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齋亂稿/卷一

益齋亂稿
卷一
作者：李齊賢
1698年

詩

鳳州龍湫

山前翠石雙扉啓。石底澄潭萬丈深。明浸日光紛閃閃。汵涵林影淨沈沈。斯民政要滋湯旱。彼相誰堪作說霖。出沒魚兒休察見。龍應先遣試人心。

楊花

似花非雪最顚狂。空闊風微轉渺茫。晴日欲迷深院落。春波不動小池塘。飄來鉛砌輕無影。吹入紗窓細有香。却憶東皐讀書處。半隨紅雨撲空床。

楊安普國公。宴太尉瀋王于玉淵堂。

湖上華堂愜素聞。國公開宴樂吾君。十千美酒鸕鶿杓。二八佳人翡翠裙。菡萏香中聽過雨。菰蒲影際見行雲。笙歌未歇輪蹄鬧。漠漠西山日欲曛。

七夕

脈脈相望邂逅難。天敎此夕一團欒。鵲橋已恨秋波遠。䲶枕那堪夜漏殘。人世可能無聚散。神仙也自有悲歡。猶勝羿婦偸靈藥。萬古羈棲守廣寒。

定興路上_將之成都

雨餘泥滑路逶迤。兀兀征鞍撼四支。安坐豈償男子志。遠遊還愧老親思。野桑翳翳風來少。村樹茫茫日下遲。早晚歸來報明主。却尋鷄忝故人期。

過中山府。感倉唐事。

倉唐何爲者。魏國一陪臣。敦詩又說禮。幽語皆中倫。一言悟人主。遠子復相親。古今竹帛上。誰其君與隣。至誠說狄相。純孝稱封人。願令四海民。共祠此三仁。一見一感發。天理不胥淪。

井陘

岡巒廻合井陘口。驅馬崎嶇登翠阜。英雄事去幾千載。尙有威名凜如在。却憶淮陰布衣時。風雲壯志無人知。一朝登壇輔眞主。下視噲等如嬰兒。火旂焰焰驚趙壁。鯨鯢血汚蓮花鍔。燕齊草木靡餘風。劉項乾坤傾一諾。千金不購廣武君。萬全奇策誰當陳。乃知百戰戰必勝。不在多多益辦。只在屈己能從人。

過祁縣。感祁奚事。

吾愛晉朝祁大夫。爲君能擧午與狐。乾坤自有。公道在。肯以恩怨爲賢愚。不敎遺直困陸沈。拂袖一去雲無心。當時囁呫來相謝。叔后豈是眞知音。嗟哉此道日已微。對面九疑多是非。臨岐弔古一長嘆。吾非斯人誰與歸。

汾河

汾河日夜流浩浩。兩岸行人幾番老。陶唐舊物山獨在。萬古興亡靑未了。劉郞曾此歌秋風。簫鼓動地愁魚龍。平生謾有淩雲志。未見仙人氷雪容。

豫讓橋

一片荒橋石。誰留國士名。山含千載憤。日照九泉誠。不爲恩難報。徒求事易成。此言眞有激。邪佞合心驚。

黃河

黃河西流自崑崙。漢使乘槎昔窮源。崑崙山高幾千仞。天河倒瀉流渾渾。崩騰九曲轉坤軸。浩蕩萬里浮天垠。有如楚漢戰垓下。千兵萬馬驅平原。橫流往往不可止。泛溢田野愁黎元。擘開兩山俾東注。辛苦巨靈留掌痕。蹇予少年遊海上。豪氣欲跨莊生鯤。西江眞堪一口吸。雲夢不足胸中呑。今日沙頭欲解纜。兀坐不覺驚心魂。腥風打頭浪如屋。長帆遠與山相掀。篙師絶叫汚流瀋。日暮未到南岸村。我不是焚舟孟明視。期爲秦民一雪無窮冤。又不是投璧晉公子。誓與舅氏不負平生言。鐵牛有知應解笑。胡爲涉險西南奔。

張希孟侍郞。見示江湖長短句一編。以詩奉謝。

天靳文章數百年。一時輸與濟南賢。縱橫寶氣豐城劍。要妙古音淸廟絃。便覺有功名敎事。誰言費力短長篇。〈張侍郞題朱晦菴祠堂云。公若有靈應笑我。徒費力短長篇。〉興來三復高聲讀。萬里江山只眼前。

張侍郞詩_附

三韓文物盛當年。刮目靑雲又此賢。壯志玉虹纏古劍。至誠石虎裂驚絃。一鞭嵐翠遊山騎。滿紙珠璣詠月篇。此去浣花春政好。白鷗應爲子來前。

奉和元復初學士贈別

昔從傾蓋服能靑。載酒同遊遍洛城。直欲執鞭如魯叟。豈惟結襪比王生。感公燈火三更話。慰我關山萬里行。更得新詩入囊褚。劍南人識汝南評。

元學士詩_附

峨眉山色夢中靑。人自鷄林使錦城。九域圖經歸一姓。四川風物契三生。捫參歷井眞虛語。詠月吟風足此行。細問孔明當日事。遼東却對幼安評。

蜀道

此山從古有。此道幾時開。不借夸媧手。誰分混沌胚。天形旂尾擲。岡勢劍鋩摧。霧送千林雨。江奔萬里雷。班班穿薈鬱。矗矗上崔嵔。下馬行難竝。逢人走却廻。驚猿空躑躅。去鳥但徘徊。才喜晨光啓。俄愁暮色催。金牛疑妄矣。流馬笑艱哉。寄謝題橋客。何須約重來。

八月十七日。放舟向峨眉山。

錦江江上白雲秋。唱徹驪駒下酒樓。一片紅旂風閃閃。數聲柔櫓水悠悠。雨催寒犢歸漁店。波送輕鷗近客舟。孰謂書生多不偶。每因王事飽淸遊。

諸葛孔明祠堂

群雄蠭起事紛拏。獨把經綸臥草廬。許國義高三顧後。出師謨遠七擒餘。木牛流馬誰能了。羽扇綸巾我自如。千載忠誠懸日月。回頭魏晉但丘墟。

阻友符文鎭

峽雲蓬勃送秋霖。野店荒涼生暮陰。剛厭灘聲戰窓牖。更堪山瘴襲衣衾。百年身世千般計。萬里庭闈一片心。安得長風吹掃盡。仰看紅日上重岑。

登蛾眉山

蒼雲浮地面。白日轉山腰。萬像歸無極。長空自寂寥。

雷洞平

胡孫梯高天尺五。石路蜿蜒細於縷。路傍大樹驚白晝。七十二神開洞府。奇巖壁立下無底。鴻洞雲嵐自呑吐。崖崩石出絶難度。惡木縱橫若相補。渢渢何處瀉奔流。俯聽遙空喧萬鼓。有時雨雹亂晴天。過客屛氣誰敢侮。腐儒一見動心魄。雨眼昏花汗如雨。也知平地足游觀。何事窮山愁仰俯。君不見天上金門似海深。仗衛森嚴羅九虎。狂夫雀躍蹈危機。達士龍潛臥環堵。

眉州

吾大人三昆季。俱以文筆顯於東方。伯父季父。相次仙去。唯公無恙。年今七十有奇。若使北來。得與中原賢士大夫。進退詞林間。雖不敢自比於蘇家父子。亦可以名動一時。顧水陸千里。干戈十年。所處而安。無慕乎外。故天下莫有知之者。

眉山僻在天一方。滿城草木秋荒涼。過客停驂必相問。道傍爲有三蘇堂。三蘇鬱鬱應時出。一門秀氣森開張。渥洼獨步老騏驥。丹穴雙飛雛鳳凰。聯翩共入金門下。四海不敢言文章。邇來悠悠二百載。名與日月爭輝光。君不見鷄林三李亦人傑。翰墨壇中皆授鉞。韓洎繩樞笑無用。王家珠樹譽成癖。機雲不入洛中來。皎皎滄洲委明月。兩雄已矣不須論。家有吾師今白髮。〈坡云易可忘憂家有師〉

思歸

扁舟漂泊若爲情。四海誰云盡弟兄。一聽征鴻思遠信。每看歸鳥嘆勞生。窮秋雨鎖靑神樹。落日雲橫白帝城。認得蓴羹勝羊酪。行藏不用問君平。

上灘

乘流東去泝流還。客寢何時得小安。水落沙堆銖亦重。崖崩石出寸猶難。不妨聽雨留連睡。旦喜逢山子細看。只媿郵人牽百丈。汗流終日走江干。

促織

促織復促織。哀鳴何惻惻。終夕弄機杼。平明無寸縷。婺婦才聞淚似泉。征夫一聽凋朱顏。春風。融暖花着子。夏景舒長燕成壘。胡爲不自謀。直待霜淸露冷方知秋。促織爾何愚。日月豈肯爲爾留須臾。

聽寋道士彈秋風

我雖下能音。好琴莫如我。苟能得其趣。自謂不學可。我來蜀中何所聞。鼓笛紛紛耳欲破。聽之亂吾眞。斥之恐遭罵。不謂古仙翁。玩世在城中。迎我坐虛室。爲我鳴絲桐。一鼓塵懷淸。再鼓古意生。玉篆煙消人悄悄。整襟更作秋風調。憀慄兮秋之爲氣也。霜露漸漸兮木葉下。望白雲兮征鴻哀。江水悠揚兮山崔嵔。嗟爾遠道之人兮。胡爲乎來哉。豈辭引滿玻瓈鍾。此時此客心無窮。

路上_自蜀歸燕

馬上行吟蜀道難。今朝始復入秦關。碧雲暮隔魚鳧水。紅樹秋連鳥鼠山。文字剩添千古恨。利名誰博一身閑。令人冣憶安和路。竹杖笀鞋自往還。

函谷關

形勝平看十二齊。下臨無路上無梯。土囊約住黃河北。地軸句連白日西。天意已歸三尺劍。人心豈恃一丸泥。秋禾滿畝風塵靜。穩跨征鞍聽午難。

澠池

強秦若翼虎。懦趙眞首鼠。特會非同盟。安危在此擧。藺卿膽如斗。杖劍立左右。叱咤生風雷。萬乘自擊缶。桓桓百萬兵。一言有重輕。廉頗伏高義。犬子慕遺名。駕言池上遊。去我今幾秋。餘威起毛髮。萬木寒颼颼。

二陵早發

予之將如成都也。內翰松雪趙公子昂。以古調一篇相送。有勿云錦城樂。早歸乃良圖之句。十月北歸。雪後二陵道中。忽憶其詩。作此寄呈。

夢破郵亭耿曉燈。欲乘鞍馬覺凌兢。雲迷柱史燒丹竈。雪壓文王避雨陵。觸事誰知胸磈磊。吟詩只得髮鬅鬙。塵巾折角裘穿縫。羞向龍門見李膺。

趙學士詩_附

三韓望巴蜀。相去萬里餘。棧閣如登天。劍門不可踰。誰令觸炎熱。鞍馬事馳驅。王事有期程。吾敢求安居。道路何緬邈。山川亦盤紆。賴彼多古跡。庶可慰躊躇。勿云錦城樂。早歸乃良圖。秋高天氣淸。矯首西南隅。

渡孟津

旄銊空煩叱逆流。山河曾未屬西周。陽候不媿夷齊義。莫比黃龍負禹舟。

比干墓

墓在衛州北十許里。蓋周武王所封。而唐太宗貞觀中。道過其地。自爲文以祭。其石刻剝落。亦可識一二焉。夫二君之眷眷于異代之臣者。豈非哀其忠愍其死乎。而武王忽伯夷於勝殷之後。太宗疑魏徵於征遼之日者。何耶。因作此詩。亦春秋責備賢者之義也。

周王封墓禮殷臣。爲惜忠言見殺身。何事華陽歸馬後。蒲輪不謝採薇人。

從來忿欲蔽良知。日暮令人有逆施。哿矣親祠比干墓。胡然却仆魏徵碑。

燕都。送朴忠佐少卿東歸。

春風喜氣滿庭闈。稱意新官馬似飛。慙媿西山子規鳥。向人勤道不如歸。

和呈趙學士_子昂

珥筆飄纓紫殿春。詩成奪得錦袍新。侍臣洗眼觀風采。曾是南朝第一人。

風流空想永和春。翰墨遺蹤百變新。千載幸逢眞面目。況聞家有衛夫人。〈學士夫人管氏。亦工書。〉

松都。送朴少卿忠佐北上。

玉管停三疊。金杯勸十分。但應期報主。不用惜離群。草盡駝鳴磧。風高雁叫雲。平生四方志。淸夢又隨君。

登鵠嶺

煙生渴朒汚如流。十步眞成八九休。莫怪後來當面過。徐行終亦到山頭。

送從兄君實典籤赴任三陟_追錄

指李家中翰墨仙。湖山勝地佩韋絃。登樓更長新詩價。淸夢相尋謝惠連。

君實兄男達中。魁登司馬試。

顚倒銀袍再拜難。下堂携手淚潺潺。咄嗟賀宴誰能辦。腸斷無人爲翦鬟。〈擧進士者。多儒家子弟。聞唱榜。賀客沓至。無以相待。必旋炊白飯。故俗呼爲熱飯宴。言其咄嗟。〉

九曜堂

溪水潺潺石逕斜。寂寥誰似道人家。庭前臥樹春無葉。盡日山蜂咽草花。

夢破虛窓月半斜。隔林鍾鼓認僧家。無端五夜東風惡。南澗朝來幾片花。

和崔拙翁_進退格

強顏徇俗非天稟。克己希賢之近功。縱使不成優刻鵠。豈緣無用悔屠龍。中年漸覺人情隘。後世那知物論公。寄語平生三益友。他時刮目更相從。

舟中和一齋權宰相_{漢功將之江浙時}

蘭舟曉發白雲樓。遙指江南第一州。滿酌金杯搥畫鼓。不携西子亦風流。

金山寺

舊聞兜率莊嚴勝。今見蓬萊氣像閑。千步回廊延漲海。百層飛閣擁浮山。忘機鷺宿鍾聲裏。聽法龍蟠塔影間。雄跨軒前漁唱晚。練波如掃月如彎。

焦山

裴老開浮玉。胸襟讓一焦。海呑吳地盡。山控楚天遙。蜃氣窓間。鷗聲砌下潮。欲歸還倚杖。松竹晚蕭蕭。

多景樓。陪權一齋用古人韻同賦。

楊子津南古潤州。幾番歡樂幾番愁。佞臣謀國魚貪餌。黠吏憂民鳥養羞。風鐸夜喧潮入浦。煙蓑暝立雨侵樓。中流擊楫非吾事。閑望天涯范蠡舟。

吳江。又陪一齋。用東坡韻作。

十年俯首塵土窟。夢想滄洲欲愁絶。吳江淸勝天下稀。我初聞之趙松雪。滿船載酒携佳人。巧笑淸歌玉齒頰。垂虹橋下白鷗飛。白波接天天四垂。停杯更待江月上。信棹自喜風帆遲。却憶岑參與杜甫。渼陂之樂眞兒嬉。

姑蘇臺。和權一齋用李太白韻。

苧蘿佳人二八時。王質不勞床粉施。吳宮歡笑幾時畢。正是越玉嘗膽日。姑蘇城具秋草多。姑蘇城下江自波。鴟夷一舸今在何。

高亭山_{伯顏丞相駐軍之地}

江上山如淡掃眉。人家處處槿花籬。停舟欲問松間寺。策杖先窺竹下池。帆影暮連芳草遠。鍾聲曉出白雲遲。憑欄一望三吳小。像想將軍立馬時。

宿臨安海會寺

梵宮臺殿遠嵯峨。沙步移舟夜始過。峽月轉廊隨響屐。溪風入戶動鳴珂。山因蘇子知名久。樹自錢王閱事多。陌上春歸花寂寂。唯聞谷鳥和村歌。〈陌上化曲。卽此地事。〉

冷泉亭

爲愛溪邊石。扶筇小立時。微波含落照。影動掛猿枝。

遊道場山。陪一齋用東坡韻。

煙收澄波動林麓。日上翠靄浮巖谷。長松苦竹十餘里。未到山中淸興足。吳興田野海瀰漫。只有此山龍屈蟠。山中道場名伏虎。石欄桂柱臨風湍。道人閉戶不浪出。竹作匡床蒲作席。壓簷老樹高十尋。云昔移來自封植。有懷謝公携翠鬟。任性逍遙雲水間。富貴他年却不免。夢魂空想東西山。百歲眞同昏與旦。更耐憂患常居半。世人豈比此道人。令我悠然一長嘆。

虎丘寺。十月北上重遊。

闔閭城外古禪林。生公堂前樹陰陰。重遊髣髴三生夢。四顧微茫萬里心。樓閣影重山月上。轆轤聲遠石泉深。藍輿歸去江村路。雲際猶聞鍾磬音。

多景樓雪後

樓高正喜雪漫空。晴後奇觀更不同。萬里天圍銀色界。六朝山擁水精宮。光搖翠眼滄溟日。淸透詩腸草木風。却笑區區何事業。十年揮汗九街中。

淮陰漂母墓

重士憐窮義自深。豈將一飯望千金。歸來却責南昌長。未必王孫識母心。

婦人猶解識英雄。一見慇懃慰困窮。自棄瓜牙資敵國。項王無賴目重曈。

西都留別邢通憲_君紹

露侵征袖曉寒多。酒盡離觴塞月斜。誰料北窓螢雪客。每年鞍馬走風沙。

北上

斷雁秋聲苦。荒鷄夜色闌。呼燈憎僕懶。騎馬怕兒寒。〈時率兒子而行〉草動霜飄袂。氷穿水逬鞍。主恩猶未報。努力敢求安。

去魯情何極。遊秦興未闌。每懷姜被暖。誰念范袍寒。對酒頻彈劍。吹燈乍枕鞍。白雲看漸遠。安得報平安。

寄遠

懽樂翻敎恨懊新。功名只管別離頻。可憐畫閣樽前月。還照邊城馬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