惟荆蠻民一印者其畫遂名荆蠻民今藏余家霅有華溪勝國時人多寫華溪漁隱蓋是趙承㫖倡之王叔明是趙家甥故亦作數幀今皆為余所藏余每欲買山霅上作桃源人以應畫䜟
丁酉三月十五日余與仲醇在吳門韓宗伯家其子古周携示余顔書自身告徐季海書朱巨川告即海岳書史所載皆是雙璧又趙千里三生圖周文矩文㑹圖李龍眠白蓮社圖惟顧愷之作右軍家園景直酒肆上人耳
項又新家趙千里四大幀千里二字金書余與仲醇諦審之乃顔秋月筆也
黄子久畫以余所見不下三十幀要之浮巒暖翠為第一恨景碎耳
趙文敏洞庭兩山二十幀各題以騷語四句全學董源為余家所藏
郭忠恕越王宫殿向為嚴分宜物後籍沒朱節菴國公以折俸得之流傳至余處其長有三尺餘皆沒骨山也余細撿乃畫錢鏐越王宫非勾踐也
李成晴巒蕭寺文三橋售之項子京大青綠全法王維今歸余處細視之名董羽也
吳琚晉陵人書學米南宫可以奪真今北固天下第一江山題榜是其跡也所著有雲壑集余在京師見宋人挂幀絶類南宫但有雲壑印遂定為琚筆題尾數行使琚不冺沒也
仲醇絶好瓉畫以為在子久山樵之上余為寫雲林山景一幀歸之題云仲醇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似𥞇叔夜近代唯懶瓉得其半耳云云政是識韵人了不可得
余長安時寄仲醇書云所欲學者荆闗董巨李成此五家畫尤少真蹟南方宋畫不堪賞鑒兄等為訪之作一銘心記如宋人者俟弟書成與合一本即不能收藏聊以適意不令海岳獨行畫史也
京師楊太和家所藏唐晉以來名蹟甚佳余借觀有右丞畫一幀宋徽廟御題左方筆勢飄舉真竒物也撿宣和畫譜此為山居圖察其圖中松針石脉無宋以後人法定為摩詰無疑向相傳為大李將軍而拈出為輞川者自余始
余家所藏北苑畫有瀟湘圖商人圖秋山行旅圖又二圖不著其名一從白下徐國公家購之一則金吾鄭君與余博古懸北苑于堂中兼以倪黄諸蹟無復于北苑著眼者政自不知元人來處耳
李伯時西園雅集圖有兩本一作于元豐間王晉卿都尉之第一作于元祐初安定郡王趙徳麟之邸余從長安買得團扇上者米襄陽細楷不知何本又别見仇英所摹文休承䟦後者
余買龔氏江貫道江山不盡圖法董巨是綃素其卷約有二三丈後有周宻林希逸䟦貫道負茶癖葉少藴常薦之故周䟦云恨不乞石林見也
文人之畫自王右丞始其後董源僧巨然李成范寛為嫡子李龍眠王晉卿米南宫及虎兒皆從董巨得來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鎮吳仲圭皆其正傳吾朝文沈則又遥接衣鉢若馬夏及李唐劉松年又是李大將軍之派非吾曹易學也
禪家有南北二宗唐時始分畫之南北二宗亦唐時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則李思訓父子着色山流傳而為宋之趙幹趙伯駒伯驌以至馬夏輩南宗則王摩詰始用渲淡一變鈎斫之法其傳為張璪荆闗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之後有馬駒雲門臨濟兒孫之盛而北宗微矣要之摩詰所謂雲峰石迹逈出天機筆意縱横叅乎造化者東坡賛吳道子王維畫壁亦云吾于維也無間然知言哉
元季諸君子畫惟兩派一為董源一為李成成畫有郭河陽為之佐亦猶源畫有僧巨然副之也然黄倪吳王四大家皆以董巨起家成名至今隻行海内至如學李郭者朱澤民唐子華姚彦卿輩俱為前人蹊徑所壓不能自立堂户此如南宗子孫臨濟獨盛當亦紹隆祖法者有精靈男子耶
畫無筆迹非謂其墨淡糢糊而無分曉也正如善書者藏筆鋒如錐畫沙印印泥耳書之藏鋒在于執筆沈着痛快人能知善書執筆之法則能知名畫無筆迹之説故古人如大令今人如米元章趙子昻善書必能善畫善畫必能善書其實一事耳
余嘗謂右軍父子之書至齊梁而風流頓盡自唐初虞禇輩變其法乃不合而合右軍父子殆似復生此言大可意會蓋臨摹最易神氣難傳故也巨然學北苑黄子久學北苑倪迂學北苑學一北苑耳而各各不相似使俗人為之與臨本同若爾何能傳世也子昻畫雖圓筆其學北苑亦不爾
雲林山皆依側邊起勢不用兩邊合成此人所不曉近來俗子筆便自稱米家山深可笑也元暉睥睨千古不讓右丞可容易凑泊開後人䕶短逕路耶
荆浩河南人自號洪谷子博雅好古以山水專門頗得趨向善為雲中山頂四靣峻厚自撰山水訣一卷語人曰道子畫山水有筆而無墨項容有墨而無筆浩兼二子所長故闗仝北靣事之世論荆浩山水為唐末之冠蓋有筆無墨者見落筆蹊徑而少自然有墨無筆者去斧鑿㾗而多變態
米家山謂之士夫畫元人有畫論一卷專辨米海岳高房山異同余頗有慨其語
迂翁畫在勝國時可稱逸品昔人以逸品置神品之上厯代唯張志和盧鴻可無愧色宋人中米襄陽在蹊逕之外餘皆從陶鑄而來元之能者雖多然承禀宋法稍加蕭散耳吳仲圭大有神氣黄子久特妙風格王叔明奄有前規而三家皆有縱横習氣獨雲林古淡天然米癡後一人而已
趙榮禄枯樹法郭熈李成不知實從飛白結字中來也文君眉峰黛不知從董雙成逺山蛾帶來也知此省畫法
古人逺矣曺不興吳道子近世人耳猶不復見一筆况顧陸之徒其可得見之哉是故論畫當以目見者為準若逺指古人曰此顧也此陸也不獨欺人寔自欺耳故言山水則當以李成范寛花果則趙昌王友花竹翎毛則徐熈黄筌崔順之馬則韓幹伯時牛則厲范二道士仙佛則孫太古神怪則石恪猫犬則何尊師周炤得此數家已稱竒妙士大夫家或有收其妙迹者便已千金矣何必逺求太古之上耳目之所不及者哉
范寛山川渾厚有河朔氣象瑞雪滿山動有千里之逺寒林孤秀挺然自立物態嚴凝儼然三冬在目
營丘作山水危峰奮起蔚然天成喬木倚磴下自成隂軒暢閒雅悠然逺眺道路深窈儼若深居用墨頗濃而皴斮分曉凝坐觀之雲烟忽生澄江萬里神變萬狀予嘗見一雙幅每對之不知身在千巗萬壑中趙集賢畫為元人冠冕獨推重高彦敬如後生事名㝛而倪迂題黄子久畫云雖不能夢見房山特有筆思則高尚書之品幾與吳興埒矣高乃一生學米有不及無過也
張伯雨題元鎮畫云無畫史縱横習氣余家有六幀又其自題獅子圖云予與趙君美長商㩁作獅子圖真得荆闗遺意非王𫎇輩所能夢見也其高自標置如此又顧謹中題倪畫云初以董源為宗及乎晚年畫益精詣而書法漫矣蓋倪迂書絶工緻晚年乃失之而聚精于畫一變古法以天真幽淡為宗要亦所謂漸老漸熟者若不從北苑築基不容易到耳縱横習氣即黄子久未能斷幽淡兩言則趙吳興猶遜迂翁其胸次自别也
趙大年平逺寫湖天𣺌茫之景極不俗然不耐多皴雖云學維而維畫正有細皴者乃于重山叠嶂有之趙未能盡其法也
李昭道一派為趙伯駒伯驌精工之極又有士氣後人仿之者得其工不得其雅若元之丁野夫錢舜舉是已蓋五百年而有仇實父在昔文太史亟相推服太史于此一家畫不能不遜仇氏故非以賞譽増價也實父作𦘕時耳不聞鼔吹駢闐之聲如隔壁釵釧戒顧其術亦近苦矣行年五十方知此一派畫殊不可習譬之禪定積刼方成菩薩非如董巨米三家可一超直入如來地也
元季四大家浙人居其三王叔明湖州人黄子久衢州人吳仲圭錢塘人惟倪元鎮無錫人耳江山靈氣盛衰故有時國朝名手僅僅戴進為武林人已有浙之目不知趙吳興亦浙人苦浙派日就澌滅不當以甜邪俗頼者盡系之彼中也
昔人評大年畫謂得胸中萬卷書更竒又大年以宗室不得逺㳺每朝陵囬得寫胸中丘壑不行萬里路不讀萬卷書欲作畫祖其可得乎此在吾曺勉之無望庸史矣
畫之道所謂宇宙在乎手者眼前無非生機故其人徃徃多夀至如刻畫細謹為造物役者乃能損夀蓋無生機也黄子久沈石田文徵仲皆大耋仇英短命趙吳興止六十餘仇與趙雖品格不同皆習者之流非以畫為寄以畫為樂者也寄樂于畫自黄公望始開此門庭耳
余少學子久山水中復去而為宋人畫今間一倣子久亦差近之
日臨樹一二株石山土坡隨意皴染五十後大成猶未能作人物舟車屋宇以為一恨喜有元鎮在前為我䕶短不者百喙莫解矣
董北苑瀟湘圖 江貫道江居圖 趙大年夏山圖黄大癡富春山圖 董北苑征商圖 雲山圖 秋山行旅圖 郭忠恕輞川招隱圖 范寛雪山圖輞川山居圖 趙子昻洞庭二圖 高山流水圖李營丘着色山圖 米元章雲山圖 巨然山水圖李將軍蜀江圖 大李將軍秋江待渡圖 宋元
人册葉十八幅
右俱吾齋神交師友每有所如携以自隨則米家書畫船不足羡矣
題自畫
倣米畫題
米元章作畫一正畫家謬習觀其高自標置謂無一吳生習氣又云王維之跡殆如刻畫真可一笑蓋唐人畫法至宋乃暢至米又一變耳余雅不學米畫恐流入率易茲一戱仿之猶不敢失董巨意善學下惠頗不能當也
倣烟江疊嶂圖
右東坡先生題王晉卿畫晉卿亦有和歌語特竒麗東坡為再和之意當時晉卿必自畫二三本不獨為王定國藏也今皆不傳亦無復摹本在人間雖王元美所自題家藏烟江圖亦自以為與詩意無取知非真矣余從嘉禾項氏見晉卿瀛山圖筆法似李營丘而設色似思訓脱去畫史習氣惜項氏本不戒于火已歸天上晉卿跡遂同廣陵散矣今為想像其意作烟江疊嶂圖于時秋也輒臨秋景于所謂春風揺江天漠漠等語存而弗論矣
倣米家雲山題
董北苑僧巨然都以墨流雲氣有吐吞變㓕之勢米氏父子宗董巨法稍刪其䋣複獨畫雲仍用李將軍鉤筆如伯駒伯驌輩欲自成一家不得隨人棄取故也因為此圖及之
題畫贈徐道寅
余嘗見勝國時推房山鷗波居四家之右而吳興每遇房山畫輒題品作勝語若讓伏不置者顧近代賞鑒家或不謂然此由未見高尚書真跡耳今年六月在吳門得其巨軸雲煙變滅神氣生動果非子久山樵所能夢見因與道寅為别訪之容安草堂出精素求畫畫成此圖即高家法也觀者可意想房山風規于百一乎
題畫贈陳眉公
予之㳺長沙也徃返五千里雖江山暎發蕩滌塵土而落日空林長風駭浪感行路之艱犯垂堂之戒者數矣古有風不出雨不出三十年不蓄雨具者彼何人哉先是予之逰檇李也為圖崐山讀書小景尋為人奪去及是重仿巨然筆意以志予慕余亦且倒衣從之不作波民老也
題董北苑畫
朔旦至金閶門客以北苑畫授予雲烟變滅草木鬱葱真駭心動目之觀乃知米氏父子深得其意余家有虎兒大姚村圖政復相類不師北苑烏能夢見南宫耶
倣惠崇題
惠崇巨然皆高僧逃畫禪者惠以艶冶巨然平澹各有所入而巨然超矣因倣惠崇及之
題畫
老鶴眠堦初露下高梧滿地忽霜黄余曾作此景以貽仲醇矣清臣復强余為之覺與前幅較勝一籌耳
題自畫小景
趙令穰伯駒承㫖三家合并雖妍而不甜董源巨然米芾高克恭四家合并雖縱而有法兩家法門如鳥雙翼吾將老焉
又
陳道醇有宋刻書苑携至煙雨樓予讀次輒有省畫法為寫癡翁筆意
又
此畫余倣大癡得無余亦癡絶否
臨巨然畫題右
上元後三日友人以巨然松陰論古圖售于余者余懸之畫禪室合樂以享同觀者復秉燭掃二圖厥明以示客客曰君叅巨公禪幾于一㝛覺矣
倣三趙畫題右
余家有趙伯駒春山讀書圖趙大年江鄉清夏圖今年長至項晦甫以子昻鵲華秋色卷見貽余兼採三趙筆意為此圖然趙吳興已兼二子余所學則吳興為多也
題張清臣集扇靣册
余所畫扇頭小景無慮百數皆一時酬應之筆趙子輩亦有仿為之者徃徃亂真清臣此册結集多種皆出余手且或善者庶足供吟賞人人如此具眼余可不辨矣
題鶴林春社圖贈唐公有
家有獨鶴忽迷所如人失人得已類楚弓自去自來莫期梁燕已乃于唐公之牆復躡羽人之跡整翮返駕引吭長鳴似深惜别之情聊作思歸之曲嗚呼雀羅閴若鷗盟眇然顧此仙禽真吾徳友驚蓬超忽仍聨支遁之交珠樹玲瓏不逐浮丘之路雖云合有㝠數亦由去無遐心自此可以蹔㳺萬里等狎雞羣守養千齡無虞鳥散者矣欲志黄庭之報遂寫青田之真載綴短章用存嘉話
題横雲秋霽圖與朱敬韜
此倣倪高士筆也雲林畫法大都樹木似營丘寒林山石宗闗仝叅以北苑而各有變局學古人不能變便是籬堵間物去之轉逺乃由絶似耳横雲山吾郡名勝本陸士龍故居今敬韜搆草舎其下敬韜韵致書畫皆類倪高士故余用倪法作圖贈之
書小赤壁并題
吾郡九峰之間有小赤壁余頃過齊安至赤壁其高僅數仞廣容兩亭耳吾郡赤壁乃三四倍之山靈負屈莫為解嘲昔齊安名人鹵莽如是因畫赤壁一正向來之謬然予以是并疑吾郡有小崐山未知去抵鵲村路幾許使余得鑿空㳺之或亦如小赤壁不須多遜也
雲海三神山圖
李思訓寫海外山董源寫江南山米元暉寫南徐山李唐寫中州山馬逺夏圭寫錢塘山趙吳興寫霅苕山黄子久寫海虞山若夫方壺蓬閬必有羽人傳照余以意為之未知似否
江山秋思圖
余與平原程黄門以使事過江南一日閣輿道上陂陀迴複峰巒孤秀下有平湖碧澄萬頃湖之外長江吞山征帆與鳥俱沒黄門曰此何山也余曰其齊山乎蓋以江涵秋影句測之果然
雲林圖
元季四大家獨倪雲林品格尤超蚤年學董源晚乃自成一家以簡淡為之余嘗見其自題獅子林圖曰此卷深得荆闗遺意非王𫎇諸人所夢見也其高自標許如此豈意三百年後有余旦暮遇之乎
濠梁秋思圖
城隅綠水明秋日海上青山隔暮雲吾郡龍潭夜泛身在太白詩中不作柴桑濠濮間想語矣
煙江叠嶂圖
雲山不始于米元章蓋自唐時王洽潑墨便已有其意董北苑好作煙景煙雲變沒即米畫也余于米芾瀟湘白雲圖悟墨戱三昧故以寫楚山
題天池石壁圖
畫家初以古人為師後以造物為師吾見黄子久天池圖皆贋本昨年㳺吳中山䇿笻石壁下快心洞目狂叫曰黄石公同㳺者不測余曰今日遇吾師耳
幽亭秀木圖
幽亭秀木古人嘗繪圖世無解其意者余為下註脚曰亭下無俗物謂之幽木不臃腫經霜變紅黄者謂之秀昌黎云坐茂樹以終日當作嘉樹則四時皆宜霜松雪竹雖凝寒亦自堪對
孤烟逺村圖
山下孤烟逺村天邊獨樹高原非右丞工于畫道不能得此語米元暉猶謂右丞畫如刻畫故余以米家山寫其詩
倣叔明畫題
王叔明畫從趙文敏風韵中來故酷似其舅又汎濫唐宋諸名家而以董源王維為宗故其縱逸多姿又徃徃出文敏規格之外若使叔明專門師文敏未必不為文敏所掩也因畫叔明筆意及之
題畫贈俞君寳
俞君寳將遊武夷索余此圖若有好事者能為君寳生兩翼便以贈之畫在余腕不至如子瞻斷臂也
臨郭恕先畫并題
輞川招隱圖為郭恕先筆余得之長安周生今年復于吳門見郭河陽臨本乃易雪景為設色山矣河陽筆力已自小减矧余野戰之師何敢言奪趙幟耶
寫寒林逺岫圖并題
昔人評王右丞畫以為雲峰石色逈出天機筆思縱横叅乎造化余未之見也徃在京華聞馮開之得一圖于金陵走使緘書借觀既至凡三薫三沐乃長跽開卷經歳開之復索還一似漁郎出桃花源再徃迷誤悵惘久之不知何時重得路也因想像為寒林逺岫圖世有見右丞畫者或不至河漢
題秋林圖
畫秋景惟楚客宋玉最工寥慄兮若在逺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無一語及秋而難状之景都在語外唐人極力摹寫猶是子瞻所謂寫畫論形似作詩必此詩者耳韋蘇州落葉滿空山王右丞渡頭餘落日差足嗣響因畫秋林及之
䟦仲方雲卿畫
傳稱西蜀黄筌畫兼衆體之妙名走一時而江南徐熈後出作水墨畫神氣若湧别有生意筌恐其軋已稍有瑕疵至于張僧繇畫閻立本以為虛得名固知古今相傾不獨文人爾爾吾郡顧仲方莫雲卿二君皆工山水畫仲方專門名家蓋已有歳矣雲卿一出而南北頓漸遂分二宗然雲卿題仲方小景目以神逸乃仲方向余斂袵雲卿畫不置有如其以詩詞相標譽者俯仰間見二君意氣可薄古人耳
題畫贈朱敬韜
宋迪侍郎燕肅尚書馬和之米元暉皆禮部侍郎此宋時士大夫之能畫者元時惟趙文敏高彦敬餘皆隱于山林稱逸士今世所傳戴沈文仇頗近勝國窮而後工不獨詩道矣予有意為簮裾樹幟然還山以來稍有爛漫天真似得丘壑之助者因知時代使然不似宋世士大夫之昌其畫也因作秋山圖識之
楚中題畫寄眉公
武陵公署旁午日撿宋人事因寫圖而系以其詩武陵為五溪馬伏波所謂五溪何毒淫鳥飛不度獸不敢侵者至今笛聲悲怨計余去故園五千里矣頗憶作少游何能聼車生耳哉此詩此畫于余情有當也
題谿山别業畫
自義陽至大石天池山水間探厯閲兩月都未曾作畫今日目眚初佳梁谿有客携巨然圖見示乗興為此吳絹如水恨手澁不稱耳
自作小幀因題
倪黄合作予所見三幀獨楊太守家藏為最特為倣之
題畫贈君䇿
余旣為君策作畸墅詩復作此補圖然畫中剰水殘山不能盡畸墅之勝命之曰廬山讀書圖云
題山莊清夏圖
小莊清夏三商而起撿所藏法書名畫鑒閱一過極人間清曠之樂作此圖以記事
倣趙令穰村居圖
壬寅六月七日過嘉興魚江中寫所見之景却似重逰也
題倣巨然筆
元正十九日為余攬揆之辰海上客携巨然松亭雲岫圖見示真快心洞目之觀戲為倣此
松岡逺岫為何司理題
右丞田園樂有萋萋春草秋緑落落長松夏寒余採其意為此圖贈士抑兄亦聞士抑有髙卧不出超然人外之意不媿右丞此語耳
又題晴嵐蕭寺
此圖為仲醇作今入士抑手仲醇曰弟子失之先生得之亦復何憾余曰陳仲子失之何第五得之不亦風流勝㑹乎因題數語以識歳月
倣大癡畫贈朱敬韜
詩在大癡畫前畫在大癡詩後恰好百四十年翻身出世作怪此沈啓南自題畫余謬書之必有見而大笑之者壬子十月廿四
江山秋思圖
杜樊川詩時堪入畫南陵水靣漫悠悠風緊雲輕欲變秋正是客心孤逈處誰家紅袖倚高樓陸瑾趙千里皆圖之余家有吳興小册故臨于此
題畫贈何士抑
士抑兄每望余不為作畫所得余幅輒贋者余以行役久廢此道撿笥中舊時染三尺山自武夷寄之
評舊畫
題曺雲西畫
吾鄉畫家元時有曺雲西張以文張子正諸人皆名筆而曺為最高與黄子久倪元鎮頡頏並重曺本師馮覲郭熈此幀則倣巨然尤異平時之作藏此以存故鄉前輩風流以文畫乃有絶肖大癡者予得之長安今合此乃雙美也
題沈石田臨倪畫
石田先生于勝國諸賢名蹟無不摹寫亦絶相似或出其上獨倪迂一種淡墨自謂難學蓋先生老筆宻思于元鎮若淡若踈者異趣耳獨此幀蕭散秀潤最為逼真亦平生得意筆也
題沈啓南畫册
寫生與山水不能兼長惟黄要叔能之余所藏勘書圖學李昇金盤鵓鴿學周昉皆有奪藍之手我朝則沈啓南一人而已此册寫生更勝山水間有本色然皆真虎也
題孫漢陽畫石卷
唐李徳裕採天下恠石聚之平泉别墅遺誡後昆曰有以平泉石輕予人者非佳子弟也内一醒酒石尤珍愛之醉則踞焉今漢陽之寳七石似不少遜而石疑較勝唐詩云寒姿數片竒突兀曾作秋江秋水骨又云雪盡身還瘦雲生勢不孤此頗足以狀石
題顧仲方山水册
米元章論畫曰紙千年而神去絹八百年而神去非篤論也神猶火也火無新故神何去來大都世近則托形以傳世逺則托聲以傳耳曺弗興衛恊輩妙迹永絶獨名稱至今則千載以上有耳而目之者矣薛稷之鶴曺覇之馬王宰之山水故擅國能即不擅國能而有甫之詩歌在自足千古雖謂紙素之夀夀于金石可也神安得去乎君畫初學馬文壁後出入黄子久王叔明倪元鎮吳仲圭無不肖似而世好其為子久者
題周山人畫
余少喜繪業皆從元四大家結緣後入長安與南北宋五代以前諸家血戰正如禪僧作宣律師耳此册檇李周逸之所勒欲與閣帖共傳其志良苦解脱禪固無藉此然學欲望見古人門庭蹊逕斯亦渡河寳筏珍重珍重
題趙文敏畫
子昻嘗有創為即工者題畫卷有曰予嘗畫馬未嘗畫羊子中强余為此不知合作否此卷特為精妙故知氣韵必在生知非虛也
題畫牡丹
花品從衆香國中來臨風獨笑足令姚魏氣短便有羣芳競妒其亦自絶
題伯玉畫册
勝國時畫道獨盛于越中若趙吳興黄鶴山樵吳仲圭黄子久其尤卓然者至于今乃有浙畫之目鈍滯山川不少邇來又復矯而事吳裝亦文沈之賸馥耳伯玉此册行筆破墨種種自超可謂剗俗之雅故當名家伯玉寒士然從項氏兄弟逰多見項子京所藏名畫遂爾有得吾友某某特好之
題濟川圖卷後
邑侯濟川沈公以循良為江南冠冕鳴琴之暇好奬進文學知名士于是某某以感徳殉知之意屬郡中名手共繪濟川圖贈侯余轉觀之近于唐人所賦南川秔稻花侵縣西嶺雲霞色滿堂者而青雀淩波與海鷗相狎則清溪之政似之圖名濟川以此若余當于侯應召時寫乗長風破萬里巨浪之語為濟川境也某志之
題孫漢陽卷
右録米元章一帖觀此知米薛相易事誠有之鉄圍叢譚或傳訛耳然余又于宋光禄家得米元章所畫研山雲根雪浪直鑿混沌吾鄉雪居先生又圖為卷可與元章競爽余將以米畫贈之惟欲易東臯草堂前一片烟霞便意足也
題漁樂圖
宋時名手如巨然李范諸公皆有漁樂圖此起于烟波釣徒張志和蓋顔魯公贈志和詩而志和自為畫此唐勝事後人𫎇之多寓意漁隱耳元季尤多蓋四大家皆在江南葭菼間習知漁釣之趣故也
題畫南陵水靣詩意
江南顧大中嘗于南陵逃捕舫子上畫杜樊川詩意時大中未知名人莫加重後為過客竊去乃共嘆惋予曾見文徵仲畫此詩意題曰吾家有趙榮祿倣趙伯駒小幀畫妙絶間一摹之殊愧不似今予不復見徴仲筆去二趙可知矣
題畫
七夕泊舟吳閶張慕江以畫售于余有梅花道人大軸倣巨然水墨淋漓雲烟吞吐與巨然不復甲乙又高克恭雲山秋霽與謝伯誠學董源廬山觀瀑圖皆竒筆也
題莫秋水畫
莫廷韓為宋光禄作此圖在己夘之秋時余同觀咄咄稱賞今已二十年事矣仲文愛之䕶惜特甚自蘇過松周撿襲藏備至不忍轉入它氏手亦交誼也
題朱雲來畫
敬韜作米虎兒墨戲不减高尚書閱此欲焚吾硯
題倪雲林畫
雲林畫江東人以有無論清俗余所藏秋林圖有詩云雲開見山髙木落知風勁亭下不逢人夕陽澹秋影其韵致超絶當在子久山樵之上
論畫
元時畫道最盛惟董巨獨行此外皆宗郭熈其有名者曺雲西唐子華姚彦卿朱澤民輩出其十不能當黄倪一蓋風尚使然亦由趙文敏提醒品格眼目皆正耳余非不好元季四家畫者直泝其源委歸之董巨亦頗為時人換眼丁南羽以為畫道一變
畫禪室隨筆卷二
欽定四庫全書
畫禪室隨筆卷三
明 董其昌 撰
記事
予在廣陵見司馬端明畫山水細巧之極絶似李成多宋元人題䟦畫譜俱不載以此知古人之逃名
今年㳺白下見褚遂良西昇經結搆遒勁于黄庭像賛外别有筆思以顧虎頭洛神圖易之不得更償之二百金竟靳固不出登舟作數日惡憶念不置然筆法尚可摹儗遂書此論亦十得二三耳使西昇經便落予手未必追想若此也
送君者望厓而返君自此逺宋子京讀莊子至此遂欲沾巾予北上泊寒山為送别諸君子拈之
鬪鵪鶉江南有此戲皆在籠中近有吳門人始開籠于屋除中相鬬彌日復入籠飲啄亦太平清事
余與仲醇以建子之月發春申之浦去家百里泛宅淹旬隨風東西與雲朝暮集不請之友乗不繫之舟壺觴對飲翰墨間作吳苑酹真娘之墓荆蠻尋嬾瓉之踪固已胸吞具區目瞠雲漢矣夫老至則衰倘來若寄既悟炊粱之夢可虛秉燭之遊居則一丘一壑唯求羊是羣出則千峰萬峰與汗漫為侣茲予兩人敦此夙好耳
余游閩中遇異人談攝生竒訣在讀黄庭内篇夜觀五藏神知其虛實以為補瀉蓋道藏所不傳然須斷葷酒與温柔鄉則可受持至今愧其語也
七夕王太守禹聲招飲于其家園園即文恪所投老唐子畏郝元敬諸公為之綴者是日出其先世所藏名畫有趙千里後赤壁賦一軸趙文敏落花㳺魚圖谿山仙館圖又老米雲山倪雲林漁莊秋霽梅道人漁家樂手卷李成雲林卷皆希代寳也
余持節楚藩歸曾晚泊祭風臺即周郎赤壁在嘉魚縣南七十里雨過輒有箭鏃于沙渚間出里人拾鏃視予請以試之火能傷人是當時毒藥所造耳子瞻賦赤壁在黄州非古赤壁也〈壬辰五月〉
元李氏有古紙長二丈許光潤細膩相傳四世請文敏書文敏不敢落筆但題其尾至文徵仲止押字一行耳不知何時乃得書之
余頃驅車彭城不勝足音之懷又有火雲之苦迴馭谷水塔上養疴三月而仲醇挾所藏木癭爐王右軍月半帖真蹟吳道子觀音變相圖宋板華嚴經尊㝛語録視余文室中惟置一牀相對而坐了不蓄筆研既雨窓靜閴吳門孫叔達以畫事屬余紀㳺遂為寫迂翁筆意即長安游子能有此適否
袁尚書媍無裩孫女以餓縊死尚書善噉不能饜每市蜆為晚飡可竟一斗有一門生餽以十金輒作三封以一封置袖中乗月叩窮交之户呼與偕歩以袖中金贈之而别其貧都由此然每攜醜伎泛泊一日不能廢也
楊尚書成在吳中負物望其家不貧而吳中人稱之不在袁公下以其淳謹安靜故令人無可閒然耳尚書過蔡經舊里曰此宋之大賊乃居此乎以為蔡京也所謂不讀非聖書者耶
張東海題詩金山西飛白日忙于我南去青山冷笑人有一名公見而物色之曰此當為海内名士東海在當時以氣節重其書學懷素名動四裔自吳中書家後出聲價稍减然行書尤佳今見者少耳
余與程黄門同行江南一日閣輿道上見陂陀迴複峰巒孤秀外長江吞山征㠶與鳥俱沒黄門曰此何山也余曰齊山也黄門曰子何以知之余曰吾知杜樊川所謂江涵秋影者耳詢之舟人亦不能名但曰此上有翠微亭黄門與余一笑而出是日歩平堤六七里皆在南湖中此堤之勝西湖僅可北靣稱臣耳俗諺云九子可望不可登齊山可登不可望信然
大林寺在天池之西有西竺娑羅樹二株中宴坐老僧余訪之能念阿彌陀佛號而已白樂天詩云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必此寺也
記㳺
武彛有大王峰峰極尊勝故名武彛君為魏王子騫曾㑹羣真于此奏人間可袁之曲
大田縣有七巖臨水山下皆平田秋氣未深樹彫葉落衰桞依依
洞天岩在沙縣之西十里其山壁立多松樟上有長耳佛像水旱禱著靈跡其巖寛可容三几二榻高三仞餘滴水不絶閩人未之賞也余創見而深索之得宋人題字石刻十餘處皆南渡以後名手岩下有流觴曲水徐令與余飲竟日頗盡此幽致追寫此景以當紀游
高郵夜泊望隔堤大湖月色微晦以為地也至詰旦水也竺典化城無乃是耶
予行至滕陽嶧山在望火雲烟沙殆不復有濟勝具是日㝛縣中官舍廼以意造為嶧山不必類嶧山也想當然耳曾㳺嶧山者知余不欺人
吕梁縣瀑三千仞石骨出水上憶予童子時父老猶道之今不復爾東海揚塵殆非妄語
評詩
大都詩以山川為境山川亦以詩為境名山遇賦客何異士遇知己一入品題情貌都盡後之㳺者不待按諸圖經詢諸樵牧望而可舉其名矣嗟嗟澄江浄如練齊魯青未了寥落片言遂闗千古登臨之口豈獨勿作常語哉以其取境真也象先荆南集不盡象先才之變而余嘗持節長沙自洞庭而下漢陽而上與象先共之故其取境之真特有賞㑹云抑余不能㳺然好詩象先能詩又好㳺是安得象先為東西南北之人窮夫所謂州有九岳有五者而皆被以竒音雋響余得隱几而讀之以吾拙而收象先之巧以吾目而用象先之足不大愉快哉
東坡云詩人有寫物之工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他木不可以當此林逋梅花詩踈影横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黄昬決非桃李詩皮日休白蓮詩無情有恨何人見月冷風清欲墮時此必非紅蓮詩裴璘詠白牡丹詩長安豪貴惜春殘争賞先開紫牡丹别有玉杯承露冷無人起就月中㸔
余以丙申秋奉使長沙至東林寺時白蓮盛開土人云此晉慧逺所種自晉至今千餘年惟存古甃與欄楯而蓮無復種矣忽放白毫光三日三夜此花窣地而出皆作千葉不成蓮房余徘徊久之幸此花開與余行㑹逺公有記云花若開吾再來余故有詩云泉歸虎谿靜雲度鴈天輕苔蘚封碑古優曇應記生記此事也
古人詩語之妙有不可與册子叅者惟當境方知之長沙兩岸皆山余以牙檣㳺行其中望之地皆作金色因憶水碧沙明之語又自岳州順流而下絶無高山至九江則匡廬突兀出檣㠶外因憶孟襄陽所謂挂席幾千里名山都未逢泊舟潯陽郭始見香爐峰真人語千載不可復值也
宋人推廣山谷所得深于子瞻曰山谷真湼槃堂裏禪也
頃見岱志詩賦六本讀之既盡為區撿討用孺言曰總不如一句撿討請之曰齊魯青未了
燈影照無睡心清聞妙香杜少陵㝛招提絶調也予書此于長安僧舍自後無復敢題詩者
萬事不如杯在手一年幾見月當頭文徴仲嘗寫此詩意又樊川翁南陵水靣漫悠悠風緊雲輕欲變秋趙千里亦圖之此皆詩中畫故足畫耳
風靜夜潮滿城高寒月昏秋色明海縣寒烟生里閭春盡草木變雨餘池館青楚國橙橘暗吳門烟雨愁郭外秋聲急城邊月色殘衆山遥對酒孤嶼共題詩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林花掃更落徑草踏還生挂席樵風便開尊琴月孤落日池上酌清風松下來王江寜孟襄陽五言詩句每一詠之便習習生風
余見倪雲林自題畫云十月江南未隕霜青楓欲赤碧梧黄停橈坐對寒山晚新雁題詩小着行
明月照積雪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澄江浄如練玉䋲低建章池塘生春草秋菊有佳色俱千古竒語不必有所附麗文章妙境即此瞭然齊隋以還神氣都盡矣
李獻吉詩如咏月有云光添桂魄十分影寒落江心幾尺潮不見集中自是佳語
唐子畏詩有曰杜曲梨花杯上雪㶚陵芳草夢中烟又曰秋榜才名標第一春風脂粉醉千塲皆學白香山子畏之才何須以解首矜詡其亦唐人所謂今朝浩蕩恩無涯不免器小之誚
唐人詩律與書法頗似皆以濃麗為主而古法稍逺矣余每謂晉書無門唐書無態學唐乃能入晉晉詩如其書雖陶元亮之古淡阮嗣宗之俊爽在法書中未可當虞褚以其無門也因寫唐人詩及之
翰墨之事良工苦心未嘗敢以耗氣應也其尤精者或以醉或以夢或以病逰戲神通無所不可何必神怡氣王造物乃完哉世傳張旭號草聖飲酒數斗以頭濡墨縱書壁上凄風急雨觀者歎愕王子安為文毎磨墨數升𫎇被而卧熟睡而起詞不加若有鬼神此皆得之筆墨蹊逕之外者今觀察王先生當人日病不起據枕作詩二十章言言皆樂府鼔吹也乃與彼二子鼎足立矣
東坡讀金陵懷古詞于壁間知為介甫所作嘆曰老狐精能許以羈怨之士終不能損價于論文所謂文章天下至公當其不合父不能諛子其論之定者雖東坡無如荆公何太白曰崔灝題詩在上頭東坡題廬山瀑布曰不與徐凝洗惡詩太白閣筆于崔灝東坡操戈于徐凝豈有恩怨哉
評文
東坡水月之喻葢自肇論得之所謂不遷義也文人㝠搜内典徃徃如鑿空不知乃沙門輩家常飯耳大藏教若演之有許大文字東坡突過昌黎歐陽以其多助有此一竒也
蘇子瞻表忠觀碑惟叙蜀漢抗衡不服而錢氏順命自見此以賓形主法也執管者即已㳺于其中自不明了耳如能了之則拍拍成令雖文采不章而機鋒自契
文章隨題敷衍開口即涸須于言盡語竭之時别行一路太史公荆軻傳方叙荆軻刺秦王至秦王環柱而走所謂言盡語竭忽用三個字轉云而秦法自此三字以下又生出多少煙波
几作文原是虚架子如棚中傀儡抽牽由人非一定死煞真有一篇文字有代當時作者之口寫他意中事乃謂注于不涸之原且如莊子逍遥篇鷽鳩笑大鵬須代他説曰我決起而飛槍枋時則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為此非代乎若不代只説鷽鳩笑亦足矣又如太史公稱燕將得魯仲連書云欲歸燕已有隙恐誅欲降齊所殺虜于齊甚衆恐已降而后見辱喟然嘆曰與人辨我寜自辨此非代乎
文有翻意者翻公案意也老吏舞文出入人罪雖一成之案能翻駁之文章家得之則光景日新且如馬嵬驛詩凡萬首皆刺明皇寵貴妃只有工拙耳最後一人乃云尚是聖明天子事景陽宫井又何人便飜盡從來窠臼曺孟徳疑塜七十二古人有詩云直須發盡疑塜七十二已自飜矣後人又云以操之奸安知不慮及于是七十二塜必無真骨此又飜也
青烏家專重脱卸所謂急脈緩受緩脉急受文章亦然勢緩處須急做不令扯長冷淡勢急處須緩做務令紆徐曲折勿得埋頭勿得直脚
杜子美云擒賊先擒王凢文章必有真種子擒得真種子則所謂口口咬着又所謂滴滴雨都落在學士眼裡
文字最忌排行貴在錯綜其勢散能合之合能散之左氏晉語云賈誼政事䟽太子之善在于早諭教與選左右早諭教選左右是兩事他却能以二事雖作兩段全不排比自六朝以後皆畫段為文少此氣味矣作文要得解悟時文不在學只在悟平日須體認一畨纔有妙悟妙悟只在題目腔子裏思之思之不已鬼神將通之到此將通時纔喚做解悟了解時只用信手拈來頭頭是道自是文中有神動人心竅理義原悦人心我合着他自是合着人心
文要得神氣且試看死人活人生花剪花活雞木雞若何形狀若何神氣識得真勘得破可與論文如閲時義閲時令吾毛竦色動便是他神氣逼人處閲時似然似不然欲丢欲不丢欲讀又不喜讀便是他神索處故窓稿不如考卷之神考卷之神薄不如墨卷之神厚魁之神露不如元之神藏試之自有解入處脱奪去陳乃文家之要訣是以剖洗磨煉至精光透露豈率爾而為之哉必非初學可到且定一取捨取人所未用之辭捨人所已用之辭取人所未談之理捨人所已談之理取人所未佈之格捨人所已佈之格取其新捨其舊不廢辭却不用陳辭不越理却不用皮膚理不異格却不用卑瑣格得此思過半矣
文家要養精神人一身只靠這精神幹事精神不旺昏沉到老只是這個人須要養起精神戒浩飲浩飲傷神戒貪色貪色㓕神戒厚味厚味昏神戒飽食飽食悶神戒多動多動亂神戒多言多言損神戒多憂多憂鬱神戒多思多思撓神戒久睡久睡倦神戒久讀久讀苦神人若調養得精神完固不怕文字解悟無神氣自是矢口動人此是舉業最上一乗
多少伶俐漢只被那卑瑣局曲情態擔閣一生若要做個出頭人直須放開此心令之至虛若天空若海濶又令之極樂若曾㳺春若茂叔觀蓮洒洒落落一切過去相見在相未來相絶不罣念到大有入處便是擔當宇宙的人何論雕蟲末技
甚矣捨法之難也兩壘相薄兩雄相持而俠徒劍客獨以魚腸匕首成功于枕席之上則孫吳不足道矣此捨法喻也又喻之于禪達摩西來一門超出而億刼修持三千相彈指了之舌頭坐斷文家三昧寜越此哉然不能盡法而遽事捨法則為不及法何士抑能盡其法者也故其㳺戱跳躍無不是法意象有神規模絶迹今而後以此争長海内海内益尊士抑矣
吾嘗謂成𢎞大家與王唐諸公輩假令今日而在必不為當日之文苐其一種真血脉如堪輿家所謂正龍有不隨時受變者其竒取之于機其正取之于理其致取之于情其實取之于事其藻取之于辭何謂辭文選是也何謂事左史是也何謂情詩騷是也何謂理論語是也何謂機易是也易闡造化之機故半明半晦以無方為神論語著倫常之理故明白正大以易知為用如論語曰無適無莫何等平易易則曰見羣龍无首下語險絶矣此則王唐諸公之材料窟宅也如能熟讀妙悟自然出言吐氣有典有則而豪少年佻舉浮俗之習淘洗到盡矣
夫士子以干禄故不能迂其途以就先民矩矱是或一説矣不曰去其太甚乎小講入題欲離欲合一口説盡難復更端不可稍加虚融乎股法所貴矯健不測今一股之中更加複句轉接之㾗盡露森秀之勢何來不可稍加裁剪乎古文只宜暗用乃得一成語不問文勢夷險必委曲納之或汎而無當或竒而無偶不可稍割愛乎每題目必有提綱既欲運思于題中又欲迴盼于題外若復快意直前為題所縛圓動之處了不闗心縱才藻燦然終成下格不可另着眼乎諸如此類更僕莫數一隅反之思過半矣
畫禪室隨筆卷三
欽定四庫全書
畫禪室隨筆卷四
明 董其昌 撰
雜言上
以蹊徑之怪竒論則畫不如山水以筆墨之精妙論則山水决不如畫
子美論畫殊有竒㫖如云簡易高人意尤得畫髓昌信卿言大竹畫形小竹畫意
虛室生白吉祥止止予最愛斯語凢人居處潔浄無塵溷則神明來宅掃地焚香蕭然清逺即妄心亦自消磨古人于散亂時且整頓書几故自有意
長生必可學第不能遇至人授真訣即得訣未必能守之終身予初信此道已讀禪家書有悟入遂不復留情有詩曰未死先教死一塲非七真不解此語也
沈明逺畫魚不雙睛嘗戲詫人曰若當化龍去有一童子拈筆試沈叱之魚已躍去矣欲詰童子失其所在鯉魚躍龍門必雷神與燒其尾迺得成龍李思訓畫一魚甫完未施藻荇之類有客叩門出看尋入失去畫魚童子覔之乃風吹入池水拾視之惟空紙耳後嘗戲畫數魚投池内經日夜終不去
嘉興有濟舟和尚蚤歳不曾識字因口授禮觀音文經三歳忽發智慧于内外典豁然通曉腹為篋笥辯若懸河晉陵唐應徳時就訪之與談濓洛闗閩之學尤似夙悟大士㝠加顯被之力不可誣也濟有語録行于世因書此文志之
南京有顧寳幢居士精修净土每言曰塵勞中隨處下手生死上不必留情又向觀禪師曰閻浮界中心行為重皆有道者之言 寳幢亦善畫余于焦弱侯處見之蓋師董北苑
閻頭陀者不知其年每似六七十許人坐赤日中卧氷雪路吐語洒然似有得者
黄大癡九十而貌如童顔米友仁八十餘神明不衰無疾而逝蓋畫中烟雲供養也
大波般若經六百卷此為經之心般若有兩種所謂觀照般若須文字般若中入亦觀音圓通所云此方真教體清净在音聞也余書此經欲使觀音皆觀自在耳
般若經六百卷此為經之心猶云般若心也今以心經連讀失其義矣般若有三有觀照般若有實相般若有文字般若文字亦能熏識趣無上菩提故書此流布世間使展卷者信受誦讀種善知見所謂一句染神厯刦不變也
士君子貴多讀異書多見異人然非曰宗一先生之言索隱行怪為也村農野叟身有至行便是異人方言里語心所了悟便是異書在吾輩自有超識耳
姚氏月華筆札之暇時及丹青花卉翎毛世所鮮及嘗為楊生畫芙蓉匹鳥約略濃淡生態逼真然聊復自娱不復多見也
王右丞詩云㝛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余謂右丞雲峰石迹逈合天機筆思縱横叅乎造化以前安得有此畫師也
詩不求工字不竒天真爛漫是吾師東坡先生語也宜其名高一世
王烈入太行山忽聞山如雷聲徃視之裂百餘丈一徑中有青泥流出烈取摶之即堅凝氣味如香粳飯杜子美詩云豈無青精飯使我顔色好即此事也𥞇叔夜不逢石髓然已得為形解仙吾輩安得必遇靈藥但此中空洞無塵土腸即終日喫飯坐證真乗矣觀陳希夷于錢若水事則急流勇退亦神仙中人也
東坡守汝隂作擇勝亭以帷幕為之世所未見也銘略曰鑿枘交梲合散靡常赤油仰承青幄四張我所欲徃十夫可將與水升降除地布牀又云豈獨臨水無適不臧春朝花郊秋夕月場無脛而趣無翼而翔子由亦云吾兄和仲塞剛立柔視身如傳茍完即休山盤水嬉習氣未瘳豈以吾好而俾民憂潁泉甚清潁谷孔幽風有翠幄雨有赤油匪車匪舟亦可相攸
東坡在海外至不容僦僧寮以居而與子過自縛屋三間僅庇眠食嘗行吟草田間有老嫗向之曰内翰一塲富貴却都消也東坡然其言海外歸至陽羡買宅又以還劵不果蓋終其世無一椽視今之士大夫何如邪樂志論固隱淪語然開口便云良田廣宅去東坡逺矣
攤燭作畫正如隔簾看月隔水看花意在逺近之間亦文章法也
雪江圖如武陵漁父悵然桃源閣下亦曾念之乎湖上兩峰似已興盡惟此結梦為有情癡世有以山水為真畫者何顛倒見也然恐某某亦顛倒見耳
顔清臣忠義大節唐代冠冕人以其書傳蔡元長書法似米南宫書以其人掩兩傷雙美在人自擇耳
杜子美作八哀詩于李北海云干謁走其門碑板照四裔獨歩四十年風聽九臯唳北海在當時恃文以名後乃為書所掩
墨之就試也如吹竽必一一而吹之其既用也如噉蔗窮委而不厭其漸盡也如火銷膏而不知其成功也如春蠶之作絲而歸于烏有然李廷珪以久特聞非尤物也邪
物之可傳者若三代之鼎彛籀之鼓干之劍斯之璽何之瓦與夫宋之陶與研皆寄于金玉土石之殊質以存于世而世亦處之于藏與玩之間唯墨不然以速朽之材而當必磨之用其夀乃有消金玉而磷土石者
古之作者寂寥短章各言其體王右軍之書經論序讃自為一法其書牋記尺牘又自為一法故評書者比之于龍何獨右軍岣嶁石鼔之旁出而為鐘鼎嶧山鴻都之旁出而為圖印是皆有龍徳焉挈其要領則兵家所謂勢險節短晉人所謂一徃即詣者盡之矣近代唯豐攷功悟此三昧懿卜此卷覃思念年而彚之則先秦兩京之旁支犂然具矣文夀承博士王少微山人而在其不以為枕中之秘也夫
有客謂余曰公贋書滿海内世無照魔鏡誰為公辨黎丘余曰宋時李營丘畫絶少真跡人欲作無李論米元章見偽者三百本真者二本安見三百本能掩二本哉余每書輒令族子鎬摹之歳久積成六卷命之曰書種堂帖因為題此
雜言下
般若如清凉池四面皆可入用人之謂也般若如大火聚四面皆不可入行法之謂也用人欲兼收一門則局行法欲畫一多門則亂
氣之守也靜而忽動可以採藥故道言曰一霎火燄飛真人自出現識之行也續而忽斷可以見性故竺典曰狂心未歇歇即菩提
俠客為知己者死動于義氣也非是則郭觧之假手何異于豢犬之吠人忠臣以大義㓕親闗于廟社也非是則逄萌之負心何異于哺梟之食母是以君子不受難酬之恩不樹難事之友
一人發真魔宫震動諸天欲善人熾盛以摧魔也一人造業地藏愁悲菩薩欲地獄盡空乃自成佛也
庶官脩名大臣捐名脩名者心不敢念是非口不敢言利害潜行宻用如龍養珠也捐名者横心之所念而無是非横口之所言而無利害獨徃獨來如龍之行雨也
如來説法必先放光非是無以攝迷而入悟也故易曰潜龍勿用祖師印可旋為掃迹非是且將執悟而成迷也故易曰亢龍有悔知潜之勿用則必有激發之大機董公所以説高祖也其説曰名其為賊故師直而為壯知亢之有悔則必有收斂之妙用子房所以招四皓也其説曰難以力爭故功逸而有成
甘草非上藥也而參苓以為國老黛赭非殊彩也而丹碧以為前茅今五品散局名位未極纒蓋猶輕有心足以思目足以識口足以辯行足以信者布列數人隨事評定時乎左袒公卿而臺諌不疑其為阿時乎左袒臺諫而公卿不疑其為激國是自定人心自正矣
易戒童牛書稱由櫱匹夫匹婦之是非不明其究必有狎大人者愚夫愚婦之是非不明其究必有侮聖人者宋人有言曰清議者國之所以立也重則亟反蔓則難圖矣
聖人不為已甚蓋以水清則無魚良師貴行時中蓋以擊𫎇則為冦然而國手不以後着為先着庸醫常因愛人而損人是之與非猶禪家之有南北朋黨之有古今也有如毫釐之差而鮮睿照之明則將聼彼之自相混淆而一無所可否乎黒白未剖而主調停之議則將聽彼之自相𤣥黄而兩無所權衡乎孔子作春秋孟子闢楊墨此魯連飛矢而魏勝濟師蓋言斷也
張安道歐陽永叔子瞻輩人也子瞻以其譽而重王荆公程伊川子瞻輩人也子瞻亦以其讐而重作家之相讐勝于疇人之相譽何則妒之厲由其知之真也知薛道衡者隋煬也知駱賓王者武后也若乃蚍蜉之撼無損叅天蒼蝇可憎等之飄瓦而已
心如畫師想成國土人在醉鄉有千日而不醒者官中之天地也人在夢宅有千載而不寤者名中之天地也闗尹子曰至人不去天地去識
獨立不懼惟司馬君實與吾兄弟耳東坡之不容于荆公也昔之君子惟舒是師今之君子惟温是隨吾不能隨耳東坡之不容于温公也具此兩截成一完人兵再鼔而氣不衰金百煉而色益瑩蓋東坡筆鋩之利自竺典中來襟宇之超得了元之力謂其為縱横之學者洛黨之謬談也
曾子行恕當無一事忤人而放流之論諄諄癉惡孰知三省者有金剛劍南雍慎言當無一語傷時而羿奡之喻咄咄逼人孰知三緘者之為荼毒鼓
蘇門四友惟山谷學不純師東坡視之隱然敵國文章氣節之外戒行精潔平生罪過比于露坐科頭者祗小艶詞耳此真東坡之畏友也其為文倣蘭亭叙題䟦書畫寥落短篇出于劉義慶世説雖偏師取竒皆超出情量動中肯綮而廣川之藻長睿之博頋不無遜席焉亦得坡公薫染力耳當宣和時黨禁蘇黄及其翰墨凢書畫有兩公題䟦者以為不祥之物裁割都盡乃以進御蓋論世者興嗟焉豈知五百年後小璣片玉盡享連城如侍御楊公裒成此帙也耶山谷嘗為子弟言士生于世可百不為惟不可俗俗便不可醫也臨大節而不可奪者不俗也宋人之以為不祥也俗也侍御公之結集也醫俗也世有不俗者定不作書畫觀矣
楚中隨筆
米元暉作瀟湘白雲圖自題夜雨初霽曉烟欲出其狀若此此卷予從項晦伯購之攜以自隨至洞庭湖舟次斜陽篷底一望空濶長天雲物怪怪竒竒一幅米家墨戲也自此每將暮輒捲簾看畫卷覺所攜米卷為剰物矣
湘江上竒雲大似郭河陽雪山其平展沙脚與墨瀋淋漓乃是米家父子耳古人謂郭熈畫石如雲不虛也
米元暉又作海嶽庵圖謂于瀟湘得畫景其次則京口諸山與湘山差類今海嶽圖亦在余行笈中元暉未嘗以洞庭北固之江山為獨勝而以其雲物為勝所謂天閑萬馬皆吾師也但不知雲物何心獨于兩地可入畫或以江上諸山所慿空濶四天無遮得窮其朝朝暮暮之變態耳此非靜者何由深解故論書者曰一須人品高豈非以品高則閒靜無他好縈故耶
余所居學使者官署正接遼王廢宫徃見彈事有云故相張謀廢遼王宫以廣第宅今按府志遼藩之廢在江陵未相時而廢宫與江陵官沒入廢宅相去逺甚人言其可信哉若將史筆為真事恐有無窮受屈人皆此類也
余至衡州欲觀大唐中興頌永州守以墨刻進亦不甚精蓋彼中稱為三絶碑曰元澷郎頌顔平原書并祁陽石為三殊可嗤恨石何足絶也蓋兩公書與文與其人為三絶耳因題詩令守鐫之詩曰澷郎左氏癖魯國羲之鬼千載逺擅塲同時恰對壘有唐九廟隨飛烟一片中興石不毁幾回吹律寒谷春幾度看碑陳跡新遼鶴歸來認城郭杜鵑聲裏含君臣折釵黄絹森光恠舊國江山餘氣槩當時富貴腹劍多異代風流椽筆在書生何負于國哉元祐之籍何當來子瞻飽喫惠州飯涪翁夜上浯谿臺杖藜掃石溪聲咽不禁技癢還留碣清時有味是無能但潄湘流莫饒舌
米元暉楚山清曉圖謂楚中宜取湖天空濶之境余行洞庭良然然以簡書刻促翰墨都廢未嘗成一圖也而有以盤礴詆余者余為詩曰拈筆經營輞口居心知餘習未能除莫將枕潄閒家具又入中山篋裏書蓋山中題畫聊以解嘲云頃楚文學張子見訪言彼其之子為屈軼所指非直烟霞罪過余口占二絶示之云窓聴雨夜迢迢誰遣尊前慰寂寥楚畹衆香都好在天階瑞草不曾彫來雁霜天楚客歸野情祗授薜蘿衣若憐白社酬裴迪可羡朱門薦陸機今年穀日行三山道中夢書韓昌黎送李愿歸盤谷序且題于後曰盤谷唐人名手無書者豈昌黎所云吾文自謂大好人必大笑之耶覺而心異之厥明聞已在彈事中時陳中丞遺書相訊謂不知復詆何語予答之曰昔年以盤礴達聰聼唯作書未及今之罪案當在此耳已而果然昔管寜渡海風濤大作舟人請各通罪過寜曰吾嘗三朝露坐一朝科頭平生罪過其在斯乎予何敢望㓜安而以書畫見詆此為幸矣宋時蘇黄書雖收藏之家輙抵罪何止及身此又非予幸中之幸耶因題六圖曰枕潄閒勲而系之以此庚戍四月之望
禪悦
華嚴經云一念普觀無量刦無去無來亦無住如是了達三世事超諸方便成十方李長者釋之曰三世古今始終不離于當念當念即永嘉所云一念者靈知之自性也不與衆緣作對名為一念相應惟此一念前後際斷
絳縣老人能知四百甲子桃源中人不知有漢晉魏古詩云山中無厯日寒盡不知年但今日不思昨日事安有過去可得㝠心任運尚可想六時不齊之意何况一念相應耶
余始叅竹箆子話久未有契一日于舟中卧念香嚴擊竹因縁以手⿰舟中張布㠶竹瞥然有省自此不疑從前老和尚舌頭千經萬論觸眼穿透是乙酉年五月舟過武塘時也其年秋自金陵下第歸忽現一念三世境界意識不行凡兩日半而復乃知大學所云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正是悟境不可作迷解也
中庸戒慎乎其所不覩恐懼乎其所不聞既戒懼矣即屬覩聞既不覩聞矣戒懼之所不到猶云觀未發氣象既未發矣何容觀也余于戊子冬與唐元徵袁伯修瞿洞觀吳觀我吳本如蕭𤣥圃同㑹于龍華寺憨山禪師夜談予徵此義瞿着語云沒撈摸處撈摸余不肯其語曰沒撈摸處切忌撈摸又徵鼔中無鐘聲鐘中無鼔響鐘鼔不交叅句句無前後偈瞿曰不礙余亦不肯其語曰不借是夕唐袁諸君子初依法門未能了余此義即憨山禪師亦兩存之不能商量究竟余謂諸公曰請記取此語異時必自有會及袁伯脩見李卓吾後自謂大徹甲午入都與余復為禪悦之㑹時袁氏兄弟蕭𤣥圃王衷白陶周望數相過從余重舉前義伯脩竟猶渣滓余語也
李卓吾與余以戊戍春初一見于都門外蘭若中略披數語即許可莫逆以為眼前諸子惟君具正知見某某皆不爾也余至今愧其意云
袁伯脩于彌留之際深悔所悟于生死上用不着遂純提念佛徃生經云人死聞一佛名號皆可解脱諸苦伯脩能信得及亦是平生學道之力四大將離能作是觀必非業力所可障覆也邇見袁中郎手摘永明宗鏡録與𠖇樞㑹要較精詳知其眼目不同徃時境界矣
陶周望以甲辰冬請告歸余遇之金閶舟中詢其近時所得曰亦尋家耳余曰兄學道有年家豈待尋苐如今日次吳豈不知家在越所謂到家能問程則未耳丁未春兩度作書要余為西湖之㑹有云兄勿以此㑹為易暮年兄弟一失此便不可知蓋至明年而周望竟千古矣其書中語遂成䜟良可慨也
達觀禪師初至雲間余時為諸生與㑹于積慶方丈越三日觀師過訪稽首請余為思大禪師大乗止觀序曰王廷尉妙于文章陸宗伯深于禪理合之雙美離之兩傷道人于子有厚望耳余自此始沉酣内典叅䆒宗乗復得宻藏激揚稍有所契後觀師留長安余以書招之曰馬上君子無佛性不如雲水東南接引初機利根紹隆大法自是不復相聞癸邜冬大獄波及觀師搜其書此書不知何在余謂此足以報觀師矣昔人以三轉語報法乳恩有以也
曺孝亷視余以所演西國天主教首言利瑪竇年五十餘曰已無五十餘年矣此佛家所謂是日已過命亦隨减無常義耳須知更有不遷義在又須知李長者所云一念三世無去來今吾教中亦云六時不齊生死根斷延促相離彭殤等倫實有此事不得作寓言解也
趙州云諸人被十二時辰使老僧使得十二辰惜時又不在言也宋人有十二時中莫欺自己之論此亦吾教中不為時使者
帝網重珠徧刹塵都來當念兩言真華嚴論上分明舉五十三叅鈍置人此余讀華嚴合論偈也當念二字即永嘉所云不離當處常湛然覔即知君不可見須覿靣一囘始得
地水火風四大和合假生我身四大各離妄身當在何處此圓覺喫緊語然離妄無真真該妄末妄徹真原斬頭覔活無有是處
龎居士有家貲百萬皆以擲之湘流曰無累他人也余有偈曰家貲百萬擲湘流太華山邊撒石頭箇是學人真牓様閨中兒女漫悠悠古徳謂閨閣中物捨不得即是禪病閨閣中物即是悟迹如顔子之得一善是也拳拳服膺便是碍膺之物學人死活不得處永明禪師料簡四句謂有禪有净土無禪無净土云云皆勸人脩西方作徃生公據也然脩净土皆以妄想為入門至于心路斷處義味皭然則不能不退轉故有疑城以居之唯宗説俱通行解相應者不妨以祖師心投安養土如智者大師永明夀皆其卓然者也
諸禪師六度萬行未高于諸聖唯心地與佛不殊故曰盡大地只當人一隻眼又曰吾此門中唯論見地不論功行所謂一超直入如來地也然普賢行願毘盧法性足目皆具是為圓修不得以修與悟作兩重案也
金剛經四無相但我相空則人物夀相皆盡矣永嘉集三料㨂但法身徹則般若解脱皆真矣華嚴六相義但知真如揔相則總别同異成壞皆融矣曺溪四智但悟大圓鏡智則平等觀察所作智皆轉矣孟子之言巧力臨濟之言照用豈有二哉
畫禪室隨筆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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