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文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九十六
皇朝文鑑 卷第九十六 宋 呂祖謙 編撰 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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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文鑑卷第九十六
論
治戎上 劉 敞
治戎下 劉 敞
賢論 劉 敞
救日論 劉 敞
材論 王 安石
原過 王 安石
周公 王 安石
功名論 司馬 光
葬論 司馬 光
治戎上 劉 敞
丗言兵者莫求於經丗言經者莫及於兵非期相
反以謂兵不足以經言經不足以兵言是不然也
正萬事之本者莫近於春秋春秋之事母大於兵
者聖人所重也聖人所重其道之不宜不詳其持
之不宜不精試考之以其文鉤之以其義援而𩔖
之比而貫之儻可見乎堂之上弗察弗能辨觚角
也堂之下弗察弗能辨馬牛也而況乎聖人之意
春秋之文哉請問治戎柰何曰王者之於天下言
敗而不言敵夷狄之於中國言入而不言勝中國
之於夷狄言勝而不言戰三者在春秋矣大本也
然則是何也王者之於天下言敗而不言敵其義
猶曰王者則固無敵云爾夫王者旣巳處太極之
位立萬物之上矣其嚴如天帝其動如神明四海
之内小大之屬莫不委性歸命焉是其貴者無敵
也苟天之所長地之所養畢入府廩以爲貢賦是
其富者無敵也自生齒以上食土之毛者皆有任
職失職不任則死及之是其衆無敵也發號施令
乗至日出西至日入南至交趾北至竹善得以
賞惡得以罰君臣待以固父子待以親夫婦待以
安師友待以成是其順者無敵也据無敵之形而
善持用之以擬天下是故以其至貴擬至賤則賤
不亢矣必勝之勢也以其至富擬至貧則貧不亢
矣必勝之勢也以其至衆擬寡則寡不亢矣必勝
之勢也以其至順擬至逆則逆不亢矣必勝之勢
也据無敵之形四操必勝之勢四然而猶有敗焉
者則是非至賤至貧至寡至逆之能使然矣吾必
不善持吾貴也吾必不善用吾富也吾必不善壹
吾衆也吾必不善明吾順也是故春秋探其情而
反之曰王師敗績于茅戎非有能敗王之師者也
王自墯也故曰躬自厚而巳矣是故昔者先王之
御天下諸侯時朝其適有逆命未討也脩其志意
脩其名訓脩其文告序成而後震之以威一物不
先則勝不可必此春秋所以顯言敗而隱言敵者
非諱也罪不主於敵顯言敗也非不恥也自吾有
以取之也然夫太極之貴無訾之富億兆之衆至
正之順雖有猖狂惑亂之臣誰能憚之
治戎下
夷狄之於中國言入而不言勝是何也凡以義却
之也十二公之事二百四十二年之乆天下之廣
兵革之變夷狄之患甚衆然而有言入中國者矣
〈狄入衛〉未有言敗中國者也非無其事而不言蓋有
其事而不書焉耳夫夷狄者至賤也至亂也至不
肖也中國者至貴也至治也至有義也春秋之
不使賤加貴不使亂加治不使不肖加有義是故
夷狄之來寇適不幸而不勝春秋之書之適幸而
勝雖有其功不得有其名故言其入而不言勝其
義猶曰可以有入中國不可以有勝中國云爾其
名猶逺之況其實乎其言猶惡之況其𩔖乎此春
秋之指也問者曰夷狄一耳春秋惡其勝不惡其
入何也曰非不惡其入也入非夷狄之所能制凡
在中國之禦與不也其禦之具素脩則夷狄不能
入其禦之具不素脩則夷狄入然而所謂禦之者
非至而禦之之謂也先其未至也先其未至者非
城郭完甲兵足之謂也政而巳矣故春秋之禦戎
也外而不内䟽而不狎母示之色以動其目母示
之聲以動其耳母示之貨以動其欲母示之侈以
動其俗母示之怠以動其體動之端見則兆之至
矣夫夷狄中國其天性固異焉是故謹吾色母出
於禮以示不可以淫縱爲也謹吾聲母出於雅以
示不可以汚濫入也謹吾貨母出於義以示不可
以貪婪有也謹吾俗母入於侈以示不可以荒悖
服也謹吾體母入於怠以示不可以愉墯居也彼
其還觀中國則若鳥之窺淵獸之窺藂雖有攫拏
之心者知不可往焉而止矣故聖王服戎而非戰
也禦戎而非抗也春秋患人之莫能知義故順其
理而著之曰公追戎于濟西夫不言其來而言其
追猶曰噫嘻千乗之國萬夫之長亦大也巳矣不
能使之勿來而顧以追之爲功乎此其意也是故
春秋雖甚賤夷狄而不諱其入責中國也雖甚責
中國而猶没其敗者絕異𩔖也夷狄之敗中國唯
姜戎逹于經〈僖三十三年〉非姜戎賢也𣈆襄公帥而與
之俱也夫知聖人者患其不學學之患其不思思
之者患其不廣思而廣之安有不得哉孔子曰聽
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因而推之是亦曰督
戰吾猶人也必也使無戰禦㓂吾猶人也必也使
無寇是一貫也
賢論 劉 敞
人君之賢其身賢也不若其使賢之爲賢也人臣之賢
其身賢也不若其薦賢之為賢也聰明辨惠伎
藝敏給此可謂賢矣然是謂匹夫之𡱈非人君之
操也人君者目不自視明者效之耳不自聴聰者
效之口不自言智者效之心不自慮聖者效之故曰天下
治而已矣百官當而已此人君之操也明者視之則視
必逺聰者聴之則聴必微智者言之則言必當聖
者慮之則慮必精使獨用其身不能治也雖欲治
之不能給也故曰不若使賢之為賢也忠信仁義
剛毅有立此可謂賢矣然是謂終身之善也未足
以傳世也人臣者以其宗廟為心焉以其萬民為
心焉以其後嗣為心焉大為之謀而使智者就之
逺為之略而使仁者守之今世頼其澤後世䝉其
福世續其類是天地之功也是春夏秋冬之相與
成嵗也故曰不若薦賢之為賢也劉子曰昔者舜
有天下大聖人也惟其不欲其身賢而已矣是以
舜好問好察邇言所舉而用者二十有二人被袗
衣鼓琴二女果而天下治昔者周公相天下大聖
人也惟其不欲其身賢而已矣是以日仄不倦勞
於求士所執贄見者十有餘人所交友者百有餘
人賢者相與繼其徳而成之至其末也刑措四十
餘年故君莫盛於舜臣莫盛於周公不為舜之為
者非賢君也不為周公之為者非賢臣也劉子曰
君之不君非獨愚也雖聰明辨慧伎藝敏給而不
知用賢者猶不君也臣之不臣非獨鄙也雖忠信
仁義剛毅有立而不知薦賢者猶不臣也昔者桀
紂矜天下以能高人臣以聲則是豈不聰明辨慧
伎藝敏給哉惟其自賢而已不知用賢至於亡也
昔者臧文仲相魯國魯國以強其言必當則是豈
不忠信仁義剛毅有立哉惟其自賢而已不知薦
賢至於削也故曰雖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
其餘不足觀也已所謂驕者非獨以貴驕人以富
驕人者也以材驕人者有甚焉所謂吝者非獨吝
於爵人吝於分人者也吝於教人者有甚焉故以
材驕人慢也人怨之吝於教人忌也人踈之是以
古之君子莫為驕與吝也求為人君者盡於此矣
求為人臣者盡於此矣詩云不識不知順帝之則
言君之所以為君也詩云樂只君子保艾爾後言
臣之所以為臣也君為君焉臣為臣焉雖亘萬世
吾不知其可改也
救日論 劉 敞
春秋左氏傳曰二至二分日有食之不為災又曰
非正陽之月不鼓臣以為過矣夫聖王所甚畏而
事者莫如天天神之最著而明者莫如日日者衆
陽之宗人君之表也日有食之天子則伐鼔于社
諸侯則伐鼓于朝非慕為迂闊而塗民耳目也明
其隂侵陽柔乗剛臣蔽君妻凌夫逆徳之漸不可
長也如是則奚救奚不救奚畏奚不畏哉丘明之
言使諛臣依以謟其君邪臣資以固其身臣請辨
之幽王之詩曰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
孔之醜周之月則二分已安在其不為災者歟夏
書曰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嗇夫馳
庶人走夏之季秋非正陽也安在其不鼓者歟由
此觀之日食之必可畏必當救也無所疑矣夫謟
諛姦邪之臣出則朋黨比周以遂其私入則詖偽
欺罔以濟其欲固日夜無須之間唯恐君之覺
已也日有食之是將喜焉庸肯斥言災異以儆於
上哉是以或至於夷陵而猶不寤魯季孫漢張禹
是也昔者季孫意如之専魯知日食之為傷其君
而不憂也卒逐昭公張禹之仕漢知日食之為害
國而不告也卒成王氏嗚呼變所從来㣲矣為人
上者可不察哉可不察哉
材論 王 安石
天下之患不患材之不衆患上之人不欲其衆不
患士之不欲爲患上之人不使其爲也夫材之用
國之棟梁也得之則安以榮失之則亡以辱然上
之人不欲其衆不使其爲者何也是有三蔽焉其
最蔽者以爲吾之位可以去辱絶危終身無天下
之患材之得失無補於治亂之數故偃然肆吾之
志而卒入於敗亂危辱此一蔽也又或以謂吾之
爵禄貴富足以誘天下之士榮辱憂戚在我是吾
可以坐驕天下之士而其將無不趨我者則亦卒入於
敗亂危辱而巳此亦一蔽也又或不求所以養育取用
之道而諰諰然以爲天下實無材則亦卒入於敗亂危辱
而巳此亦一蔽也此三蔽者其爲患則同然而用心善
而猶可以論其失者獨以天下爲無材者耳蓋其心非
不欲用天下之材特未知其故也且人之有材能者其
形何以異於人哉惟其遇事而事治畫策而利害得治
國而國安焉此其所以異於人者也故上之人苟不能
精察之審用之則雖抱臯夔稷契之智且不能自異於
衆況其下者乎丗之蔽者方曰人之有異能於其身猶
錐之在囊其末立見故未有有其實而不可見者也此
徒有見於錐之在囊而固未覩夫馬之在廐也駑驥雜
處其所以飲水食芻嘶鳴蹄齧求其所其異者葢寡及
其引重車取夷路不屢策不煩御一頓其轡而千里已
至矣當是之時使駑馬並驅方駕則雖傾輪絶勒敗筋
傷骨不舍晝夜而追之遼乎其不可以及也夫然後騏驥
騕䮍與駑駘别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故不以為天下
無材盡其道以求而試之耳試之之道在當其所
能而已夫南越之脩簳鏃以百鍊之精金羽以秋鶚之
頸翮加强弩之上而彍之千歩之外雖有犀兕之捍無
不立穿而死者此天下之利器而決勝覿武之所
寶也然而不知其所宜用而以敲朴則無以異於
朽槁之梃也是知雖得天下之瑰材桀知而用之
不得其方亦若此矣古之人君知其如此於是銖
量其能而審處之使大者小者長者短者强者弱
者無不適其任者焉其如是則士之愚䝉鄙陋者
皆能奮其所知以效小事况其賢能智力卓犖者
乎嗚呼後之在位者葢未嘗求其説而試之以實
也而坐曰天下果無材亦未之思而已矣葢聞古
之人於材有以教育成就之而子獨言其求而用
之者何也曰因天下法度未立之後必先索天下
之材而用之如能用天下之材則所以能復先王
之法度則天下之小事無不如先王時矣况教育
成就人材之大者乎此吾所以獨言求而用之之道
者噫今天下葢嘗患無材可用者吾聞之六國合
從而辯説之材出劉項並世而籌畫戰闘之徒起
唐太宗欲治而謨謀諫諍之佐来此數輩者方數君
未出之時葢未嘗有也人君苟欲之斯至矣今亦患上
之不用之耳天下之廣人物之衆而曰果無材者吾不
信也
原過 王 安石
天有過乎有之陵歴闘蝕是也地有過乎有之崩
弛竭塞是也天地舉有過卒不累覆且載者何善
復常也人介乎天地之間則固不能無過卒不害
聖且賢者何亦善復常也故太甲思庸孔子曰勿
憚改過揚雄貴遷善皆是術也予之朋有過而能
悔悔而能改人則曰是向之從事云爾今從事與
向之從事弗類非其性也飾表以疑世也夫豈知
言哉天播五行於萬靈人固備而有之有而不思
則失思而不行則廢一日咎前之非沛然思而行
之是失而復得廢而復舉也顧曰非其性是率天
下而戕性也且如人有財見簒於盗已而得之曰
非夫人之財向簒於盗矣可歟不可也財之在已
固不若性之為已有也財失復得曰非其財且不
可性失復得曰非其性可乎
周公 王 安石
甚哉荀卿之好妄也載周公之言曰吾所執贄而
見者十人還贄而相見者三十人貌執者百有餘
人欲言而請畢事千有餘人是誠周公之所為則
何周公之小也夫聖人為政於天下也吾初無為
於天下而天下卒以無所不治者其法誠修也故
三代之制立庠於黨立序於遂立學於國而盡其
道以為養賢教士之法是士之賢雖未及用者而
固無不見尊養者矣此則周公待士之道也誠若
荀卿之言則春申孟嘗之行亂世之事也豈足為
周公乎且聖世之士各有其業講道習藝患日之
不足豈暇於遊公卿之門哉彼遊公卿之門求公
卿之禮者皆戰國之姧民而毛遂侯嬴之徒也荀
卿生於亂世不能考論先王之法著之天下而惑
於亂世之俗遂以為聖世之士亦若是而已亦已
過也且周公之所禮者大賢與則周公豈唯執贄
見之而已固當薦之天子而共天位也如其不賢
不足與共天位則周公如何其與之為禮也子産
聽鄭國之政以其乗輿濟人於溱洧孟子曰惠而
不知為政葢君子之為政立善法於天下則天下
治立善法於一國則一國治如其不能立法而欲
人人悦之則日亦不足矣使周公知為政則宜立
學校之法於天下矣不知立學校而徒能勞身以
待天下之士則不唯力有所不足而勢亦有所不
得周公亦可謂愚也又曰仰祿之士猶可驕正身
之士不可驕也夫君子之不驕雖闇室不敢自慢
豈爲其人之仰禄而可以驕乎嗚呼所謂君子者
貴其能不易乎丗也荀卿生於亂丗而遂以亂丗
之事量聖人後丗之士尊荀卿以爲大儒而繼孟
子者吾不之信矣
功名論 司馬 光
自古人臣有功名誰哉愚以爲人臣未甞有功其
有功者皆君之功也何以言之夫地有艸木天不
雨露之則不能以生月有光華日不照望之則不
能以明臣有事業君不信任之則不能以成此自
然之道也古者大國不過百里小國半之然皆有
賢卿大夫以輔佐其君大者以王小者以霸下者
猶能保其社稷世數十傳而不絶由是觀之天下
烏有無士之國哉患在人主知之不明用之不固
信之不專耳如是則人臣雖有才智而不得施雖
有忠信而不敢效人主徒憂勞於上欲治而愈亂
欲安而愈危欲榮而愈辱矣然則人主有賢不能
知與無賢同知而不能用與不知同用而不能信
與不用同不用賢而求功業之美名譽之白難矣
昔百里奚虞人也由余戎人也商鞅魏人也而用
於秦苖賁皇申公巫臣楚人也而用於晉伍員
楚人也而用於吳韓信陳平項羽之人也而用
於漢是五國者非無賢人也主不能知而驅之
以資敵國此所謂有賢不能知與無賢同也齊
公見郭氏之墟問於野人曰郭何故亡對曰以其
善善而惡惡公曰善善惡惡國所以興也而亡何
故對曰善善而不能行惡惡而不能去所以亡也
公歸以告管仲管仲曰君與其人俱来乎曰否管
仲曰君亦一郭氏也公乃召而官之齊景公待孔
子曰若季氏則吾不能以季孟之間待之齊王欲
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孟子以萬鍾使諸大夫國人
皆有所矜式是二君者非不知孔孟之為聖賢也不能
行其道而徒欲尊之是以孔孟以為不義而不留也洪
範曰凡厥正人既富方榖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
時人斯其辜此所謂知賢不能用與不知同也樂
毅為燕伐齊下七十餘城燕王疑之使騎刧代将
田單詐騎刧而敗之盡失齊地亷頗為趙将拒秦
乆而不戰趙王疑之使趙括代将白起擊趙括而
虜之阬其卒四十萬項羽范增謀彊霸諸侯圍漢
王滎陽幾拔矣聞漢之反間而疑之范增怒去而
項羽卒為漢擒夫駕車者既服騏驥矣又以駑馬
參之欲其並驅而前不可得也蓺田者既樹嘉榖
矣又以粮莠雜之欲其並生而茂不可得也為國
者既置賢才矣又以小人間之欲其並立而治不
可得也是故宓子賤為單父宰辭於君請君之近
史二人與之俱至官使二史書方書輙掣其肘書
不善則從而怒之二史患之辭請歸以告魯君魯
君以問孔子孔子曰宓不齊君子也其才任王霸
之佐屈節治單父将以自試也意者以此為諫乎
公寤太息而歎曰此寡人之不肖寡人亂宓子之
政而責其善者數矣微二史寡人無以知其過微
夫子寡人無以自寤遽發所愛之使告宓子曰自
今以往單父非吾有也從子之制有便於民者子
決為之五年一言其要宓子遂得行其政而單父
大治大禹謨曰任賢勿貳去邪勿疑疑謀勿成百
志惟熙荀子曰人主有六患使賢者為之則與不
肖規之使智者慮之則與愚者論之使修士行之
則與汚邪之人疑之雖欲成立得乎哉譬之是猶
立直木而恐其影之枉也惑莫大焉語曰好女之
色惡者之孽也公正之士衆人之痤也修乎道之
人汚邪之賊也今使汚邪之人論其怨賊而求其
無偏得乎哉譬之是猶立枉木而求其影之直也
亂莫大焉噫人主苟不知其賢則已矣已審知其
賢授之以政而復疑之何哉凡忠直之臣行其道
於國家則必與夫天下之姦邪爲怨敵矣非喜與
之爲怨也不與之爲怨則君不尊國不治功不立
也以一人之身日與天下之姦邪爲怨更進迭毁
於君前而君不能決兼聽而兩可如是則忠直之
臣求欲無危不可得也君子非愛死而不爲也知
其身死而功不立姦邪愈熾忠良愈恐政治愈亂
國家愈危也是以君子艱進易退辭貴就賤被髮
佯狂逃匿山林者以此故也此所謂用賢不能専
與不用同也明主為之不然審求天下之大賢而
亟用之専信之舉社稷百姓而委屬之雖有至親
不能奪也雖有至貴不能爭也雖有䜛巧不能間
也確然若膠漆之相合視其際而不可得見也然
後賢者得竭其心而施其才不憂怨賊之口不懼
猜嫌之迹人主端拱無為享其功利收其榮名而
已矣古之聖帝明王用此道而光宅四海長育萬
物功如天地明若日月者多矣固不待稱引而知
也請言其時近而道卑者昔齊公得管仲三熏
而三浴之解其縲紲置以為相鮑叔公之傳也
避太宰之位而安隨其後國子髙子天子之守卿
也人率五鄉而聽其政令况其餘四境之内上下
之人其孰能不戰戰栗栗從公而貴信之是以
能九合諸侯一正天下為五霸首也陳平楚之亡
将也漢髙祖得之使典䕶諸将絳灌之屬盡害
之髙祖以平為䕶軍中尉盡監諸将諸将乃不敢
言韓信亡卒也髙祖用蕭何一言拔諸行伍之中
以為大将諸将皆驚而不敢爭也是以五年之中
㓕項羽定天下創業垂統四百嵗而不絶蜀先主
與關羽張飛布衣之友周旋艱險恩若兄弟一旦
得諸葛孔明待之過於闗張闗張不説先主曰孤
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願諸君勿復言是以能起
於敗亡之中保有一方與魏吳為敵國符永固得
王景略於處士以為丞相貴戚大臣有害之者永
固輙殺之謂太子宏及長樂公丕曰汝事王公如
事我也是以能東取燕西取涼南取襄陽北取拓
跋奄有中原幾平海内此五臣者從今日視之皆
英傑之才也曏使四君知之不明用之不固信之
不專則管仲醢於齊廷陳平窮於户牖韓信饑於
淮隂諸葛孔明老於隆中王景略死於華山名氏
埋滅不可復知烏有曄曄功烈施於後丗如此哉
是以大雅云徐方旣同天子之功晉平公問叔向
曰齊公之霸君之力乎叔向曰管仲善制割隰
朋善削縫賔胥無善純縁公知衣而巳亦是其
臣之力師曠曰管仲善斷割之隰朋善煎熬之
賔胥無善齊和之羮巳熟矣奉而進之而君不食
誰能强之亦其君之力也魏文侯使樂羊將而攻
中山三年而拔之返而論功文侯示之謗書一篋
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主君之力也由是
言之人臣不能立功凡有功者皆其君之功也
𦵏論 司馬 光
葬者藏也孝子不忍其親之暴露故斂而藏之齎
送不必厚厚者有損無益古人論之詳矣今人葬
不厚於古而拘於隂陽禁忌則甚焉古者雖卜宅
卜日葢先謀人事之便然後質諸蓍龜庶無後
艱耳無常地與常日也今之葬書乃相山川岡畒
之形勢考嵗月日時之支干以為子孫貴賤貧富
夀夭賢愚皆繫焉非此地非此時不可葬也舉世
惑而信之於是䘮親者往往久而不塟問之曰嵗
月未利也又曰未有吉地也又曰遊宦逺方未得
歸也又曰貧未能辦塟具也至有終身累世而不
塟遂弃失尸柩不知其處者嗚呼可不令人深歎
愍矣哉人所貴於身後有子孫者為能藏其形骸也
其所為乃如是曷若無子孫死於道路猶有仁者
見而殣之耶先王制禮塟期逺不過七月今世著
令自王公以下皆三月而塟又禮未塟不變服食
粥居倚廬哀親之未有所歸也既塟然後漸有變
除今之人背禮違法未塟而除䘮從宦四方食稻
衣錦飲酒作樂其心安乎人之貴賤貧富夀夭繫
於天賢愚繫於人固無闗預於塟就使皆如塟師
之言為人子者方當哀窮之際何忍不顧其親之
暴露乃欲自營福利邪昔者吾諸祖之塟也家甚
貧不能具棺槨自太尉公而下始有棺槨然金銀
珠玉之物未嘗以錙銖入於壙中将塟太尉公族
人皆曰塟者家之大事奈何不詢隂陽此必不可
吾兄伯康無如之何乃曰詢於隂陽則可矣安得
良塟師而詢之族人曰近村有張生者良師也數
縣皆用之兄乃召張生許以錢二萬張生野夫也
為塟師為野人塟所得不過千錢聞之大喜兄曰
汝能用吾言吾俾爾塟不用吾言将求它師張師
曰惟命是聽於是兄自以已意處嵗月日時及壙
之淺深廣狹道路所從出皆取便於事者使張生
以塟書縁飾之曰大吉以示族人族人皆悦無違異者
今吾兄年七十九以列卿致仕吾年六十六忝備
侍從宗族之從仕者二十有三人視它人之謹用
塟書未必勝吾家也前年吾妻死棺成而斂裝辦
而行壙成而塟未嘗以一言詢隂陽家迄今亦無
它故吾嘗疾隂陽家立邪説以惑衆為世患於䘮
家尤甚頃為諫官嘗奏乞禁天下塟書當時執政
莫以為意今著茲論庶俾後之子孫塟必以時欲
知塟具之不必厚視吾祖欲知塟書不足信視吾
家元豐七年正月日具官司馬光述
皇朝文鑑巻第九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