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義考 (四庫全書本)/卷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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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十八 經義考 卷九十九 卷一百

  欽定四庫全書
  經義考卷九十九
  翰林院檢討朱彞尊撰
  
  卜子詩序
  唐志二卷
  存
  後漢書衛宏字敬仲東海人初九江謝曼卿善毛詩廼爲其訓宏從曼卿受學因作毛詩序善得風雅之㫖於今傳於世
  沈重曰按鄭詩譜大序子夏作小序子夏毛公合作隋志先儒相承謂毛詩序子夏所創毛公及衛敬仲又加潤益
  陸德明曰孔子最先刪詩以授於子夏子夏遂作序焉口以相傳未有章句 又曰關睢后妃之德也至用之邦國焉名關睢序謂之大序此以下則小序也cq=11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卜商意有未盡毛更足成之
  孔頴逹曰詩三百一十一篇子夏作序
  韓愈曰子夏不序詩
  成伯瑜曰學者以詩大小序皆子夏所作未能無惑如關睢之序首尾相結冠束二南故昭明太子亦云大序是子夏全制編入文什其餘衆篇之小序子夏惟裁初句耳至也字而止葛覃后妃之本也鴻雁美宣王也如此之類是也其下皆是大毛公自以詩中之意而繫其辭也後人見序下有注又曰東海衛宏所作事雖兩存未爲允當當是鄭𤣥於毛公傳下卽得稱箋於毛公序末畧而爲注耳毛公作傳之目漢興已亡其六篇但據亡篇之小序惟有一句毛旣不見詩體無由得措其辭也又高子是戰國時人在子夏之後當子夏之世祭皆有尸靈星之尸子夏無爲取引一句之下多是毛公非子夏明矣
  丘光庭曰先儒言詩序并小序子夏所作或曰毛萇所作明曰非毛萇所作也何以知之按鄭風出其東門序云民人思保其室家經曰縞衣綦巾聊樂我員毛傳曰願其室家得相樂也據此傳意與序不同自是又一取義也何者以有女如雲者皆男女相棄不能保其室家卽縞衣綦巾是作詩者之妻也旣不能保其妻乃思念之言願更得聊且與我爲樂也如此則與序合今毛以縞衣綦巾爲他人之女願爲室家得與相樂此與序意相違故知序非毛作也此類實繁不可具舉或曰旣非毛作毛爲傳之時何不解其序也答曰以序文明白無煩解也
  歐陽修曰孟子去詩世近最善言詩推其所説詩義與序文意多同故後時異説爲詩害者嘗賴序文以爲證 又曰或問詩之序卜商作乎衛宏作乎非二人之作則作者其誰乎應之曰書春秋皆有序而著其名氏故可知其作者詩之序不著其姓氏安得而知之乎雖然非子夏之作則可以知也曰何以知之應之曰子夏親受學於孔子宜其得詩之大㫖其言風雅有變正而論關睢鵲巢繋之周公召公使子夏而序詩不爲此言也自聖人没六經多失其傳一家之學分爲數家不勝其異説也當漢之初詩之説分爲齊魯韓三家晚而毛氏之詩始出久之三家之學皆廢而毛詩獨行以至於今不絶今齊魯之學没不復見而韓詩遺説徃徃見於他書至其經文亦不同如逶迤郁夷之類是也然不見其終始亦莫知其是非自漢以來學者多矣其卒舎三家而從毛公者葢以其源流所自得聖人之㫖多歟今考毛詩諸序與孟子説詩多合故吾於詩常以序爲證也至其時有小失隨而正之惟周南召南失者類多吾固已論之矣學者可以察焉
  王安石曰詩序詩人所自製
  蘓轍曰孔子之序書也舉其所爲作書之故其贊易也發其可以推易之端未嘗詳言之也非不能詳以爲詳之則隘是以常舉其畧以待學者自推之故其言曰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夫惟不詳故學者有以推而自得之今毛詩之序何其詳之甚也世傳以爲出於子夏予竊疑之子夏嘗言詩於仲尼仲尼稱之故後世之爲詩者附之要之豈必子夏爲之其亦出於孔子或弟子之知詩者與然使誠出於孔氏也則不若是詳矣孔子刪詩而取三百十一篇今其亡者六焉詩之序未嘗詳也詩之亡者經師不得見矣雖欲詳之而無由其存者將以解之故從而附益之以自信其説是以其言時有反覆煩重類非一人之辭者凡此皆毛氏之學而衛宏之所集録也東漢儒林傳曰衛宏從謝曼卿受學作毛詩序善得風雅之㫖至今傳於世隋經籍志曰先儒相承謂毛詩序子夏所創毛公及衛敬仲又加潤益古説本如此故予存其一言而已曰是詩言是事也而盡去其餘獨采其可者見於今傳其尤不可者皆明著其失以爲此孔氏之舊也
  程子曰詩大序其文似繫辭其義非子夏所能言也分明是聖人作此以教學者葢夫子慮後世之不知詩也故序關睢以示之學詩而不求序猶欲入室而不由户也 安節問小序何人所作曰但㸔大序卽可見矣序中分明言國史明乎得失之迹如非國史則何以知其所美所刺之人使當時無小序雖聖人亦辨不得
  王得臣曰詩序非出於子夏聖人刪次風雅頌其曰美曰刺曰惡曰規曰誨曰誘曰懼之類葢出於孔子非門弟子所能與也若關睢后妃之德也葛覃后妃之本也此一句孔子所題其下乃毛公發明之晁説之曰説毛詩者謂其序子夏所作
  蔡卞曰作序者不知自於何人然非深通於法言莫之能爲也或以爲子夏衛宏之所爲則疑其不能爲也
  葉夢得曰世人疑詩序非衛宏所爲此殊不然使宏鑿空爲之乎雖孔子亦不能使宏誦師説爲之則雖宏有餘矣且宏詩序有專取諸書之文而爲之者有雜取諸書所説而重複互見者有委曲宛轉附經而成其書者不可不論也詩有六義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其文全出於周官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其文全出於禮記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爲詩以遺王其文全出於金縢高克好利而不顧其君文公惡而欲逺之不能使高克將兵而禦狄於境陳其師旅翺翔於上久而不召衆散而歸高克奔陳其文全出於左傳微子至於戴公其間禮樂廢壞其文全出於國語古者長民衣服不貳從容有常以齊其民其文全出於公孫尼子則詩序之作實在數書旣傳之後明矣此吾所謂專取諸書所言也載馳之詩許穆夫人作也閔其宗國顚覆矣又曰衛懿公爲狄人所滅絲衣之詩旣曰繹賔尸矣又曰靈星之尸此葢衆説並傳衛氏得善辭美意併録而不忍棄之此吾所謂雜取諸書之説而重複互見也騶虞之詩先言人倫旣正朝廷旣治天下純被文王之化而復繼之以蒐田以時仁如騶虞則王道成行葦之詩先言周家忠厚仁及草木然後繼之以内睦九族外尊事黄耉養老乞言此又吾所謂委曲婉轉附經而成其義也卽三者而觀之序果非宏之所作乎漢世文章未有引詩序者惟黄初四年有共公逺君子近小人之説葢魏後於漢宏之詩序至此始行也
  曹粹中曰羔羊之皮素絲五紽毛傳謂古者素絲以英裘不失其制大夫羔裘以居其説如此而已而序云在位皆節儉正直德如羔羊且以退食爲節儉其説起於康成毛無此意也維鵲有巢維鳩居之毛傳謂鳩不自爲巢居鵲之成巢其説如此而已而序云德如鳲鳩乃可以配焉君子偕老副笄六珈毛傳云能與君子偕老乃宜居尊位服盛服而序云故陳人君之德服飾之盛宜與君子偕老則與傳意先後顚倒矣序若出於毛亦安得自相違戾如此要知毛傳初行之時猶未有序也意毛公旣託之子夏其後門人互相傳授各記其師説至宏而遂著之後人又復增加殆非成於一人之手則或以爲子夏或以爲毛公或以爲衛宏其勢然也
  晁公武曰詩序蕭統以爲卜子夏所作韓愈以三事疑其非至王介甫獨謂詩人所自製按韓詩序芣苢曰傷夫也漢廣曰悦人也序若詩人所自製毛詩猶韓詩不應不同若是况文意繁雜其不出一人之手甚明不知介甫何以言之殆臆論也
  朱翼曰蘓子由解詩不用詩序今用其説尚解不行乃去而不用以自已意解之且如七月陳王業也故其詩陳農桑之事一與序合若不用序不知一篇爲何而作此猶易曉者其他詩未易曉者若不用序則更茫然矣
  鄭樵曰衛宏之序有專取諸書之文至數句者有雜取諸家之説而辭不堅决者有委曲婉轉附經以成其義者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其文全出於樂記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爲詩以貽王其文全出於金縢自微子至於戴公其間禮樂廢壞其文全出於國語古者長民衣服不貳從容有常以齊其民其文全出於公孫尼子則詩序之作實在於數書旣傳之後明矣所謂取諸書之文有至數句者此也關睢之序旣曰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正夫婦也意亦足矣又曰風風也風以動之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又曰一國之事繫一人之本謂之風載馳之詩旣曰許穆公夫人閔其宗國顚覆而作又曰衛懿公爲狄所滅絲衣之詩旣曰繹賔尸矣又曰靈星之尸此葢衆説並傳衛氏得其美辭美意併録而不忍棄之所謂雜取諸家之説而辭不堅决者也騶虞之詩先言人倫旣正朝廷至治天下純被文王之化而後繼之蒐田以時仁如騶虞則王道成行葦之詩先言國家忠厚仁及草木然後以内睦九族外尊黄耉養老乞言所謂委曲婉轉附經以成其義者也
  李樗曰詩皆有序獨關睢爲最詳先儒以謂關睢爲大序葛覃以下爲小序而作序之人説者不同家語云子夏習於詩而通於義王肅注云子夏所序詩今之毛詩是也沈重云按鄭詩譜意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卜商意未盡毛公更足成之韓退之作詩之序議則謂詩之序明作之所以云其辭不諱君上顯暴醜亂之迹帷箔之私不是六經之志若人云哉察夫詩序其漢之學者欲自顯立其傳因藉之子夏故其序大國詳小國畧斯可見矣王氏則以爲世傳以爲言其義者子夏也觀其文辭自秦漢以來諸儒葢莫能與於此然傳以爲子夏臣竊疑之詩上及於文王高宗成湯如江有氾之爲美媵那之爲祀成湯殷武之爲祀高宗方其作時無義以示後世則雖孔子亦不可得而知况於子夏乎程説亦如王氏詩序必是當時人所傳國史明乎得失之迹是也不得此則每篇指趨何自而知焉大序則是仲尼所作其餘則未必然凡此諸家紛紜不一惟蘓黄門之説曰其文時有反覆煩重類非一人之辭者凡此皆毛氏之學而衛宏之所集録也東漢儒林傳曰衛宏從謝曼卿受學作毛詩序善得風雅之㫖至今傳於世隋經籍志曰先儒相承謂毛詩序子夏所創毛公及衛敬仲又加潤益大抵古説本如此此説深得之葢自漢以來爲詩解者有四家齊魯毛韓皆以傳授不同故其説不一也
  黄𥢾曰書易春秋皆有序學者不疑而詩之大序學者疑之葢凡有序者必著其姓氏而詩也有其序而不著其人或雜出於百家傳記而傅㑹之説終莫之統一是其所以滋後世之疑也家語云子夏習於詩而通其義王氏注云子夏所序詩今之毛詩是也沈重云按鄭氏詩譜意大序是子夏所作是説也韓文公辨之詳矣韓以爲漢之學者欲自顯立其傳因藉之子夏而東漢儒林傳亦云衛宏從謝曼卿受學作毛詩序至今傳於世近世如蘓頴濵亦本是説以爲其文反覆煩重類非一人之辭李迃仲以蘓之説爲當且程王盡近世大儒也而又以爲非漢儒之所能爲竊以爲大序之文温厚純粹有繋辭氣象彼漢儒者疇能及此哉
  程大昌曰謂詩序爲子夏者毛公鄭元蕭統輩也謂子夏有不序詩之道三疑其爲漢儒附託者韓愈是也范蔚宗之傳衛宏曰九江謝曼卿善毛詩宏從受學作毛詩序善得風雅之㫖於今傳於世而鄭元作毛詩箋也其叙著傳授明審如此則今傳之序爲宏所作何疑哉然詩之古序非宏也古序之與宏序今混并無别然有可考者凡詩發序兩語如關睢后妃之德也世人之謂小序者古序也兩語以外續而申之世謂大序者宏語也鄭元之釋南陔曰子夏序詩篇義合編遭戰國至秦而南陔六詩亡毛公作傳各引其序冠之篇首故詩雖亡而義猶在也元謂序出子夏失其傳矣至謂六詩發序兩語古嘗合編至毛公分冠者元之在漢葢親見也今六序兩語之下明言有義亡辭知其爲秦火之後見序而不見詩者所爲也毛公於詩苐爲之傳不爲之序則其申釋先序時義非宏而孰爲之也以鄭元親見而證先秦故有之序以六序綴語而例三百五篇序語則古序宏序昭昭然白黑分矣
  朱子曰詩序之作説者不同或以爲孔子或以爲子夏或以爲國史皆無明文可考惟後漢儒林傳以爲衛宏作毛詩序今傳於世則序乃宏作明矣然鄭氏又以爲諸序本自合爲一編毛公始分以寘諸篇之首則是毛公之前其傳已久宏特增廣而潤色之耳故近世諸儒多以序之首句爲毛公所分而其下推説云云者爲後人所益理或有之但今考其首句則已有不得詩人之本意而肆爲妄説者矣况沿襲云云之誤哉然計其初猶必自謂出於臆度之私非經本文故且自爲一編别附經後又以尚有齊魯韓氏之説並傳於世故讀者亦有以知其出於後人之手不盡信也及至毛公引以入經乃不綴篇後而超冠篇端不爲注而直作經字不爲疑辭而遂爲决辭其後三家之傳又絶而毛説孤行則其牴牾之迹無復可見故此序者遂爲詩人先所命題而詩文反爲因序以作於是讀者轉相尊信無敢擬議至於有所不通則必爲之委曲遷就穿鑿而附㑹之寜使經之本文繚戾破碎不成文理而終不忍明以小序爲出於漢儒也愚之病此久矣然猶以其所從來也逺其間容或眞有傳授證驗而不可廢者故旣頗采以附傳中而復併爲一編以還其舊因以論其得失云 又曰詩序自是兩三人作今但信詩不必信序 又曰詩序實不足信向見鄭漁仲有詩辨妄力詆詩序以爲皆是村野妄人所作始者亦疑之因質之史記國語然後知詩序之果不足信
  范處義曰詩有小序有大序小序一言國史記作詩者之本義也小序之下皆大序也亦國史之所述間有聖人之遺言可考而知惟關睢爲一經之首併論三百篇之大㫖猶易乾坤之文言故特詳焉世固以文言爲聖人之贊易而於詩序乃惑於傳記而疑之先儒有知其説者謂繫辭爲易大傳詩序爲詩大傳又謂學詩而不求序猶欲入室而不由户也異哉唐人之議詩序也曰子夏不序詩有三焉知不及一也暴揚中冓之私春秋所不道二也諸侯猶世不敢以云三也又曰漢之學者欲顯其傳因藉之子夏且子夏猶知不及漢去詩益逺何自而知之謂春秋所不道是不知聖人授經於丘明經所不欲言傳則明著其迹至謂諸侯猶世不敢以云此正爲史官懼天禍人刑者之見也至子夏猶云不敢則古之國史其賢矣乎昔者齊太史書崔氏之大惡兄弟幾盡而南史氏猶執簡以徃是豈計死生禍福而廢棄其官守哉序雖不作於子夏議則踈矣文中子曰聖人述史有三焉述書帝王之制備述詩興衰之由顯述春秋邪正之迹明信如其説聖人於春秋則修之旣因魯史之舊而明其邪正之迹於書則定之又各冠序於篇首而備帝王之制於詩則刪之苟不據序之所存亦何自而見其興衰之由而知其美刺之當否哉今觀春秋之褒貶與詩序相應者葢多有之如陳佗如衛州吁如鄭忽皆已爲君春秋書曰蔡人殺陳佗曰衛人殺州吁曰鄭忽出奔此書名之例而詩序亦曰陳佗不義曰衛州吁暴亂曰鄭人刺忽春秋或書爵詩序亦曰凡伯曰芮伯春秋或書字詩序亦曰仍叔曰行父春秋或書人詩序亦曰周人曰國人春秋或書其君詩序亦曰刺其君春秋或書夫人詩序亦曰刺衛夫人春秋或書大夫詩序亦曰刺周大夫此其大畧也至如詩序書請命於周豈非春秋尊王命之意歟書天子之使豈非春秋重王人之意歟書王道書有德書以禮書守義書美書嘉書言書陳書喜書樂書予書褒賞豈非春秋與善之意歟書失道書無德書不義書無禮書刺書怨書惡書疾書傷書憂書懼書去之豈非春秋貶惡之意歟書思書閔書止書悔書絶書責書誓書救亂此春秋反正之意也書風書勸書戒書勉書誘書箴書規書誨書自警此春秋責備之意也如書周之君臣惟文武周公加以聖之一字餘皆不與焉如書賢者書君子書忠臣書孝子書仁人書善人書小人書讒賊書播惡書荒淫書大亂書大壞之類皆無曲筆宜爲聖人之所取也大抵春秋雖嚴而其辭深而婉詩序雖通而其辭直以著如春秋止書狄入衛不言滅也詩序則曰衛爲狄所滅春秋止書城楚丘不言封也詩序則曰齊桓公救而封之春秋不書曲沃伯爲晉侯詩序則曰美武公始并晉國春秋不書魯僖公修泮宮詩序則曰頌僖公能修泮宮葢春秋不與夷狄之滅國不許諸侯之專封以武公納寳賂而兼宗國雖請王命實以非義而要君以僖公因其舊而修學校雖爲美事亦爲國者所當然是以不書於經詩序則並記其實聖人以春秋之嚴而立一王之法以詩之通而不忘人之善道並行而不相悖其斯之謂歟沈重謂鄭氏譜詩之意以大序爲子夏作以小序爲卜商意有未盡毛公足成之葢其説以關睢一序爲大序餘皆爲小序旣已考之不審矣梁昭明遂信之取關睢一序編之文選題以卜子夏後漢書乃曰衛宏從謝曼卿學因作毛詩序善得風雅之㫖隋經籍志亦曰先儒相承謂毛詩序子夏所創毛公及衛敬仲更加潤色所謂相承即鄭氏譜詩之意耳他非有根據今博考經籍惟孔子家語言子夏習於詩能通其義未嘗言作序也王肅注家語乃以爲今之詩序則所謂子夏者未可信矣子夏尚未必爲詩序則謂毛衛潤色者何足信也孰若求諸夫子之言以爲信論語曰周有大賚善人是富此夫子記周家之政也而與賚之序同緇衣曰長民者衣服不貳從容有常以齊其民則民德歸壹記禮者稱子曰以實之葢以爲夫子之言也而與都人士之序同孔叢子記夫子之讀詩曰於周南召南見周道所以盛也於柏舟見匹夫執志之不可易也於淇澳見學之可爲君子也於考槃見遯世之士而不悶也於木𤓰見苞苴之禮行也於緇衣見好賢之心至也於雞鳴見君子之不忘其敬也於伐檀見賢者先事後食也於蟋蟀見陶唐儉德之大也於下泉見亂世之思明君也於七月見豳公所以造周也於東山見周公先公而後私也於狼跋見周公之逺志所以爲聖也於鹿鳴見君臣之有禮也於彤弓見有功之必報也於羔羊見善政之有應也於節南山見忠臣之憂世也於蓼莪見孝子之思養也於楚茨見孝子之思祭也於裳裳者華見賢者世保其禄也於采菽見明王所以敬諸侯也其言皆與今序同其義又左氏傳載高克帥師與清人之序同國語載正考父得商頌與那之序同至如大序言情動於中與治世亂世亡國之音同於樂記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同於周官公乃爲詩以遺王名之曰鴟鴞同於金縢由是言之使詩序作於夫子之前則是爲夫子之所録作於夫子之後則是取諸夫子之遺言也庸可廢耶復有二説可明詩序其來也逺假樂之序曰嘉成王也經文初無嘉之一字而子思中庸左氏傳皆以假樂爲嘉樂豈嘗見今之詩序耶六月之序由庚之後繼以南有嘉魚崇丘之後繼以南山有臺皆古詩之次第也今亡詩之篇次乃合由庚崇丘由儀爲一此秦火之後經生爲之也使六月之序果作於毛衛之徒則二人者皆生於秦火之後當如亡詩之次第矣且其詩旣亡其次旣亂毛衛之徒何由知古詩之次第爲六月之序哉學者舎經籍明據而不知信乃欲以無根相承之説爲六經之疵亦惑矣葉適曰詩序隨文發明或紀本事或釋詩意皆在秦漢之前雖淺深不能盡當讀詩者以時考之以義斷之惟是之從可也若盡去本序自爲之説失詩意愈逺矣
  章如愚曰詩序之壞詩無異三傳之壞春秋然三傳之壞春秋而春秋存詩序之壞詩而詩亡三傳好爲巧説以壞春秋非不酷也然其三家之學自相彈射後儒又有啖趙之徒能以辨其非故世人頗知三傳之非春秋也是以春秋猶存乃若詩序之作旣無學三家者以攻之又無先儒以言之俗學相傳以爲出於子夏妄者又直以爲聖人知求其義又只就序中求之學者自兒童時讀詩即先讀序已入肌骨矣嗚呼詩安得不亡乎春秋之教或不待聖人復生可以行於後詩人之㫖雖吾夫子復出不可與世人辨也然則詩序之爲害比之三傳其酷不愈甚乎且如二南之詩謂之周南召南此葢古人採詩於周之南得之則爲周南採詩於召之南得之則爲召南周召皆周地也地志扶風雍縣東北有周城東南有召城古以周召二公分土而治主東西方諸侯於地得其詩故以爲名二南之義葢出於此彼序詩者乃以關睢麟趾之化王者之風繫之周公鵲巢騶虞之德諸侯之風故繫之召公謬妄之甚也卽以二南繫之二公則遂以其詩皆爲文王之詩見關睢葛覃婦人之詩則遂以他詩亦皆出之婦人文王一人在周南則以爲王者在召南則以爲諸侯太姒一人在周南則以爲后妃在召南則以爲夫人豈夫子正名之意乎以二南之詩所言后妃夫人多無義理其間大可怪者如小星之詩云夙夜在公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夫肅肅宵征者逺行不怠也夙夜在公者勤王之事也詩之此語多矣抱衾裯而夜行者皆不憚勞役之意豈非命之不均乎故曰實命不猶此無疑其爲使臣勤勞之詩也今其序乃曰夫人無妬忌之行惠其賤妾進御於君知其命有貴賤能盡其心矣不知進御於君何用肅肅宵征夙夜在公爲哉又何用抱衾與裯而徃乎注云諸妾夜行抱被與牀帳進御之次序疏云雖君所有裯亦當抱衾裯而徃學經不知理乃至於此豈不貽有識者之笑汝墳曰旣見君子不我遐棄殷其雷曰振振君子歸哉歸哉皆其室家思見君子之辭而勉之以正勸之以義吾未見其可也旣曰召南之國被文王之化兔罝之武夫皆好德又安得强暴之男侵陵正女而致行露之訟又安得有女懷春而吉士誘之如野有死麕之辭謂文王太姒之化只及婦人不及男子已非也况婦人果皆正㓗則亦如漢上之女不可犯安有無感我帨無使尨吠之語序於此爲説不行乃云被文王之化雖當亂世猶惡無禮委曲諱䕶亦以勞矣予謂不然二南之詩雖大槩美詩而亦有刺詩不惟西周之詩而漢廣之遊女不可求國風無以異也何以辨之據何彼穠矣一詩可知矣其曰平王之孫齊侯之子考春秋莊公元年書曰王姬歸於齊此乃桓王女平王孫下嫁於齊㐮公非平王孫齊侯子而何説者必欲以爲西周之詩於時未有平王齊侯乃以平王爲平正之王齊侯爲齊一之侯與書寜王同義此妄也據詩人明指其人之子孫則必直言之如稱衛莊姜云東宮之妹邢侯之姨頌魯僖公云周公之孫莊公之子又何疑乎且其詩刺詩也以王姬徒以容色之盛而無肅雍之德何以使人化之故曰何彼穠矣棠棣之華曷不肅雍王姬之車詩人若曰言其容色固如棠棣矣然汝王姬之車何不肅雍乎是譏之也今其序反曰猶執婦道以成肅雍之德變白爲黑於理安乎觀此一篇之義則二南之詩與夫三百五篇壞於詩序暗昧磨滅禮義殆盡矣夫子曰人而不爲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靣而立也與今人爲二南而反靣牆可不哀哉或曰何彼穠矣之詩若是東周之詩何不列之於王黍離而列之於此乎曰爲詩之時則東周也採詩之地則召南也於召南所得之詩而列於東周此不可也或又曰子辨詩序之非是矣借無詩序後世知詩爲何義且其序行之數百年彼豈無據而云曰聖人刪詩不爲之序非不能爲之也正使學者深維其義而後可以自得詩人之義不若易春秋之微妙學者能深思之不待序而自明亦如春秋不待傳亦自得也不幸漢儒之陋一冠之以序詩始無傳焉且彼又烏有據哉不過多據左氏之説爾左氏亦自誣妄不足信以妄傳妄反可信乎其他無可據者又只於詩中求之如見小星之實命不同則曰知其命有貴賤見何彼穠矣云曷不肅雍則云以成肅雍之德淺陋之見止如此他何所見乎嗚呼齊女文姜嫁於魯鳥獸之行終以弑夫滅國春秋屢書爲戒萬世彼則刺鄭忽云齊女賢而不娶齊桓公之霸正譏其無救衛之功惟書城楚丘以譏之彼則云齊桓公攘夷狄而封之國人思厚報之若此之類背理亂教爲甚世人乃酷信之詩烏得而不亡乎然此無他學者不深於春秋故詩義無自而見詩序無由知謬也
  黄震曰雪山王質夾漈鄭樵始皆去序言詩與諸家之説不同晦菴先生因鄭公之説盡去美刺探求古始其説頗驚俗雖東萊不能無疑焉夫詩非序莫知其所自作去之千載之下欲一旦盡去自昔相傳之説别求其説於茫㝠之中誠難事矣
  馬端臨曰詩書之序自史傳不能明其爲何人所作而先儒多疑之至朱文公之解經則依古今文析而二之而偹論其得失而於詩國風諸篇之序詆斥尤多以愚觀之書序可廢而詩序不可廢就詩而論之雅頌之序可廢而十五國風之序不可廢何也書直陳其事而已序者後人之作藉令其深得經意亦不過能發明其所已言之事而已不作可也詩則異於書矣然雅頌之作其辭易知其意易明故讀文王者深味文王在上以下之七章則文王受命作周之語贅矣讀清廟者深味於穆清廟之一章則祀文王之語贅矣葢作者之意已明則序者之辭可畧而敷衍附㑹之間一語稍煩則祗見其贅疣而已至於讀國風諸篇而後知詩之不可無序而序之有功於詩也葢風之爲體比興之辭多於叙述風諭之意浮於指斥葢有反覆詠歎聯章累句而無一言叙作之之意者而叙者乃一言以蔽之曰爲某事也苟非其傳授之有源探索之無舛則孰能臆料當時指意之所歸以示千載乎而文公深詆之且於桑中溱洧諸篇辨析尤至以爲安有刺人之惡而自爲彼人之辭以陷於所刺之地而不自知者哉其意葢謂詩之辭如彼而序之説如此則以詩求詩可也烏有舎明白可見之詩辭而必欲曲從臆度難信之序説乎其説固善矣然愚以爲必若此則詩之難讀者多矣豈直鄭衛諸篇哉夫芣苢之序以婦人樂有子爲后妃之美也而其詩語不過形容采掇芣苢之情狀而已黍離之序以爲閔周室宮廟之顚覆也而其詩語不過慨嘆禾黍之苖穗而已此詩之不言所作之意而賴序以明者也若舎序以求之則其所以采掇者爲何事而慨嘆者爲何説乎叔于田之二詩序以爲刺鄭莊公也而其詩語則鄭人愛叔段之辭耳揚之水椒聊二詩序以爲刺晉昭公也而其詩語則晉人愛桓叔之辭耳此詩之序其事以諷初不言刺之之意而賴序以明者也若舎序以求之則知四詩也非子雲美新之賦則袁宏九錫之文耳是豈可以訓而夫子不刪之乎鴇羽陟岵之詩見於變風序以爲征役者不堪命而作也四牡采薇之詩見於正雅序以爲勞使臣遣戍役而作也而深味四詩之㫖則嘆行役之勞苦叙饑渴之情狀憂孝養之不遂悼歸休之無期其辭語一耳此詩之辭同意異而賴序以明者也若舎序以求之則文王之臣民亦怨其上而四牡采薇不得爲正雅矣卽是數端而觀之則知序之不可廢序不可廢則桑中溱洧何嫌其爲刺奔乎葢嘗論之均一勞苦之詞也出於叙情閔勞者之口則爲正雅而出於困役傷財者之口則爲變風也均一淫泆之詞也出於奔者之口則可刪而出於刺奔者之口則可録也均一愛戴之辭也出於愛叔段桓叔者之口則可刪而出於刺鄭莊晉昭者之口則可録也夫芣苢黍離之不言所謂叔于田揚之水之反辭以諷四牡采薇之辭同變風文公胡不翫索詩辭别自爲説而卒如序者之舊説求作詩之意於詩辭之外矣何獨於鄭衛諸篇而必以爲奔者所自作而使聖經爲録淫辭之具乎且夫子嘗刪詩矣其所取於關睢者謂其樂而不滛耳則夫詩之可刪孰有大於淫者今以文公詩傳考之則指以爲男女淫泆奔誘而自作詩以叙其事者凡二十有四如桑中東門之墠溱洧東方之日東門之池東門之楊月出則序以爲刺淫而文公以爲淫者所自作也如靜女木𤓰采葛丘中有麻將仲子遵大路有女同車山有扶蘇蘀兮狡童褰裳丰風雨子衿揚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之水出其東門野有蔓草則序本别指他事而文公亦以爲淫者所自作也夫以淫昏不檢之人發而爲放蕩無恥之辭而其詩篇之煩多如此夫子猶存之則不知所刪何等一篇也或曰文公之説謂春秋所記無非亂臣賊子之事葢不如是無以見當時事變之實而垂鑒於後世故不得已而存之所謂並行而不相悖也愚以爲未然夫春秋史也詩文詞也史所以紀事世之有治不能無亂則固不容存禹湯而廢桀紂録文武而棄幽厲也至於文辭則其淫哇不經者直爲削之而已而夫子猶存之則必其意不出於此而序者之説是也或又曰文公又嘗云此等之人安於爲惡其於此等之詩計其平日固已自其口出而無慚矣又何待吾之鋪陳而後始知其如此亦復畏吾之憫惜而遂幡然遽有懲創之心耶愚又以爲不然夫羞惡之心人皆有之而况淫泆之行所謂不可對人言者市井小人至不才也今有與之語者能道其宣淫之狀指其行淫之地則未有不靣頸發赤且慙且諱者未聞其揚言於人曰我能奸我善淫也且夫人之爲惡也禁之使不得爲不若愧之而使之自知其不可爲此鋪張揄揚之中所以爲閔惜懲創之至也或曰序者之序詩與文公之釋詩俱非得於作詩之人親傳靣命也序求詩意於辭之外文公求詩意於辭之中而子何以定其是非乎曰愚非敢苟同序説而妄擬先儒也葢嘗以孔子孟子之所以説詩者讀詩而後知序説之不謬而文公之説多可疑也孔子之説曰誦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孟子之説曰説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以意逆志是爲得之夫經非所以誨邪也而戒其無邪辭所以逹意也而戒其害意何也詩發乎情者也而情之所發其辭不能無過故其於男女夫婦之間多憂思感傷之意而君臣上下之間不能無怨懟激發之辭十五國風爲詩百五十有七篇而其爲婦人而作者男女相悦之辭幾及其半雖以二南之詩如關睢桃夭諸篇爲正風之首然其所反復咏歎者不過情慾燕私之事耳漢儒嘗以關睢爲刺詩矣此皆昧於無邪之訓而以辭害意之過也而况𨚍鄘之末流乎故其怨曠之悲遇合之喜雖有人心者所不能免而其志切其辭哀習其詩而不知其㫖易以動盪人之邪情泆志而况以鋪張揄揚之辭而序淫泆流蕩之行乎然詩人之意則非以爲是而勸之也葢知詩人之意者莫如孔孟慮學者讀詩而不得其意者亦莫如孔孟是以有無邪之訓焉則以其辭之不能不鄰乎邪也使篇篇如文王大明則奚邪之可言乎是以有害意之戒焉則以其辭之不能不戾其意也使章章如清廟臣工則奚意之難明乎以是觀之則知刺奔果出於作詩者之本意而夫子所不刪者其詩决非淫泆之人所自賦也或又曰文公嘗言雅者二雅是也鄭者緇衣以下二十一篇是也衛者𨚍鄘衛三十九篇是也桑間衛之一篇桑中是也二南雅頌祭祀朝聘之所用也鄭衛桑濮里巷狹邪之所作也夫子於鄭衛葢深絶其聲於樂以爲法而嚴立其詞於詩以爲戒今乃欲爲之諱其鄭衛桑濮之實而文以雅樂之名又欲從而奏之宗廟之中朝廷之上則未知其將以薦之於何等之鬼神用之於何等之賔客乎愚又以爲未然夫左傳言季札來聘請觀周樂而所歌者𨚍鄘衛鄭皆在焉則諸詩固雅樂矣使其爲里巷狹邪所用則周樂安得有之而魯之樂工亦安能歌異國淫邪之詩乎然愚之所論不過求其文意之指歸而知其得於性情之正耳至於被之絃歌合之音樂則儀禮左傳所載古人歌詩合樂之意葢有不可曉者夫關睢鵲巢閨門之事后妃夫人之詩也而鄉飲酒燕禮歌之采蘋采蘩夫人大夫妻能主祭之詩也而射禮歌之肆夏繁遏渠宗廟配天之詩也而天子享元侯歌之文王大明緜文王興周之詩也而兩君相見歌之以是觀之其歌詩之用與詩人作詩之本意葢有判然不相合者不可强通也則烏知鄭衛諸詩不可用之於燕享之際乎左傳載列國聘享賦詩固多斷章取義然其太不倫者亦以來譏誚如鄭伯有賦鶉之奔奔楚令尹子圍賦大明及穆叔不拜肆夏寗武子不拜彤弓之類是也然鄭伯如晉子展賦將仲子鄭伯享趙孟子太叔賦野有蔓草鄭六卿餞韓宣子子齹賦野有蔓草子太叔賦褰裳子游賦風雨子旗賦有女同車子柳賦籜兮此六詩皆文公所斥以爲淫奔之人所作也然所賦皆見善於叔向趙武韓起不聞被譏乃知鄭衛之詩未嘗不施之於燕享而此六詩之㫖意訓詁當如序者之説不當如文公之説也或曰序者之辭固有鄙淺附㑹居然可見者先儒疵議之非一人矣而子信之何邪曰愚之所謂不可廢者謂詩之所不言而賴序以明者耳至詩之所已言則序語雖工不讀可也况其鄙淺附㑹者乎葢作序之人或以爲孔子或以爲子夏或以爲國史皆無明文可考然鄭氏謂毛公始以置諸詩之首則自漢以前經師傳授其去作詩之時葢未甚逺也千載而下學者所當遵守體認以求詩人之意而得其庶幾固不宜因其一語之贅疣片辭之淺陋而欲一切廢之鑿空探索而爲之訓釋也夫關睢韓詩以爲衰周之刺詩賓之初筵韓詩以爲衛武公飲酒悔過之詩皆與毛序反者也而韓詩説關睢則違夫子不淫不傷之訓是决不可從者也初筵之詩夫子未有論説也則詆毛而從韓夫一韓詩也初筵之序可信而關睢之序獨不可信乎𨚍柏舟毛序以爲仁人不遇而作文公以爲婦人之作而引列女傳爲證非臆説矣然列女傳出於劉向向上封事論恭顯傾陷正人引是詩憂心悄悄愠于羣小之語而繼之曰小人成羣亦足愠也則正毛序之意矣夫一劉向也列女傳之説可信而封事之説獨不可信乎此吾所以疑文公惡序之意太過而引援指摘似爲未當此類是也夫本之以孔孟説詩之㫖叅之以詩中諸序之例而後究極夫古今詩人所以諷咏之意則詩序之不可廢也審矣愚豈好爲異論哉 又曰昔夫子之言曰述而不作又曰葢有不知而作之者我無是也又曰多聞闕疑異時嘗舉史闕文之語而歎世道之不古存夏五郭公之書而不欲遽正前史之缺誤然則聖人之意葢可見矣葢詩之見録者必其序説之明白而㫖意之可考者也其軼而不傳者必其序説之無傳㫖意之難考而不欲臆説者也或曰今三百五篇之序世以爲衛宏毛公所作耳如子所言則已出於夫子之前乎曰其説雖自毛衛諸公而傳其意㫖則自有此詩而已有之矣鴟鴞之序見於尚書碩人載馳清人之序見於左傳所紀皆與作詩者同時非後人之臆説也若序説之意不出於當時作詩者之口則鴟鴞諸章初不言成王疑周公之意清人終章亦不見鄭伯惡高克之迹後人讀之當不能曉其爲何語矣葢嘗妄爲之説曰作詩之人可考其意可尋則夫子録之殆述而不作之意也其人不可考其意不可尋則夫子刪之殆多聞闕疑之意也是以於其可知者雖比興深逺詞㫖迂晦者亦所不廢如芣苢鶴鳴蒹葭之類是也於其所不可知者雖直陳其事文義明白者亦不果録如翹翹車乗招我以弓豈不欲徃畏我友朋之類是也於其可知者雖詞意流泆不能不類於狹邪者亦所不刪如桑中溱洧野有蔓草出其東門之類是也於其所不可知者雖詞意莊重一出於義理者亦不果録如周道挺挺我心扄扄禮義不愆何恤于人言之類是也然則其所可知者何則三百五篇之序意是也其所不可知者何則諸逸詩之不以序行於世者是也歐陽公詩譜補亡後序曰後之學者因迹前世之所傳而較其得失或有之矣若使徒抱焚餘殘脱之經倀倀然於去聖千百年之後不見先儒中間之説而欲特立一家之論果有能哉此説得之
  吳澂曰由漢以來説三百篇之義者一本詩序詩序不知始於何人後儒從而增益之鄭氏謂序自爲一編毛公分以置諸篇之首夫其初之自爲一編也詩自詩序自序序之非經本㫖者學者猶可考見及其分以置諸篇之首也則未讀經文先讀詩序序乃有似詩人所命之題而詩文反若因序而作於是讀者必索詩於序之中而誰復敢索詩於序之外者哉宋儒頗有覺其非者而莫能去也至朱子始深斥其失而去之然後足以一洗千載之謬澂嘗因是舎序而讀詩則雖不煩訓詁而意自明又嘗爲之强詩以合序則雖曲生巧説而義愈晦是則序之有害於詩爲多而朱子之有功於詩爲甚大也
  蔣悌生曰書小序與詩小序雖皆昔人序作者之意然二序關於後學功效大不侔書序可無詩序不可無難一槩論也葢書者當時紀載之書其本文史臣已序作者之意如五子之歌太甲説命等篇史臣旣序其作者之由篇中更端處史氏又以語貫之已極詳明雖小序不作後世讀者依文求義自能通之無所賴於小序之複出也若詩之作或歌咏性情或鋪陳政事或稱頌功德又多比興之辭故其所作之由與其所指之實多不具於詩文之中而皆含於言詩之外苟無小序以識其所由則後之讀者貿貿然又孰知其爲何等之言而述何人何時之何事哉然則詩序之有功於後學固不可與書序並論也先儒謂詩序孔子所作又以爲子夏所作雖不可盡信然夫子刪詩旣定子夏以文學名平日師弟子問辨之頃豈無一言及此以詔後世但戰國之末遭秦焚坑漢初鹵莾百餘年間正經尚錯亂磨滅不得其全况序文乎意者孔子子夏亦必有作但失其傳及漢興文教之後多出於漢儒附㑹補緝耳惟其或有出於漢儒之手及朱子作詩集傳見其穿鑿紕謬恐其有誤後學故力排之以爲不足信然排之恐有太過使其中有可存録者亦爲謬陋者所累而類入於排斥之例則其間或有聖賢之言而受漢儒之誣誠爲未妥愚自㓜讀書詩頗有惑於此今細推之誠有若可疑者非曰敢僭議朱傳之得失恐後學遂輕小序而忽易之亦非所宜故不得不詳辨於左以俟後之君子正焉 又曰論者謂詩大序非聖人不能作今細玩之議論推原各有斟酌無可議者惟國史二字尚在擬議其餘全篇絶似聖人之言又案古者史掌書矇誦詩朱傳據此以明國史二字之失固爲允當然細推之史掌文書則凡文書皆當屬史氏所掌意者采詩之時皆總諸國史條其篇類明其義理然後轉授瞽矇使誦於王之左右不然則矇乃無目之人若非他人相而詔之又何從知其條類義理而誦之邪崔銑曰去序而言詩背左氏而言春秋必荒謬矣葢道可以智窮事必以實著况千載之下乎大序淵粹非卜子夏不能作未可詆之爲誣也
  方鵬曰詩大序皆格言也非聖人之徒不能作也小序時或有誤然去古未逺得詩人肯綮者實多固不可以盡廢之也
  孫宜曰詩者孔子授之子夏序之述作詩之由咸歸之其人是不可廢者也
  盧格曰程子謂詩大序是仲尼作今讀其文包含該貫涵泳從容興觀羣怨兼而有之實三百篇之綱領葢非孔子不能作也朱子只因國史一句遂斷其非然詩掌之國史播之學官未必非也學者因之廢而不讀何哉
  楊愼曰去序言詩自朱文公始文公因呂成公太尊小序遂盡變其説葢矯枉過正非平心折衷之論也李舜臣曰詩序其始一言而已餘葢後人所述不應作者自爲釋也
  薛應旂曰季子觀周樂爲之歌衛鄭皆曰美哉且謂康叔武公之德如是鄭雖譏其細亦不及於淫也及春秋列國大夫㑹盟多賦鄭衛詩以見志使皆淫辭豈肯引以自况夫子雖謂鄭聲淫亦未必淫奔之淫説者據此遂以風雨雞鳴丘中有麻木𤓰采葛扶蘓子衿之類悉改序説恐非夫子刪述本㫖序説固未必盡是然漢時去春秋尚近經師傳授猶有影響至宋則愈逺矣此皆未敢盡信者也
  許孚逺曰詩三百而約之以一言曰思無邪必此三百篇皆本於無邪之思皆出於性情之正故可興可觀可羣可怨邇之事父逺之事君有益於人倫有裨於風化不可不學也史記葢曰古者詩三千餘篇孔子去其重取其施於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於袵席故曰關睢之亂以爲風始鹿鳴爲小雅始文王爲大雅始清廟爲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絃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由是觀之孔子刪定詩篇皆可施於禮樂合於韶武雅頌之音其必無邪思可知也若朱註善者可以感發人之善心惡者可以懲創人之逸志彼惡者旣思邪矣讀詩者即有意於懲創安得遽謂之無邪思耶且以思無邪一言而屬望讀詩之人又安可謂此足蔽三百篇義也孔子告顔淵爲邦曰放鄭聲鄭聲淫又曰惡鄭聲之亂雅樂也樂記之言曰鄭衛之音亂世之音也比於慢矣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誣上行私而不可止也鄭衛之音孔子固惡之然而其國君臣之間代有仁賢詩之發乎情而止乎禮義自在孔子刪其邪僻録其醇雅列於國風所謂淫與慢者不存矣朱子主淫慢之説於二國風中但辭有不純者卽釋爲淫奔爲男女私相贈答及考毛詩小序不然小序傳自漢初中間雖有附㑹增益未盡無據也如鄭風之將仲子小序以爲刺莊公也不勝其母以害其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祭仲諫而公弗聽小不忍以致亂大謀焉有女同車小序謂鄭公子忽辭昏於齊祭仲諫之而作褰裳小序以爲狂童恣行國人思大國之正已也風雨小序以爲亂世思君子不改其度焉青衿小序以爲刺學校之廢弛今以詩義求之似皆可信而朱注槩目爲淫慢何與又考左傳春秋諸賢每賦詩相贈答韓宣子嘗賦木𤓰答北宮文子矣子展賦將仲子諷晉侯矣子齹賦野有蔓草子太叔賦褰裳子游賦風雨子旗賦有女同車子柳賦籜兮餞韓宣子矣當時諸卿各賦詩見志義有取爾也肯取於淫慢之辭耶沈鯉曰古人之書有出於千百載之上而泯無可據之迹者欲從而訂其是非明其疑信則安所取衷哉曰信之以理而已矣前乎此者有賢者之所見與之同焉則其説可信也後乎此者有賢者之所述與之同焉則其説可信也君子之聽訟於人也非家至而人覩之也而以吾心之見懸斷於茫昧不可知之鄉卒之而爲直爲曲且判然如蒼素之在目矣彼載籍之無據孰與夫人心之難測乎故曰信於理而已矣秦漢而後六經雜出於煨燼之餘其錯亂逸失啟人之疑而不能决者何啻毛詩也耶然書之渾厚易之精微春秋之屬辭比事非聖人不能作雖無據曷疑而二戴之禮辭多繁複或足以漢儒之附㑹雖有據吾不能無疑也執此義以折是非雖羣籍可知也獨一毛詩哉葢詩之有序如今之辭賦先以名篇而後有其作未有其作傳而其序不與之俱傳者然則毛詩之序當亦並傳無疑而或云子夏或云衛宏之作者皆非也方詩之未出也在左氏説春秋徃徃引詩如柏舟清人等篇雅與序合則前乎此者信之以左氏可也其後有齊魯毛韓四家詩又其後三家廢而毛詩獨存當其時碩儒名彦具博古通經之識者豈其乏人而未聞有訾且議之者謂非人心之公是乎則後乎此者信之以當世之傳誦可也而奚其疑哉郝敬曰詩序相傳子夏與毛公合作今按各序首一句爲各詩根柢下文皆申明首句之意故先儒謂首序作自子夏餘皆毛公增補今觀首序簡當精約葢古人有詩卽有題或國史標注或掌故記識曾經聖人刪正决非苟作而毛公發明微顯詳畧曲盡爲千餘年詩家領袖至宋儒師心薄古一槩詆爲妄作祗據詩中文字斷以己意創爲新説今因之予未敢信其爲然也
  沈堯中曰詩序每篇首句當采詩時葢已有之豈惟後之不能卽孔子亦安能臆而序之其下演文乃出後世講師之口或得或失不可盡信又如六亡詩止有首句則以後儒不見詩辭故不能演朱子乃以演文之故而并斥首句不已甚乎且詩有四家而毛獨傳以其有此序也蘓子由僅存首句乃爲得之若總序一篇相傳出於子夏玩其辭意自志之所至至莫近乎詩非大賢不能道六義以下似亦演文况所謂變風變雅尤無所指又以小雅大雅謂之政有大小先儒皆不以爲然愚謂此皆漢儒之言而非子夏之言也
  胡紹曾曰詩序之作終難的指而傳據之久則不可誣况魯詩亡於晉齊詩亡於魏韓詩亡於五季僅存者外傳耳故世獨稱毛詩説詩而廢小序此亦越裳歸周却周公之車者矣
  顧炎武曰詩之世次不可信今詩亦未必皆孔子所正且如褒姒烕之幽王之詩也而次於前召伯營之宣王之詩也而次於後序者不得其説遂并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矣裳裳者華桑扈鴛鴦魚藻采菽十詩皆爲刺幽王之作恐不然也又如碩人莊姜初歸事也而次於後緑衣日月終風莊姜失位而作燕燕送歸妾作撃鼓國人怨州吁而作也而次於前渭陽秦康公爲太子時作也而次於後黄鳥穆公薨後事也而次於前此皆經有明文可據故鄭氏謂十月之交雨無正小旻小宛皆刺厲王之詩漢興之初經師移其第耳而左氏傳楚莊王之言曰武王作武其卒章曰𦒿定爾功其三曰敷時繹思我徂維求定其六曰綏萬邦屢豐年今詩但以𦒿定爾功一章爲武而其三爲賚其次爲桓章次復相隔越儀禮歌召南三篇越草蟲而取采蘋正義以爲采蘋舊在草蟲之前知今日之詩已失古人之次矣
  按詩之有序不特毛傳爲然説韓詩魯詩者亦莫不有序如闗睢刺時也芣苢傷夫有惡疾也漢廣悦人也汝墳辭家也蝃蝀刺奔女也黍離伯封作也雞鳴讒一作悦人也雨無極正大夫刺幽王也賓之初筵衛武公飲酒悔過也此韓詩之序也楚元王受詩於浮丘伯劉向元王之孫實爲魯詩其所撰新序以二子乗舟爲伋之傅母作黍離爲壽閔其兄作列女傳以芣苢爲蔡人妻作汝墳爲周南大夫妻作行露爲申人女作𨚍柏舟爲衛宣夫人作燕燕爲定姜送婦作式微爲黎莊公夫人及其傅母作大車爲息夫人作此皆本於魯詩之序也齊詩雖亡度當日經師亦必有序惟毛詩之序本乎子夏子夏習詩而明其義又能推原國史明乎得失之故試稽之尚書儀禮左氏内外傳孟子其説無不合毛詩出學者舎齊魯韓三家而從之以其有子夏之序不同乎三家也惟其序作於子夏子夏授詩於高行子此絲衣序有高子之言又子夏授曾申申授李克克授孟仲子此維天之命注有孟仲子之言皆以補師説之所未及毛公因而存之不廢若夫南陔六詩有其義而亡其辭則出自毛公足成之所謂有其義者据子夏之序也而論者多謂序作於衛宏夫毛詩雖後出亦在漢武時詩必有序而後可授受韓魯皆有序毛詩豈獨無序直至東漢之世俟宏之序以爲序乎 又按蔡邕書石經悉本魯詩今獨斷所載周頌三十一章其序與毛詩雖繁簡微有不同而其義則一意者魯詩毛詩風之序有别而頌則同耶


  經義考卷九十九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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