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補/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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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寶釵臨終抱恨,直呼寶玉之名。霎時間,已魂離軀殼,似在夢裡一般,見有三個人笑臉迎上,寶釵向他們端詳一會,那一個便開口道:「嬸子是不認得我的,我便是東府裡蓉兒媳婦。」又指著那兩個道:「這是我尤家二姨,就是璉二叔叔娶的二房嬸子。這是尤家三姨。」寶釵道:「怪道都有些面熟,輕易不進咱們園子裡來逛逛,不在一堆兒廝混,所以生分了。」

  秦氏道:「今兒我和二姨、三姨來接嬸子,順便進園子裡去走走。」寶釵道:「正是,我也多時沒到園子裡,今兒打伙兒去散散心也好。」當下出了院門,寶釵隨了秦氏等徑往大觀園來,各處看了看,道:「今兒有客,怎麼園子裡這班姊妹們倒躲的不見影兒了。」說著到了蘅蕪苑,寶釵便嗔上夜的老婆子不經心,又道:「屋子是要人住的,你看我離這裡不久就糟蹋的不像樣兒了。」

  一時轉了出來,迤邐走近瀟湘館,只見許多挑夫絡繹不絕,挑的都是銀鞘,前後左右亂堆在地。寶釵驚異道:「聽見璉二嫂子只嚷著饑荒打不開,現放著的這些東西做什麼呢?」秦氏笑道:「銀子可不少,這會兒不能叫璉二嬸子拿去打饑荒。」寶釵道:「銀子進來咱們園子裡,便是咱們府裡的東西了,現在太太這裡辦事有什麼使不得呢?」秦氏微笑不語。話未了,已到瀟湘館門前。寶釵似忘了黛玉已回家去,生前之事都已渺茫,拉了尤二姐道:「咱們進去鬧了林丫頭。」秦氏接口道:「林姑娘這會兒也不在家裡,咱們別耽誤了正經事,快走罷。」寶釵又問尤二姐道:「這幾時沒聽說鳳姊姊吵鬧,可和姊姊是好了呢。」尤二姐眼圈兒一紅道:「我們都是沒造化的,走得早了,要熬煎得一兩年,承望托了人家的福,也得過些好日子呢。」話未完,尤三姐把他釘了一眼道:「姊姊這會兒和寶妹妹講這些有要沒緊的話怎的?」秦氏一面笑著把話岔開,徑往前走。不覺已到園外,遠遠望見一所高大門第,門前車馬喧闐,甚是顯赫。寶釵指著問道:「這是那一家?勢派也不小。」

  秦氏笑道:「這就是嬸子的家裡。」寶釵道:「你別胡說,正經我家裡在南京,那又摸到這個地方來了。」說話間,過了熱鬧地場,已行至鄉村,見一座小小結構的院宇,門戶煥然。秦氏向尤二姐指道:「這就是襲人的對頭家裡,如今可不是他歸結的所在了,還要來住幾天是免不了的。」

  尤三姐聽說,道:「你們真愛講個閒話,不怕寶妹妹聽了嫌煩?」說著轉過樹林,又見一院莊農人家,門前站立個人。寶釵定晴一看,認準是晴雯,便招手喚他過來。晴雯佯然不理,反轉身向屋門裡走了進去。寶釵生氣道:「難道他不是晴雯,怎麼叫他也不理?到底要喚他出來問個明白。」秦氏道:「他已不是咱們這一路的人,嬸子別去理他,走咱們的路罷。」

  寶釵往四野裡一瞧,便著急道:「正是跟你們走了半天,怎麼走到這荒村野地來了?到底是要到那裡去呢?」秦氏道:

  「我們引嬸子到來的地方去。」寶釵道:「來的是這條路,我不去。」回身便走,秦氏忙上前扯住道:「嬸子愛去也要去,不愛去也要去,可由不得嬸子呢。」尤三姐笑道:「寶妹妹別理他,我告訴你聽,我們去得的地方,諒來你也去得的。」寶釵意欲回身轉去,又無同伴,只得隨著眾人,便道:「今兒偏不帶一個人出來,叫誰去套輛車來才好。」尤三姐接口道:「我知道寶妹妹走乏了。」便向腰間掣出鴛鴦劍一柄,向地上一指,霎時起青雲四朵,一同踩雲飛起,徑往太虛幻境,書不細表。

  且說寶釵所見的睛雯,畢竟是鬼是人,是真是假?如不急於表明,閱者頗費猜疑。原來晴雯被王夫人攆出,病在他姑舅表兄吳貴家裡,寶玉去看了他一會,悲痛五中,鳴咽至三更,昏沉暈去。一靈出殼,徑進大觀園怡紅院內,依依不捨。這裡吳貴的女人,因日間和寶玉調情未遂其願,一夜不能安睡,等至天色微明,往柴房走動,見晴雯僵臥席上,只餘殘喘,便著緊叫他男人起來。那吳貴本是一個有名的醉泥鰍,糊塗到十分的,也認做他已死,趕緊的往裡頭領了賞項,買了一口單薄不堪的棺材,僱人往家裡一抬,多餘的銀兩留著自己吃喝花用,不管死活,把晴雯往棺裡一撩,就是隨身這兩件衣服,也沒裝裹,所有衣飾被褥,並襲人打發人送出去的包袱銀錢等物,吳貴的女人盡淨收拾掇在自己箱裡。

  因吳貴有一叔子,老兩口在離城十五里紫檀堡地方務農為生。吳貴知他叔子空地上可以停放棺柩,自己先到叔子家裡告訴了話,同著來到地頭,指點一塊空地停放。吳貴回到家裡,因裡頭吩咐出來,說是害女兒癆死的,把屍棺就燒化了。吳貴便僱人把棺柩抬往城外化人廠,相離吳貴叔子的地頭不遠,正抬著走時,聽見棺材裡面叫喚起來,嚇得眾人連忙放下,也不去通知吳貴,各自走散。及至吳貴夫婦同至化人廠一送,只見廠里正在焚化屍棺,吳貴不問皂白,兩口子看了一看,便自回家。又怕他叔子查問晴雯遺物,著落他做些功德道場,便絕腳不到他叔子家裡去走了。

  這裡,吳媽向來最疼愛他外甥女兒的。自從晴雯的老子把他女兒賣給賴家,賴大家裡把晴雯孝敬了賈母,後來又派去伺候了寶玉,多年沒有見面,吳媽時常記掛。今聽說他外甥女兒死了,把棺柩抬來停放地頭。吳媽叫他男人去買了些紙錢,做了一桌羹飯,裝在籃子裡,提到路上見放著一口屍棺,也沒抬到地裡好好停放,吳貴也不見,想來就是他甥女兒在裡頭,止不住傷心哭了幾聲「苦命的女兒」。只聽得棺內應聲道:「我還沒死呢」。那吳媽連忙住哭細瞧,棺材板片朽薄,裂的有二三分縫,便問:「你當真不死嗎?」裡頭應道:「正是。」吳媽趕忙回家告訴他男人,拿了斧子鐵鍬,趕到棺邊細聽了個真,便把棺蓋撬開,見晴雯臉上雖帶病容,氣色甚正。兩口子把晴雯扶起,坐在棺內。恰有吳家鄰居幾個人,剛才聽見吳媽的話,當作一件奇事一擁而來。吳媽叫一個人快去拿了一隻筐籃同扁擔繩索前來。吳媽抱起晴雯,裝在筐籃裡面,就央看的人抬回家裡,臥於炕上,給他飲些米湯,連忙延醫診治。

  過了幾日,晴雯見他舅母看待甚好,比在吳貴家裡大不相同,自知死而復生,恍同兩世,自己也平心和氣的調養身子,把種種氣苦淨盡丟開,飯食亦漸漸加增。不到一月,病已全愈。

  吳媽又替另收拾一間乾淨屋子出來,給他居住。

  晴雯因自己一無所有,衣食用度都是他舅舅家裡供給,心上不安,叫他舅舅去吳貴家裡討取銀錢衣物回來幫補。他舅舅倒是一個正經務農的人,平日瞧他姪子不上眼,後來娶了姪媳婦,又見是一個歪貨,總不許他們上門。聽見晴雯要去討他的東西,便道:「甥女兒,雖是你的東西,放在他家這一個來月,已不知鼓搗到那裡去了。你那一個嫂子最是眼小的,趁你病著,順風吹火兒,藏的藏,變的變,貓嘴裡挖鰍,不去討倒省些氣。瞧你舅母將近五十歲的人了,只有你四五歲一個小兄弟,粗布衣服是夠你們穿的,粗茶淡飯也餓不了你們。聽你舅母說起來,你也不想進裡頭去的了,安心住在這裡,底下我給你留心。知道你莊家粗活是做不上來的,也不要你動手,有的針線活計,幫著你舅母做做也隨你的便。」

  一番話,說的晴雯十分感激,住在吳家倒也算得個絕處逢生的地場。

  他舅母又引著到前後各處瞧了瞧鄉村風景,道:「你舅舅真是全靠兩隻手做這分人家來,一天那有半刻閒的工夫。一清早就背了筐子出去拾糞,數九天凍的手上開了裂,暑伏天鎮日家毒日頭地裡曬著,懷裡揣著兩個谷面饃饃,也當了一頓飯。

  空閒的時候,還趕著兩個毛驢子煤窯上去駝炭,掙他一百八十。

  我也幫著你舅舅熬個三更半夜,紡花織布,怕花錢買燈油,趁著月明地裡做活。如今都熬出來了,靠著老天爺幾年好收成,打的糧食吃不了,地頭上瓜茄蔬菜都現成,那一樣要花錢買的!你看屋子也蓋好了,上好地置了八九十畝,家裡黃牛餵了兩三條,自耕自種,就添上一個甥女兒也吃不窮你家舅舅。我知道甥女兒是在裡頭吃慣好的,愛吃什麼儘管和我說,也別替你家舅舅省錢,太委曲了你。」晴雯聽了越發歡喜。有時到屋後園子裡逛逛,見一帶疏籬,幾叢翠竹,屋旁又有十餘株梅李疏密相間,觸景縈懷,不禁神往大觀園內,想無端被太太盛怒攆逐,定有人在太太跟前進了讒言。雖然我在裡頭性子未免躁烈一點,結怨的不少,但沒有這個人在太太跟前敢說話,就是太太,也未必相信他十分。我猜起來,除了他,再沒第二個人。我到底害了他什麼路,不想我和你都是老太太派給寶玉的人,你是已經夠分兒的了,再巴結你的不好,何苦來暗箭傷人?我今番死不了,倒要睜開兩隻眼看他,別碰在我手裡,任憑你做了寶奶奶、寶太太,肉也要咬他一塊下來的。又瞧著貼身穿的襖子,感念寶玉多情。倘知道我還沒有死,寄住在這裡,定要變法兒叫我進去,太太如何肯依?萬一翻騰起來,有許多不便。園裡姑娘們這些坑兒卡兒已夠他照管了,擱得住再分一條心到我身上來,可還有吃飯唸書的工夫嗎?橫豎人家都知道我已經死的了。前兒聽這裡舅舅說起來,他姪兒兩口子也不上門的,我再叮囑舅舅、舅母,竟把我住在這裡這一節事,別告訴人家,便好把寶玉瞞住。消停一年半載,再看機會是正經。晴雯打定主意,每日靜坐無事,做些活計,倒可添補自己零星動用。

  約過一年之後,忽一日有人來與晴雯說媒,他舅母便歡天喜地的來告訴晴雯。晴雯一聞此言,便嚇得目定口呆,心頭暗暗盤算,自己爹娘已經亡過,推不到爹媽身上去作主;要說裡頭許配的了,又不便憑空捏出一個人來;若說不願出嫁,又怕他們動疑,也不像一句話,總想不出回覆他們的話來。一時神思慌亂,惟有臉漲通紅,悄默聲兒跑到自己屋裡,躺倒炕上納悶。

  吳媽還解不開晴雯的意思,只道女孩兒家聽了提親的話臉上害臊,所以走了。便和男人商量作主,竟把親事允了。因先前問過晴雯的年庚,吳媽記得,告訴了他男人,一面去央一位村館先生寫了八字回來。停了兩天,媒人來袖了庚帖送去,講定天婚不用占卜,就擇吉行聘。那一天端送盤盒,所有金珠首飾、細緞綾紗,以及喜茶喜果、羊酒米麵,極其豐盛,一面端整酒席款待媒人。吳媽將聘禮逐一檢點,都是耀眼增光,鮮明璀璨,料他甥女見了沒有不歡喜的。自己守著這些東西,便叫他五六歲這個孩子去給姊姊道喜,叫姊姊出來瞧瞧。

  晴雯出來一看,已明白八九。此時再不能隱忍,便道:「甥女兒蒙救命大恩,又養活了一年多,真是天高地厚,同親生爹媽一般。凡事原該聽舅舅、舅母作主,但女孩兒終身大事,也要出於自己情願,怎麼舅舅就幹得這樣冒失,不如趁早把這些東西退還了人家是正經。」吳媽聽了,摸不著晴雯的心事,便道:「這一門子親,數他人材是第一等,家裡也很勢派,來往的都是官宦。講到吃的、穿的,比你舅舅家裡強幾十倍呢。他家也就住在這堡子裡,相離不過兩三里路,底裡都知道的。如今央的媒人,就算咱們堡子裡一家大富戶,捐的官職叫什麼掛線米桶,算起來沒有一件不稱姑娘的心。所以前兒我和姑娘說了,就叫你舅舅作主,許了他家,把姑娘的年庚開了去。人家也不合婚,看了今兒好日子送過聘禮來,姑娘你瞧。姑娘在榮府裡頭住的日子久,自然見識過這些好東西。若說莊農人家,一輩子沒有見過眼,我就看了件件有趣可愛,沒有一樣叫得出他名兒呢。」

  晴雯不等吳媽說完,臉已氣白,幾乎要把這些東西踩的踩、摔的摔,發出舊時在怡紅院的性子來。又想他舅舅、舅母一年以來豢養恩深,此事原是他們的好意,不過鄉里人辦事粗率,本來自己隱情從未吐露,他們如何得知?於是又縮住了手,回到房中自歎薄命。心坎上雖丟不下寶玉,但現在內外隔絕,將來能否進府,尚在水中撈月,偏又碰出這樣意外之事,不如早早尋死,一了百了。一面鬆開外衣,把換穿寶玉的襖子翻覆細看,怔怔的發了一會呆,止不住淚點淋漓,襟子上早濕透了一塊。當下主意已決,掩了房門,找了一條繩子,踩上炕沿,一手把繩頭穿在樑上,縛做了個活套,把脖子套入裡面,兩腳一蹬離炕,兩手直垂下來,霎時咽喉氣閉,魂魄離身。見一白髮老者,將手中拐杖架格縊繩,倒身跪地,將手亂搖,晴雯不解其意。

  不多一會,早有他舅母推門進內,瞥見驚喊,叫了鄰居女人幫同解下,灌救甦醒。這一嚷,連堂屋內坐的媒人也吃驚不小,細細問明緣由,怕打威逼人命官司,情願收回原聘禮物,送還原庚八字,一場掃興而散。

  再講晴雯,恍惚記起上吊時所見之人,明明像是土地,大有古怪。或者將來和寶玉還有相見之日,不該如此結果。於是轉悲為喜,反向他舅舅、舅母跟前去賠不是,說:「甥女兒年輕性執,一時短見,累你們老人家受驚。別怪甥女兒,將來總要報答舅舅、舅母的大恩呢。」隱約其詞,說了幾句話,吳家夫婦好言相慰。自此,再不提議親一事,晴雯相安度日。此是補敘前事,交代清楚不表。

  且說花自芳的女人,那一日見襲人話不投機,一場沒趣。

  回到家裡,把襲人的話都告訴了他男人。花自芳道:「我確確實實打聽的寶二爺是不回家定的了。他死守在裡頭算什麼呢?既是叫你去回太太,或因他自己開不出口來,你過幾天去找太太的陪房周奶奶,煩他在太太跟前方便一聲兒,候太太怎麼樣示下。」

  當下正接著寶釵的喪事,裡頭忙亂,把這件事擱起。那邊媒人連次到花自芳家方信,沒奈何催他女人去走一趟。

  花家的趕著吃了飯出門,徑往榮府後街門,一直進院來到周瑞家裡,告訴這話。周瑞家的滿口擔承,道:「嬸子你坐在我家裡老等,太太允不允我總出來回你個准信。」一時周瑞家的進去,回了花家的話。王夫人想起寶釵在病中也曾提過這件事,便道:「襲人這個人我早瞧起他的。如今寶玉這下流東西自己沒造化,顛顛倒倒幹出這樣事來,已經坑死了一個寶丫頭,何苦再把人家女孩兒委屈他一輩子?既然他哥子有這句話很好,明兒就叫他家去。」當下吩咐玉釧:「去和璉二奶奶說,寶姑娘屋裡的東西,前兒二奶奶已經手封鎖了,鑰匙在他那裡,叫他自己過去,或是打發平兒去,把寶姑娘的衣服首飾多拿幾件賞給襲人。外頭的例賞也就給了他,替我另再給他幾兩銀子。」

  一面又叫周瑞家的去告訴襲人一聲。那周瑞家的自去和襲人說明了王夫人的話,就出來覆了花自芳的女人。

  且講玉釧聽了王夫人吩咐來和鳳姐說了,鳳姐歎口氣道:

  「死的死,嫁的嫁,都是寶玉自己鬧出來的事。井坍連屋倒,怎麼這兩三個月裡,咱們家裡的運氣就敗壞到這個地步?」又問玉釧道:「這件事,到底是襲人自己要出去呢,怎麼樣?」

  平兒在旁接口道:「奶奶倒說的發笑,怎麼他自己要出去呢?頭裡寶姑娘病的時候,就恍惚聽見花自芳的女人進來過一趟,在襲人屋裡咕唧了半天,碰了釘子出去的。如今不知太太怎麼又知道了。」一面笑問玉釧道:「太太這會兒怎麼忽然要打發他出去?」玉釧道:「剛才周大娘來回太太,說花自芳的女人央他來求太太的恩典,太太一口應許,道:『已經坑死了一個,再別委曲人家女孩兒。』就叫我來告訴奶奶呢。」鳳姐聽到「坑死一個」的話,一陣心酸,頓時兩眼發眩,便叫平兒:「你帶了鑰匙,和玉釧同去,依著太太的吩咐,把東西拾掇出來,拿去請太太過一過目,再給他。」說畢,就躺在炕上,叫一個小丫頭跪到炕沿邊和他揉胸口。平兒和玉釧自去拿了東西,送與王夫人看了。

  平兒和襲人素來本好,今日假公濟私,自然只揀好的拿出。

  王夫人還說:「這些東西留著看了酸,不如再多給幾件子,如今就是那麼著罷。」又叫玉釧兑了四十兩銀子,同衣包首飾叫一個老婆子拿了。

  平兒仍拉著玉釧廝跟到襲人屋裡,見他一個人呆呆的坐在炕沿上,眼圈兒已哭得通紅。襲人見他們進去,忙起身讓坐。

  三個人本是平日最投脾氣,無話不說的。及至此時,明知襲人勉強走了這條路,恭喜他又不是,勸慰他又不是,開口一著形跡,反像譏誚他似的。襲人一見他們,亦覺腼腆侷促,彼此無話。平兒只得叫老婆子打開包袱匣子,逐一檢點交代清楚,各自推故走了。

  襲人想太太賞給這些東西,主子的恩典益重,未免悲苦益深。一件件知是寶釵遺物,觸目傷心。寶釵何在?寶玉何方?

  我這一個人從此出了榮府,也似有若無的了。襲人想到傷心之處,萬縷愁思,迴腸百折,連身子都晃晃蕩蕩,如做夢一般。

  這一夜整整的哭到天明,沒奈何掙扎起來,鳳姐那邊正打發小紅過來。未知小紅何事,再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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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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