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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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老長
作者:宣鼎 
本作品收錄於《夜雨秋燈錄

  保定范叟,只一子,名希淹,十八補博士弟子員,弱不勝衣,叟所鍾愛,顧因貧,年十九尚未娶。時將秋闈,下帷肄舉業。一夕正伏案作蠅頭楷,突一好女子著洋紗雪花比甲,滿頭插洋花朵,襟掛洋鋼表,貌亭亭,顧生書,贊曰:「好筆力。」生讅為狐,置不理。然由此時至,或執生手,憑生肩,捋生褲,種種挑逗,而膚香髮澤能醉心,久久不自持,遂與狎。

  女亦不自諱為狐,惟勸生皈依天主,可禦貧。生漫應之。月餘,體憊,骨柴立。叟顧子形漸銷,驚詢之,以實告。顧無計可遣去,憂慮莫名。

  一日有老人來,蒼顏白髮,自稱為白老長,登堂謁叟,貌藹如,云家在西山,少習敕勒,精驅役。叟告以子病,乞祓除。曰:「易耳。」戟指畫水,咒移時,遍灑屋宇,狐果絕跡。叟欲酬以金,不受。第曰:「賢郎患未已也。」詢何故?曰;「僕在此,則狐遁。僕去,則狐又來,且更恣。僕又勞勞,不能常住塵埃,奈何?」叟求萬全。曰:「無已,僕有弱息,年及笄,尚待字,曷即妻公子?渠亦有術,固為公子護身符,且免老朽桑榆累,非兩全乎?」喜而諾之。

  翌日,老人褐冠鮮衣,導數人肩輿至。扶出,則一絕色女郎也,纖腰婀娜,體輕而柔,行步便捷,無羞澀態。叟與老人坐視兩小成嘉禮,琴瑟雙雙,其樂靡極。夕送生入洞房,叟另除室館老人。夜半忽聞剝啄聲甚厲,叟拔關出視,則老人所逐之狐也。白知之亦起,問曰:「定欲尋死耶?不然何又復返?」狐怒曰:「汝不過西山一巨蛇耳,敢於假託驅狐,為女覓老公,無恥孰甚?」白亦怒,口吐舌,長數尺,直如劍,刺狐女鼻。狐倒地復本相,口猶人言,哀哀求恕。白曰:「法本不赦,姑看吾女合巹夕,事事求吉利。舌劍之利,汝既知憚,曷速遁,免汙乃翁舌。」狐倉皇遁去。

  翌日,老人坐中堂,看女梳頭,婿把卷,喋喋與叟話家常。忽來一狐黨𩳁僧,聲言誅妖,闖入,席地坐,閉目合十,喃喃誦咒語。白笑曰:「技止此耶?」火之,烈焰應聲起,𩳁僧蟠炙如肥牡,抱頭鼠竄去。先是狐歸訴於主者,遣門下𩳁來,𩳁歸又遣魈僧來,甫至門首,即叫號,聲如雷,腹大如彭亨豕,手執利刃亮如霜雪。而白已伺於廡,比入未及言,白遽喝曰:「火之!」火即生魈股際,騰騰及鬚眉,額爛頭焦,不可忍,急奪門遁,火滾滾隨之焚。

  市人無老稚男婦,爭撫掌曰:「快哉此火!」主者益羞憤,鳴於將弁某,且啗以金,更挾以勢。某惶遽承命,乃飛簽捉叟父子,將置有司囹圄,坐以妖法。時收者在門,生回告女曰:「卿父為某驅魅,今為卿得罪。某死不足惜,所難堪者,老父耳。」女亦泣。老人顧生笑曰:「癡男子何其餒也,曷隨公人去,桁楊刀鋸,僕自當之,無預汝父子事。」明日,某鞠生,將繩以法,生無言,惟大呼「白丈人救我!」白昂然入,挺立不跪,顧某笑不已,舌時出唇外數尺,光焰焰,若朝霞。某懼詫曰:「汝何者妖,敢若是?」曰:「僕誠西山千餘年之老白蛇,然僕修煉精吐納術,從不噬人害生物,以故雷霆不能誅,仙法不能糾,是蛇而人,且將仙也。視汝雖儼然人上者,不過人而獸,較彼之人而畜,畜而人者,更可嗤耳。」

  言已,袖出一鱗,大如盆,明如鏡,呈案上曰:「此寶物也,請賂之。」某取以自燭,則驢頭修修然,汗浸浸如蒸籠上氣。急擲之,鏗然墮地,碎且頓滅,叫駡不已。白笑曰:「此其所以為驢也,自以為一鳴驚人,詎一看草料,即顙首、戢耳、受羈勒,驢之本領不過如是耳。」言已狂笑,聲如裂竹,如怒鴞,滿堂皂隸皆失色。既而太息曰:「公膺簡開府一郡,不能制畜,且為畜愚,罪無辜之良民,亦何其愚乎!況畜之來也,其罪惡不能殫述。凡有人心者,莫不思寢其皮,而食其肉。公獨衛之,何也?抑為伊所嗾,不得已耶?」某語塞,大呼「杖來!」白瞋目曰:「驢性又發耶?火之!」言未已,座上人已衣履煨燼矣。某不敢復理,立釋范叟與生,而謝狐黨。白亦從茲遠引,不復至。

  狐黨究畏白女,不敢仇。一日狐自至,登堂拜女,伏閨闈,誓不起。女挽之曰:「何必爾,豈乘老父去,將猶甘心我夫婦耶?」曰:「非也。婢子無此法,更無此膽。娘子天人,願執巾櫛,充賤婢。彼法邪終不敵正,矧彼將撲滅,不能熾,昨晤火龍子,得開導,豁然悟。來依娘子,避雷霆劫耳。」女曰:「既誠矣,可姑留,但不准惑郎君。」婢指天為誓。婢時于閨中陳雜戲博女歡,能一足飛行作商羊舞。女曰:「我以多勝少可乎?」須臾,裙下伸纖足數十,皆翹如嫩筍芽。婢遂驚伏,悚惕不敢萌異志。然究不安于室,時與僕人私,女以好言遣之去。後亦無他異。

  懊儂氏曰:火有二快,阿房與赤壁戰也,當其東風助陣,烈焰橫飛,萬里彤雲,上下一色,恨未能躬逢其事,作壁上觀,浮一大白。今觀白老長之火,燒狐者如彼,燒似狐者如此,快哉!白老長,茫茫天壤,將何往耶,抑化為神龍盤空飛去耶?問之無言,此中棖觸。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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