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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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六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卷第十七
宋 蘇軾 撰 宋 郎曄 注 景烏程張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卷第十八

經 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十七

   迪功郎新紹興府𡹴縣主簿臣郎 曄 上進

  進䇿别中

   安萬民六篇

    崇教化第七   勸親睦第八

    均户口第九   較賦稅第十

    教戰守第十一  去姦民第十二

   崇教化第七

夫聖人之於天下所恃以爲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

民可與爲善而不可與爲惡也昔者三代之民見危而

授命見利而不忘義此非必有爵賞勸乎其前而刑罰

驅乎其後也其心安於爲善而忸怩於不義孔安國云忸怩心慙

是故有所不爲夫民知有所不爲則天下不可以敵

甲兵不可以威利禄不可以誘可殺可辱可飢可寒而

不可與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國長乆而不抜也及至秦

漢之際其民見利而忘義見危而不能授命法禁之所

不及則巧僞變詐無所不爲疾視其長上而幸其災因

之以水旱加之以盗賊則天下蕩然無復天子之民矣

世之儒者常有言曰三代之時其所以教民之具甚詳

且密也學校之制射郷之節冠昬䘮祭之禮粲然莫不

有法及至後世教化之道衰而盡廢其具是以(⿱艹石)此無

耻也然世之儒者蓋亦嘗試以此等教天下之民矣而

卒以無效使民好文而益媮飾詐而相髙則有之矣此

亦儒者之過也臣愚以爲(⿱艹石)此者皆好古而無術知有

教化而不知名實之所存者也實者所以信其名而名

者所以求其實也有名而無實則其名不行有實而無

名則其實不長凡今儒者之所論皆其名也昔武王旣

克商散則發粟使天下知其不貪禮下賢俊使天下知

其不驕封先聖之後樂記云武王克商未及下車而封黄帝之後於薊封帝堯之後於祝

封帝舜之後於陳下車而封夏后氏之後於𣏌封商之後於宋使天下知其仁誅飛廉

惡來史記秦本紀大廉元孫曰中衍中衍元孫曰中潏中潏生蜚廉蜚廉生惡來惡來有内蜚廉善走父

子俱以材力事紂周武王伐紂并殺惡來使天下知其義如此則其教化天

下之實固巳立矣天下聳然皆有忠信廉恥之心然後

文之以禮樂教之以學校觀之以射郷而謹之以冠

䘮祭民是以目擊而心諭安行而自得也及至秦漢之

世專用法吏以督責其民至于今千有餘年而民曰以

貪冒嗜利而無耻儒者乃始以三代之禮所謂名者而

繩之彼見其登降揖遜盤辟俯僂之容則掩口而竊𥬇

聞鍾鼔管磬希夷嘽緩之音則驚顧而不樂如此而欲

望其遷善逺罪不已難乎臣愚以爲宜先其實而後其

名擇其近於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則不可與

乆居於安民不知義則不可與同處於危平居則欺其

吏而有急則叛其君此教化之實不至天下之所以無

變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則莫(⿱艹石)務實其言欲民之知義

則莫(⿱艹石)務去其貪往者西河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

爲軍其始也官告以權時之宜非乆役者事巳當復爾

業少焉皆刺其額無一人得免自寳元以來諸道以兵

興爲辭而増賦者至今皆不爲除去夫如是將何以止

民之詐欺哉夫所貴乎縣官之尊者爲其恃於四海之

富而不爭於錐刀之末也其與民也優其取利也緩古

之聖人不得巳而取則時有所置以明其不貪何者小

民不知其說而惟貪之知今雞鳴而起百工雜作匹夫

入市操挾尺寸吏且隨而稅之扼腕拊背以收絲毫之

利古之設官者求以𥙿民今之設官者求以勝之賦歛

有常限而以先期爲賢出納有常數而以羡息爲能天

地之間苟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廣而用法太密

故民日趍於貪臣愚以爲難行之言當有所必行而可

取之利當有所不取以教民信而示之義(⿱艹石)曰國用不

足而未可以行則臣恐其失之多於得也

   勸親睦第八

夫民相與親睦者王道之始也昔三代之制畫爲井田

使其比閭族黨各相親愛有急相賙有喜相慶死䘮相

恤疾病相養周禮地官大司徒之職令五家爲比使之相保五比爲閭使之相受四閭爲族使之

相葬五族爲黨使之相救是故其民安居無事則往來𭭕欣而獄訟

不生有寇而戰則同心并力而緩急不離自秦漢以來

法令峻急使民乖其親愛𭭕欣之心而爲隣里告訐之

史記秦紀云衛鞅定変法之令令民爲什伍而相收司連坐不告姦者𦝫斬告姦者與斬敵首同賞

人子壯則岀分貧人子壯則出贅賈𧨏治安策云秦人家冨子壯則出分家

貧子壯則出贅師古曰謂之贅婿者言其不當出在妻家亦猶人身躰之有疣贅非應所有也一國之

俗而家各有法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紛紛乎散亂而

不相属是以禮義之風息而爭𨷖之獄繁天下無事則

務爲欺詐相傾以自成天下有變則流徙渙散相棄以

自存嗟夫秦漢以下天下何其多故而難治乎此無他

民不愛其身故輕犯法輕犯法則王政不行欲民之愛

其身則莫(⿱艹石)使其父子親兄弟和而妻子相好夫民仰

以事父母旁以睦兄弟而俯以䘏妻子則其所頼於生

者重而不忍以其身輕犯法三代之政莫尚於此矣今

欲教民和親則其道必始於宗族臣欲復古之小宗以

收天下不相親属之心古有大宗有小宗故禮曰别子

爲相繼别爲宗繼禰者爲小宗有百丗不遷之宗有五

丗則遷之宗百丗不遷者别子之後也宗其繼别子之

所自岀者百丗不遷者也其繼髙祖者五丗則遷者也

古者諸侯之子弟異姓之卿大夫始有家者不敢禰其

父而自使其適子爲之則爲大宗族人宗之雖百丗而

宗子死則爲之服齊衰九月故曰宗其繼别子之所自

岀者百丗不遷者也别子之庻子又不得禰别子而自

使其適子爲後别爲小宗小宗五丗之外則無服其繼

禰者親兄弟爲之服其繼祖者從兄弟爲之服其繼曾

祖者再從兄弟爲之服其繼髙祖者三從兄弟爲之服

其服大功九月而髙祖以外親盡則易宗故曰宗其繼

髙相者五丗則遷者也小宗四有繼髙祖者有繼曾祖

者有繼祖者有繼禰者與大宗爲五此所謂五宗者也

大傳注䟽云别子爲祖謂諸侯適子之弟别於正適故稱别子也爲祖者别與後丗爲始祖謂此别子子孫爲

卿大夫立此别子爲始祖繼别爲宗謂别子之丗丗長子常繼别子與族人爲百丗不遷之宗繼禰者爲小宗

禰謂别子之庻子以庻子所生長子繼此庻子與兄弟爲小宗謂之小宗者以其五丗則遷比大宗爲小故云

小宗也五丗者謂上從髙祖下至元孫之子此元孫之子則合遷徙不得與族大爲宗故云有五丗則遷之宗

其或継髙祖或継曽祖或継祖或継祢者以别子之後族人衆多或有継髙祖者与三從兄弟爲宗或有継曽

祖者与再從兄弟爲宗或有継祖者與同堂兄弟爲宗或有継祢者与親兄弟爲宗故継髙祖者至于五丗継

曽祖者至孫五丗継祖者至曽孫五丗継祢者至元孫五丗是皆五丗不復与四從兄弟爲宗故至五丗則迁

各自隨近相宗又云所宗者適則如大宗死爲之斉衰九月无而宗庻則如小宗死爲之大功九月

者立宗之道適子旣爲宗則其庻子之適子又各爲其

庻子之宗其法止於四而其實無窮自秦漢以來天下

無世卿大宗之法不可以復立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

宗者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此甚可惜也今夫天下

所以不重族者有族而無宗也有族而無宗則族不可

合族不可合則雖欲親之而無由也族人而不相親則

忘其祖矣今世之公卿大臣賢人君子之後所以不能

世其家如古之乆逺者其族散而忘其祖也故莫(⿱艹石)

小宗使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宗子死則爲之加服犯

之則以其服坐貧賤不敢輕而冨貴不敢以加之冠

必告䘮葬必赴此非有所難行也今夫良民之家士大

夫之族亦未必無孝悌相親之心而族無宗子莫爲之

糾率其𫝑不得相親是以世之人有親未盡而不相往

冠昬不相告死不相赴而無知之民遂至於父子異

居而兄弟相訟然則王道何從而興乎嗚呼世人之患

在於不務逺見古之聖人合族之法近于迂闊而行之

朞月則望其有益故夫小宗之法非行之難而在乎乆

而不怠也天下之民欲其忠厚和柔而易治其必曰自

小宗始矣

   均户口第九

夫中國之地足以養中國之民有餘也而民常病於不

足何哉地無變遷而民有聚散聚則爭於不足之中而

散則棄於有餘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遺利而民用不足

昔者三代之制度地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衆寡而受

田于官一夫而百畒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

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餘當周之時

四海之内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師居其一有田百同而

爲九百萬夫之地山林陵麓川澤溝瀆城郭宫室涂巷

三分去一爲六百萬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

之以再易爲率則王畿之内足以食三百萬之衆周禮載師

注云王畿内方千里積百同九百萬夫之地也有山陵林麓川澤溝瀆城郭宫室涂巷三分去一餘六百萬夫

又以田不易一易再易上中下相通定受田者三百萬家也以九州言之則是二千

七百萬夫之地也而計之以下農夫一夫之地而食五

人則是萬有三千五百萬人可以給於其中當成康刑

措之後其民極盛之時九州之籍不過千三萬四千有

餘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糓常有餘而地力不耗

何者均之有術也自井田廢而天下之民轉徙無常惟

其所樂則聚以成市側肩躡足以爭㝷常左傳成公十二年晉郤至

曰爭㝷常以盡其民注云八尺曰㝷倍㝷曰常挈妻負子以分升合雖有豐年

而民無餘蓄一遇水旱則弱者散于天下而強者聚爲

盗賊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蓋亦不得均民之術而

巳夫民之不均其弊有二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忽故而

重新則民不均夫民之爲農者莫不重遷其墳墓廬舎

桑麻果𬞞牛羊耒耜皆爲子孫百年之計惟其百工𠆸

藝無事種藝游手浮食之民然後可以懷輕資而極其

所往是故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則農民捨其耒耜而游

於四方擇其所利而居之其弊一也凡人之情怠於乆

安而謹於新集水旱之後盗賊之餘則必省刑罰薄稅

歛輕力役以懷逋逃之民而其乆安而無變者則不肯

無故而加䘏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則其民稍稍引

去聚于其所重之地以至于衆多而不能容其弊二也

臣欲去其二弊而開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聖人之興

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易爲功必因時之𫝑故易爲力今

欲無故而遷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則怨謗之門盗

賊之端必起於此未享其利而先𬒳其害臣愚以爲民

之情莫不懷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於遷

徙之樂而忘其郷昔漢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諸陵宣帝紀元

康元年春以杜東原上爲𥘉陵更名杜縣爲杜陵徙丞相將軍列侯吏二千石訾百萬者於杜陵爲今

之計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荆襄唐鄧許汝陳

蔡之間士大夫無不樂居於此者故恐獨往而不能濟

彼見其儕𩔖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則其去惟恐後耳此

其所謂因人之情夫天下不能歳歳而豐也則必有饑

饉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時父子且不能相顧又安知

去郷之爲戚哉當此之時募其樂徙者而使所過廪之

費不甚厚而民樂行此所謂因時之𫝑然此二者皆授

其田貸其耕耘之具而緩其租然後可以固其意夫如

是天下之民其庻乎有息肩之漸也

   較賦稅第十

自兩稅之興因地之廣狹瘠腴而制賦因賦之多少而

制役其𥘉蓋甚均也唐楊炎傳𥘉定令有租賦庸調法自開元至德以來積弊滋甚炎當

德宗朝乃請爲两稅法以一其制凡百役之費一錢之歛先度其数而賦於人量出制入户无主客以見居爲

簿人無丁中以貧冨爲差不居處而行商者在所州縣稅三十之一其田畒之稅率以大曆十四年墾田之数

爲凖而均收之夏稅尽六月秋稅盡十一月歳終以户賦増失進退長吏而尚書度支揔焉議者以爲租庸令

不可輕改帝不聽天下果利之責之厚賦則其財足以供責之重役則

其力足以堪何者其輕重厚薄一出於地而不可易也

户無常賦視地以爲賦人無常役視賦以爲役是故貧

者鬻田則賦輕冨者加地則役重此所以度民力之所

勝亦所以破兼并之門而塞僥倖之原也及其後丗歳

月旣乆則小民稍稍爲姦度官吏耳目之所不及則雖

有法禁公行而不忌今夫一户之賦官知其爲賦之多

少而不知其爲地之幾何也如此則増損岀入惟其意

之所爲官吏雖明法禁雖嚴而其𫝑無由以止絶且其

爲姦常起於𧵍易之際夫鬻田者必窮迫之人而所從

鬻者必冨厚有餘之家富者恃其有餘而邀之貧者迫

於飢寒而欲其速售是故多取其地而少入其賦有田

者方其窮困之中苟可以緩一時之急則不暇計其他

日之利害故冨者地日以益而賦不加多貧者地日以

削而賦不加少又其姦民欲計免其賦役者割數畒之

地加之以數倍之賦而收其少半之直或者亦貪其直

之微而取焉是以數十年來天下之賦大抵淆亂有兼

并之族而賦甚輕有貧弱之家而不免於重役以至於

破敗流移而不知其所往其賦存而其人亡者天下皆

是也夫天下不可以有僥倖也天下有一人焉僥倖而

免則亦未必一人焉不幸而受其弊今天下僥倖者如

此之衆則其不幸而受弊者從可知矣三代之賦以什

一爲輕今之法本不至於什一而取然天下嗷嗷然以

賦歛爲病者豈其歳乆而姦生偏重而不均以至於此

歟雖然天下皆知其爲患而不能去何者𫝑不可也今

欲按行其地之廣狹瘠腴亦將一切岀於其意之喜怒

而其患益深是故士大夫畏之而不敢議而臣以爲此

最易見者顧弗之察耳夫易田者必有契契必有所直

之數其所直之數必得其廣狹瘠腴之實而官必據其

所直之數而收其易田之稅是故欲知其地之廣狹瘠

腴可以其稅推也乆逺者不可復知矣其數年之間皆

足以推較求之故府猶可得而見苟其稅多者則知其

直多其直多者則知其田多且美也如此而其賦少其

役輕則夫人亡而賦存者可以有均矣鬻田者皆以其

直之多少而給其賦重爲之禁而使不敢以不實之直

而書之契則夫自今以往者𧵍易之際爲姦者其少息

矣要以知凡地之所直與凡賦之所宜多少而以稅叅

之如此則一持籌之吏坐於帳中足以周知四境之虚

實不過數月而民得以少蘇不然十數年之後將不勝

其弊重者日以輕輕者日以重而未知其所終也

   教戰守第十一

夫當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於知安而不知危能逸

而不能勞此其患不見於今而將見於他日今不爲之

計其後將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

是故天下雖平不敢忘戰秋冬之𨻶致民田獵以講武

教之以進退坐作之方周官大司馬之職中秋教治兵如振旅之陳遂以獮田如蒐田

之法中冬敎大閱前期羣吏戒衆庻脩戰法使其耳目習於鍾鼔旌旗之間

而不亂使其心志安於斬刈殺伐之際而不懾是以雖

有盗賊之變而民不至於驚潰及至後世用迃儒之議

以去兵爲王者之盛節天下旣定則卷甲而藏之數十

年之後甲兵頓弊而人民日以安於佚樂卒有盗賊之

警則相與恐懼訛言不戰而走開元天寳之際天下豈

不大治惟其民安於太平之樂豢於游戯酒食之間其

剛心勇氣消耗鈍眊痿蹷而不復振是以區區之禄山

一岀而乗之四方之民獸奔鳥竄乞爲囚虜之不暇

内乆承平百姓累丗不識兵革猝聞范陽兵起逺近震駭或開門出迎或棄城竄匿或爲所擒戮無敢拒之者

事見禄山傳天下分裂而唐室固以微矣肅宗雖能克復两京而河朔之地竟

爲蕃鎭所分裂迄于唐亡終不能取蓋嘗試論之天下之𫝑譬如一身王

公貴人所以養其身者豈不至哉而其平居常苦於多

疾至於農夫小民終歳勤苦而未嘗告病此其故何也

夫風雨霜露寒暑之變此疾之所由生也農夫小民盛

夏力作而窮冬暴露其筋骸之所衝犯肌膚之所浸漬

輕霜露而狎風雨是故寒暑不能爲之毒今王公貴人

處於重屋之下出則乗輿風則襲裘雨則御蓋凡所以

慮患之具莫不備至畏之太甚而養之太過小不如意

則寒暑入之矣是故善養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勞歩趍

動作使其四體狃於寒暑之變然後可以剛健強力渉

險而不傷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乆天下之人驕惰

脆弱如婦人孺子不出於閨門論戰𨷖之事則縮頸而

股慄聞盗賊之名則掩耳而不願聽而士大夫亦未嘗

言兵以爲生事擾民漸不可長此不亦畏之太甚而養

之太過歟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見四方之

無事則以爲變故無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 國家所

以奉西北之虜者歳以百萬計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

無厭此其𫝑必至於戰戰者必然之𫝑也不先於我則

先於彼不出於西則出於北所不可知者有遲速逺近

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苟不免於用兵而用之不以漸

使民於安樂無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則其爲患

必有不測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

勞此臣所謂大患也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講習兵

法庻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陣之節役民之司盗者授以

擊刺之術毎歳終則聚於郡府如古都試之法漢制材官𮪍士

常以秋後肄習課試故韓延壽之守東郡行都試之法以修武備事見本傳有勝負有賞罰

而行之旣乆則又以軍法從事然議者必以爲無故而

動民又撓以軍法則民將不安而臣以爲此所以安民

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則其一旦將以不教之民而驅之

戰夫無故而動民雖有小恐然孰與夫一旦之危哉今

天下屯聚之兵驕豪而多怨陵壓百姓而邀其上者何

故此其心以爲天下之知戰者惟我而巳如使平民皆

習於兵彼知有所敵則固已破其姦謀而折其驕氣利

害之際豈不亦甚明歟

   去姦民第十二

自昔天下之亂必生於治平之日休飬生息而姦民得

容於其間蓄而不發以待天下之釁至於時有所激𫝑

有所乗則潰裂四出不終朝而毒流於天下聖人知其

然是以嚴法禁督官吏以司察天下之姦民而去之夫

大亂之本必起於小姦惟其小而不足畏是故其發也

常至於亂天下今夫世人之所憂以爲可畏者必曰豪

俠大盗此不知變者之說也天下無小姦則豪俠大盗

無以爲資且其治平無事之時雖欲爲大盗將安所容

其身而其殘忍貪𭧂之心無所發洩則亦時出爲盗賊

聚爲博奕羣飲於市肆而呌號於郊野小者呼雞逐狗

大者椎牛發冢無所不至捐󠄂父母棄妻孥而相與游戯

凡此者舉非小盗也天下有釁鋤耕不務相率而剽奪

者皆嚮之小盗也昔三代之聖王果斷而不疑誅除擊

去無有遺𩔖所以擁護良民而使安其居及至後世刑

法日以深嚴而去姦之法乃不及於三代何者待其敗

露自入於刑而後去也夫爲惡而入於刑者固巳衆矣

有終身爲不義而其罪不可指名以附於法者有巧爲

規避持吏短長而不可詰者又有因縁幸㑹而免者如

必待其自入於刑則其所去者無幾耳昔周之制民有

罪惡未麗於法而害於州里者桎梏而坐諸嘉石重罪

役之朞以次輕之其下罪三月役使州里任之然後宥

而舎之周官大司寇以嘉石平罷民凡萬民之有罪過而未麗於法而害於州里者桎梏而坐諸嘉石

役諸司空重罪旬有三日坐朞役其次九日坐九月役其次七日坐七月役其次五日坐五月役其下罪三日

坐三月役使州里任之則宥而舎之注云嘉石文石也立之外朝門左使坐焉以耻辱之其化之不

從威之不格患苦其郷之民而未入於五刑者謂之罷

民凡罷民不使冠帶而加明刑任之以事而不齒於郷

大司寇云以圜上聚教罷民凡害人者寘之圜士而施職事焉以明刑耻之其能改者反于中國不齒三

年周官司救亦有此說注云加明刑者去其冠飾而書其罪惡之狀著之背也圜土獄城也由是觀

之則周之盛時日夜整齊其人民而鋤去其不善譬如

獵人終日馳驅踐蹂於草茅之中搜求伏兎而搏之不

待其自投於網羅而後取也夫然後小惡不容於郷大

惡不容於國禮樂之所以易化而法禁之所以易行者由

此之故也今天下乆安天子以仁恕爲心而士大夫一

切以寛厚爲稱上意而懦夫庸人又有所僥倖務出罪

人外以邀雪𡨚之賞而内以待隂德之報臣是以知天

下頗有不誅之姦將爲子孫憂宜明勑天下之吏使以

歳時糾察凶民而徙其尤無良者不必待其自入於刑

而間則命使出按郡縣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訟而數

犯法者皆誅無赦誅一郷之姦則一郷之人恱誅一國

之姦則一國之人恱要以誅寡而恱衆則雖舜亦如此

而巳矣天下有三患而蠻夷之憂不與焉有内大臣之

變有外諸侯之叛有匹夫羣起之禍此三者其𫝑常相

持内大臣有權則諸侯弱外諸侯強則四夫羣起之禍

不作今者内無權臣外無強諸侯而萬丗之後其尤可

憂者姦民也臣故曰去姦民以爲安民之終云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