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程甲本)/九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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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紅樓夢(程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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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賈璉拿了那塊假玉忿忿走出,到了書房。那個人看見賈璉的氣色不好,心裡先發了虛了,連忙站起來迎着。剛要說話,只見賈璉冷笑道:「好大胆,我把你這個混賬東西!這裡是什麽地方兒,你敢來掉鬼!」囬頭便問:「小厮們呢?」外頭轟雷一般幾個小厮齊聲答應。賈璉道:「取䋲子去綑起他來。等老爺囬來囬明了,把他送到衙門裡去。」衆小厮又一齊答應「預偹着呢。」嘴裡雖如此,𨚫不動身。那人先自唬的手足無措,見這般勢𣲖,知道難逃公道,只得跪下給賈璉碰頭,口口聲聲只呌:「老太爺别生氣。是我一時窮極無奈,纔想出這個没臉的營生来。那玉是我借錢做的,我也不敢要了,只得孝敬府裡的哥兒頑罷。」說𭺾,又連連磕頭。賈璉啐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這府裡希罕你的那朽不了的浪東西!」正閙着,只見賴大進來,陪着笑向賈璉道:「二爺别生氣了。靠他筭個什麽東西,饒了他,呌他滚出去罷。」賈璉道:「寔在可惡。」頼大賈璉作好作歹,衆人在外頭都說道:「糊塗狗欜的,𮟃不給爺和頼大爺磕頭呢。快快的滚罷,還等窩心脚呢!」那人趕忙磕了兩個頭,抱頭鼠竄而去。從此街上閙動了「賈寳玉弄出『假寳玉』」来。


且說賈政那日拜客囬來,衆人因爲燈節底下,恐怕賈政生氣,已過去的事了,便也都不肯囬。只因元𡚱的事忙碌了好些時,近日寳玉又病着,雖有舊例家宴,大家無興,也無有可記之事。到了正月十七日,王夫人正盼王子騰來京,只見鳯姐進来囬說「今日二爺在外𦗟得有人傳說,我們家大老爺赶着進京,離城只二百多里地,在路上没了。太太聼見了没有?」王夫人吃驚道:「我没有𦘏見,老爺昨晚也没有說起,到底在那裡聽見的?」鳯姐道:「說是在樞宻張老爺家聼見的。」王夫人怔了半天,那眼淚早流下來了,因拭淚說道:「囬來再呌璉兒索性打聼明白了來告訴我。」鳯姐答應去了。王夫人不免暗裡落涙,悲女哭弟,又爲寳玉躭憂。如此連三接二,都是不隨意的事,那裡擱得住,便有些心口疼痛起來。又加賈璉打𦗟明白了來說道:「舅太爺是赶路勞乏,偶然感冐風寒,到了十里屯地方,延醫調治。無奈這個地方没有名醫,誤用了藥,一劑就𭮀了。但不知家眷可到了那裡没有?」王夫人聼了,一陣心酸,便心口疼得坐不住,呌彩雲等扶了上炕,還扎挣着呌賈璉去囘了賈政,「卽速收拾行裝迎到那裡,帮着料理完𭺾,卽刻囬來告訴我們。好呌你媳婦兒放心。」賈璉不敢違抝,只得辭了賈政起身。

賈政早已知道;心裡狠不受用。又知寳玉失玉巳後神志惛憒,醫藥無效又值王夫人心疼。那年正值京察,工部將賈政保列一等。二月,吏部帶領引見。皇上念賈政勤儉謹慎,卽放了江西糧道。卽日謝恩,已奏明起程日期。雖有衆親朋賀喜,賈政也無心應酬,只念家中人口不寧,又不敢躭延在家。正在無計可施,只聼見賈母那邊呌「請老爺。」賈政卽忙進去,看見王夫人帶着病也在那裡。便向賈母請了安。賈母呌他坐下,便說:「你不日就要赴任,我有多少話與你說,不知你聽不聼?」說着,掉下淚來。賈政忙站起來說道:「老太太有話只管吩咐,兒子怎敢不遵命呢。」賈母咽哽着說道:「我今年八十一歲的人了,你又要做外任去,偏有你大哥在家,你又不能告親老。你這一去了,我所疼的只有寳玉,偏偏的又病得糊𡍼,還不知道怎麽様呢。我昨日呌頼升媳婦出去呌人給寳玉算筭命,這先生筭得好靈,說要娶了金命的人帮扶他,必要冲冲喜纔好,不然只怕保不住。我知道你不信那些話,所以教你来商量。你的媳婦也在這裡,你們兩個也商量商量,還是要寳玉好呢,𮟃是隨他去呢?」賈政陪笑說道:「老太太當初疼兒子這麽疼的,難道做兒子的就不疼自己的兒子不成麽。只爲寳玉不上進,所以時常恨他,也不過是恨鉄不成剛的意思。老太太旣要給他成家,這也是該當的,豈有逆着老太太不疼他的理。如今寶玉病着,兒子也是不放心。因老太太不呌他見我,所以兒子也不敢言語。我到底瞧瞧寳玉是個什麽病。」王夫人見賈政說着也有些眼圈兒紅,知道心裡是疼的,便呌襲人扶了寳玉來。寳玉見了他父親,襲人呌他請安,他便請了個安。賈政見他臉面狠瘦,目光無神,大有瘋儍之狀,便呌人扶了進去,便想到:「自己也是望六的人了,如今又放外任,不知道幾年囬來。倘或這孩子果然不好,一則年老無嗣,雖說有孫子,到底隔了一層;二則老太太最疼的是寶玉,若有差錯,可不是我的罪名更重了。」瞧瞧王夫人,一包眼淚,又想到他身上,復站起來說:「老太太這麽大年紀,想法兒疼孫子,做兒子的還敢違抝?老太太主意該怎麽便怎麽就是了。但只姨太太那邉不知說明白了没有?」王夫人便道:「姨太太是早應了的。只爲蟠兒的事没有結案,所以這些時總没題起。」賈政又道:「這就是第一層的難處。他哥哥在監裡,妹子怎麽出嫁。况且貴𡚱的事雖不禁婚嫁,寳玉應照已出嫁的姐姐有九個月的功服,此時也難娶親。再者我的起身日期已經奏明,不敢躭擱,這幾天怎麽辦呢?」

賈母想了一想:「說的果然不錯。若是等這幾件事過去,他父親又走了。倘或這病一天重似一天,怎麽好?只可越些禮辦了纔好。」想定主意,便說道:「你若給他辦呢,我自然有個道理,包管都碍不着。姨太太那邊我和你媳婦親自過去求他。蟠兒那裡我央蝌兒去告訴他,說是要救寳玉的命,諸事將就,自然應的。若說服裡娶親,當真使不得。况且寳玉病着,也不可教他成親,不過是冲冲喜,我們兩家愿意,孩子們又有金玉的道理,婚是不用合的了。卽挑了好日子,按着偺們家分兒過了禮。赶着挑個娶親日子,一㮣鼓樂不用,倒按宫裡的様子,用十二對提燈,一乘八人轎子擡了来,照南邊規矩拜了堂,一様坐床撒帳,可不是算娶了親了麽。寶丫頭心地明白,是不用慮的。内中又有襲人,也還是個妥妥當當的孩子。再有個明白人常勸他更好。他又和寳丫頭合的来。再者姨太太曾說,寳丫頭的金鎻也有個和尚說過,只等有玉的便是婚姻,焉知寶丫頭過来,不因金鎻倒招出他那塊玉來,也定不得。從此一天好似一天,豈不是大家的造化。這㑹子只要立刻𭣣拾屋子,鋪排起來。這屋子是要你𣲖的。一㮣親友不請,也不排筵席,待寳玉好了,過了功服,然後再擺席請人。這麽着都赶的上。你也看見了他們小兩口兒的事,也好放心的去。」賈政𦗟了,原不願意,只是賈母做主,不敢違命,勉强陪笑說道:「老太太想得極是,也狠妥當。只是要吩咐家下衆人,不許吵嚷得裡外皆知,這要躭不是的。姨太太那邉,只怕不肯:若是果真應了,也只好按着老太太的主意辦去。」賈母道:「姨太太那裡有我呢。你去罷。」賈政答應出來,心中好不自在。因赴任事多,部裡領凴,親友們薦人,種種應酬不絶,竟把寳玉的事,聼凴賈母交與王夫人鳯姐兒了。惟將榮禧堂後身王夫人内屋旁邊一大跨所二十餘間房屋指與寳玉,餘者一槪不𬋩。賈母定了主意呌人告訴他去,賈政只說狠好,此是後話。

且說寳玉見過賈政,襲人扶囘裡間炕上。因賈政在外,無人敢與寳玉說話,寳玉便昏昏沉沉的睡去。賈母與賈政所說的話,寳玉一句也没有𦗟見。襲人等𨚫静靜兒的聼得明白。頭裡雖也聼得些風聲,到底影响,只不見寳釵過來,𨚫也有些信真。今日聼了這些話,心裡方纔水落歸漕,倒也喜歡。心裡想道:「果然上頭的眼力不錯,這纔配得是。我也造化。若他來了,我可以卸了好些擔子。但是這一位的心裡只有一個林姑娘,幸虧他没有𦗟見,若知道了,又不知要閙到什麽分兒了。」襲人想到這裡,轉喜爲悲,心想:「這件事怎麽好?老太太、太太那裡知道他們心裡的事。一時高興說給他知道,原想要他病好。若是他仍似前的心事,初見林姑娘便要摔玉砸玉。况且那年夏天在園裡把我當作林姑娘,說了好些私心話。後来因爲紫鵑說了句頑話兒,便哭得死去活來。若是如今和他說要娶寳姑娘,竟把林姑娘撂除開,非是他人事不知還可,若稍明白些,只怕不但不能冲喜,竟是催命了!我再不把話說明,那不是一害三個人了麽。」襲人想定主意,待等賈政出去,呌秋紋照看着寳玉,便從裡間出來,走到王夫人身傍,悄悄的請了王夫人到賈母後身屋裡去說話。賈母只道是寳玉有話,也不理會,還在那裡打𮅕怎麽過禮,怎麽娶親。那襲人同了王夫人到了後間,便跪下哭了。王夫人不知何意,把手拉着他說:「好端端的,這是怎麽說?有什麽委屈起來說。」襲人道:「這話奴才是不該說的,這㑹子因爲没有法兒了。」王夫人道:「你慢慢的說。」襲人道:「寳玉的親事老太太、太太已定了寳姑娘了,自然是極好的一件事。只是奴才想着,太太看去寶玉和寳姑娘好,還是和林姑娘好呢?」王夫人道:「他兩個因從小兒在一處,所以寳玉和林姑娘又好些。」襲人道:「不是好些。」便將寳玉素與黛玉這些光景一一的說了,𮟃說:「這些事都是太太親眼見的。獨是夏天的話我從没敢和别人說。」王夫人拉着襲人道:「我看外面兒已瞧出幾分來了。你今兒一說,更加是了。但是剛纔老爺說的話想必都聽見了,你看他的神情兒怎麽様?」襲人道:「如今寳玉若有人和他說話他就笑,没人和他說話他就睡。所以頭裡的話𨚫倒都没聼見。」王夫人道:「倒是這件事呌人怎麽様呢?」襲人道:「奴才說是說了,𮟃得太太告訴老太太,想個萬全的主意纔好。」王夫人便道:「旣這麽着,你去幹你的,這時候滿屋子的人,暫且不用提起,等我瞅空兒囬明老太太,再作道理。」

說着,仍到賈母跟前。賈母正在那裡和鳳姐兒啇議,見王夫人進來,便問道:「襲人丫頭說什麽?這麽鬼鬼祟祟的。」王夫人趂問,便將寳玉的心事,細細囬明賈母。賈母聼了,半日没言語。王夫人和鳳姐也都不再說了。只見賈母歎道:「别的事都好說。林丫頭倒没有什麽。若寳玉眞是這様,這可呌人作了難了。」只見鳯姐想了一想,因說道:「難倒不難,只是我想了個主意,不知姑媽肯不肯。」王夫人道:「你有主意只管說給老太太𦗟,大家娘兒們商量着辦罷了。」鳯姐道:「依我想,這件事只有一個掉包兒的法子。」賈母道:「怎麽掉包兒?」鳯姐道:「如今不𬋩寳兄弟明白不明白,大家吵嚷起来,說是老爺做主,將林姑娘配了他了。瞧他的神情兒怎麽様。要是他全不管,這個包兒也就不用掉了。若是他有些喜歡的意思,這事却要大費周折呢。」王夫人道:「就筭他喜歡,你怎麽様辦法呢?」鳯姐走到王夫人耳邊,如此這般的說了一遍。王夫人㸃了幾㸃頭兒,笑了一笑說道:「也罷了。」賈母便問道:「你娘兒兩個搗鬼,到底告訴我是怎麽着呀?」鳯姐恐賈母不懂,露洩機關,便也向耳邊輕輕的告訴了一遍。賈母果真一時不懂,鳯姐笑着又說了幾句。賈母笑道:「這麽着也好,可就只忒苦了寳丫頭了。倘或吵嚷出來,林丫頭又怎麽様呢?」鳳姐道:「這個話原只說給寳玉𦗟,外頭一槩不許題起,有誰知道呢。」

正說間,丫頭傳進話來說:「璉二爺囬來了。」王夫人恐賈母問及,使個眼色與鳯姐。鳯姐便出來迎着賈璉𢫓了個嘴兒,同到王夫人屋裡等着去了。一囬兒王夫人進来,已見鳳姐哭的兩眼通紅。賈璉請了安,將到十里屯料理王子騰的喪事的話說了一遍,便說:「有恩㫖賞了内閣的職銜,謚了文勤公,命本宗扶柩囘籍,着沿途地方官員照料。昨日起身,連家眷囬南去了。舅太太呌我囘來請安問好,說如今想不到不能進京,有多少話不能說。𦗟見我大舅子要進京,若是路上遇見了,便呌他来到偺們這裡細細的說。」王夫人聽𭺾,其悲痛自不必言。鳯姐勸慰了一番,「請太太畧歇一歇,晚上來再商量寶玉的事罷。」說𭺾,同了賈璉囬到自己房中,告訴了賈璉,呌他派人收拾新房。不題。


一日,黛玉早飯後帶着紫鵑到賈母這邊来,一則請安,二則也爲自己散散悶。出了瀟湘館,走了幾歩,忽然想起忘了手絹子來,因呌紫鵑囬去取來,自己𨚫慢慢的走着等他。剛走到沁芳橋那邊山石背後,當日同寳玉𦵏花之處,忽𦗟一個人嗚嗚咽咽在那裡哭。黛玉煞住脚𦗟時,又聼不出是誰的聲音,也聼不出哭着叨叨的是些什麽話。心裡甚是疑惑,便慢慢的走去。及到了跟前,却見一個濃眉大眼的丫頭在那裡哭呢。黛玉未見他時,還只疑府裡這些大丫頭有什麽說不出的心事,所以來這裡發洩發洩;及至見了這個丫頭,𨚫又好笑,因想到:這種蠢貨有什麽情種,自然是那屋裡作粗活的丫頭受了大女孩子的氣了。細瞧了一瞧,𨚫不認得。那丫頭見黛玉来了,便也不敢再哭,跕起來拭眼涙。黛玉問道:「你好好的爲什麽在這裡傷心?」那丫頭聼了這話,又流淚道:「林姑娘你評評這個理。他們說話我又不知道,我就說錯了一句話,我姐姐也不犯就打我呀。」黛玉𦗟了,不懂他說的是什麼,因笑問道:「你姐姐是那一個?」那丫頭道:「就是珍珠姐姐。」黛玉𦗟了,纔知他是賈母屋裡的,因又問:「你呌什麽?」那丫頭道:「我呌儍大姐兒。」黛玉笑了一笑,又問:「你姐姐爲什麼打你?你說錯了什麽話了?」那丫頭道:「爲什麽呢,就是爲我們寳二爺娶寳姑娘的事情。」黛玉聼了這句話,如同一個疾雷,心頭亂跳。略定了定神,便呌這丫頭「你跟了我這裡來。」

那丫頭跟着黛玉到那𰣍角兒上𦵏桃花的去處,那裡背静。黛玉因問道:「寳二爺娶寶姑娘,他爲什麽打你呢?」儍大姐道:「我們老太太和太太二奶奶商量了,因爲我們老爺要起身,說就赶着往姨太太商量把寶姑娘娶過来罷。頭一宗,給寳二爺冲什麽喜,第二宗——」說到這裡,又瞅着黛玉笑了一笑,纔說道:「趕着辦了,還要給林姑娘說婆婆家呢。」黛玉已經聼呆了。這丫頭只管說道:「我又不知道他們怎麽啇量的,不呌人吵嚷,怕寳姑娘𦗟見害臊。我白和寳二爺屋裡的襲人姐姐說了一句:『偺們明兒更熱閙了,又是寳姑娘,又是寳二奶奶,這可怎麽呌呢!』林姑娘,你說我這話害着珍珠姐姐什麽了嗎,他走過来就打了我一個嘴巴,說我混說,不遵上頭的話,要攆出我去。我知道上頭爲什麽不呌言語呢,你們又没告訴我,就打我。」說着,又哭起來。

那黛玉此時心裡竟是油兒醬兒糖兒醋兒倒在一處的一般,甜苦醋鹹,竟說不上什麼味兒來了。停了一會兒,顫巍巍的說道:「你别混說了。你再混說,呌人聼見又要打你了。你去罷。」說着,自己轉身要囘瀟湘舘去。那身子竟有千百觔重的,兩隻脚却像跴着綿花一般,早已軟了,只得一歩一歩慢慢的走將来。走了半天,還没到沁芳橋畔,原来脚下軟了。走的慢,且又迷迷痴痴,信着脚從那邊繞過來,更添了兩箭地的路。這時剛到沁芳畔,𨚫又不知不覺的順着堤往囬裡走起來。紫鵑取了絹子來,𨚫不見黛玉。正在那裡看時,只見黛玉顔色雪白,身子恍恍蕩蕩的,眼睛也直直的,在那裡東轉西轉。又見一個丫頭往前頭走了,離的遠,也看不出是那一個來。心中驚疑不定,只得赶過來輕輕的問道:「姑娘怎麽又囬去?是要往那裡去?」黛玉也只糢糊聼見,隨口應道:「我問問寳玉去!」紫鵑𦘏了,摸不着頭腦,只得攙着他到賈母這邊來。

黛玉走到賈母門口,心裡微覺明晰,囬頭看見紫鵑攙着自己,便站住了問道:「你作什麽來的?」紫鵑陪笑道:「我找了絹子來了。頭裡見姑娘在橋那邉呢,我赶着過去問姑娘,姑娘没理㑹。」黛玉笑道:「我打量你來睄寶二爺来了呢,不然怎麽徃這裡走呢。」紫鵑見他心裡迷惑,便知黛玉必是聽見那丫頭什麽話了,惟有㸃頭微笑而已。只是心裡怕他見了寳玉,那一個已經是瘋瘋儍儍,這一個又這様恍恍惚惚,一時說出些不大體統的話来,那時如何是好?心裡雖如此想,𨚫也不敢違抝,只得攙他進去。那黛玉𨚫又竒怪了,這時不似先前那様軟了,也不用紫鵑打簾子,自己掀起簾子進来,𨚫是寂然無聲。因賈母在屋裡歇中覺,丫頭們也有脫滑頑,也有打盹兒的,也有在那裡伺候老太太的。倒是襲人𦗟見簾子响,從屋裡出來一看,見是黛玉,便讓道:「姑娘屋裡坐罷。」黛玉笑着道:「寳二爺在家麽?」襲人不知底裡,剛要答言,只見紫鵑在黛玉身後和他𢫓嘴兒,指着黛玉,又搖搖手兒。襲人不解何意,也不敢言語。黛玉却也不理㑹,自己走進房来。看見寳玉在那裡坐着,也不起來讓坐,只瞅着嘻嘻的儍笑。黛玉自己坐下,𨚫也瞅着寳玉笑。兩個人也不問好,也不說話,也無推讓,只𬋩對着臉儍笑起來。

襲人看見這番光景,心裡大不得主意,只是没法兒。忽然聼着黛玉說道:「寳玉,你爲什麽病了?」寳玉笑道:「我爲林姑娘病了。」襲人紫鵑兩個嚇得面目攺色,連忙用言語來岔。兩個却又不答言,仍舊儍笑起来。襲人見了這様,知道黛玉此時心中迷惑不減於寶玉,因悄和紫鵑說道:「姑娘纔好了,我呌秋紋妹妹同着你攙囬姑娘歇歇去罷。」因囬頭向秋紋道:「你和紫鵑姐姐送林姑娘去罷,你可别混說話。」秋紋笑着,也不言語,便來同着紫鵑攙起黛玉。那黛玉也就站起來,瞅着寶玉只管笑,只𬋩㸃頭兒。紫鵑又催道:「姑娘囬家去歇歇罷。」黛玉道:「可不是,我這就是囘去的時候兒了。」說着,便囬身笑着出来了,仍舊不用丫頭們攙扶,自己𨚫走得比往常飛快。紫鵑秋紋後面赶忙跟着走。黛玉出了賈母院門,只管一直走去。紫鵑連忙攙住呌道:「姑娘徃這麽來。」黛玉仍是笑着隨了徃瀟湘舘來。離門口不遠,紫鵑道:「阿彌陀佛,可到了家了!」只這一句話没說完,只見黛玉身子往前一,哇的一聲,一口血直吐出來。未知性命如何,且𦗟下囬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