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程甲本)/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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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紅樓夢(程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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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小紅心神恍惚,情思纏綿,忽朦朧𪾶去,遇見賈芸要拉他,却囘身一跑,被門檻絆了,一唬醒過來,方知是夢。因此翻來覆去,一夜無眠。至次日天明,方纔起來,就有幾個丫頭來㑹他去打掃房子地面,提洗面水。這小紅也不梳洗,向鏡中胡亂挽了一挽頭髮,洗了手,腰中束一條汗巾,便來打掃房屋。誰知寶玉昨兒見了他,也就留心,若要指名喚他來使用,一則怕襲人等多心,二則又不知他是何性情,因而納悶。早晨起來,也不梳洗,只坐着出神。一時下了牕子,隔著紗屜子,向外看的真切,只見幾個丫頭打掃院子,都擦胭抹粉,挿花帶柳的,獨不見昨兒那一個。寳玉便靸了鞋,走出了房門,只妝做看花,東瞧西望。一擡頭,只見西南角上遊廊下欄干旁有一個人𠋣在那裡,却爲一株海棠花所遮,看不眞切。前進一歩仔細一看,正是昨日那個丫頭,在那裡出神。要迎上去,又不好意思。正想着,忽見碧痕來請他洗臉,只得進去了。不在話下。

却說小紅正自出神,忽見襲人招手呌他,只得走上前來。襲人笑道:「我們的噴壺壞了,你到林姑娘那邊借來一用。」小紅便走向瀟湘館去,到翠烟橋,抬頭一望,只見山坡高處都攔着帷幙,方想起今日有匠役在此種樹。原來遠遠的一簇人在那裡掘土,賈芸正坐在山子石上監工。小紅待要過去,又不敢過去,只得悄悄向瀟湘館取了噴壺而囬,無精打彩,自向房内倒着。衆人只說他是身子不快,也不理論。

過了一日,原來次日是王子騰夫人的壽誕,那裡原打發人來請賈母、王夫人的,王夫人見賈母不去,也便不去了。倒是薛姨媽同着鳯姐兒並賈家三個姊妹、寶釵、寳玉,一齊都去了,至晚方囘。王夫人正過薛姨媽房裡坐着,見賈𤨔下了學,命他去抄《金剛經咒》唪誦。那賈𤨔便來到王夫人炕上坐着,命人㸃了蠟燭,拿腔做勢的抄寫。一時又呌彩雲倒杯茶來,一時又呌玉釧剪蠟花,又說金釧𫽮了燈亮兒。衆丫嬛們素日厭惡他,都不答理他。只有彩霞還和他合得來,倒了茶與他,因向他悄悄的道:「你安分些罷,何苦討人厭。」賈環把眼一瞅道:「我也知道,你别哄我。如今你和寳玉好,不大理我,我也看出來了。」彩霞咬著牙,向他頭上戳了一指頭,道:「没良心的!狗咬呂洞賔——不識好歹。」

兩人正,只見鳯姐同着王夫人都過來了。王夫人便一長一短問他今日是那幾位堂客,戱文好歹,酒席如何。不多時,寶玉也來了,見了王夫人,也規規矩矩說了幾句話,便命人除去了抹額,脫了袍服,拉了靴子,便一頭滾在王夫人懷裡。王夫人便用手摩挲撫弄他,寶玉也扳著王夫人的脖子說長說短。王夫人道:「我的兒,又吃多了酒,臉上滾熱的。你還只是揉搓,一會子閙上酒來。還不在那裡靜静的躺一㑹子去呢。」說著便呌人拿枕頭。寳玉因就在王夫人身後倒下,又呌彩霞來替他拍著。寳玉便和彩霞說笑,只見彩霞淡淡的不大答理,兩眼只向著賈𤨔。寶玉便拉他的手,說道:「好姐姐,你也理我理兒。」一面說,一面拉他的手。彩霞奪手不肯,便說:「再閙就嚷了。」

二人正閙著,原來賈𤨔𦗟見了,素日原恨寶玉,今見他和彩霞頑耍,心上越發按不下這口氣。因一沉思,計上心來,故作失手,將那一盞油汪汪的臘燭,向寳玉臉上只一推,只𦗟寳玉「噯喲」的一聲,滿屋裡人都唬一跳,連忙將地下的矗燈移過來一照,只見寳玉滿臉是油。王夫人又氣又急,一面命人替寶玉擦洗,一面罵賈𤨔。鳯姐三歩兩歩上炕去替寳玉收拾著,一面說道:「老三還是這様『毛脚鷄』似的,我說你上不得臺盤。趙姨娘平時也該教導教導他。」一句話提醒了王夫人,遂呌過趙姨娘來,罵道:「養出這様黑心種子來,也不教訓教訓!幾番幾次我都不理論,你們一發得了意了,一發上來了!」那趙姨娘只得忍氣吞聲,也上去帮著他們替寶玉𭣣拾。只見寳玉左邊臉上起了一溜燎炮,幸而没傷眼睛。王夫人看了,又心疼,又怕賈母問時難以囘答,急的又把趙姨娘罵一頓。又安慰了寳玉,一靣取了「敗毒散」來敷上。寳玉說:「有些疼,還不妨事。明日老太太問,只說我自己燙的就是了。」鳯姐道:「便說自己燙的,也要罵人不小心,橫𥪡有一塲氣的。」王夫人命人好生送了寳玉囬房去。襲人等見了,都慌的了不得。

林黛玉見寳玉出了一天的門,便悶悶的,晚間打發人來問了兩三遍,知道燙了,便親自赶過來,只瞧見寶玉自己拿鏡子照呢,左邊臉上滿滿的敷了一臉藥。林黛玉只當十分燙得利害,忙近前瞧瞧,寳玉𨚫把臉遮了,摇手呌他出去。知他素性好潔,故不要他瞧。黛玉也就罷了,但問他:「疼得怎様?」寶玉道:「也不狠疼,養一兩日就好了。」林黛玉坐了一會囬去了。次日,寳玉見了賈母,雖自己承認自己燙的,賈母免不得又把跟從的人罵了一頓。

過了一日,有寳玉𭔃名的乾娘馬道婆到府裡來,見了寳玉,唬了一大跳,問其緣由,說是燙的,便㸃頭歎息,一面向寳玉臉上用指頭畫了幾畵,口内嘟嘟囔囔的,又咒誦了一囬,說道:「包管好了。這不過是一時飛灾。」又向賈母道:「老祖宗老菩薩,那裡知道那佛經上說的利害,大凡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長下來,暗裡便有許多促俠鬼跟着他,得空便擰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飯時打下他的飯碗來,或走著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孫多有長不大的。」賈母𦘏如此說,便問:「這有什麽佛法解釋没有呢?」馬道婆便說道:「這個容易,只是多替他做些因果善事,也就罷了。再那經上還說,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薩,專𬋩照耀陰暗邪祟,若有善男信女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保兒孫康寧,再無撞客邪祟之灾。」賈母道:「倒不知怎麽供奉這位菩薩?」馬道婆說:「也不值什麽,不過除香燭供奉以外,一天多添幾觔香油,㸃個大海燈。這海燈便是菩薩現身法像,晝夜不敢息的。」賈母道:「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我也做個好事。」馬道婆說:「這也不拘多少,隨施主愿心。像我家裡就有好幾處的王𡚱誥命供奉的:南安郡王府裡太𡚱,他許的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觔油,一觔燈草,那海燈也只比缸略小些。錦鄉侯的誥命次一等,一天不過二十觔油。再有幾家,或十觔、八觔、三觔、五觔的不等,也少不得要替他㸃。」賈母㸃頭思忖。馬道婆道:「還有一件,若是爲父母尊長的,多捨些不妨。若老祖宗爲寳玉,若捨多了,怕哥兒擔不起,反折了福。要捨,大則七觔,小則五觔,也就是了。」賈母道:「旣是這様說,便一日五觔,每月打總兒來關了去。」馬道婆道:「阿彌陀佛,慈悲大菩薩!」賈母又呌人來咐:「以後寳玉出門,拿幾串錢交給他小子們,一路施捨與僧道貧苦之人。」說𭺾,那道婆便徃各房問安閒逛去了。

一時來到趙姨娘房裡,二人見過,趙姨娘命小丫頭倒茶給他吃。趙姨娘正粘鞋呢,馬道婆見炕上堆著些零星紬縀,因說:「我正没有鞋面子,奶奶給我些零碎紬子縀子,不拘顔色,做雙鞋穿罷。」趙姨娘歎口氣道:「你瞧,那裡頭還有塊成様的麼?就有好東西也到不了我這裡。你不嫌不好,挑兩塊去就是了。」馬道婆便挑了幾塊,掖在懷裡。

趙姨娘又問:「前日我打發人送了五百錢去,你可在藥王面前上了供没有?」馬道婆道:「早已替你上了供了。」趙姨娘歎氣道:「阿彌陀佛!我手裡但凡從容些,也時常來上供,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馬道婆道:「你只放心,將來熬的𤨔哥大了,得了一官半職,那時你要做多大功德,還怕不能麽?」趙姨娘聼了笑道:「罷,罷,再别提起,如今就是榜樣兒。我們娘兒們跟的上這屋裡那一個兒?寶玉兒還是小孩子家,長的得人意兒,大人偏疼他些兒,也還罷了,我只不伏這個主兒!」一面說,一面伸了兩個指頭。馬道婆會意,便問道:「可是璉二奶奶?」趙姨娘唬的忙摇手,起身掀簾子一看,見無人,方囬身向道婆說:「了不得,了不得!提起這個主兒,這一分家私要不都呌他搬了娘家去,我也不是個人。」

馬道婆見說,便探他的口氣道:「我還用你說?難道都看不出來。也虧你們心裡也不理論,只凴他去。倒也好。」趙姨娘道:「我的娘!不凴他去,難道誰還敢把他怎麽様呢?」馬道婆道:「不是我說句造孽的話,你們没本事也難怪。明裡不敢怎様,暗裡也筭計了,還等到如今!」趙姨娘聞𦗟這話裡有話,心内暗暗的歡喜,便說道:「怎麽暗裡筭計?我倒有個心,只是没這様的能幹人。你若教給我這法子,我大大的謝你。」馬道婆聽了這話,打攏了一處,便又故意說道:「阿彌陀佛!你快休問我,我那裡知道這些事?罪罪過過的。」趙姨娘道:「你又來了。你是最肯濟困扶危的人,難道就眼睁睁的看人家來擺佈死了我們娘兒兩個不成?難道還怕我不謝你麽?」馬道婆聼如此,便笑道:「若說我不忍你們娘兒兩個受别人委曲,還猶可,若說謝,我還想你們什麽東西麽?」趙姨娘𦗟這話鬆動了些,便說:「你這麽個明白人,怎麽糊塗了?果然法子靈騐,把他兩人絶了,這家私還怕不是我們的。那時候你要什麽不得呢?」馬道婆聼了,低頭半日,說:「那時節事情妥當了,又無凴㨿,你還理我呢。」趙姨娘說:「這有何難?我攢了幾兩體己,還有些衣服首飾,你先拿幾様去。我再寫個欠銀文契給你,到那時,我照數給你。」馬道婆道:「使得。」

趙姨娘將一個小丫頭也支開,連忙開了箱櫃,將衣服首餙拿了些出來,並體己散碎銀子,又寫了五十兩一張欠約,遞與馬道婆道:「你先拿去作個供飬。」馬道婆見了這些東西,又有欠字,遂不顧青紅皂白,滿口應承,伸手先將銀子拿了,然後𭣣了欠契。向趙姨娘要了張紙,拿剪子鉸了兩個紙人兒,遞與趙姨娘,教把他二人的年庚,冩在上面。又找了一張藍紙,鉸了五個青面鬼,呌他併在一處,拿針釘了:「我在家中作法,自有效騐的。」說完,忽見王夫人的丫頭進來道:「奶奶可在這裡,太太等你呢。」二人散了,不在話下。


𨚫說林黛玉因寶玉燙了臉不大出門,倒時常在一處說閒話兒。這日飯後,看了兩篇書,又同紫鵑等作了一會針線,總悶悶不舒,一同信歩出來看庭前纔迸出的新笋。不覺出了院門,來到園中,四望無人,惟見花光鳥語,信歩便往怡紅院來。只見幾個丫頭𦥝水,都在迴廊上看畫眉洗澡呢。𦗟見房内笑聲,原來是李宫裁、鳯姐、寳釵都在這裡。一見他進來,都笑道:「這不又來了兩個。」黛玉笑道:「今兒齊全,誰下帖子請的?」鳯姐道:「我前日打發人送兩瓶茶葉與姑娘,可還好麽?」黛玉道:「我正忘了,多謝想着。」寶玉道:「我嚐了不好,不知别人嚐了怎麽様。」寳釵道:「味倒好,只是没甚顔色。」鳯姐道:「那是暹羅國貢的。我嚐了也不覺甚好,還不如我們常吃的呢。」黛玉道:「我吃著好,不知你們的脾胃是怎様的?」寶玉道:「你說好,把我的都拿了去吃罷。」鳯姐道:「我那裡還多着的呢。」黛玉道:「我呌丫頭取去。」鳯姐道:「不用,我打發人送來。我明日還有一事求你,一同呌人送來。」

林黛玉聼了,笑道:「你們𦗟𦗟,這是吃了他家一㸃子茶葉,就使喚起人來了。」鳯姐笑道:「你旣吃了我家的茶,怎麽還不給我們家作媳婦兒?」衆人都大笑不止。黛玉紅了臉,囘過頭去,一聲兒不言語。寳釵笑道:「我們二嫂子的詼諧是好的。」黛玉道:「什麽詼諧,不過是貧嘴賤舌的討人厭罷了。」說著又啐了一口。鳯姐兒道:「你替我家做了媳婦,少些什麽?」指着寶玉道:「你瞧瞧,人物兒配不上?門第兒配不上?根基家私配不上?那一㸃兒玷辱了你?」黛玉起身便走。寳釵呌道:「顰兒急了,還不囘來呢!走了倒没意思。」說着,站起來拉住。纔至房門,只見趙姨娘和周姨娘兩個人都來瞧寳玉。寳玉與衆人都起身讓坐,獨鳯姐不理。寳釵正欲說話,只見王夫人房裡的丫頭來說:「舅太太來了,請奶奶姑娘們出去呢。」李宫裁連忙同着鳯姐兒走了。趙周兩人也辭了出去。寶玉道:「我不能出去,你們好歹别呌舅母進來。」又說:「林妹妹,你略站一站,與你說句話。」鳯姐聼了,囘頭向林黛玉道:「有人呌你說話呢。」便把林黛玉往後一推,和李紈一同去了。

這裡寳玉拉了黛玉的手,只是笑,又不說話。黛玉不覺又紅了臉,掙着要走。寳玉道:「噯喲!好頭疼!」黛玉道:「該,阿彌陀佛!」寳玉大呌一聲,將身一跳,離地有三四尺高,口内亂嚷,盡是胡話。黛玉並衆丫鬟都唬慌了,忙報知王夫人與賈母。此時王子騰的夫人也在這裏,都一齊來看,寶玉一發拿刀弄杖,尋死覔活的,閙的天翻地覆。賈母王夫人一見,唬的抖衣亂戰,「兒」一聲「肉」一聲,放聲大哭。于是驚動了衆人,連賈赦、邢夫人、賈珍、賈政並璉、蓉、芸、萍、薛姨娘、薛蟠並周瑞家的一干家中上下人等並丫鬟媳婦等,都來園内看視,登時亂麻一般。正没個主意,只見鳯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刀,砍進園來,見鷄殺雞,見犬殺犬,見了人,瞪著眼就要殺人。衆人一發慌了。周瑞媳婦帶著幾個力大的女人,上去抱住,奪了刀,抬囘房中。平兒豐兒等哭的哀天呌地。賈政也心中着忙。

當下衆人七言八語,有說送祟的,有說跳神的,有荐玉皇閣張道士捉怪的,整閙了半日,祈求禱告,百般醫治,並不見好。日落後,王子騰夫人告辭去了。次日,王子騰也來問候。接着小史侯家、邢夫人弟兄並各親戚都來瞧看,也有送符水的,也有荐僧道的,也有荐醫的。他叔嫂二人,一發糊𡍼,不省人事,身熱如火,在床上亂說,到夜裡更甚。因此那些婆子丫鬟不敢上前,故將他叔嫂二人,都搬到王夫人的上房内,著人輪班守視。賈母、王夫人、邢夫人並薛姨媽寸歩不離,只圍着哭。

此時賈赦賈政又恐哭壞了賈母,日夜𤎅油費火,閙的上下不安。賈赦還各處去尋覔僧道。賈政見不效騐,因阻賈赦道:「兒女之數,總由天命,非人力可强。他二人之病,百般醫治不效,想是天意該如此,也只好由他去。」賈赦不理,仍是百般忙亂。看看三日光陰,那鳯姐寶玉躺在床上,連氣息都㣲了。合家都說没了指望了,忙的將他二人的後事都治偹下了。賈母、王夫人、賈璉、平兒、襲人等更哭的死去活來。只有趙姨娘外面假作憂愁,心中稱願。

至第四日早,寳玉忽睁開眼向賈母說道:「從今已後,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打發我走罷。」賈母𦗟見這話,如同摘了心肝一般。趙姨娘在旁勸道:「老太太也不必過於悲痛。哥兒已是不中用了,不如把哥兒的衣服穿好,讓他早些囬去,也免他受些苦。只管捨不得他,這口氣不斷,他在那裡,也受罪不安。」這些話没說完,被賈母照臉啐了一口唾沫,罵道:「爛了舌頭的混賬老婆!怎麽見得不中用了?你愿意他死了,有什麽好處?你别作夢!他死了,我只你們要命。都是你們素日調唆着,逼他念書寫字,把胆子唬破了,見了他老子就像個避猫鼠兒一様。都不是你們這起小婦調唆的?這㑹子逼死了他,你們就隨了心了。我饒那一個!」一靣哭,一面罵。賈政在傍𦘏見這些話,心裡越發着急,忙喝退了趙姨娘,委宛勸解了一番。忽有人來囬:「兩口棺木都做齊了。」賈母聞之,如刀剌心,一發哭着大罵,問:「是誰呌做的棺材?快把做棺材的人拿來打死!」閙了個天翻地覆。

忽聽見空中隱隱有木魚聲,念了一句「南無解𡨚解結菩薩!有那人口不利、家宅不安、中邪祟、逢凶險的,我們醫治。」賈母王夫人便命人向街上找尋去。原來是一個癩和尙同一個跛道士。那和尙是怎的模様:

  鼻如懸胆兩眉長,目似明星有寶光。
  破衲芒鞋無住跡,腌臢更有一頭瘡。

那道人是如何模様:

  一足高來一足低,渾身帶水又拖泥。
  相逢若問家何處,𨚫在蓬萊弱水西。

賈政因命人請了進來,問他二人:「在何山修道?」那僧笑道:「長官不消多話,因知府上人口欠安,特來醫治的。」賈政道:「有兩個人中了邪,不知有何方可治?」那道人笑道:「你家現有希世之寳,可治此病,何須問方!」賈政心中便動了,因道:「小兒生時雖帶了一塊玉來,上面刻著『能除凶邪』,然亦未見靈效。」那僧道:「長官有所不知,那『寳玉』原是靈的,只因爲聲色貨利所迷,故此不靈了。你今將此寶取出來,待我持誦持誦,就依舊靈了。」

賈政便向寳玉項上取下那塊玉來,𨔛與他二人。那和尙擎在掌上,長歎一聲,道:「靑𡶶下别來十三載矣!人世光隂𨑙速,塵緣未㫁,奈何奈何!可羡你當日那叚好處:

  天不拘兮地不覊,心頭無喜亦無悲。
  只因煅煉通靈後,便向人間惹是非。

可惜今日這番經歴呀:

  粉漬𮌖痕汚寳光,房櫳日夜困鴛鴦。
  沉酣一夢終須醒,𡨚債償淸好散塲。」

念𭺾,又摩弄了一囬,說了些瘋話,遞與賈政道:「此物已靈,不可褻凟,懸於卧室上檻,除自己親人外,不可令陰人冲犯。三十三日之後,包𬋩好了。」賈政忙命人讓茶,那二人已經走了,只得依言而行。鳯姐寳玉果一日好似一日的,漸漸醒來,知道餓了,賈母王夫人纔放了心。衆姊妹都在外間聽消息,黛玉先念一聲佛,寳釵笑而不言,惜春道:「寶姐姐笑什麽?」寳釵道:「我笑如來佛比人還忙:又要度化衆生。又要保佑人家病痛,都呌他速好。又要管人家的婚姻,呌他成就。你說可忙不忙,可好笑不好笑?」一時林黛玉紅了臉,啐了一口道:「你們都不是好人!再不跟着好人學,只跟著鳯丫頭學的貧嘴。」一面說,一面掀簾子出去了。欲知端詳,下囬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