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四部叢刊本)/卷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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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三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卷第四
宋 蘇軾 撰 宋 郎曄 注 景烏程張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卷第五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四

   迪功郎新紹興府𡹴縣主簿臣郎 曄

  進論此係應制科時所上進卷

    中庸論上   中庸論中

    中庸論下   大臣論上

    大臣論下

   中庸論上

甚矣道之難明也論其著者鄙滯而不通論其微者汙

漫而不可考其弊始於昔之儒者求爲聖人之道而無

所得於是務爲不可知之文庶幾乎後世之以我爲深

知之也後之儒者見其難知而不知其空虚無有以爲

將有所深造乎道者而自恥其不能則從而和之曰然

相欺以爲髙相習以爲深而聖人之道日以逺矣自子

思作中庸儒者皆祖之以爲性命之說嗟夫子思者豈

亦斯人之徒歟盖嘗試論之夫中庸者孔氏之遺書而

不全者也其要有三而巳矣三者是周公孔子之所從

以爲聖人而其虚詞蔓延是儒者之所以爲文也是故

去其虚詞而取其三其始論誠明之所入其次論聖人

之道所從始推而至於其所終極而其卒乃始内之於

中庸盖以爲聖人之道略見於此矣記曰自誠明謂之

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夫誠者何也樂

之之謂也樂之則自信故曰誠夫明者何也知之之謂

也知之則逹故曰明夫惟聖人知之者未至而樂之者

先入先入者爲主而待其餘則是樂之者爲主也(⿱艹石)

賢人樂之者未至而知之先入先入者爲主而待其餘

則是知之者爲主也樂之者爲主是故有所不知知之

未嘗不行知之者爲主是故雖無所不知而有所不能

行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知之

者與樂之者是賢人聖人之辨也好之者是賢人之所

由以求誠者也君子之爲學謹乎其始何則其所先入

者重也知之多而未能樂焉則是不如不知之愈也人

之好惡莫如好色而惡臭是人之性也好善如好色惡

惡如惡臭是聖人之誠也故曰自誠明謂之性孔子盖

長而好學適周觀禮問於老聃萇洪之徒而後明於禮

家語𮗚周篇云孔子至周問禮於老聃訪楽於萇洪歷郊社之所考明堂之則察廟朝之度於是喟然嘆

日吾乃今知周公之聖与周之所以王也五十而後讀易蓋亦有晚而後知

者然其所先得於聖人者是樂之而巳孔子厄於陳蔡

之間問於子路子貢二子不恱而子貢又欲少貶焉

在厄篇云楚昭王聘孔子路出于陳蔡陳蔡大夫使兵徒距孔子不得行絶糧七日乃召子路而問焉子路愠

至作色而對又問子貢子貢日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盍少貶焉是二子者非

不知也其所以樂之者未至也且夫子路能死於衞家語弟子

解云子路仕衛爲大夫遇蒯与其子輙争國子路遂死輙難而不能不怛於陳蔡是

豈其知之罪邪故夫弟子之所爲從孔子游者非專以

求聞其所未聞盖將以求樂其所有也明而不誠雖挾

其所有倀倀乎不知所以安之苟不知所以安之則是

可與居安而未可與居憂患也夫惟憂患之至而後誠

明之辨乃可以見由此觀之君子安可以不誠哉

   中庸論中

君子之欲誠也莫若以明夫聖人之道自本而觀之則

皆出於人情不循其本而逆觀之於其求則以爲聖人

有所勉強力行而非人情之所樂者夫如是則雖欲誠

之其道無由故曰莫(⿱艹石)以明使吾心曉然知其當然而

求其樂今夫五常之教惟禮爲(⿱艹石)強人者何則人情莫

不好逸豫而惡勞苦今吾必也使之不敢箕踞箕踞謂伸其兩

脚而坐又日其形似箕而磬折百拜以爲禮磬折謂屈身如磬之曲折言其敬也

情莫不樂冨貴而羞貧賤今吾必也使之不敢自尊而

卑遜退抑以爲禮用噐之爲便而祭噐之爲貴䙝衣之

爲便而衮冕之爲貴哀欲其速巳而伸之三年樂欲其

不巳而不得終日此禮之所以爲強人而觀之於其末

者之過也盍亦反其本而思之今吾以爲磬折不如立

之安也而將惟安之求則立不如坐坐不如箕踞箕踞

不如偃仆偃仆而不巳則將祼𥘵而不顧苟爲祼𥘵而

不顧則吾無乃亦將病之夫豈獨吾病之天下之匹夫

匹婦莫不病之也苟爲病之則是其勢將必至於磬折

而百拜由此言之則是磬折而百拜者生於不欲祼𥘵

之間而巳也夫豈惟磬折百拜將天下之所謂強人者

其皆必有所從生也辨其所從生而推之至於其所終

極是之謂明故記曰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

與知焉及其至也雖聖人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

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聖人有所不能焉君子之道推

其所從生而言之則其言約約則明推其逆而觀之故

其言費費則隱君子欲其不隱是故起於夫婦之有餘

而推之至於聖人之所不及舉天下之至易而通之於

至難使天下之安其至難者與其至易無以異也孟子

曰簞食豆羮得之則生不得則死呼爾而與之行道之

人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鍾則不辨禮義而

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向爲身死而不受今爲朋友妻

妾之奉而爲之此之謂失其本心且萬鍾之不受是王

公大人之所難而以行道乞人之所不屑而較其輕重

是何以異於匹夫匹婦之所能行通而至於聖人之所

不及故凡爲此說者皆以求安其至難而務欲誠之者

也天下之人莫不欲誠而不得其說故凡此者誠之說

   中庸論下

夫君子雖能樂之而不知中庸則其道必窮記曰君子

遵道而行半塗而廢吾弗能巳矣君子非其信道之不

篤也非其力行之不至也得其偏而忘其中不得終日

安行乎通塗夫雖欲不廢其可得邪記曰道之不行也

我知之矣賢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以爲過者之難歟

復之中者之難歟冝(⿱艹石)過者之難也然天下有能過而

未有能中則是復之中者之難也記曰天下國家可均

也爵禄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旣不可過

又不可不及如斯而巳乎曰未也孟子曰執中爲近之

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書曰不恊于極不罹于咎皇則受

之又曰㑹其有極歸其有極而記曰君子之中庸也君

子而時中皇極者有所不極而㑹于極時中者有所不

中而歸于中吾見中庸之至於此而尤難也是故有小

人之中庸焉有所不中而歸於中是道也君子之所以

爲時中而小人之所以爲無忌憚記曰小人之中庸也

小人而無忌憚也嗟夫道之難言也有小人焉因其近

似而𥨸其名聖人憂思恐懼是故反覆而言之不厭何

則是道也固小人之所𥨸以自便者也君子見危則能

死勉而不死以求合於中庸見利則能辭勉而不辭以

求合於中庸小人貪利而苟免而亦欲以中庸之名私

自便也此孔子孟子之所爲惡郷原也一郷皆稱原人

焉無所往而不爲原人同乎流俗合乎汙丗曰古之人

行何爲踽踽涼涼生斯丗也善斯可矣以古之人爲迂

而以令丗之所善爲足以巳矣則是不亦近似於中庸

邪故曰惡紫恐其亂朱也惡莠恐其亂苗也何則惡其

似也信矣中庸之難言也君子之欲從事乎此無循其

迹而求其味則幾矣記曰人莫不飲食也鮮能知味也

   大臣論上

以義正君而無害於國可謂大臣矣天下不幸而無明

君使小人執其權當此之時天下之忠臣義士莫不欲

奮臂而擊之擊之而不勝身死其禍止於一身擊之而

勝君臣不相安天下必亡是以春秋之法不待君命而

誅其側之惡人謂之叛晉趙鞅入于𣈆陽以叛是也

傳定公十三年秋晋趙鞅入于晋陽以叛鞅取晋陽之甲以逐荀寅与士吉射荀偶与士吉射者SKchar爲者也君

側之惡人也此逐君側之惡SKchar爲以叛言之无君命也世之君子將有志於天下

欲扶其衰而救其危者必先計其後而爲可居之功其

濟不濟則命也是故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小人君不誅

而吾誅之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夫旣巳侵君

之權而能北靣就人臣之位使君不吾疑者天下未嘗

有也國之有小人猶人之有癭今夫癭必生於頸而附

於咽是以不可去有賤丈夫者不勝其忿而決去之夫

是以去疾而得死漢之亡唐之滅由此故也自威靈之

後至於獻帝天下之權歸於内孺賢人君子進不容於

朝退不容於野天下之怒可謂極矣當此之時議者以

爲天下之患獨在官官官官去則天下無事然竇武何

進之徒擊之不勝止於身死袁紹擊之而勝漢遂以亡

竇武傳靈帝時武秉政太傅陳蕃私謂武日中常侍曹節王甫等自威帝以來操弄國權濁乱海内今不誅節

等後必難圗遂与武定計誅之武奏收節等謀泄其黨王甫頴兵千餘与武對陳武軍稍稍帰甫武走諸軍追

圍之乃自殺梟首洛陽都亭何進傳献帝時進錄尚書事素知中官天下所疾隂規誅之𡊮紹又爲晝䇿多召

四方猛將以脅太后進遂召董卓等屯関中進乆不决其謀頗泄中官懼而思変張遜乃率常侍叚珪数十人

伏兵省中矯詔召進入坐省閤於是拔劒斬進於嘉德殿前𡊮紹聞乱遂閉北宫門勒兵捕宦者無少長皆殺

之或有無鬚而誤死者漢室亦自此立矣唐之衰也其迹亦大𩔖此自輔國

元振之後天子廢立聽於宦官當此之時士大夫之論

亦惟宦官之爲去然而李訓鄭注元載之徒撃之不勝

止於身死至於崔昌遐擊之而勝唐亦以亡唐史宦官傳肅宗時

李輔國用亊及立代宗以定䇿功愈䟦扈程元振与辅國助討難立太子是爲代宗其後廢立多出於刘𡥂亮

仇士良王守澄之徒而楊復恭至自称定策國老門生天子文宗始𠋣宋申錫謀誅守澄不克而死官官益横

帝愈憤耻乃与李訓鄭注定計誅之因令𬽦上良魚洪志等往觀甘露欲伏兵殺之㑹風動幕開見執兵者士

良等因刼帝殺訓注而王涯賈餗之流皆死昭宗時韓全誨与崔昌遐争𫞐昌遐乃召朱全忠入誅宜官韓全

誨等皆死又誅八百人於内侍省哀号之声聞于路君側雖清而全忠𫝑遂張帝卒弑死唐室以亡方其

未去是纍然者癭而巳矣及其旣去則潰裂四出而継

之以死何者此侵君之權而不可居之功也且爲人臣

而不顧其君捐󠄂其身於一決以快天下之望亦巳危矣

故其成則爲𡊮爲崔敗則爲何竇爲訓注然則忠臣義

士亦奚取於此哉夫竇武何進之亡天下悲之以爲不

何竇賛云事敗閹孺身死功頺爲丗所悲然亦幸而不成使其成也二子

亦將何以居之故曰以榖正君而無害於國可謂大臣

   大臣論下

天下之權在於小人君子之欲擊之也不亡其身則亡

其君然則是小人者終不可去乎聞之曰迫人者其智

淺迫於人者其智深非才有不同所居之𫝑然也古之

爲兵者圍師勿遏窮㓂勿迫孫子軍爭扁云帰师勿遏圍师必闕窮㓂勿迫此用

兵之法也誠恐其知死而致力則雖有衆無所用之故曰同

舟而遇風則呉越可使相救如左右手孫子九地篇大夫呉人与越人

相𢙣也當其同舟而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小人之心自知其負天下之怨

而君子之莫吾赦也則將日夜爲計以備一旦卒然不

可測之患今君子又從而疾惡之是以其謀不得不深

其交不得不合交合而謀深則其致毒也忿戾而不可

解故凡天下之患起於小人而成於君子之速之也小

人在内君子在外君子爲客小人爲主主未發而客先

焉則小人之詞直而君子之勢近於不順直則可以欺

衆而不順則難以令其下故昔之舉事者常以中道而

衆散以至於敗則其理豈不甚明哉如竇武諸軍多降王甫之類(⿱艹石)

夫智者則不然内以自固其君子之交而厚集其勢外

以陽浮而不逆於小人之意以待其間寛之使不吾疾

狃之使不吾慮啖之以利以昬其智順適其意以殺其

怒然後待其發而乗其隙推其墜而挽其絶故其用力

也約而無後患莫爲之先故君不怒而勢不偪如此者

功成而天下安之今夫小人急之則合寛之則散是從

古以然也見利不能不争見患不能不避無信不能不

相詐無禮不能不相瀆是故其交易間其黨易破也君

子不務寛之以待其變而急之以合其交亦過矣君子

小人𮦀居而未決爲君子之計者莫若深交而無爲苟

不能深交而無爲則小人倒持其柄而乗吾隙梅福傳云秦倒

詩太阿授楚其柄昔漢髙之亡以天下屬平勃髙帝紀上疾吕后問日陛下百

𡻕後蕭相囯怃死誰令代之上日曹參可問其次日王陵可然少戇陳平可以助之陳平智有餘然難獨任周

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為太尉及髙后臨朝擅王諸吕廢黜劉

髙后紀惠帝崩太子立爲皇帝年㓜太后臨朝称制乃立兄子吕合産禄合子通四人爲王且下詔廢少

帝後立常山王其餘趙王如意之流皆𬒳平日縱酒一旦及用陸買計以

千金交歡絳侯卒以此誅諸吕定劉氏陸賈傳賈謂陳平日足下不過

患諸吕少主耳平日爲之柰何賈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士豫附天下虽有変

則權不分𫞐不分爲社禝計在兩君掌握耳君何不交驩太尉深相結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爲絳侯壽厚具

楽飲太尉亦报如之两人深相結吕氏謀益壤卒誅吕氏立孝文使此二人者而不相

能則是將相相攻之不暇而何暇及於劉吕之存士哉

故其說曰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士豫附則下雖有變而

權不分嗚呼知此其足以爲大臣矣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