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文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六十二
皇朝文鑑 卷第六十二 宋 呂祖謙 編撰 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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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文鑑卷第六十二
奏疏
論蔡京 陳 瓘
請検尋文及甫究問獄 龔 夬
論蔡王府獄 江 公望
論邏察 江 公望
論馮澥 崔 鷗
再論馮澥 崔 鷗
論蔡京 陳 瓘
臣聞盡言招禍古人所戒言路之臣豈能免此臣
伏見翰林學士承㫖蔡京當紹聖之初與其弟卞
俱在朝廷導賛章悙共作威福卞則隂為謀畫悙
則果断力行且謀且行者京也 哲宗篤於継述
專於委任事無大小信悙不疑卞於此時假継述
之説以主私史悙於此時因委任之篤自明已功
京則盛推安石之聖過於 神考以合其弟又推
定策之功毁蔑 宣仁以合章悙悙之矜伐京為
有助卞之乖悖京實賛之當此之時言官常安民
屢攻其罪京與悙卞共怒安民協力排䧟斥為姦
黨而孫諤董敦逸陳次升亦因論京相継黜逐
哲宗晚得鄒浩不由進擬寘之言路浩能忘身徇
節上副聖知京又因其得罪從而擠毁是以七年
之間五害言者掩朝廷之耳目成私門之利勢言
路既絶人皆箝黙凡所施行得以自恣遂使當時
之所行皆為今日之所改臣請略指四事皆天下
之所以議京者也蔡卞之薄 神考 陛下既明
其罪矣兄弟同朝塤箎相應事無異議罪豈殊科
一黜一留人所未諭此天下之所以議京者一也
邢恕之累 宣仁 陛下既明其罪矣宣訓之語
究治之事 陛下既察其誣造於是司馬光劉摯
梁燾等皆䝉叙復京嘗奏疏請誅滅摯等家族
審如京言則所以累 宣仁者豈特邢恕一人而
已哉在恕則逐之在京則留之其可以塞邢恕不
平之口而慰 宣仁在天之靈乎此天下之所以
議京者二也章悙自明定策之功追貶王珪京亦
謂元豐末命京帶開封府劊子携劒之内欲斬王
珪〈京之〉門人皆謂京於此時禁制 宣仁京亦有社
稷之功今 陛下雪珪之罪還其舊官則是以悙
之貶珪為非也在悙則非之在京則留之如是則仁
有詞矣珪有憾矣此天下之所以議京者三也章
悙之初篤信京卞傾心竭意隨此二人假繼述之
説以行其私三人議論如出一口自紹聖三年九
月卞為執政於是京有觖望而與悙暌矣四年三
月林希為執政於是京始大怨而與悙絶矣自今
觀之京之所以與悙暌絶者為國事乎為已事乎
然京之所以語人者曰我助悙而悙不聽也我故
絶之我教卞而卞不從也我故怒之我與弟卞不
相往來久矣我縁國事今與愛弟不相往來而况
於悙乎臣竊料京之所以欺 陛下者亦必以此
言也何以驗之卞之赴江寧也京往餞之期親遠
行法當賜告而京之所以告閣門者初以妹行為
請法不許也遂請朝假終不敢以弟卞為言雖在
朝假而日至國門之外京之動靜如此即不知
陛下皆得其實乎此明主之所宜察也且兄弟同
朝共議國事自無不相往還之理假使不相往還
豈人倫之美事乎此天下之所以議京者四也
陛下即位之初以用賢去邪為先而京之䝉蔽欺
罔曽無忌憚 陛下必欲留京於朝者其故何哉
臣知 陛下聖意本無適莫而京之所以據位希
進牢不可㧞者蓋以韓忠彦曾布不能為國遠慮
輕率自用激成其勢故也京卞同惡天下所知若
用天下之言以合公議則顯正二人之罪何難之
有忠彦等不務出此而果於自用於是託於謀帥
而出之太原雖加以兩學士之職而實以詭計除
之想當進擬之時必有不情之奏用竒設策不由
誠心 二聖安得而無疑公議亦以為未允及京
之留布復爭辨再三之瀆無以取信相激之勢因
此而成唐明皇欲用牛仙客為尚書張九齡以為
不可明皇曰但加實封可乎九齡又以為不可明
皇變色曰事皆由卿耶李林甫曰仙客宰相才也
何有於尚書九齡書生不逹大體由是明皇悦林
甫之言卒相仙客而九齡自是浸踈終見黜罷今
忠彦及布無九齡之望而京之氣燄過於仙客因
勢觀望而為林甫之言者不知㡬何人也 陛下
進賢退邪法則堯舜明皇之事固不足道然而天
下皆疑 陛下有大用京之意者以京之復
留故也京之所以復留者以忠彦等去之不以其
道故也去之不以其道則留之者生於相激萬一
京果大用則天下治亂自此分矣崔羣謂唐之治
亂在李林甫張九齡進退之時今京輕欺 先帝
與卞無異而又歸過於先烈賣禍於悙卞曲為自
安之計而 陛下果留之也今既可復留後亦可
以大用天下治亂之勢繫於一京崔羣之言可不
念耶臣恐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禍亂之機不
可以不早辨也 陛下嗣位之初首開言路可謂
知所先務矣臣愚首預兹選明知京在朝廷必為
大患而不能以時建言萬一有意外不虞之變
陛下翻然悔悟誅責當時言事之臣則臣雖碎首
䧟胸何補於事此臣所以憤悶而不敢黙也臣嘗
為卞所薦與京無纎介之隙所以言者為國事耳
非特為國亦為蔡氏也自古不忠之臣
初因自利終必累國國有迍邅私家將安歸乎卞
之尊紹王氏知有安石豈知有 神考知有金陵
豈知有京師絶滅史學一似王衍重南輕北分裂
有萌臣之痛心黙憂非一日也 真宗景徳中北
虜至澶淵王欽若請駕幸金陵當時若用此請則
天下分為南北久矣頼 真宗用冦凖之言所以
四方混同得至今日天錫 陛下聰明仁勇融㑹
南北去卞不疑然而京尚未去人實憂之兄弟一
心皆為害國一去一留失政刑矣唐會昌中工部
尚書薛元賞與其弟京兆少尹權知府事元龜皆
宰相李徳裕之黨及徳裕既敗貶元龜為崖州司
戸元賞為忠州刺史廼者蘇軾及轍亦兄弟也古
今故事非不明白何獨一京獲以計免枉朝廷之
法今以徇一京不知 祖宗基業何負於蔡氏乎
且自京卞用事以來牢籠薦引天下之士處要路
得美官者不下數百人其間才智藝能之士可用
之人誠不為少彼皆明知京卞負國欲洗心自新
捨去私門顧朝廷未有以招之耳臣謂京在朝廷
則此數百千人者皆指為蔡氏之黨若京去朝廷
則此數百千人者皆爲朝廷之用所以消合朋黨
廣收人才正在 陛下果於去京而已此非臣之臆
説乃 神考已用之術也熙寧之末王安石吕惠
卿紛爭以後天下之士分為兩黨 神考患之於
是自安石既退惠卿既出之後不復用此兩人而
兩門之士則皆兼取而並用之也當時天下之士
初有王黨吕黨而朋黨之禍終不及於朝廷者用
此術耳今 陛下留京於朝廷而欲收私門之士
是猶不去李昇錢鏐而欲收江浙之士也不亦難
乎然則消黨之術唯在去京而已今京闗通交結
其勢益牢廣布腹心共謀私計羽翼成就可以髙
飛愚弄朝廷有同兒戯 陛下若不早寤漸成孤
立後雖悔之亦無及矣自古為人臣者官無髙下
干犯人主未必得禍一觸權臣則破碎必矣或以
為離間君臣或以為買直歸怨或托以他事隂中
傷之或於已黜之後責其怨望此古之人所不免
也臣豈敢自愛其身乎若使臣自愛其身則
陛下不得聞京之罪矣國家内外無事一百四十
一年矣太平之久古所無有甚可畏也譬如年老
之人康寧無疾日服温暖猶恐氣衰至於保養隂
邪必成心腹之患京在朝廷何以異此伏望
陛下慎保 祖宗之業獨持威福之柄斷自宸𠂻
果於去惡天下幸甚
請檢尋文及甫究問獄案牘
龔 夬
臣竊聞自古姦臣戕敗善類以防後患必置之死
地而善人修身無大過失欲求其罪惡之實而不
可得故託以悖逆無驗之罪又慮其異時子孫訴
理於朝故必欲滅族而後已此自古姦邪之常態
也臣近觀前日文及甫之書究問之獄不意兹事
出於 聖朝使愚臣痛心疾首感憤流涕臣竊惟
宣仁聖烈皇后擁佑 先帝慎擇累朝重望之臣
寘之左右輔道聖徳彌論朝政九年之間中外安靜
此天下之所共聞也前日止縁一二姦邪嘗被黜
逐遂敢欺罔朝廷成此大獄以執私仇必欲族滅
無辜以快其意當是之時天地變色日月無光積
隂踰時中外詾懼以至彗出西方譴告甚著
先帝為之肆赦求言以答天戒而姦臣之忿不已
持之益堅由是逐臣死於瘴海家族不許生還至
有一門二十餘䘮者然則雖無刀鋸其實族滅也
朽骨銜寃沈魂為癘以及於斯痛不忍言今及甫
等罪上頼聖斷已行竄斥而當時祕獄必有案牘
章疏可以見其文致鍜鍊附㑹欺罔之人若不早
行根究必慮藏匿焚滅無所歸咎則天下何以知
其非 先帝之本意伏望聖慈特賜睿㫖須管檢
尋當時照證文書以正姦臣之罪以慰天下之望
論蔡王府獄 江 公望
臣聞天下之理有隙則物皆可入故聖人塗隙於
未開之前有迹則瑕皆可指故聖人泯迹于未形
之際物可入則親者離矣瑕可指則疑者實矣在
物之理雖甚踈遠者尚且如此矧閨門之内骨肉
之間其可不察耶臣訪聞蔡王府吏相告有不順
之語浸滛恐及蔡邸開封府已行根治臣聞之駭
汗流浹驚悸不能自持豈有極治之世太平之時
廼容小人銜私怨逞不軌謀離間 陛下骨肉之
親者乎象之於舜焚廪浚井其逆心已明矣擁二
女坐床鼓琴其逆謀已成矣舜未嘗藏怒宿怨卒
封之有庳而富貴之唯恐不得象之心也至魏文
帝褊忿疑忌一陳思王且不能容故有煑豆燃萁
相煎何太急之語為天下後世笑豈不思兄弟天
之大倫也有手足相扞之親有首尾相應之義有
塤箎之和有友于之樂故孔子以不間於父母兄
弟之言為孝蓋親隙不可開隙開則言可離貳疑
迹不可顯迹顯則事難磨滅 陛下之得天下歸
下歸之也章悙嘗簾前持異議已有隙迹矣蔡王
出於無心年尚㓜少未逹禍亂之萌故恬不以為
恤 陛下一切包容已開之隙復塗矣已顯之迹
復泯矣恩意渥縟歡然不失兄弟之情與夫區區
未能忘天下操以自狹者不啻相十百矣伏望
陛下勿以靄昧無根之言而加諸至親骨肉之間俾
陛下有魏文相煎太急之隙而忘大舜親愛之道
豈治世之美事也伏望 陛下密詔所司凡無根
之言勿形案牘箠楚之下何求弗得一有浸滛旁
及蔡王之語不識 陛下將如何處之莫若略治
所告及被告之人粗見嫌怨情狀並流之嶺表以
示天下神器非人心天命弗集非口舌强力可爭
也示天倫之愛雖天下莫之奪也雖善為間言莫
之離也儻形按牘有瑕可指一入胸次終身不忘
雖父〈子之〉間尚未能磨滅况兄弟乎迹不可泯隙不
可塗則骨肉離矣 陛下將何道以治天下也蔡
王萬一䝉犯霧露之疾 神考在天之神靈豈不
知之 陛下將何面目見 神考於太廟乎書曰
克明俊徳以親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詩曰刑
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至徳要道足以風
動天下未有不自親始者也惟 陛下深留聖意
論邏察 江 公望
臣聞人君明目逹聰所以通下情也前有旒左右
有纊所以防太察也太察則聞人之過下情不通
則不聞已過聞人之過則姦生而刑滋不見已過
則心塞而禍萌此周之厲王以防口而召亡漢之
顯宗以耳目隱發為明而速亂也邏者之興推求
其意不過以求瑕搜匿鈎致盗詐出於不備擿發
如神此一酷京兆之俗才爾使京兆為之猶可羞
矧以天下為度海内為家而為良京兆之不為者
乎 陛下即政之三日一切罷去天下聞之翕然
歸心開口張膽人人自安告訐不長風俗自厚比
聞稍稍復置舊額通為七十人一人量以十人為
耳目十人之中一人又以十人為之散之通途永
巷不啻數十百人矣夫婦醜詆之言仇隙怒傳之
語増情飾狀擿隱抉伏何所不至人人跼蹐各各
疑慮親戚不敢誠朋友不敢信目不敢注觀手不
敢直指若此定非清世之美事也昔呉主孫權用
吕壹軰舉罪紏姦纎介必聞深按醜誣排䧟無罪
以作威福步隲力詆其非權尋誅壹覺悟尚早蓋
小人因縁銜命不務奉公利在凴藉威勢杜絶人
口公然作過使上聰不逹威柄潜移刑及無辜睽
睽萬目由聞人之過不聞已之過所致也老子曰察見淵魚者
不祥以察為明是誠不祥之兆也 陛下豈不思
畿甸之外非 陛下之民乎人各有口能使之嘿
嘿不議 陛下政事乎既不可揜於天下何獨察
察於輦轂之下以爲明哉語曰天下有道庶人不
議信乎有道不可得而議也伏望 陛下以道御
天下使人蕩然不疑無得而議何爲蹈呉之故轍
而不知革彼猶能因言以誅壹軰孰謂 陛下鑒
此而不能之乎願黜獻議之人通舊額人數一切
罷去除禍者必鋤其根植福者必封其本毋謂昔
有額而不可去也其根尚存枝葉他日復生矣不
可不察
論馮澥 崔 鶠
伏覩六月一日詔書詔諫臣直論得失以求實是
此見 陛下求治之切也然數十年來王公卿相
皆自蔡京出其餘擢居要路以待相繼而用者又
充塞乎臺省要使一門生死則一門生用一故吏
逐則一故吏來更持政柄互秉鈞軸歴千百年無
一人立異雖萬世子孫無一人害已此蔡京之本謀
也安得實是之言聞于 陛下且如馮澥近日上
章其言曰士無異論太學之盛也此姦言也昔王
安石除異已之人當時名臣如韓琦冨弼司馬光
吕公著吕誨吕大防范純仁等咸以異論斥逐布
衣之士誰敢為異乎士携書負笈不遠千里游于
學校其意不過求仕宦爾安石著三經之説用其
説者入官不用其説者黜落於是天下靡然雷同
不敢可否陵夷以至于今大亂此無異論之効也
而尚敢為此説以熒惑人主乎又曰崇寧以來博
士先生狃于黨與各自為説附王氏之學則詆毁
元祐之文服元祐之學則詆誚王氏之説尤為欺
罔豈有博士先生敢為元祐之學而詆誚王氏之
説乎自崇寧以來京賊用事以學校之法馭士人
如軍法之馭卒伍大小相制内外相轄一容異論
者居其間則累及上下學官以黜免廢錮之刑待
之其意以為一有異論則已之罪必暴于天下聞
于人主故爾博士先生者敢詆誚王氏乎欲乞下
大學取博士講解覆視則澥之誕信見矣至如蘇
軾黄庭堅之文集范鎮沈括之雜説畏其或記
祖宗之事或記名臣之説於已不便故一切禁之
坐以嚴刑購以重賞不得收藏則禁士之異論其
法亦已密矣澥言服元祐之學詆誚王氏之説其
欺罔不亦甚乎欺罔之言公行則實是何從而見
焉先王之求實是亦有道矣傳曰皇帝清問下民
周官詢于衆庶孟子不以左右卿大夫之言為然
必詢于國人則實是見矣臣乞以澥所上章并臣
之章垂於象魏掲于通衢以驗國人之論而賞罰
之以戒小人欺罔君父者此 陛下之福天下之
幸也取進止
再論馮澥 崔 鶠
臣鶠近上章論諫馮澥未䝉施行澥復遷吏部侍
郎此士論之所共憂臣適當言責不得而已也觀
澥之意不過欲拘以熙寧元豐之法爲治縁澥乃
熙寧元豐人材之一也已之説行則身安已之説
廢則身危非爲國家忠計此天地否泰所係國家
治亂之所自分不可忽也昔在 仁宗 英宗時
選天下敦朴敢言之士以遺子孫而王安石用事
皆目為流俗之人盡逐去之乃自為新説以造士
號為新美之材充塞乎朝廷而人主不聞天下之
安危矣元祐之初相司馬光收 仁宗 英宗時
人材用之故 宣仁聖烈皇后擁少主不出簾帷
而天下治問其四夷則率服矣問其盗賊則消弭
矣問其軍士則豫附矣問其百姓則富樂矣當是
時天下之勢安於泰山及章悙用事斥之於瘴海
炎荒之外蔡京隂蓄異圖兇謀益熾於是盡收熙
寕元豐時人材用之誘以美官餌以厚禄於是海
内小人波蕩而從之萬口一詞迭相唱和為紹述
之論以誑惑人主紹述一道徳而天下一於謟佞
矣紹述同風俗而天下同於欺罔矣紹述理財而
公私竭矣紹述造士而人材乏矣紹述開邊而四
夷交侵胡塵犯闕矣此用熈寕元豐人材之効也
譬之治疾一醫治病而病愈一醫治病而病壞此
賢否不待較而明也且元符末以連年四月朔日
蝕四月者正陽之月古人所忌詔求直言應詔上
書者數千人蔡京因此以除去異已者乃遣腹心
之黨考定之分邪正二等同已者為正異己者為
邪澥與京同者也故列於正等擢以不次而異於
京者京皆指以為邪䧟於罪戾凡數千人近者
上皇下責躬之詔其言以來直言奪於權臣反歸
咎建議臣僚然則前日附㑹蔡京號為上書正等
之人皆今日之罪人也 陛下嗣服之初天下觀
陛下好惡是非以卜世之興衰今用蔡京正等之
人非 上皇悔過之意天下之士聞之解體矣
皇朝文鑑巻第六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