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程甲本)/八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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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紅樓夢(程甲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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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趙姨娘正在屋裡抱怨賈𤨔,只𦗟賈𤨔在外間屋裡發話道:「我不過弄倒了藥銱子,潵了一㸃子藥,那丫頭子又没就死了,值的他也罵我,你也罵我,頼我心壊,把我往死裡遭塌。等着我明兒𮟃要那小丫頭子的命呢,看你們怎麽着!只呌他們隄防着就是了。」那趙姨娘赶忙從裡間出來,握住他的嘴說道:「你還只𬋩信口胡唚,𮟃呌人家先要了我的命呢!」娘兒兩個吵了一囬。趙姨娘聼見鳯姐的話,越想越氣,也不着人來安慰鳯姐一聲兒。過了幾天,巧姐兒也好了。因此兩邉結怨比從前更加一層了。


一日林之孝進來囬道:「今日是北靜郡王生日,請老爺的示下。」賈政吩咐道:「只按向年舊例辦了,囘大老爺知道,送去就是了。」林之孝答應了,自去辦理。不一時,賈赦過来同賈政商議,帶了賈珍、賈璉、寳玉去與北靜王拜壽。别人還不理論,惟有寳玉素日仰慕北靜王的容貌威儀,巴不得常見纔好,遂連忙換了衣服,跟着来到北府。賈赦賈政遞了職名候諭。不多時,裡面出來了一個太監,手裡搯着數珠兒,見了賈赦賈政,笑嘻嘻的說道:「二位老爺好?」賈赦賈政也都赶忙問好。他兄弟三人也過來問了好。那太監道:「王爺呌請進去呢。」於是爺兒五個跟著那太監進入府中,過了兩層門,轉過一層殿去,裡面方是内宫門。剛到門前,大家站住,那太監先進去囬王爺去了。這裡門上小太監都迎着問了好。一時那太監出来,說了個「請」字,爺兒五個肅敬跟入。只見北靜郡王穿着禮服,已迎到殿門廊下。賈赦賈政先上来請安,捱次便是珍、璉、寳玉請安。那北靜郡王单看寶玉道:「我久不見你,狠惦記你。」因又笑問道:「你那塊玉兒好?」寳玉躬着身打着一半千兒囬道:「𫎇王爺福庇,都好。」北静王道:「今日你來,没有什麽好東西給你吃的,倒是大家說說話兒罷。」說着,幾個老公打起簾子,北靜王說「請」,自己却先進去,然後賈赦等都躬著身跟進去。先是賈赦請北靜王受禮,北靜王也說了兩句謙辭,那賈赦早已跪下,次及賈政等捱次行禮,自不必說。那賈赦等復肅敬退出。北靜王吩咐太監等讓在衆戚舊一處好生𭭎待,𨚫单留寳玉在這裡說話兒,又賞了坐。寶玉又磕頭謝了恩,在挨門邉繡墩上側坐,說了一囬讀書作文諸事。北靜王甚加愛惜,又賞了茶,因說道:「昨兒廵撫吳大人來陛見,說起令尊翁前任學政時,秉公辦事,凡屬生童,俱心服之至。他陛見時,萬歲爺也曾問過,他也十分保舉,可知是令尊翁的喜兆。」寳玉連忙站起,聼𭺾這一叚話,纔囘啟道:「此是王爺的恩典,吳大人的盛情。」正說着,小太監進来囘道:「外面諸位大人老爺都在前殿謝王爺賞宴。」說着,呈上謝宴并請午安的帖子来。北靜王畧看了一看,仍遞給小太監,笑了一笑說道:「知道了,勞動他們。」那小太監又囬道:「這賈寳玉王爺單賞的飯預偹了。」北静王便命那太監帶了寳玉到一所極小巧精緻的院裡,派人陪着吃了飯,又過來謝了恩。北靜王又說了些好話兒,忽然笑說道:「我前次見你那塊玉倒有趣兒,囘来說了個式様,呌他們也作了一塊来。今日你来得正好,就給你帶囬去頑罷。」因命小太監取来,親手遞給寳玉。寳玉接過来捧著,又謝了,然後退出。北靜王又命兩個小太監跟出來,纔同著賈赦等囬来了。賈赦便各自囬院裡去。

這裡賈政帶著他三人囬來見過賈母,請過了安,說了一囬府裡遇見的人。寶玉又囬了賈政吳大人陛見保舉的話。賈政道:「這吳大人本來咱們相好,也是我輩中人,𮟃倒是有骨氣的。」又說了幾句閒話兒,賈母便呌「歇着去罷。」賈政退出,珍、璉、寳玉都跟到門口。賈政道:「你們都囘去陪老太太坐著去罷。」說著,便囬房去。剛坐了一坐,只見一個小丫頭囬道:「外面林之孝請老爺囬話。」說著,遞上個紅單帖來,寫著吳廵撫的名字。賈政知是來拜,便呌小丫頭呌林之孝進來。賈政出至廊簷下。林之孝進來囬道:「今日巡撫吳大人來拜,奴才囬了去了。再奴才還𦗟見說,現今工部出了一個郎中缺,外頭人和部裡都吵嚷是老爺擬正呢。」賈政道:「瞧罷咧。」林之孝又囘了幾句話,纔出去了。

且說珍、璉、寶玉三人囬去,獨有寳玉到賈母那邊,一面述說北靜王待他的光景,並拿出那塊玉來。大家看着笑了一囬。賈母因命人:「給他𭣣起去罷,别丢了。」因問:「你那塊玉好生帶着罷?别閙混了。」寳玉在項上摘了下來,說:「這不是我那一塊玉,那裡就掉了呢。比起來,兩塊玉差遠着呢,那裡混得過。我正要告訴老太太。前兒晚上我睡的時候把玉摘下來掛在帳子裡,他竟放起光来了,滿帳子都是紅的。」賈母說道:「又胡說了,帳子的簷子是紅的,火光照著,自然紅是有的。」寶玉道:「不是。那時候燈已滅了,屋裡都𣾰黒的了,還看得見他呢。」邢王二夫人抿著嘴笑。鳳姐道:「這是喜信發動了。」寶玉道:「什麽喜信?」賈母道:「你不懂得。今兒個閙了一天,你去歇歇兒去罷,别在這裡說獃話了。」寳玉又站了一囬兒,纔囘園中去了。

這裡賈母問道:「正是。你們去看薛姨媽說起這事没有?」王夫人道:「本來就要去看的,因鳯丫頭爲巧姐兒病著,躭擱了兩天,今日纔去的。這事我們都告訴了,姨媽倒也十分願意,只說蟠兒這時候不在家,目今他父親没了,只得和他商量啇量再辦。」賈母道:「這也是情理的話。旣這麽様,大家先别提起,等姨太太那邉啇量定了再說。」


不說賈母處談論親事,且說寳玉囬到自己房中,告訴襲人道:「老太太與鳳姐姐方纔說話含含糊糊,不知是什麽意思。」襲人想了想,笑了一笑道:「這個我也猜不着。但只剛纔說這些話時,林姑娘在跟前没有?」寳玉道:「林姑娘纔病起来,這些時何曾到老太太那邊去呢。」正說着,只聼外間屋裡麝月與秋紋拌嘴。襲人道:「你兩個又閙什麽?」麝月道:「我們兩個鬪牌,他𫎣了我的錢他拿了去,他輸了錢就不肯拿出来。這也罷了,他倒把我的錢都搶了去了。」寳玉笑道:「幾個錢什麼要𦂳,儍丫頭,不許閙了。」說的兩個人都咕嘟著嘴坐著去了。這裡襲人打發寳玉睡下。不提。

𨚫說襲人𦗟了寳玉方纔的話,也明知是給寳玉提親的事。因恐寳玉每有痴想,這一提起不知又招出他多少獃話來,所以故作不知,自己心上却也是頭一件關切的事。夜間躺著想了個主意,不如去見見紫鵑,看他有什麽動靜,自然就知道了。次日一早起来,打發寳玉上了學,自己梳洗了,便慢慢的去到瀟湘舘來。只見紫鵑正在那裡搯花兒呢,見襲人進來,便笑嘻嘻的道:「姐姐屋裡坐著。」襲人道:「坐著,妹妹掐花兒呢嗎?姑娘呢?」紫鵑道:「姑娘纔梳洗完了,等著温藥呢。」紫鵑一靣說著,一面同襲人進來。見了黛玉正在那裡拿著一本書看。襲人陪着笑道:「姑娘怨不得勞神,起来就看書。我們寳二爺念書若能像姑娘這様,豈不好了呢。」黛玉笑著把書放下。雪雁已拿著個小茶盤裡托著一鍾藥,一鍾水,小丫頭在後面捧著痰盒漱盂進来。原来襲人來時要探探口氣,坐了一囬,無處入話。又想着黛玉最是心多,探不成消息再惹着了他倒是不好,又坐了坐,搭赸着辭了出來了。

將到怡紅院門口,只見兩個人在那裡站着呢。襲人不便往前走,那一個早看見了,連忙跑過來。襲人一看,却是鋤藥,因問「你作什麽?」鋤藥道:「剛纔芸二爺来了,拿了個帖兒,說給咱們寳二爺睄的,在這裡候信。」襲人道:「寳二爺天天上學,你難道不知道,𮟃候什麽信呢。」鋤藥笑道:「我告訴他了。他呌告訴姑娘,聼姑娘的信呢。」襲人正要說話,只見那一個也慢慢的蹭了過來,細看時,就是賈芸,溜溜湫湫往這邊来了。襲人見是賈芸,連忙向鋤藥道:「你告訴說知道了,囘來給寳二爺瞧罷。」那賈芸原要過来和襲人說話,無非親近之意,又不敢造次,只得慢慢踱来。相離不遠,不想襲人說出這話,自己也不好再徃前走,只好站住。這裡襲人已掉背臉徃囬裡去了。賈芸只得怏怏而囬,同鋤藥出去了。

晚間寳玉囬房,襲人便囬道:「今日廊下小芸二爺來了。」寶玉道:「作什麽?」襲人道:「他還有個帖兒呢。」寶玉道:「在那裡?拿来我看看。」麝月便走去在裡間屋裡書槅子上頭拿了來。寳玉接過看時,上面皮兒上寫着「叔父大人安禀」。寳玉道:「這孩子怎麽又不認我作父親了?」襲人道:「怎麽?」寳玉道:「前年他送我白海棠時稱我作『父親大人』,今日這帖子封皮上寫着『叔父』,可不是又不認了麽。」襲人道:「他也不害臊,你也不害臊。他那麽大了,倒認你這麽大兒的作父親,可不是他不害臊?你正經連個——」剛說到這裡,臉一紅,㣲㣲的一笑。寳玉也覺得了,便道:「這倒難講。俗語說:『和尙無兒,孝子多著呢。』只是我看著他還伶俐得人心兒,纔這麽着。他不願意,我還不希罕呢。」說着,一面拆那帖兒。襲人也笑道:「那小芸二爺也有些鬼鬼頭頭的。什麽時候又要看人,什麼時候又躱躱藏藏的,可知也是個心術不正的貨。」寳玉只顧拆開看那字兒,也不理㑹襲人這些話。襲人見他看那帖兒,皺一囘眉,又笑一笑兒,又搖搖頭兒,後來光景竟大不耐煩起來。襲人等他看完了,問道:「是什麽事情?」寳玉也不答言,把那帖子已經撕作幾叚。襲人見這般光景,也不便再問,便問寳玉吃了飯還看書不看。寳玉道:「可笑芸兒這孩子竟這様的混賬。」襲人見他所答非所問,便㣲㣲的笑着問道:「到底是什麽事?」寳玉道:「問他作什麽,咱們吃飯罷。吃了飯歇著罷,心裡閙的怪煩的。」說著呌小丫頭子㸃了一㸃火兒來,把那撕的帖兒燒了。

一時小丫頭們擺上飯来。寳玉只是怔怔的坐著,襲人連哄帶慪催著吃了一口兒飯,便擱下了,仍是悶悶的歪在床上。一時間,忽然吊下淚来。此時襲人麝月都摸不著頭腦。麝月道:「好好兒的,這又是爲什麽?都是什麽芸兒雨兒的,不知什麽事弄了這麽個浪帖子來,惹的這麼儍了的是的,哭一㑹子,笑一㑹子。要天長日久閙起這悶葫蘆來,可呌人怎麽受呢。」說著,竟傷起心來。襲人旁邉由不得要笑,便勸道:「好妹妹,你也别慪人了。他一個人就彀受了,你又這麽著。他那帖子上的事難道與你相干?」麝月道:「你混說起來了。知道他帖兒上寫的是什麽混賬話,你混往人身上扯。要那麽說,他帖兒上只怕倒與你相干呢。」襲人還未答言,只聼寳玉在床上撲哧的一聲笑了,𭺗起來抖了抖衣裳,說:「偺們睡覺罷,别閙了。明日我還起早念書呢。」說着便躺下𪾶了。一宿無話。

次日寳玉起来梳洗了,便徃家塾裡去。走出院門,忽然想起,呌焙茗略等,急忙轉身囬來呌:「麝月姐姐呢?」麝月答應着出来問道:「怎麽又囬來了?」寳玉道:「今日芸兒要來了,告訴他别在這裡閙,再閙我就囬老太太和老爺去了。」麝月答應了,寳玉纔轉身去了。剛往外走著,只見賈芸慌慌張張徃裡来,看見寳玉連忙請安,說:「叔叔大喜了。」那寶玉估量著是昨日那件事,便說道:「你也太冐失了,不管人心裡有事没事,只管来攪。」賈芸陪笑道:「叔叔不信只管睄去,人都來了,在偺們大門口呢。」寳玉越𤼵急了,說:「這是那裡的話!」正說著,只𦘏外邊一片聲嚷起來。賈芸道:「叔叔𦗟這不是?」寳玉越發心裡狐疑起来,只聼一個人嚷道:「你們這些人好没規矩,這是什麽地方,你們在這裡混嚷。」那人答道:「誰呌老爺陞了官呢,怎麽不呌我們來吵喜呢。别人家盼著吵𮟃不能呢。」寳玉𦗟了,纔知道是賈政陞了郎中了,人來報喜的。心中自是甚喜。連忙要走時,賈芸赶着說道:「叔叔樂不樂?叔叔的親事要再成了,不用說是兩層喜了。」寳玉紅了臉,啐了一口道:「呸!没趣兒的東西!還不快走呢。」賈芸把臉紅了道:「這有什麽的,我看你老人家就不——」寶玉沉着臉道:「就不什麽?」賈芸未及說完,也不敢言語了。

寳玉連忙來到家塾中,只見代儒笑着說道:「我纔剛聽見你老爺陞了。你今日還來了麽?」寳玉陪笑道:「過來見了太爺,好到老爺那邊去。」代儒道:「今日不必來了,放你一天假罷。可不許囬園子裡頑去。你年紀不小了,雖不能辦事,也當跟着你大哥他們學學纔是。」寳玉答應著囬來。剛走到二門口,只見李貴走來迎著,旁邊跕住笑道:「二爺来了麽,奴才纔要到學裡請去。」寳玉笑道:「誰說的?」李貴道:「老太太纔打發人到院裡去找二爺,那邊的姑娘們說二爺學裡去了。剛纔老太太打發人出來呌奴才去給二爺告幾天假,聼說還要唱戱賀喜呢,二爺就來了。」說着,寳玉自己進去。進了二門,只見滿院裡丫頭老婆都是笑容滿面,見他來了,笑道:「二爺這早晚纔來,還不快進去給老太太道喜去呢。」

寳玉笑着進了房門,只見黛玉挨着賈母左邉坐着呢,右邊是湘雲,地下邢王二夫人。探春、惜春、李紈、鳯姐、李紋、李𦂶、邢岫烟一干姐妹,都在屋裡,只不見寳釵、寳琴、迎春三人。寳玉此時喜的無話可說,忙給賈母道了喜,又給邢王二夫人道喜,一一見了衆姐妹,便向黛玉笑道:「妹妹身體可大好了?」黛玉也微笑道:「大好了。聼見說二哥哥身上也欠安,好了麽?」寳玉道:「可不是,我那日夜裡忽然心裡疼起來,這幾天剛好些就上學去了,也没能過去看妹妹。」黛玉不等他說完,早扭過頭和探春說話去了。鳯姐在地下站着笑道:「你兩個那裡像天天在一處的,倒像是客一般,有這些套話,可是人說的『相敬如賓』了。」說的大家一笑。林黛玉滿臉飛紅,又不好說,又不好不說,遲了一囬兒,纔說道:「你懂得什麽?」衆人越發笑了。鳯姐一時囬過味来,纔知道自己出言冐失,正要拿話岔時,只見寳玉忽然向黛玉道:「林妹妹,你睄芸兒這種冐失鬼。」說了這一句,方想起來,便不言語了。招的大家又都笑起來,說:「這從那裡說起。」黛玉也摸不著頭腦,也跟著訕訕的笑。寳玉無可搭赸,因又說道:「可是剛纔我𦗟見有人要送戱,說是𭙌兒?」大家都瞅著他笑。鳯姐兒道:「你在外頭𦗟見,你來告訴我們。你這會子問誰呢?」寳玉得便說道:「我外頭再去問問去。」賈母道:「别跑到外頭去,頭一件看報喜的笑話,第二件你老子今日大喜,囘來碰見你,又該生氣了。」寶玉答應了個「是」,纔出來了。

這裡賈母因問鳳姐誰說送戱的話,鳳姐道:「說是舅太爺那邉說,後兒日子好,送一班新出的小戱兒給老太太、老爺、太太賀喜。」因又笑着說道:「不但日子好,還是好日子呢。」說著這話,𨚫瞅着黛玉笑。黛玉也微笑。王夫人因道:「可是呢,後日還是外甥女兒的好日子呢。」賈母想了一想,也笑道:「可見我如今老了,什麽事都糊𡍼了。𧇊了有我這鳯丫頭是我個『給事中』。旣這麽着,狠好,他舅舅家給他們賀喜,你舅舅家就給你做生日,豈不好呢。」說的大家都笑起來,說道:「老祖宗說句話兒都是上篇上論的,怎麽怨得有這麽大福氣呢。」說着,寳玉進来,𦗟見這些話,越發樂的手舞足蹈了。一時,大家都在賈母這邉吃飯,甚熱閙,自不必說。飯後,那賈政謝恩囬來,給宗祠裡磕了頭,便來給賈母磕頭,跕着說了幾句話,便出去拜客去了。這裡接連着親戚族中的人来來去去,閙閙穰穰,車馬填門,貂蟬滿座,眞是:

  花到正開𧊵蝶閙,月逄十足海天寛。

如此兩日,已是慶賀之期。這日一早,王子騰和親戚家已送過一班戱来,就在賈母正㕔前搭起行臺。外頭爺們都穿著公服陪侍,親戚来賀的約有十餘桌酒。裡面爲著是新戱,又見賈母高興,便將琉璃戲屏隔在後厦,裡面也擺下酒席。上首薛姨媽一桌,是王夫人寶琴陪着。對面老太太一桌,是邢夫人岫烟陪着。下面尙空兩桌,賈母呌他們快來。一囘兒,只見鳯姐領着衆丫頭,都簇擁着林黛玉來了。黛玉略換了幾件新鮮衣服,打扮得宛如嫦娥下界,含羞帶笑的出來見了衆人。湘雲、李紋、李紈都讓他上首座,黛玉只是不肯。賈母笑道:「今日你坐了罷。」薛姨媽跕起來問道:「今日林姑娘也有喜事麽?」賈母笑道:「是他的生日。」薛姨媽道:「咳,我倒忘了。」走過來說道:「恕我健忘,囘来呌寳琴過來拜姐姐的壽。」黛玉笑說「不敢」。大家坐了。那黛玉留神一看,獨不見寳釵,便問道:「寳姐姐可好麽?爲什麽不過來?」薛姨媽道:「他原該来的,只因無人看家,所以不來。」黛玉紅着臉㣲笑道:「姨媽那裡又添了大嫂子,怎麽倒用寶姐姐看起家來?大約是他怕人多熱閙,嬾待來罷。我倒怪想他的。」薛姨媽笑道:「難得你惦記他。他也常想你們姊妹們,過一天我呌他來,大家叙叙。」說着,丫頭們下來斟酒上菜,外面已開戱了。出塲自然是一兩齣吉慶戱文,及至第三齣,只見金童玉女,旗旛寳幢,引着一個霓裳羽衣的小旦,頭上披着一條黑帕,唱了一囘兒進去了。衆皆不識,聼見外面人說:「這是新打的《蕊珠記》裏的《冥昇》。小旦扮的是嫦娥,前因墮落人寰,幾乎給人爲配,幸虧觀音㸃化,他就未嫁而逝,此時昇引月宫。不聼見曲裡頭唱的『人間只道風情好,那知道秋月春花容易拋,幾乎不把廣寒宫忘𨚫了!』」第四齣是《吃糠》,第五齣是逹摩帶着徒弟過江囬去,正扮出些海市蜃樓,好不熱閙。


衆人正在高興時,忽見薛家的人滿頭汗闖進來,向薛蝌說道:「二爺快囬去,並裡頭囘明太太也請速囬去,家中有要𦂳事。」薛蝌道:「什麽事?」家人道:「家去說罷。」薛蝌也不及告辞就走了。薛姨媽見裡頭丫頭傳進話去,更駭得面如土色,卽忙起身,帶着寳琴,别了一聲,卽刻上車囬去了,弄得内外愕然。賈母道:「偺們這裡打發人跟過去聼聼,到底是什麽事,大家都關切的。」衆人答應了個「是」。

不說賈府依舊唱戲,单說薛姨媽囬去,只見有兩個衙役站在二門口,幾個當舖裡夥計陪着,說:「太太囬来自有道理。」正說着,薛姨媽已進來了。那衙役們見跟從著許多男婦簇擁著一位老太太,便知是薛蟠之母。看見這個勢𣲖,也不敢怎麽,只得垂手侍立,讓薛姨媽進去了。那薛姨媽走到㕔房後面,早𦗟見有人大哭,𨚫是金桂。薛姨媽赶忙走來,只見寳釵迎出來,滿面淚痕,見了薛姨媽,便道:「媽媽𦗟了先别着急,辦事要𦂳。」薛姨媽同着寳釵進了屋子,因爲頭裡進門時已經走着聼見家人說了,嚇的戰戰兢兢的了,一面哭着,因問:「到底是合誰?」只見家人囬道:「太太此時且不必問那些底細,凴他是誰,打死了總是要償命的,且啇量怎麼辦纔好。」薛姨媽哭着出來道:「還有什麽商議?」家人道:「依小的們的主見,今夜打㸃銀兩同着二爺赶去和大爺見了面,就在那裡訪一個有斟酌的刀筆先生,許他些銀子,先把𭮀罪撕擄開,囘來再求賈府去上司衙門說情。還有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幾兩銀子來打發了他們。我們好赶着辦事。」薛姨媽道:「你們找着那家子,許他發送銀子,再給他些養濟銀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緩了。」寳釵在簾内說道:「媽媽,使不得。這些事越給錢越閙的兇,倒是剛纔小厮說的話是。」薛姨媽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赶到那裡見他一面,同他死在一處就完了。」寳釵急的一面勸,一面在簾子裡呌人「快同二爺辦去罷。」丫頭們攙進薛姨媽来。薛蝌纔徃外走,寳釵道:「有什麽信打發人卽刻𭔃了來,你們只管在外頭照料。」薛蝌答應着去了。

這寶釵方勸薛姨媽,那裡金桂趂空兒㧓住香菱,又和他嚷道:「平常你們只𬋩𧩊他們家裡打死了人一㸃事也没有,就進京來了的,如今攛掇的真打死人了。平日裡只講有錢有勢有好親戚,這時候我看着也是唬的慌手慌脚的了。大爺明兒有個好歹兒不能囘來時,你們各自幹你們的去了,撂下我一個人受罪!」說着,又大哭起来。這裡薛姨媽聼見,越發氣的發昏。寳釵急的没法。正閙着,只見賈府中王夫人早打發大丫頭過來打聼来了。寳釵雖心知自己是賈府的人了,一則尙未提明,二則事急之時,只得向那大丫頭道:「此時事情頭尾尙未明白,就只聼見說我哥哥在外頭打死了人被縣裡拿了去了,也不知怎麼定罪呢。剛纔二爺纔去打聼去了,一半日得了準信,赶着就給那邊太太送信去。你先囬去道謝太太惦記着,底下我們還有多少仰仗那邊爺們的地方呢。」那丫頭答應著去了。薛姨媽和寳釵在家抓摸不着。

過了兩日,只見小厮囬来,拿了一封書交給小丫頭拿進來。寶釵拆開看時,書内寫着:

大哥人命是悞傷,不是故殺。今早用蝌出名補了一張呈紙進去,尙未批出。大哥前頭口供甚是不好,待此紙批準後再錄一堂,能彀番供得好,便可得生了。快向當舖内再取銀伍百兩來使用。千萬莫遲。並請太太放心。餘事問小厮。

寳釵看了,一一念給薛姨媽聼了。薛姨媽拭着眼淚說道:「這麽看起來,竟是死活不定了。」寳釵道:「媽媽先别傷心,等着呌進小厮來問明了再說。」一面打發小丫頭把小厮呌進來。薛姨媽便問小厮道:「你把大爺的事細說與我𦗟𦗟。」小厮道:「我那一天晚上聼見大爺和二爺說的,把我唬糊𡍼了。」未知小厮說出什麽話來,下囬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