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復夢/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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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紅樓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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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寶釵剛到介壽堂影壁邊,正遇著探春出來,彼此問好。

  探春道:「你家去安閒了兩三月,越養的像個觀音樣兒。那裡想著我人都忙瘦了一半。今日來了,還躲個不見面。」寶釵笑道:「好姑太太!過一半天我備個東兒,給你道乏。橫豎底下多替你出點兒力就有了。」姐妹兩個正在說話,見兩個嫂子忙走過來道:「老太太要往安和堂去,已經下了卷棚。大太太吩咐去知會伺候。」兩個嫂子說畢,飛身去各處知會伺候。探春道:「你就在這裡等著請安,省了好些應酬。我在楚寶堂等你。」說畢,帶著丫頭自去。

  寶釵聽見老太太們笑語之聲漸近,忙閃身站在影壁後面。

  不一會聽見院門口燕語鶯啼十分熱鬧。想著老太太們必然過去,露著半個臉往外瞧著,不意正與汝湘對面瞧見,忙喊道:「你怎麼躲在這裡?」老太太們站住一齊回望,見是寶釵,不覺大笑。寶釵忙上前請安道喜,給諸位嬸子、大媽、姐妹們請安問好。祝母拉著問道:「你仔嗎躲在這兒?叫誰也找你不著。」寶釵將剛才進垂花門,因見人多,到六如閣坐著,同安媽們說那枯井的閒話,被金嫂子找著同來,說了一遍。眾人一齊好笑。

  祝母道:「咱們六如閣後院那口枯井,當初你爺爺在日,因鎮江至金陵一帶瘟疫大行,死亡相繼,咱們請龍虎山張真人建設平安醮,退除瘟疫。又請到咱們家來驅邪鎮宅。張真人將咱們內外宅子處處瞧到,說那口枯井是眼仙井,裡面有股清氣罩住咱們宅子,再受不了溫疫。令咱們將欄杆護住,不許丟骯髒東西下去。這麼多年總沒有瞧見些什麼異怪。近來常聽人說裡面有香煙出來,又說聽見仙音仙樂的響,也不知他們是真是假,橫豎咱們也總沒有聽見。」

  石夫人道:「老太太一路說話走的更快,到怡安堂歇歇再走罷。」祝母笑道:「說著話兒倒不很乏,到西宅裡聽兩齣戲兒,就算給你姐姐們接風。」梅秋琴道:「也沒有今日請媒人的戲席,就算了接風。咱們都是聽襯戲的。」祝母笑道:「明日給三個姐姐洗塵,請你作陪。我一會兒就差人下帖,補償今日的襯戲。」

  太太們一路說笑,不覺走過瓶花閣、楚寶堂,進了如是園門。只見:

    金粟香盈袖,菊花開滿籬。

  祝母們先到富春閣,給沈夫人回拜道謝。略坐一會,又往各處遊玩一回,轉至秋水堂,用茶歇息。隨都到蔭玉堂後軒玻璃屏內坐下聽戲。寶釵無暇聽戲,先到王夫人院裡同著彩鳳、金鳳、紅綬們料理了些事務;檢點過太太帶來衣箱、物件並一切零星什物,命各人點明收好;又至安和堂交代些說話,讓探春在此料理,卻將楚寶堂事務接管辦事。海珠們亦各人回院檢點,應酬來問好的各家姐妹。祝母們是日就在安和堂用晚飯。

  次日給王夫人、沈夫人、柏夫人接風,在景福堂演戲,就請至親家的幾位太太們同來作陪。接著是桂夫人、石夫人輪次相請。

  一直鬧到十八,甄家過禮。金珠首飾、蟒襖繡裙,十分華麗。柏夫人同諸家親族瞧著心中甚喜。王夫人想著迎春、探春當年過禮出嫁,那裡有這樣熱鬧,看不出惜春極冷淡之人,福氣倒在諸姐之上。甄寶玉常在榮府走動,誰知惜春姻緣就在此人身上,真是夢想不到。這日蔭玉堂內外演戲,開筵請客。賈、祝兩家男女親眷無一不到。全虧探春、寶釵同著怡安堂四位姨娘料理一切。兩宅中人皆歡樂。次日凝秀堂送過嫁妝總記,交與探春查辦。柏夫人與祝母商酌增減,比梅姑太太出嫁時略為更改。王夫人同宮裁、寶釵商酌,另有陪贈,差人往金陵請薛姨太太、璉二奶奶酌量趕辦。

  光陰迅速,轉眼佳期。甄寶玉在五條街上賃了一所絕大公館,內外陳設,鋪墊燈彩,極其華麗。將家中幾個得力家人媳婦、細緻丫頭,都帶在公館料理伺候。又請幾位本家太太、奶奶,還有兩個出嫁的親姐妹同來迎親。自從十月初一起,祝府款待新人,晝夜開筵演戲。上自祝母、柏夫人、石夫人、賈府王夫人、王府的沈夫人,以及諸姐妹挨次公請。平兒同賈府的本族外親,有好些由金陵趕來送嫁。

  到了初四日,甄家彩輿鼓樂,翰林執事,插花掛紅的家人、小子一二十對前來迎娶。惜春感王夫人、柏夫人恩德過於生身,感激悲苦,不忍分離,水米不能下咽。夢玉同姐妹們又有離群之感,相向而哭。這會兒花轎到門,更哭的不像樣范兒。

  璉二奶奶同著王府的幾位奶奶、姑娘,還有鳳姐的兩姐妹,在各處逛一會,轉到石夫人屋裡說了一會閒話。聽說花轎已到,一齊過來送新人。走到竹影山房,聽見裡面有人哭的悲切。平兒繞過迴廊走將進去,見是入畫、侍書兩人對哭。平兒笑道:

  「今日姑娘大喜,也不犯你姐妹兩個哭的這樣傷心。」入畫道:「我們命不好,趕不上二奶奶有福。侍書姐姐跟著探姑娘,受了些風波艱苦,這會兒連個准家還不知是那兒。我同著惜姑娘,當日在大觀園,不知受人家多少氣。後來死了心,跟著姑娘出家,倒落得個清閒自在。誰知惜姑娘又承繼在這裡太太跟前,做了姑娘。我又享了兩年的快活。這而今姑娘嫁到甄家,自然是得了好處。我跟過去,又多了一個主子。你想這命苦了個使不得。」入畫說著,淚下如雨。侍書道:「眼前只有咱們兩個命不如人,白活著有個什麼味兒!」平兒道:「你們各人心事,想著原是要哭。但天下的事也是難料的,像我當年再也想不到還有今日。你們只要隨著神佛爺,過到那兒是那兒。只看眼前,倒比原先差遠。」

  平兒正在說話,王府上的奶奶、小姐們笑著進來,問道:

  「什麼差遠?你們盡著說話,丟下咱們靠著梧桐樹兒老等,鬧的身上怪涼的。」平兒拉著侍書、入畫道:「新人快要上轎,一會兒找不見你們,叫兩家太太著急。咱們打伙兒同去。」說著,一同離了竹香齋,繞廊穿徑來到西宅。正遇著上轎吉時,男女親友內外擠滿。

  由大門起直至寶書堂,吹打鼓樂之聲聯絡不絕。賈、祝兩府各派十二對提燈,又派榮國公、祝尚書兩家朱牌執事,沈夫人又送大學士全執事。祝府派徐忠、張本、槐蔭、周惠,賈府是林之孝、周瑞、茗煙、董升八個體面家人,先押嫁妝過去。

  已到吉時,媒人再三催請,祝母難以款留,受新人拜別,實難分舍。柏夫人吩咐命賈環抱新人上轎,此時人聲鼓樂,也聽不見一句說話。桂夫人拉著些太太、奶奶、姑娘們趕到東宅裡去上轎,同去送親。王夫人同李宮裁、平兒、梅姑太太送甄家來接親的太太們上轎。這來接親的都是賈府的老親,那裡肯放,一箍腦兒都拉到新郎家去。此時花轎起身,塞滿街道,男女老少堆如山積,兼之文武大小衙門兩處道喜,甄家門口找不出一點兒空。

  甄寶玉知道內外人多,本家幾位難以照應,見王夫人們來送親,心中大喜,忙跪下說道:「今日寶玉完姻,各衙門夫人、太太都來道喜。本家嫂子、姐姐應酬照應不到,求太太同珠大嫂子、璉二嫂子、梅大姑媽們在這裡作個東家,照應一天。改日寶玉再請新親上門,外面要留環兄弟、夢玉兄弟幫著陪客。

  求太太應我,吩咐兄弟別去。」甄寶玉抱著王夫人兩腿盡著磕頭。王夫人笑道:「咱們那裡的客還多幾倍,若不回去,叫老太太著急。就是祝二叔叔,外面一個人也分拆不開。連兄弟們也斷不能在你這兒。你且起來,咱們一會兒商量。」梅姑太太道:「新人快出花轎,你等著拜完堂,我自然有個主意。」寶玉歡喜,起身去料理拜堂。聽見外面儐相請過三次,鼓樂齊奏,花燭一對引著新姑爺出去參拜天地。女貌郎才,人人稱贊。

  梅姑太太對王夫人道:「新姑爺給咱們磕了一會兒子頭,好意思就走嗎?等著拜完堂,就吩咐坐席。在這兒道喜的,有一多半是咱們家的親友,吃杯喜酒,領了姑爺的情。咱們攏共攏兒邀了家去,家裡也剛是上席的時候,又省了老太太們著急。」

  王夫人道:「固然如此,也得先著兩個回去才是。」桂夫人道:「我同送親的都先回,你們就來。」平兒笑道:「趁著歸房熱鬧空兒,趕著就走,省了費事。」桂夫人點頭,私下照會江蘋、宜春吩咐伺候。趁著歸房熱鬧,同著來送親的太太、奶奶們趕忙上轎。甄府家人款留不住,只得伺候上轎而去。王夫人、梅姑太太私下知會各家親友,趕著上席,領過幾杯喜酒,都到新房對兩新人說明,邀了一多半同往祝府。甄寶玉同惜春知難相強,讓太太們回去。夢玉、梅春已去了一會。此時祝、賈兩府更比甄家熱鬧。這是惜春的福氣勝過兩姐。

  且不說甄寶玉請新親、做滿月,惜春回門那些富貴喜慶熱鬧說話。且說祝府六如閣的安、常兩老媽,這日正在佛殿焚香,聽見後院裡驚天動地響了一聲。兩人嚇了一跳,忙到後院來瞧。

  只見那眼仙井塌成一個大坑,連四面欄杆也不見了影兒。兩人不敢隱瞞,忙到垂花門去知會。誰知合宅內外正在查問這響的緣故,見安媽來說,查、槐兩大奶奶都到井邊細看,果然塌成一個大坑,又不知有多少深淺。吩咐安媽們佛前收拾伺候,恐太太們親自來看。查大奶奶到垂花門,著人去回老爺。槐大奶奶到怡安堂來見太太。有聽事的嫂子說太太在西宅賈二太太院裡看牌。

  槐大奶奶點頭,轉身往如是園來。走了一會,瞧見夢玉、梅春同著寶釵、寶月、海珠一大群姐妹,全在那幾棵老梅樹下,坐的站的十分熱鬧,走到面前說道:「這樣怪冷的,現飛著雪片兒,仔嗎的在這兒說閒話?」寶釵笑道:「咱們並不是不怕冷,實在是知道大奶奶要來,在這裡拱候。」探春道:「你別打皮瓜子,請大奶奶來瞧,這幾枝梅花開的好不精神!等著過了年,我那邊有幾大塊閒著的陰石,抬過來架在那兩邊山子石上,很像個石洞。對老太太說取名梅花古洞,我搬到這兒來住,很有個趣兒。」槐大奶奶笑道:「我正要去回洞,姑奶奶又想在這兒造洞。」秋瑞道:「去回什麼洞?」槐大奶奶將六如閣仙井塌開的話對眾人說知。探春道:「那一聲響的古怪,總有緣故。讓你去回太太,咱們先去瞧瞧。」槐大奶奶點頭,往西宅而去。

  探春同著夢玉眾姐妹竟往六如閣來。安媽們伺候奶奶們拜過佛,同至後院。眾人見那井口塌有一丈多寬,裡面有幾片白雲冉冉飛出。汝湘道:「此井向有仙名,今又白雲飛出,斷非妖魅窟穴可知。有誰肯下去走一回,必有佳境。」九如道:

  「如我輩中有人下去,或知有佳境;若使粗蠢人去,想此中未必備有酒肉,雖佳,而不以為佳也。」眾人笑道:「九丫頭說的有理。」

  姐妹正在說笑,只見祝筠同梅白、鞠冷齋三位進來。寶釵們都上去請安見禮。三位老爺到井邊四圍看了一會,看不見有多少深淺,惟見白雲飛出,香氣紛紛。祝筠道:「這是一件奇事,怎麼知道底下有水無水?」梅白道:「這又何難,只要用條長繩拴個鐵條放將下去,就知深淺。」祝筠點頭,吩咐周惠立刻備繩來試探。不一會,柏夫人、桂夫人、梅姑太太同著賈府王夫人、王府沈夫人也來看井。彼此見禮,議論一回。見周惠領著個精壯家人洪升抱著一捆繩子,拴著個十來斤重的鐵條,將這頭繩子拴在那靠牆柳樹上,井口上橫著一條長竹竿,將鐵條擔著,往中間直放下去。看著繩子不動,知已到底。用石灰在繩子上做記號,將繩子拉起。祝筠們細看鐵條上乾乾淨淨,並無濕泥水跡,量繩子有十五丈多深。命洪升又在四面丟下去,周圍探過,一樣長短,並無點水,眾人深以為異。

  鞠冷齋道:「下面不但無水,且無濕泥,是別有洞天。必得著個明白有膽之人下去,才得知其就裡。」梅白笑道:「你知道我平日最喜遊覽險奇之境。常笑古人凜乎不可復留,才游了一半就駭了回來,只可惜天生好景無人去看。剛才用繩子去探有水無水,我就懷著要下去的心腸。今已四面探過,可以放心。我明日去逛一回子,上來說與你們知道。」祝筠笑道:

  「這件事要請教咱們姑太太使得使不得,我不敢做主。」秋琴道:「橫豎他起了這意,不拘是誰也強他不過。你竟給他備下點兒好酒,送他下去。底下有碎魚兒、小螺螄兒,讓他吃點兒好放心。」王夫人們一齊好笑。祝筠笑道:「既是妹妹說過,我明日命他們搭個架子,拴著小竹椅兒,坐著下去,才得安穩。」

  桂夫人道:「不必費事,就將園子裡面的鞦韆架子拆來。這裡使過,再送回園去,又很便當。」祝筠點頭,吩咐周惠」將如是園的鞦韆架拆來,搭在井上。明日姑老爺要下去瞧瞧」。周惠答應,忙叫匠人立刻就辦。柏夫人們往介壽堂去回老太太。

  祝筠三人亦出去飲酒作樂。內外一宵晚景不提。

  次日飯後,祝母領著眾人都在井旁,看著梅白坐在竹椅上,轉著輪盤往下慢放。椅腳下拴著兩對鴿子,到了底將鴿子放起,以便知道。繩子上面全是鐵鈴,如要上來將鈴動搖,上面就便用力拉繩。

  不言井上之事。且說梅白坐在椅上,初下去一丈來深,還聽見井上人聲說話。下去二三丈深,光亮漸小,耳內如聞金鼓之聲,似乎相去不遠。下至五六丈深,仰視天如一碟,淡碧色,並無光亮;四面黑暗,熱氣熏蒸,汗出如雨,絮衣俱透;耳中聞怒濤急浪之聲,由遠而近,已至足邊,急用手摸,又皆無水。

  下至八九丈,又如銅鍾之聲,似斷似續;熱氣愈甚,如在蒸籠裡,悶不可忍,心幾茫茫無所主;耳邊聽見秋琴叫喚之聲,愈聽愈切,連忙答應相問,只聽見有幾萬人答應相問,都在耳邊,總不住聲。心中想道:「秋琴何能到此?」忙將心神定住。下至十丈以外,仰見天光如明星一點;四週風聲甚響,臉上並無風吹,定睛細視,一無所見;耳邊覺著有人對他切切私語。正在心中煩悶,覺有人在身上摸索,其聲不絕,漸覺摸到耳上臉上,又像是幾條蛇盤在身上。梅白素常膽氣甚好,此時未免亦有些心動。忙將手在頭臉上一摸,原來是係竹椅的繩索,知身已到底。先將腳試探,像是泥而有聲;復又彎身以手摸之,知椅在地上,俱是乾土。慢慢站起身來,定睛四望,見一處微有光亮。想道:「有亮必有路,且將鴿子放去,再探佳境。」隨將椅腳上兩對飛鴿摸著盡俱解放。聽那黑暗之中,像有幾萬飛禽,風聲雷動。

  自家向著微光處摸了過來,漸近漸亮。走至面前,見有路徑,心中大喜。由路上走去,轉過一彎,豁然開朗,別有天地。

  信步行去,只見瑤草琪花,沁心悅目,不覺大喜。自言自語的道:「我游了半世山水,這才真是仙境,迥乎不類人間,庶不負我好游的心志。可惜這樣仙境,未曾帶得酒來。」不知走了多少路,見有座石壁擋住去路,兩邊清水深潭,一望無際。走至壁前,見石色翠潤如玉。居中像是石門,正要敲門進去,聽見背後有人叫道:「且慢!」梅白回頭,見一蓬頭赤足頭陀笑嘻嘻走至面前,說道:「足下雖有仙緣,此時尚未脫俗。俟花甲一周時,我在羅浮相待,至期望勿爽約。」梅白道:「我於世事全不關心,何事不能脫俗?」頭陀道:「尚有三十年夫妻情緣未了,是以不能留此。」梅白道:「既有情緣,何必現此仙境?」頭陀用手指道:「你看這門上寫著什麼?」梅白抬頭見石門上寫有幾行字,念道:

  古洞未曾開,千年土內埋。梅花遞消息,須待寶釵來。

  梅白點頭道:「原來為他而設!」頭陀拉梅白同回原路,袖中取出草履一雙,說道:「知足下性癖山水,特以此履奉贈,著之履險如夷,暢其遊覽。繩拂一柄,亦可避虎狼惡物之患。

  煩君代為問詢致意,世外人無煩垂念為囑。並致吾妹暫來仍即歸也。」梅白道:「仙師何人?以便轉致。」頭陀笑道:「君不知有揚子江心破浪相逢之白雲和尚耶!」梅白喜極,知是賈璉。正要拉著敘說親誼,卻被他一堆,滿眼任什麼也瞧不見,四面一摸,依舊坐在竹椅上。心中甚喜,忙將繩上鐵鈴亂搖亂扯。覺身子騰空而起,比來時精神兩樣矣。

  原來梅白去了三晝夜,將老太太們急的要死。這日聽見鈴響,喜出望外,吩咐眾家人用力快扯。不多一會,扯出井口。

  眾人瞧見就如得了寶貝,趕忙扶下椅來。祝筠道:「你怎麼逛上幾天?老太太們急的什麼似的。」梅白笑著先過去給老太太們請安問好。不等老太太問話,忙將自下去的光景一層一宗細細說到出井。祝母們喜歡之至,又感謝白雲僧記念。

  王夫人對寶釵道:「只有你在我左右,形影相依。若再丟我而去,將來只剩我一個孤人,如何了結?」說著,不覺傷心落淚。寶釵道:「太太儘管放心,太太在一日,我必相隨一日,斷不忍半途相棄。當年寶兄弟、璉二哥他兩個心如死灰,所以出家才能得道。我今日兒女情腸未斷,又無出家之心,成仙得道也要那人願意。天下那有硬拉著人去做神仙的道理!況且我家兩房兄弟得道,已是古今創聞。再沒有姓賈的不論男女,碰著就是神仙。當年惜姑娘立志出家,要成仙得道,兩宅的太太、嫂子、姐妹們不知出了多少眼淚,苦勸不依,只得讓他出家。

  如今同甄姑爺寸步不離,咱們留他多住一晚,滿肚子不舒服,必得想著法兒回去。這會兒,就是何仙姑來給他磕頭,駕了雲車鶴輦來請他去做神仙,他也斷不願意。」寶釵未曾說完,祝母們一齊好笑。桂夫人點頭道:「天上無不孝之神仙,再沒有丟下老親不顧,盡去出家之理。」沈夫人亦道:「寶釵說的甚是。」

  梅白道:「只管放心,白雲和尚曾說過,寄語吾妹,暫來仍即去也。可見並無留他之意。」王夫人道:「若果如此,我才放心。但必得個妥當人同去才好。」祝母們未曾回答,只見海珠們眾姐妹人人都要同去。桂夫人道:「身子不便的,斷乎不可。內中只有秋瑞、紫簫、汝湘、九如、海珠、修雲這幾個,隨老太太作主。」修雲們再三苦求,鬧的老太太沒了主意,對王夫人道:「大姐姐,你們公議,叫誰同去。我實在叫他們纏的慌。」梅白笑道:「不用公議,要去都去。不是下去的路險,連老太太們都可以同去逛逛。現有這樣仙境,錯過了可惜。孩子們要去,就隨他們去罷。」

  秋琴道:「一個下去半天,這些人四五天還下去不了。」祝筠道:「若是老太太准他們去,倒很容易。換上一張竹牀,坐上四個,做兩磨兒都下去了。」祝母望著柏夫人們問道:

  「你們意下如何?」石夫人笑道:「他們興致難以相阻,求老太太准他去罷。」柏夫人道:「三妹子說的甚是。孩子們斷不肯讓寶姑娘一人自去。況大妹夫說是仙境,想去也無礙。」祝母點頭,命祝筠將架子收拾結實,換上竹牀,明日早間再去。

  寶釵們各去沐浴,更換衣履。

  柏夫人們都在介壽堂說話。王夫人談起璉哥兒救過幾回急難,都是極危極險的境遇。柏夫人道:「存心慈善,所以成仙。」祝母正待說話,見周惠媳婦手中拿著一包書信,回道:「老爺交到垂花門,說嶺南桂三舅老爺回書同柳太太們書子。」祝母大喜,忙叫桂夫人們分看,芳芸、掌珠、探春將各書挨次輪念。祝母聽說桂、柳兩家業已起身同來,樂的大笑。王夫人們人人歡喜。吩咐垂花門知會老爺,專派妥當人一路迎接上去。

  王夫人差茗煙先回金陵,預備桂、柳兩家太太房屋等項。諸位夫人在介壽堂商議到夜深而散。

  次早,用過點心,寶釵領著眾姐妹到介壽堂稟知去探仙井。

  並面回芳芸、掌珠小月已過百日,身子乾淨,求恩並賞同去,留寶月伺候太太。祝母笑道:「姐妹們都去,留他兩個幹什麼。

  你們先在井上等著,咱們來瞧著下去。」寶釵眾姐妹答應,先往六如閣來。見祝筠親自料理,十分妥當。將安媽們住房下去窗槅,鋪設體面,預備老太太們坐歇之所。井上另換粗木大架,安設轉軸。中間並懸矮腳小竹牀二張,俱鋪以紅氈厚褥。八條粗繩上皆係著幾對飛鴿。另有細繩拴在牀腳,繩上俱是大鐵鈴。

  寶釵見備的很妥當,對眾姐妹道:「昨日大姑夫說下去的光景,眾人都聽見的,千急別要害怕。咱們雖坐在一堆兒,總別言語。恐一開口應聲害怕,惹人心慌。再將身子帶子彼此聯住,到黑處下來,可以免其遺落,姐妹都可放心。逛了回來,依舊聯住,坐定在牀上,再搖鈴上來。真是一點亂兒沒有。」秋瑞們道:「寶姐姐說的一點不錯。咱們且去伺候老太太拈過香,就來聯住。」

  眾姐妹來到六如閣,見老太太們拈香已畢。王夫人對寶釵道:「逛會子就轉來,別同姐妹們盡著去逛,叫咱們惦記。對璉哥說,這兒園子很幽靜,他可以來,咱們見個面兒,誰還留得住他?」祝母們說著話已來到後院,看見祝筠辦的妥當,心中甚喜。命寶釵們上去坐著。眾姐妹各將繫腰長帶彼此聯住。

  兩牀上坐的是寶釵、秋瑞、修雲、海珠、掌珠、芳芸、紫簫、汝湘、九如一共九人。秋琴笑道:「再添一人,真畫不出的一幅十美圖。」沈夫人笑道:「何不添上寶月。」命他也去坐上。祝筠吩咐眾家人轉著輪盤往下就放。梅白忽然想起一事,說道:

  「且慢!」不知他說出什麼話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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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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