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雨齋詞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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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白雨齋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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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樊榭詞超然獨絕[编辑]

厲樊榭詞,幽香冷艷,如萬花谷中,雜以芳蘭。在國朝詞人中,可謂超然獨絕者矣。論者謂其沐浴於白石、梅溪,徐紫珊語此亦皮相之見。大抵其年、錫鬯、太鴻三人,負其才力,皆欲於宋賢外別開天地。而不知宋賢範圍,必不可越。陳、朱固非正聲,樊榭亦屬別調。

樊榭詞沉厚之味不足[编辑]

樊榭詞拔幟於陳、朱之外,窈曲幽深,自是高境。然其幽深處,在貌而不在骨,絕非從楚騷來。故色澤甚饒,而沉厚之味終不足也。

樊榭措詞最雅[编辑]

樊榭措詞最雅,學者循是以求深厚,則去姜、史不遠矣。

樊榭國香慢[编辑]

樊榭國香慢《素蘭》云:〔月中何限怨,念王孫草綠,孤負空香。冰絲初弄,清夜應訴悲涼。玉斫相思一點,算除是、連理唐昌。閒階澹成夢,白鳳梳翎,寫影雲窗。〕聲調清越,是其本色,亦是其所長。

樊榭百字令[编辑]

樊榭百字令《月夜過七里灘》云:〔萬籟生山,一星在水,鶴夢疑重續。櫓音遙去,西崖漁父初宿。〕無一字不清俊。下云:〔林淨藏煙,峰危限月,帆影搖空綠。隨風飄蕩。白雲還臥深谷。〕煉字煉句,歸於純雅,此境亦未易到也。

樊榭謁金門[编辑]

余最愛樊榭謁金門《七月既望湖上雨後作》云:〔憑畫檻,雨洗秋濃人淡。隔水殘霞明冉冉,小山三四點。艇子幾時同泛,待折茶花臨鑒。日日綠盤疏粉艷,西風無處減。〕中有怨情,意味便厚。否則無病呻吟,亦可不必。

樊榭玉漏遲[编辑]

樊榭玉漏遲《永康病中夜雨感懷》云:〔病與秋爭,葉葉碧梧聲顫。濕鼓山城暗數。更穿入溪雲千片。燈暈翦。似曾認我,茂陵心眼。〕此詞似周草窗,而騷情雅意,更覺過之。

樊榭精於造句[编辑]

樊榭亦精於造句,如齊天樂云:〔將花插帽,向第一峰頭,倚空長嘯。〕高陽台云 :〔秘翠分峰,凝花出土。〕憶舊遊云:〔溯溪流雲去,樹約風來,山翦秋眉。〕 下云:〔又送蕭蕭響,盡平沙霜信,吹上僧衣。憑高一聲彈指,天地入斜暉。〕齊天樂《秋聲》云:〔微吟漸怯,訝籬豆花開,雨篩時節。獨自開門,滿庭都是月。 〕念奴嬌云:〔起坐不離雲鳥外,倒影山無重數。柳寺移陰,葑田拖碧,花氣涼於雨。詩成猶未,遠蟬吟破秋句。〕下云:〔月逗籬聲前浦。〕結云:〔水葒搖曳煙路。〕桃源憶故人《螢》云:〔殘月剛移桐屋,一個牆陰綠。〕似此之類,自其外著者觀之,居然一樂笑翁矣。

太倉諸王皆工詞[编辑]

太倉諸王皆工詞,漢舒尤為傑出。次則小山。小山工為綺語,才不高而情勝,措詞亦自婉雅,無綺羅惡態。

小山詞情詞淒婉[编辑]

小山詞,如〔病容扶起淡黃時〕。又,〔燕子尋人,巷口斜陽記不真。〕又,〔一雙紅豆寄相思,遠帆點點春江路。〕又,〔畫屏離思遠,羅袖淚痕濃。〕又,〔一雙燕子夕陽中,莫銜殘鬢影,吹向落花風。〕又,〔燈微屏背影,淚暗枕留痕。〕 又,〔小園春雨過,扶病問殘春。〕又,〔眼波低翦篆絲風。〕又,〔一彎愁思駐螺峰。〕皆情詞淒婉,晏、歐之流亞也。

漢舒天分甚高[编辑]

漢舒自是作手,惜其享年不永,未盡所長。其天分甚高,如琵琶仙《秋日遊金陵黃氏廢園》云:〔秋士心情,況遇著、客裡西風落葉。惆悵側帽行來,隔溪景清絕。沒半點、空香似夢,只幾簇、野花誰折。莎雨寒幽,石煙荒淡,鶯蝶飛歇。試同取、舊日繁華,有餅媼漿翁尚能說。道是廿年彈指,竟風光全別。真不信建黨亭榭,也例逐滄桑棋劫。何怪宋苑陳宮,荒蛄弔月。〕感慨蒼茫,結四語尤妙。他手每每倒說,意味轉薄。

作詞貴於悲鬱中見忠厚[编辑]

作詞貴於悲鬱中見忠厚。悲怨而激烈,其人非窮則天。漢舒詞如〔浮生皆夢,可憐此夢偏惡。〕又云:〔看取西去斜陽,也如客意,不肯多耽擱。〕沉痛迫烈,便成詞讖,香雪所以不永年也。

讀香雪詞去取不可不慎[编辑]

閒情之作,竹垞幾於仙矣,文友則妖也。香雪居二者之間。讀香雪詞,去取不可不慎。如踏莎行云:〔落燈天似晚秋寒,病春人臥銷魂處。〕又云:〔夢中尋夢幾時醒,小橋流水東風路。〕滿江紅云:〔拂砌風輕鶯作態,穿簾雨細花無恙。〕又云 :〔鬥草心慵垂手立,兜鞋夢好低頭想。〕永叔倚欄無緒更兜鞋,淺俗語耳,似此則婉雅矣。又云:〔檻外紅新花有信,鏡中黃淡人微恙。〕又云:〔夢短易添清晝倦,書長慣費黃昏想。〕又云:〔架上牛衣紅淚在,夢中鶯信青天杳。〕又云:〔 風榻茶煙秋病思,月簾花氣春愁料。〕此類皆麗而有則,正不必讓小長蘆。

香雪蘭陵王[编辑]

香雪蘭陵王一闋,句句從對面寫來,直至結處云:〔這般情景,怎教我不念著。〕 一筆叫醒,戛然而止,用筆亦有龍跳虎臥之奇。

陸南薌全祖南宋[编辑]

陸南薌白蕉詞四卷,全祖南宋,自是雅音。但無宋人之深厚,不耐久諷也。

南薌賣花聲[编辑]

南鄉賣花聲後疊云:〔昨夢碧峰疑,楚館叢祠。覺來心事阿誰知。三十六鱗遲寄與,空疊烏絲。〕此詞絕沉婉,真得南宋人消息,惜不多見。

板橋詞有魄力[编辑]

板橋詞,頗多握拳透爪之處,然卻有魄力,惜乎其未純也。若再加以浩瀚之氣,便可亞於迦陵。

板橋賀新郎[编辑]

板橋賀新郎《徐青籐草書》云:〔半生未掛朝衫領。恨秋風,青衿剝去,禿頭光頸。只有文章書畫筆,無古無今獨逞。並無復、自家門徑。拔取金刀眉目割,破頭顱、血迸苔花冷。亦不是,人間病。〕痛快之極,不免張眉努目。

板橋金陵十二首[编辑]

板橋金陵十二首,瑕瑜互見,惟胭脂井一篇,用筆最勝。余獨愛其滿江紅二句:〔 碧葉傷心亡國柳,紅牆墮淚南朝廟。〕淒涼哀怨,為金陵懷古佳句。

板橋心餘有意為劉蔣[编辑]

其年詞沉雄悲壯,是本來力量如此。又如以身世之感,故涉筆便作驚雷怒濤,所少者,深厚之致耳。板橋、心餘,未落筆時,先有意為劉、蔣,金剛努目,正是力量歉處。

心餘力弱氣粗[编辑]

板橋詩境頗高,間有與杜陵暗合處,詞則已落下乘矣。然畢竟尚有氣魄,尚可支持。心餘則力弱氣粗,竟有支撐不住之勢。後人為詞,學板橋不已,復學心餘,愈趨愈下,弊將何極耶。

江研南詞取江南宋[编辑]

江研南詞,取法南宋,頗有一二神解處。南薌所得在貌,研南所得在神。吾終不以貌易神也。

研南詞婉雅幽怨[编辑]

研南詞,如〔只有東風,依依分綠上楊柳。〕又《柳影》云:〔誤了閨人,也曾描出春前怨。〕婉雅幽怨,視少游、碧山幾於化矣。琢春詞在國朝不甚顯,然識者當相賞於風塵外也。

研南八聲甘州[编辑]

研南八聲甘州《久客揚州追思湖上清遊之樂淒然有作》云:〔記蘇堤芳草翠輕柔,柳絲拂簾鉤。趁花風吹帽,扶藜買醉,正好清遊。日落亂山銜紫,塔影掛中流。喚棹穿波去,月滿船頭。不料嬉春散後,對白雲揖別,煙水都愁。數那家池閣,曾嘯碧天秋。到而今、歸期未穩,夢六橋、飛滿舊鳧鷗。更初轉、猛驚回處,卻在揚州。〕極寫清遊之樂,便覺揚州俗塵可厭。〔煙花三月下揚州〕後,不可無此冷水澆背之作。

江賓谷詞[编辑]

江賓谷詞,亦得南宋人遺意。雖未臻深厚,卻與淺俗者迥別。

賓谷學南宋得其意趣[编辑]

研南學南宋,合者得其神理。賓谷學南宋,合者得其意趣。皆出陸南薌之右,而皆未能深厚。

張哲士詞規模樂笑翁[编辑]

張哲士當時頗以詩詞名,然其於詩太淺太薄,直似門外漢。詞則規模樂笑翁,間有合處。板橋詩勝於詞,四科則詞勝於詩,各取其長可也。

江橙裡詞清遠而蘊藉[编辑]

江橙裡詞,清遠而蘊藉。沈沃田稱其劌鉥肝腎,磨濯心志,苦心孤詣以為詞,可謂難矣。然余觀練溪漁唱,句琢字煉,歸於純雅,只是不能深厚。蓋知深南宋,而不得其本原。〔本原何在,沉鬱之謂也,不本諸風騷,焉得沉鬱。〕國朝詞家,多犯此病。故驟覽之,居然姜、史復生。深求之,皆姜、史之糟粕。惟陳迦陵兕吼熊啼,悍然不顧,雖非正聲,不得謂非豪傑士。

旭東玉漏遲[编辑]

旭東玉漏遲云:〔似草春懷,又被東風吹遍。書劍天涯去後,何處覓試香庭院。簾半捲。怕聽杏梁雙燕。〕寄慨處,婉雅幽怨,頗近西麓。

旭東木蘭花慢[编辑]

旭東木蘭花慢《秋帆和樊榭》結數語云:〔空懸離愁渺渺,任西風、送客自年年。畫出瀟湘數點,依稀沒入蒼煙。〕空濛寂歷,橙裡自非樊榭匹,而此詞殊不減也。

史位存詞陳朱勍敵[编辑]

史位存詞,寓纖穠於閑雅之中,流逸韻於楮墨之外。才力不逮陳、朱,而雅麗紆徐,亦陳、朱所不及。真陳、朱勍敵也。

位存詞雅麗[编辑]

其年詞最雄麗,竹垞則清麗,樊榭則幽麗,璞函則穠麗,位存則雅麗,皆一代艷才。位存稍得其正,而才氣微減。

位存一萼紅[编辑]

位存一萼紅《桃花夫人廟》云:〔楚江邊,舊苔痕玉座,靈跡自何年。香冷虛壇,塵生寶靨,千秋難釋煩冤。指芳叢、飄殘清淚,為一生、顏色誤吳嬋娟。恩怨前朝,興亡閒夢,回首淒然。似此傷心能幾,歎詩人一例,輕薄流傳。雨颯雲昏,無言有恨,憑欄罷鼓神弦。更休題、章台何處,伴湘波、花木暗啼鵑。惆悵明璫翠羽,斷礎荒煙。〕清虛騷雅,用意忠厚。〔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適形其輕薄耳。

位存詞沉至[编辑]

位存詞,如〔團扇先秋生薄怨。小池風不斷。〕神似溫、韋語。然非其中真有怨情,不能如此沉至。故知沉鬱二字,不可強求也。

位存採桑子[编辑]

位存採桑子云:〔淚滴寒花,漸漸逢人說鬢華。〕悲感語說得和緩,便覺意味深長。南溪詞云:〔舊識僧徒與酒徒。年來多半疏。亦無叫囂惡習,然尚遜此和緩。〕

位存台城路[编辑]

位存台城路云:〔登臨倦了,只一點愁心,尚留芳草。斗酒新豐,而今慚愧說年少。〕所詠亦淺顯在目,而措詞卻深婉可諷。

位存滿江紅[编辑]

位存滿江紅云:〔更不推辭花下酒,最難消受黃昏雨。〕此種語自是衝口而出,卻非天人兼到者不能。

位存短調曲折哀婉[编辑]

位存詞極淒婉,又極雅潔。短調如〔千蝶帳深縈夢苦,倦拈紅豆調鸚鵡。〕又,〔 十二金堂小欄杆,偏沒個留儂處。〕又,〔說與今年小樓中,第一夜,聽春雨。〕 又,〔蕭蕭瑟瑟到天明,蟋蟀聲中燈一點。〕又,〔人去月痕消。〕皆極精妙。長調如〔晴色漸甦梅柳,風和雪,忽又闌珊。春情遠、千回萬轉,才肯到人間。〕又,〔二十四橋邊,醉年時明月,又沾暮雨。只有楊花、繫歸心,不關芳草。〕曲折哀婉,不必板學南宋,而意境亦勝。

任淡存詞婉妙[编辑]

任淡存詞措詞婉妙,味亦雋永,可為位存之嚴、遂佺之匹。〔朱雲翔,字遂佺,元和人,有蝶夢詞。〕同時張龍威,亦以詞名,然有枝而不物之弊,不及任、朱也。

朱春橋詞頗近秀水[编辑]

朱春橋,竹垞太史族孫也。其詞亦頗近秀水,而才力不逮。

過春山湘雲遺稿[编辑]

過春山湘雲遺稿二卷,徜徉山水,綿邈無際。其筆意之騷雅,別於位存,近於樊榭。吳竹嶼稱其詞如雪藕冰桃,沁人醉夢。百餘年來,此調不復見矣。

湘雲詞味長[编辑]

湘雲詞,每讀一過,餘音裊裊,不絕如縷。讀之既久,其味彌長。同時朱春橋、吳荀叔、朱秋潭、江聖言汪對琴諸君,皆以詞名東南,然無出湘雲右者。

湘雲詞令人尋味不盡[编辑]

湘雲詞如〔幾點萍香鷗夢穩,柳棉吹盡春波冷〕。又,〔回首桃源仙路迥,一聲欸乃川光冥。〕又,〔數盡落花無語,黃昏雙燕還來。〕又,〔香乍爇,簟微寒,魂銷似去年。〕又,〔秋聲吹不盡,長笛月明中。〕又,〔指點江山,斜陽一片下平楚。〕又,〔雙槳趁潮平,載取江雲歸去。〕皆令人尋味不盡。

湘雲詞淒警[编辑]

湘雲詞,如〔小雨啼花,深煙怨柳。〕又,〔金碗生苔,漆燈無焰。〕又,〔但山鬼吟秋,杜鵑啼雨。回首宮斜,白楊深夜語。〕此類皆淒警特絕。

湘雲倦尋芳[编辑]

湘雲倦尋芳〔過廢園見牡丹盛開有感〕云:〔絮迷蝶徑,苔上鶯簾,庭院愁滿。寂寞春光,還到玉欄杆畔。怨綠空餘清露位,倦紅欲倩東風涴。聽枝頭、有哀音淒楚,舊巢雙燕。漫佇立、瑤台路杳,月佩雲裳,已成消散。獨客天涯,心共粉香零亂。且盡花前今夕酒,洛陽春色匆匆換。待重來,怕只有、斷魂千片。〕及時勿失,自是有心人語。

湘雲西子妝[编辑]

湘雲西子妝後半闋云:〔佳期誤。落盡梅花,寂寞誰為主。玉琴彈破碧天寒,問東風、鶴歸何處。重尋舊址,漫贏得蒼煙冷語。黯銷魂,入夜啼鵑更苦。〕清虛中亦復騷雅,湘雲所以為高。

詞未易言精[编辑]

其年、竹垞,才力雄矣,而意境未厚。位存、湘雲,韻味長矣,而氣魄不大。詞之為道,正未易言精也。

汪對琴琵琶仙[编辑]

汪對琴琵琶仙《金閶晚泊》一章,有議論,有感慨,有識力,淵淵作金石聲,可為春華閣詞壓卷。詞云:〔斜日揚舲,堞樓下、一帶荒涼吳區。珠幌猶蔽何鄉,秋空片雲捲。風漸急、橫塘乍渡,便穿入、虎山西崦。野草低迷,寒鴉下上,渾是淒怨。看胥口波面靈旗,未輸爾、鴟夷五湖遠。無限亂山銜碧,閃煙檣斜展。排多少、荒台廢館。只望中破楚門鍵。料得遙夜鐘聲,夢迴難遣。〕

吳竹嶼曇香閣詞[编辑]

吳竹嶼曇香閣詞,如水木之清華,雲嵐之秀潤,高者亦湘雲流亞。

竹嶼情詞婉轉[编辑]

竹嶼詞,如〔一點相思誰與寄,羅襟留得東風淚〕。逼近小山。又賣花聲云:〔楊柳小灣頭。煙水悠悠。歸心空望白蘋洲。只有春江知我意,依舊東流。〕●表詞宛轉,不求高而自合於古。

竹嶼祝英台近[编辑]

竹嶼祝英台近《和王述庵蘋花水閣聽雨憶山中舊遊》云:〔石玲瓏,花匼匝。池館翠陰密,蘋末風來,雨意正蕭瑟。〕起數語淡淡佈置,點綴入妙。下云:〔夢裡寒山,跳珠濺千尺。〕亦甚超遠。

竹嶼詞風流婉雅[编辑]

風流婉雅,是竹嶼本色。吳中七子,璞函而外,固當首屈一指。

蔣心餘詞不及迦陵板橋[编辑]

蔣心餘詞,氣粗力弱,每有支撐不來處。匪獨不及迦陵,亦去板橋甚遠。

銅弦詞中完善之作[编辑]

銅弦詞,惟浮香捨小飲四章,廿八歲初度兩章,為全集完善之作。雖不免於叫囂,精神卻團聚,意境又極沉痛,可以步武板橋。如云:〔越霰吳霜篷背飽,奈年來、王事都靡盬。藉竿木,尚能舞。〕又,〔十載中鉤吞不下,趁波濤、忍住喉間鯁。嘔不出、漸成癭。〕激昂嗚咽,天地為之變色。

趙璞函詞穠艷[编辑]

趙璞函詞,措語穠至,用筆清虛,規模亦甚宏遠,可與竹垞、樊榭並驅爭先。璞函詞,穠艷是其本色。然能規模古人,不離分寸。故雅而不晦,麗而有則。視國初名家,正不多讓。

璞函台城路[编辑]

璞函台城路《張麗華詞》云:〔璧樹飛蟬,褂裳化蝶,欲問故宮無路。殘鐘幾度。只遺曲猶傳,隔江商安。回首雷塘,暮鴉啼更苦。〕音調淒惋,措詞大雅,所謂麗而有則。又,桃葉渡云:前調〔烏衣巷口斜陽冷,尋常更無飛燕。〕又云:〔明月多情,素光猶似照團扇。〕淡淡著筆,情味自饒。〔此詞後半闋牽入邪思,不免佻薄。〕又詠蘆花云:《淒涼犯》〔西風乍捲。便鷗鷺飛來不見。〕又云:〔幾度思持贈,回首天涯,白雲空翦。〕又秋柳云:《台城路》〔長亭古道。莫更問當時,燕昏鶯曉。〕又秋草云:前調〔不見王孫,夕陽空記舊行跡。〕又云:〔塞北秋深,江南日暮,一帶傷心寒碧。憑高望極。又斷雨零隔。幾重遮隔。獨立蒼茫,舊袍青淚涇。〕均於淒感中見筆力。規模南宋,似又勝於張仲舉。

璞函河傳似五代人手筆[编辑]

璞函河傳云:〔東風日暮雨瀟瀟。魂銷。人歸紅板橋。〕又云:〔酒初醒。夢將成。愁聽。紗窗啼嘵鶯。〕淒秀之詞,味亦深永,似五代人手筆。

璞函與竹垞各有千古[编辑]

璞函艷詞,情最深,味最濃,筆力卻絕遒。與竹垞分道揚鑣,各有千古。

竹垞璞函兩家艷詞有別[编辑]

艷詞至竹垞,仙骨珊珊,正如姑射神人,無一點人間煙火氣。璞函則如麗娟、玉環一流人物,偶墮人間,亦非凡艷。此兩家艷詞之別也。

璞函筆致迥與人殊[编辑]

璞函憶少年云:〔重尋已無路,吠雲中仙犬。〕又云:〔幾點春山橫遠岸,也難比、翠眉痕淺。東風落紅豆,悵相思空遍。〕仙乎仙乎,絕非凡艷。又霓裳中序第一云:〔憑高望極。但暮雲芳草凝碧。人何處,瑤華信杳,迢遞亂山驛。〕又云:〔 越羅紅淚拭,道別後、休思此夕。今應是、梨花門掩,燕子伴岑寂。〕思深意苦,筆致迥與人殊。

璞函綺羅香[编辑]

贈妓之詞,亦以雅為貴。余最愛璞函綺羅香云:〔渾已換、款柳心情,猶未減、咒桃眉嫵。〕又云:〔選婿窗邊,可憶斷魂柔路。縱尊前、不鼓琵琶,算青衫、也無乾處。〕淋漓曲折,一往情深。較古人贈妓之作,高出數倍。

璞函祝英台近八章[编辑]

璞函祝英台近八章,遣詞閑雅,用筆沉至。艷詞中運以絕大筆力,真千年絕調也。竹垞洞仙歌後,又辟一境矣。

毗陵二張[编辑]

璞函而後,作者日盛,而愈趨愈下。芝田(朱澤生)、晴波(鄭沄)、蠡槎(林蕃鐘)、蘋漁(沈起鳳)間有可觀,餘則競尚新聲,務窮纖巧,幾忘卻此中甘苦。惟毗陵二張,溯厥本源,獨求風騷門徑,不必學南宋,而意境自合。詞之不滅者,二張力也。

蘋漁詞逼近五代[编辑]

蘋漁鬲溪梅令云:〔小敷山下水溶溶。記相逢。欲採蘋花,可惜過東風。午橋煙雨濃。不如歸去、夢簾櫳。小樓東。留得欄杆,一半月明中。夜涼花影重。〕此詞絕婉麗,得南唐二主之遺。又謁金門云:〔夢裡玉人樓遠近,燕歸花氣冷。〕亦逼近五代,不襲南宋人陳跡。

蠡槎玉樓春[编辑]

蠡槎玉樓春云:〔今宵有酒為君斟,明日畫橋春共遠。〕語婉情深,令人心醉。若酣酣子之〔雲破窮陰纖月逗,會須重醉當壚酒。〕〔調蝶戀花秋日湖上作。〔則一片傷心,溢於言外矣。(西冷酒民有酣酣詞鈔一卷。)

黃仲則竹眠詞淺俗[编辑]

黃仲則竹眠詞,鄙俚淺俗不類其詩。詞選附錄一首,尚見作意。餘無足觀矣。

張皋文詞選[编辑]

張皋文詞選一編,掃靡曼之浮音,接風騷之真脈。附錄一卷,簡擇尤精。洵有如鄭掄無所云,後之選者,必不遺此數章。具冠古之識者,亦何嫌自負哉。

張皋文水調歌頭五章[编辑]

皋文水調歌頭五章,既沉鬱,又疏快,最是高境。陳、朱雖工詞,究曾到此地步否,不得以其非專門名家少之。如首章云:〔難道春花開落,又是春風來去,便了卻韶華。花外春來路,芳草不曾遮。〕次章云:〔招手海邊鷗鳥,看我胸中雲夢,蒂芥近如何。夢越等閒耳,肝膽有風波。〕三章云:〔珠簾捲春曉,蝴蝶忽飛來。游絲飛絮無緒,亂點碧雲釵。腸斷江南春思,黏著天涯殘夢,剩有首重回。銀蒜且深押,疏影任徘徊。羅帷捲,明月入,似人開。一尊屬月起舞,流影入誰懷。迎得一鉤月到,送得三更月去,鶯燕不相猜。但莫憑欄久,風露涇蒼苔。〕四章云:〔今日非昨日,明日復何如。朅來真悔何事,不讀十年書。為問東風吹老,幾度楓江蘭徑,千里轉平蕪。寂寞斜陽外,渺渺正愁餘。千古意,君知否,只斯須。名山料理身後,也算古人愚。一夜庭前綠遍,三月雨中紅透,天地入吾廬。容易眾芳歇,莫聽子規呼。〕五章云:〔長逸白木柄,斸破一庭寒。三枝兩枝生綠,位置小窗前。要使花顏四面,和著草心千朵,向我十分妍。何必蘭與菊,生意總欣然。曉來風,夜來雨,晚來煙。是他釀就春色,又斷送流年。便欲誅茆江上,只怕空林衰草,憔悴不堪憐。歌罷且更酌,與子繞花間。〕熱腸郁思,若斷仍連,全自風騷變出。

張翰風詞真皋文伯仲[编辑]

張翰風詞,飛行絕跡,不逮皋文,而宛轉纏綿處,時復過之,真皋文伯仲也。余最愛其菩薩蠻云:〔橫塘日日風吹雨。隔簾卻望江南路。蝴蝶慣輕盈。風前魂屢驚。欄杆人似玉。黛影分窗綠。斜日照屏山。相思羅袖寒。〕真不減飛卿語。又〔碧藕折蓮絲,夢輕君未知〕,亦極淒麗。

詞賴二張以存[编辑]

萬事萬理,有盛必有衰。而於極衰之時,又必有一二人焉,扶持之使不滅。詞盛於宋,亡於明。國初諸老,具復古之才,惜於本原所在,未能窮究。乾嘉以還,日就衰靡,安所底止。二張出而溯其源流,辨別真偽。至蒿庵而規模大定,而詞賴以存矣。盛衰之感,殊繫人思,獨詞也乎哉。

左仲甫詞[编辑]

左仲甫詞,逸情雲上,愈唱愈高。如南浦《夜尋琵琶亭》云:〔何處離聲刮起,撥琵琶千載剩空亭。是江湖倦客,飄零商婦,於此蕩精靈。〕下云:〔我是無家張儉,萬里走江城。一例蒼茫弔古,向荻花楓葉又傷心。只琵琶響斷,魚龍寂寞不曾醒。〕又極跳蕩。又浪淘沙〔裡花片投涪江歌以送之。〕下半闋云:〔鄉夢不曾休。惹甚閒愁。忠州過了又涪州。擲與巴江流到海,切莫回頭。〕精警奇肆,言外有無窮幽怨。

惲子居阮郎歸六首[编辑]

惲子居阮郎歸《畫蝴蝶》六首,俱見新意。余尤愛其次章云:〔少年白騎放驕憨。踏青三月三。歸來未到捉紅蠶。化蛾真不甘。江橘葉,一分含。那防仙嫗探。雙雙鳳子出花龕。蠶兒風太酣。〕哀感頑艷,古今絕唱。又三章云:〔輕須薄翼不禁風。教花扶著儂。一枝又逐月痕空。都來幾日中。曾有伴,去無蹤。欄前種豆紅。蜜官隊裡且從容。問心同不同。〕情深意遠,不襲溫、韋、姜、史之貌,而與之化矣。

李申耆菩薩蠻[编辑]

李申耆菩薩蠻云:〔復袖錦鴛鴦。經年繡一雙。〕即屈子好修以為常意。又,〔不為見時難。忍扶羅袖看。〕何其淒怨。又,〔花氣泛紅螺。橫飛出繭蛾。〕冷艷幽香,奇情異采。又,〔不覺月痕西。下簾霜滿衣。〕傷所遇之不偶也。此類真可繼武飛卿。

金應●賀新涼[编辑]

金應●賀新涼《詠螢》云:〔風雨黃昏庭院黑。照沉沉、蜨夢渾無跡。〕下闋云: 〔景華宮裡音塵絕。悵秋風、洛陽古樹,青燐堆血。白鳥如雷羞難盡,慘慘陰陵妖碧。又恐到、清霜時節。小扇輕羅無人惜。更銀屏、翠幕深深隔。笑熠燿,近牆隙。〕寄託甚深,漢苑票苔而後,又成絕響矣。

金朗甫詞[编辑]

金朗甫學於皋文,詞選附錄七首,意遠態濃,婉而多諷。相見歡三章,尤為絕唱。

鄭掄元詞[编辑]

鄭掄元字橋詞,思深意苦,深得中仙之妙。如《綠意殘荷》云:〔眼底紅芳嫁盡,但枯葦歷亂,堪訴愁苦。捲向薰風,坼向西風,消受斜陽無數。曉來清露憐儂甚,正無奈盤心非故。只看他鉛淚難收,灑向一池煙雨。〕直是碧山化境。得之於詞學衰微之候,益令我嗟歎不已。

掄元高陽台[编辑]

掄元高陽台《柳》云:〔平蕪一片斜陽影,問韶光何處勾留。〕下云:〔儂心化作天涯絮,怕重來、錯認簾鉤。便拌他、過了殘春,又是殘秋。〕又前調《秋海棠》 云:〔江南昨夜霜華滿,算蕭蕭蘭徑,都付芳塵。倚盡雕欄,慇勤誰伴黃昏。斷腸剩得娉婷影,斂嬌紅、欲上羅裙。〕又甘州云:〔悵夫容已老,西風不管,獨自沉吟。可惜斷紅雙臉,只是淚痕深。〕下云:〔看亭皋落葉,片片是秋心。怕天涯幾經搖落,向雪關風渡更難禁。〕哀怨纏綿,碧山之深厚,玉田之清雅,兩得之矣。

吳谷人詞清和雅正[编辑]

吳谷人古詩駢文,皆未臻高境,轉不若試帖律賦之工。惟詞則清和雅正,秀色有餘,出古詩駢文之右。

谷人詞可亞於樊榭[编辑]

詞欲雅而正,故國初自秀水後,大半傚法南宋,而得其形似。谷人先生天生一枝大雅之筆,益以才藻,合者可亞於樊榭,微嫌才氣稍遜。

谷人月華清[编辑]

谷人詞,如月華清後半云:〔不怨美人遲暮,怨水遠山遙,夢來都阻。翠被香消,莫話青鴛前度。剩醉魂、一片迷離,繞不了、天涯紅樹。誰語,正高樓橫笛,數聲清苦。〕此類亦居然草窗矣。

金匱二楊[编辑]

金匱二楊〔蓉裳荔裳〕工為綺語,高者亦不過吳園次、徐電發之嚴,不足語於大雅。

楊伯夔與郭祥伯詞[编辑]

楊伯夔當時盛負詞名,與吳江郭祥伯仿表聖詩品例,撰詞品二十四則,傳播藝林。然兩君於詞,皆屬最下乘。匪獨不及陳、朱,亦去董文友、王小山遠甚。而世顧津津稱之,何也。

頻伽詞尤多惡劣語[编辑]

頻伽詞尤多惡劣語,如〔小桃如綺。命短東風裡〕。又,〔昔日結如心,今日心如結。心裡重重疊疊愁,愁裡山重疊。〕又,〔那家那家在天涯。雨又斜。雲又遮。聽也聽也,聽不到一曲琵琶。〕又,〔丁字簾前,有個丁娘淒斷〕之類,似又出二楊之下。

頻伽艷體[编辑]

頻伽艷體,《惟憶少年》結句云:〔當時已依約,況夢中尋路。〕頗似竹垞手筆,集中不可多得。又好事近云:〔猶認墮釵聲響,卻梧桐葉落。〕措詞甚雅,亦頻伽詞中罕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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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雨齋詞話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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