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程甲本)/一百一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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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紅樓夢(程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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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邢王二夫人𦗟尤氏一叚話,明知也難挽囘。王夫人只得說道:「姑娘要行善,這也是前生的夙根,我們也實在攔不住。只是偺們這様人家的姑娘出了家,不成了事體。如今你嫂子說了准你修行,也是好處。𨚫有一句話要說,那頭髮可以不剃的,只要自己的心真,那在頭髮上頭呢。你想妙玉也是帶髮修行的,不知他怎様凡心一動,纔閙到那個分兒。姑娘執意如此,我們就把姑娘住的房子便算了姑娘的靜室,所有服侍姑娘的人也得呌他們來問:他若願意跟的,就講不得說親配人;若不愿意跟的,另打主意。」惜春𦗟了,𭣣了涙,拜謝了邢王二夫人、李紈、尤氏等。王夫人說了,便問彩屏等誰願跟姑娘修行。彩屏等囬道:「太太們派誰就是誰。」王夫人知道不愿意,正在想人。襲人立在寳玉身後,想來寳玉必要大哭,防着他的舊病。豈知寳玉嘆道:「真眞難得。」襲人心裡更自傷悲。寳釵雖不言語,遇事試探,見是執迷不醒,只得暗中落淚。王夫人纔要呌了衆丫頭來問。忽見紫鵑走上前去,在王夫人面前跪下,囬道:「剛纔太太問跟四姑娘的姐姐,太太看着怎麽様?」王夫人道:「這個如何强𣲖得人的,誰愿意他自然就說出來了。」紫鵑道:「姑娘修行自然姑娘愿意,並不是别的姐姐們的意思。我有句話囘太太,我也並不是開姐姐們,各人有各人的心。我服侍林姑娘一塲,林姑娘待我也是太太們知道的,實在恩重如山,無以可報。他𭮀了,我恨不得跟了他去。但是他不是這裡的人,我又受主子家的恩典,難以從死。如今四姑娘旣要修行,我就求太太們將我𣲖了跟着姑娘,伏侍姑娘一輩子。不知太太們准不准。若准了,就是我的造化了。」

邢王二夫人尚未答言,只見寳玉聼到那裡,想起黛玉一陣心酸,眼淚早下來了。衆人纔要問他時,他又哈哈的大笑,走上来道:「我不該說的。這紫鵑𫎇太太𣲖給我屋裡,我纔敢說。求太太准了他罷,全了他的好心。」王夫人道:「你頭裡姊妹出了嫁,還哭得死去活來。如今看見四妹妹要出家,不但不勸,倒說好事,你如今到底是怎麽個意思,我索性不明白了。」寳玉道:「四妹妹修行是已經准的了,四妹妹也是一定主意了。若是真的,我有一句話告訴太太。若是不定的,我就不敢混說了。」惜春道:「二哥哥話說也好笑,一個人主意不定便扭得過太太們來了?我也是像紫鵑的話,容我呢,是我的造化,不容我呢,還有一個死呢。那怕什麽!二哥哥旣有話,只管說。」寶玉道:「我這也不筭什麽洩漏了,這也是一定的。我念一首詩給你們聼𦗟罷!」衆人道:「人家苦得狠的時候,你倒來做詩。慪人!」寳玉道:「不是做詩,我倒一個地方兒看了來的。你們𦗟𦗟罷。」衆人道:「使得。你就念念,别順着嘴兒胡謅。」寶玉也不分辯,便說道: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攺昔年粧。
  可憐綉戸侯門女,獨卧靑燈古佛傍!

李紈寳釵𦗟了,咤異道:「不好了,這人入了迷了。」王夫人𦗟了這話,㸃頭嘆息,便問寳玉:「你到底是那裡看來的?」寳玉不便說出來,囬道:「太太也不必問,我自有見的地方。」王夫人囬過味來,細細一想,便更哭起来道:「你說前兒是頑話,怎麽忽然有這首詩?罷了,我知道了,你們呌我怎麽様呢!我也没有法兒了,也只得由着你們去罷!但是要等我合上了眼,各自幹各自的就完了!」寳釵一面勸着,這個心比刀絞更甚,也掌不住便放聲大哭起來。襲人已經哭的死去活來,幸虧秋紋扶着。寳玉也不啼哭,也不相勸,只不言語。賈蘭賈環聼到那裡,各自走開。

李紈竭力的解說:「總是寳兄弟見四妹妹修行,他想来是痛極了,不顧前後的瘋話,這也作不得準的。獨有紫鵑的事情准不准,好呌他起來。」王夫人道:「什麽依不依,橫𥪡一個人的定了,那也是扭不過來的。可是寶玉說的也是一定的了。」紫鵑𦗟了磕頭。惜春又謝了王夫人。紫鵑又給寳玉寳釵磕了頭。寳玉念聲「阿彌陀佛!難得,難得。不料你倒先好了!」寳釵雖然有把持,也難掌住。只有襲人,也顧不得王夫人在上,便痛哭不止,說也願意跟了四姑娘去修行。寶玉笑道:「你也是好心,但是你不能享這個淸福的。」襲人哭道:「這麽說,我是要死的了!」寶玉聼到那裡,倒覺傷心,只是說不出來。因時已五更,寳玉請王夫人安歇,李紈等各自散去。彩屏等暫且伏侍惜春囬去,後來指配了人家。紫鵑終身伏,毫不攺初。此是後話。

且言賈政扶了賈母靈柩一路南行,因遇着班師的兵將船隻過境,河道擁擠,不能速行,在道寔在心焦。幸喜遇見了海疆的官員,聞得鎭海統制欽召囬京,想來探春一定囬家,畧畧解些煩心。只打聼不出起程的日期,心裡又煩燥。想到盤費筭来不敷,不得已寫書一封,差人到頼榮任上借銀五百,呌人沿途迎上來應需用。那人去了幾日,賈政的船纔行得十數里。那家人囘來,𨒖上船隻,將賴尚榮的禀啟呈上。書内告了多少苦處,偹上白銀五十兩。賈政看了生氣,卽命家人立刻送還,將原書發囬,呌他不必費心。那家人無奈,只得囬到頼尚榮任所。頼尚榮接到原書銀兩,心中煩悶,知事辦得不周倒,又添了一百,央來人帶囬,帮着說些好話。豈知那人不肯帶囘,撂下就走了。頼心下不安,立刻修書到家,囬明他父親,呌他設法告假贖出身来。于是頼家托了賈薔賈芸等在王夫人面前乞恩放出。賈薔明知不能,過了一日,假說王夫人不依的話囬覆了。頼家一面告假,一面差人到頼尚榮任上,呌他告病辞官。王夫人並不知道。

那賈芸聼見賈薔的假話,心裡便没想頭,連日在外又輸了好些銀錢,無所抵償,便和賈𤨔相商。賈𤨔本是一個錢没有的,雖是趙姨娘積蓄些㣲,早被他弄光了,那能照應人家。便想起鳳姐待他刻薄,要趂賈璉不在家要擺佈巧姐出氣,遂把這個當呌賈芸來上,故意的埋怨賈芸道:「你們年紀又大,放着弄銀錢的事又不敢辦,倒和我没有錢的人相啇。」賈芸道:「三叔,你這話說的倒好笑,偺們一塊兒頑,一塊兒閙,那裡有銀錢的事。」賈𤨔道:「不是前兒有人說是外藩要買個偏房,你們何不和王大舅商量把巧姐說給他呢?」賈芸道:「叔叔,我說句招你生氣的話,外藩花了錢買人,還想能和偺們走動麽。」賈𤨔在賈芸耳邊說了些話,賈芸雖然㸃頭,只道賈𤨔是小孩子的話,也不當事。恰好王仁走来說道:「你們兩個人商量些什麽,瞞着我麽?」賈芸便將賈𤨔的話附耳低言的說了。王仁拍手道:「這倒是一種好事,又有銀子。只怕你們不能。若是你們敢辦,我是親舅舅,做得主的。只要𤨔老三在大太太跟前那麽一說,我找邢大舅再一說,太太們問起来你們齊打夥說好就是了。」賈環等商議定了,王仁便去找邢大舅,賈芸便去囬邢、王二夫人,說得錦上添花。

王夫人𦗟了雖然入耳,只是不信。邢夫人𦗟得邢大舅知道,心裡願意,便打𤼵人找了邢大舅来問他。那邢大舅已經𦗟了王仁的話,又可分肥,便在邢夫人跟前說道:「若說這位郡王,是極有體面的。若應了這門親事,雖說是不是正配,保𬋩一過了門,姊夫的官早復了,這裡的聲勢又好了。」邢夫人本是没主意人,被儍大舅一番假話哄得心動,請了王仁來一問,更說得熱閙。於是邢夫人倒呌人出去追着賈芸去說。王仁卽刻找了人去到外藩公館說了。那外藩不知底細,便要打發人來相看。賈芸又鑽了相看的人,說明「原是瞞着合宅的,只說是王府相親。等到成了,他祖母作主,親舅舅的保山,是不怕的。」那相看的人應了。賈芸便送信與邢夫人,並囬了王夫人。那李紈寶釵等不知原故,只道是件好事,也都歡喜。

那日果然來了幾個女人,都是艶粧麗服。邢夫人接了進去,叙了些閑話。那來人本知是個誥命,也不敢待慢。邢夫人因事未定,也没有和巧姐說明,只說有親戚來瞧,呌他去見。那巧姐到底是個小孩子,那管這些,便跟了奶媽過來。平兒不放心,也跟着来。只見有兩個的,見了巧姐便渾身上下一看,更又起身來拉着巧姐的手又瞧了一遍,略坐了一坐就走了。倒把巧姐看得羞臊,囬到房中納悶,想来没有這門親戚,便問平兒。平兒先看見來頭,却也猜着八九必是相親的。「但是二爺不在家,大太太作主,到底不知是那府裡的。若說是對頭親,不該這様相看。瞧那幾個人的來頭,不像是本支王府,好像是外頭路數。如今且不必和姑娘說明,且打𦗟明白再說。」

平兒心下留神打𦗟,那些丫頭婆子都是平兒使過的,平兒一問,所有聼見外頭的風聲都告訴了。平兒便嚇的没了主意,雖不和巧姐說,便趕着去告訴了李紈寳釵,求他二人告訴王夫人。王夫人知道這事不好,便和邢夫人說知。怎奈邢夫人信了兄弟並王仁的話,反疑心王夫人不是好意,便說:「孫女兒也大了,璉兒不在家,這件事我還做得主。况且是他親舅爺爺和他親舅舅打聼的,難道倒比别人不眞麽!我橫豎是願意的。倘有什麽不好,我和璉兒也抱怨不着别人!」

王夫人聼了這些話,心下暗暗生氣,勉强說些閑話,便走了出來,告訴了寳釵,自己落淚。寳玉勸道:「太太别煩惱,這件事我看來是不成的。這又是巧姐兒命裡所招,只求太太不管就是了。」王夫人道:「你一開口就是瘋話。人家說定了就要接過去。若依平兒的話,你璉二哥可不抱怨我麽。别說自己的侄孫女兒,就是親戚家的,也是要好纔好。邢姑娘是我們作媒的,配了你二大舅子,如今和和順順的過日子不好麽。那琴姑娘梅家娶了去,聼見說是豊衣足食的狠好。就是史姑娘是他叔叔的主意,頭裡原好,如今姑爺癆病死了,你史妹妹立志守寡,也就苦了。若是巧姐兒錯給了人家兒,可不是我的心壊?」

正說着,平兒過來瞧寳釵,並探𦗟邢夫人的口氣。王夫人將邢夫人的話說了一遍。平兒呆了半天,跪下求道:「巧姐兒終身全仗着太太。若信了人家的話,不但姑娘一輩子受了苦,是便璉二爺囬來怎麽說呢!」王夫人道:「你是個明白人,起来,聽我說。巧姐兒到底是大太太孫女兒,他要作主,我能攔他麽?」寳玉勸道:「無妨碍的,只要明白就是了。」平兒生怕寶玉瘋顛嚷出來,也並不言語,囘了王夫人竟自去了。這裡王夫人想到煩悶,一陣心痛,呌丫頭扶着勉强囘到自己房中躺下,不呌寳玉寳釵過來,說睡睡就好的。自己𨚫也煩悶,聼見說李嬸娘來了也不及接待。只見賈蘭進來請了安,囬道:「今早爺爺那裡打發人帶了一封書子來,外頭小子們傳進来的。我母親接了正要過來,因我老娘来了,呌我先呈給太太瞧,囬來我母親就過來囬來太太。還說我老娘要過來呢。」說着,一面把書子呈上。王夫人一面接書,一面問道:「你老娘來作什麽?」賈蘭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見我老娘說,我三姨兒的婆婆家有什麽信兒來了。」王夫人聼了,想起來𮟃是前次給甄寳玉說了李𦂶,後來放定下茶,想來此時甄家要娶過門,所以李嬸娘來啇量這件事情,便㸃㸃頭兒。一靣開書信,見上面寫着道:

  近因沿途俱係海疆凱旋船隻,不能𨑙速前行。聞探姐隨翁婿来都,不知曾有信否?前接到璉侄手禀,知大老爺身體欠安,亦不知已有確信否?寳玉蘭哥塲期已近,務須實心用功,不可怠惰。老太太靈柩抵家,尚需日時。我身體平善,不必掛念。此諭寳玉等知道。月日手書。蓉兒另禀。

王夫人看了,仍舊遞給賈蘭,說:「你拿去給你二叔叔瞧瞧,𮟃交給你母親罷。」

正說着,李紈同李嬸娘過來。請安問好𭺾,王夫人讓了坐。李嬸娘便將甄家要娶李𦂶的話說了一遍。大家商議了一㑹子。李紈因問王夫人道:「老爺的書子太太看過了麽?」王夫人道:「看過了。」賈蘭便拿着給他母親瞧。李紈看了道:「三姑娘出門了好幾年,總没有來,如今要囬京了。太太也放了好些心。」王夫人道:「我本是心痛,看見探丫頭要囬來了,心裡略好些。只是不知幾時纔到。」李嬸娘便問了賈政在路好。李紈因向賈蘭道:「哥兒瞧見了?塲期近了,你爺爺惦記的什麽是的。你快拿了去給二叔叔瞧去罷。」李嬸娘道:「他們爺兒兩個又没進過學,怎麽能下塲呢?」王夫人道:「他爺爺做粮道的起身時,給他們爺兒兩個了例監了。」李嬸娘㸃頭。

賈蘭一面拿着書子出來,來找寳玉。𨚫說寳玉送了王夫人去後,正拿着《秋水》一篇在那裡細玩。寳釵從裡間走出,見他看的得意忘言,便走過來一看,見是這個,心裡着實煩悶。細想他只顧把這些出世離羣的話當作一件正經事,終久不妥。看他這種光景,料勸不過來,便坐在寳玉傍邊,怔怔的坐着。寶玉見他這般,便道:「你這又是爲什麽?」寳釵道:「我想你我旣爲夫婦,你便是我終身的𠋣靠,却不在情慾之私。論起榮華富貴,原不過是過眼烟雲,但自古聖賢,以人品根爲重。」寳玉也没𦗟完,把那書本擱在傍邉,㣲㣲的笑道:「㨿你說人品根,又是什麽古聖賢,你可知古聖賢說過『不失其赤子之心』。那赤子有什麽好處,不過是無知無識無貪無忌。我們生來已䧟溺在貪嗔痴愛中,猶如汚泥一般,怎麽能跳出這般塵網。如今纔曉得『聚散浮生』四字,古人說了,會不提醒一個。旣要講到人品根,誰是到那太初一歩地位的!」寳釵道:「你旣說『赤子之心』,古聖賢原以忠孝爲赤子之心,并不是遁世離群無關無係爲赤子之心。堯舜禹湯周孔時刻以救民濟世爲心,所謂赤子之心,原不過是『不忍』二字。若你方纔所說的,忍于拋𣓪天倫,還成麽什道理?」寳玉㸃頭笑道:「堯舜不强巢許,武周不强夷齊。」寳釵不等他說完,便道:「你這個話益發不是了。古來若都是巢許夷齊,爲什麽如今人又把堯舜周孔稱爲聖賢呢!况且你自比夷齊,更不成話,伯夷叔齊原是生在商末世,有許多難處之事,所以纔有托而逃。當此聖世,偺們世受國恩,祖父錦衣玉食。况你自有生以來,自去世的老太太以及老爺太太視如珍寳。你方纔所說,自己想一想是與不是。」寳玉𦗟了,也不答言,只有仰頭㣲笑。

寳釵因又勸道:「你旣理屈詞窮,我勸你從此把心收一收,好好的用用功。但能愽得一第,便是從此而止,也不枉天恩祖德了。」寶玉㸃了㸃頭,嘆了口氣說道:「一第呢,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事,你這個『從此而止,不枉天恩祖德』𨚫𮟃不離其宗。」寳釵未及答言,襲人過来說道:「剛纔二奶奶說的古聖先賢,我們也不懂。我只想着我們這些人從小兒辛辛苦苦跟着二爺,不知陪了多少小心,論起理來原該當的,但只二爺也該體諒體諒。况且二奶奶替二爺在老爺太太跟前行了多少孝道,就是二爺不以夫妻爲事,也不可太辜負了人心。至於神仙那一層更是謊話,誰見過有走到凡間来的神仙呢!那裡来的這麽個尚和,說了些混話,二爺就信了真。二爺是讀書的人,難道他的話比老爺太太還重麽!」寳玉𦗟了,低頭不語。

襲人還要說時,只聼外面脚歩走响,隔着牕戸問道:「二叔在屋裡呢麽?」寳玉𦗟了,是賈蘭的聲音,便站起来笑道:「你進来罷。」寳釵也站起來。賈蘭進來,笑容可掬的給寳玉寳釵請了安,問了襲人的好,襲人也問了好,便把書子呈給寳玉瞧。寳玉接在手中看了,便道:「你三姑姑囬來了。」賈蘭道:「爺爺旣如此寫,自然是囬來的了。」寳玉㸃頭不語,黙黙如有所思。賈蘭便問:「叔叔看見爺爺後頭寫的呌偺們好生念書了?叔叔這一子只怕總没作文章罷?」寳玉笑道:「我也要作幾篇熟一熟手,好去誆這個功名。」賈蘭道:「叔叔旣這様,就擬幾個題目,我跟着叔叔作作,也好進去混塲,别到那時交了白卷子惹人笑話。不但笑話我,人家連叔叔都要笑話了。」寳玉道:「你也不至如此。」說着,寳釵命賈蘭坐下。寳玉仍坐在原處,賈蘭側身坐了。兩個談了一囬文,不覺喜動顔色。寳釵見他爺兒兩個談得高興,便仍進屋裡去了。心中細想寶玉此時光景,或者醒悟過来了,只是剛纔說話,他把那「從此而止」四字單單的許可,這又不知是什麽意思了。寳釵尚自猶豫,惟有襲人看他愛講文章,提到下塲,更又欣然。心裡想道:「阿彌陀佛!好容易講四書是的纔講過来了!」這裡寳玉和賈蘭講文,鶯兒沏過茶來,賈蘭站起來接了。又說了一㑹子下塲的規矩並請甄寳玉在一處的話,寳玉也甚似愿意。一時賈蘭囘去,便將書子留給寶玉了。

那寶玉拿着書子,笑嘻嘻走進來遞給麝月𭣣了,便出來將那本《莊子》𭣣了,把幾部向来最得意的,如《叅同契》《元命苞》《五燈㑹元》之𩔗,呌出麝月秋紋鶯兒等都搬了擱在一邉。寳釵見他這番舉動,甚爲罕異,因欲試探他,便笑問道:「不看他倒是正經,但又何必搬開呢。」寳玉道:「如今纔明白過來了。這些書都算不得什麽,我還要一火焚之,方爲干净。」寳釵聼了,更欣喜異常。只聼寳玉口中㣲吟道:

  内典語中無佛性,金丹法外有仙舟。

寳釵也没狠聼真,只𦗟得「無佛性」「有仙舟」幾個字,心中轉又狐疑,且看他作何光景。寳玉便命麝月秋紋等收拾一間静室,把那些語錄名稿及應制詩之類都找出来擱在靜室中,自己却當真靜靜的用起功来。寳釵這纔放了心。

那襲人此時眞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便悄悄的笑着向寶釵道:「到底奶奶說話透徹,只一路講䆒,就把二爺勸明白了。就只可惜遲了一㸃兒,臨塲太近了。」寳釵㸃頭㣲笑道:「功名自有定數,中與不中倒也不在用功的遲早。但愿他從此一心巴結正路,把從前那些邪魘永不沾𣑱就是好了。」說到這裡,見房裡無人,便悄說道:「這一番悔悟囘來固然狠好,但只一件,怕又犯了前頭的舊病,和女孩兒們打起交道來,也是不好。」襲人道:「奶奶說的也是。二爺自從信了和尚,纔把這些姐妹冷淡了。如今不信和尚,眞怕又要犯了前頭的舊病呢。我想奶奶和我二爺原不大理㑹,紫鵑去了,如今秪他們四個,這裡頭就是五兒有些個狐媚子,聼見說他媽求了大奶奶和奶奶,說要討出去給人家兒呢,但是這兩天到底在這裡呢。麝月秋雖没别的,只是二爺那幾年也都有些頑頑皮皮的。如今筭来秪有鶯兒二爺倒不大理會,况且鶯兒也稳重。我想倒茶弄水只呌鶯兒帶着小丫頭們伏侍就彀了,不知奶奶心裡怎麽様。」寳釵道:「我也慮的是這些,你說的倒也罷了。」從此便派鶯兒帶着小丫頭伏侍。

那寳玉𨚫也不出房門,天天只差人去給王夫人請安。王夫人𦘏見他這番光景,那一種欣慰之情,更不待言了。到了八月初三,這一日正是賈母的冥壽。寳玉早晨過來磕了頭,便囘去,仍到静室中去了。飯後,寳釵襲人等都和姊妹們跟着邢王二夫人在前靣屋裡說閒話兒。寳玉自在静室㝠心危坐,忽見鶯兒端了一盤瓜菓進来說:「太太呌人送來給二爺吃的。這是老太太的克什。」寳玉跕起來答應了,復又坐下,便道:「擱在那裡罷。」鶯兒一面放下瓜菓,一面悄悄向寳玉道:「太太那裡誇二爺呢。」寳玉㣲笑。鶯兒又道:「太太說了,二爺這一用功,明兒進塲中了出來,明年再中了進士,作了官,老爺太太可就不枉了盼二爺了。」寳玉也只㸃頭微笑。鶯兒忽然想起那年給寳玉打絡子的時候寳玉說的話來,便道:「眞要二爺中了,那可是我們姑奶奶的造化了。二爺還記得那一年在園子裡,不是二爺呌我打梅花絡子時說的,我們姑奶奶後來帶着我不知到那一個有造化的人家兒去呢。如今二爺可是有造化的罷咧。」寳玉𦗟到這裡,又覺塵心一動,連忙歛神定息,㣲微的笑道:「㨿你說來,我是有造化的,你們姑娘也是有造化的,你呢?」鶯兒把臉飛紅了,勉强道:「我們不過當丫頭一輩子罷咧,有什麽造化呢!」寳玉笑道:「果然能彀一輩子是丫頭,你這個造化比我們𮟃大呢!」鶯兒聼見這話似乎又是瘋話了,恐怕自己招出寳玉的病根來,打筭着要走。只見寳玉笑着說道:「儍丫頭,我告訴你罷。」未知寳玉又說出什麽話來,且聼下囘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