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圖第一奇女/第52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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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曹文豹大怒出店,走了幾步,翻身復又同來,向店家問道:「他的府第在於何處?」店家不敢不說,遂答道:「出門一直望西,走一箭多遠,坐北朝南一所大府,門外兩個白石獅子的便是。」曹爺也不再言,一口氣走至鎮國府外。只見門內懸著四個官銜燈籠,兩邊登上坐著幾個虞候,二三十名護衛兵丁,手執棍棒,左右站立。曹爺向前拱手道:「奉煩列位通稟一聲,元帥的故友曹文豹特來求見。」中軍人等見曹爺人品出眾,穿帶不俗,又聽見是元帥的故友,不敢怠慢,一齊站起說:「請少待,等我們回稟。」遂至中門外,擊響雲板。青梅隔門問了備細,轉身回話。

小姐正在燈下觀看兵書,聽得此言,心中暗轉:「曹兄此來,必是因名訪友,一定無疑。」遂吩咐有請。青梅開了中門,吩咐:「元帥有令,請曹爺後堂相見。」那中軍人等見元帥這等吩咐,就知是位貴客,忙向曹爺躬身陪笑說:「我們元帥請老爺內庭相見。」曹爺走至中門,不見他親來迎接,只有個小內侍提燈等候,不由怒上加怒,大踏步上了甬路,青梅忙忙提燈緊走,在前引路。越過前庭,來至中堂,小姐降階而迎,躬身施禮。曹爺正眼也不看他,一直走進中堂。那高小姐百分聰明之人,見此光景,早已參透了八九,不由暗笑,也不說話,隨後而走。見他也不等人讓,一轉身坐在上首。小姐也就坐下,曹爺就高聲講話。

說道是:「姓曹的今日真該死,鬥膽前來驚貴人。我問你:人之五倫怎麽講?何為棄舊與迎新?書通萬卷讀何事?鎮國府三朝誰定女千金?那小姐全節盡孝離家下,是那個親口對吾雲?玉香圓贈與郁氏因何故?令兄妹何以得能活到今?我曹某待你之心天知道,大丈夫有恩於人不念恩。你縱然負義忘恩重續配,也該求正人君子去結親。呂國材深心笑面多奸險,你竟去下眼低眉拜丈人。我今日特來領教將你問,請把那有理的情由向我雲。」這英雄連聲冷笑滔滔問,圓睜二目面含嗔。手揝劍靶高揚臉,氣沖兩脅怒攻心。小姐聽畢將頭點,暗贊魁元血性真。就只是性烈心真實可笑,說話全然不看人。想罷佳人忙站起,面對燈光把話雲。

小姐一面轉身,一面說道:「承兄雅愛,固是金石之言,但小弟並未敢作悖倫敗禮之事,兄何言及於此?」小姐說這兩句言語時,那曹爺正數說的高興,聽得聲音不對,心下早驚疑,這才定睛一看,罷咧,那裏是什麽寇雲龍?卻是個素不相識之人。心中這一番愧悔羞慚,霎時置身無地,滿面通紅,翻身站起,連打兩躬,謝罪道:「只因敝友與元帥的姓字相同,在下聞名錯認,冒瀆虎威,乞恕孟浪之罪。」一面說,一面就走。小姐還禮道:「怪聽錯認,往往有之,這有何妨?且請歸坐一敘,小弟正要領教。青梅看茶。」曹爺見說,只得打躬坐下,心中十分慚愧不安。

小姐問道:「曹兄,自通江嶺別後,一向何處存身?想是不曾找著令友?」曹爺驚詫道:「這些往事,元帥何以得知?」小姐道:「相別未久,兄長難道忘了高鸞夢了不成?」曹爺道:「那是我救命的義友,時刻在念,怎麽會忘?」小姐說:「這等,小弟便是。」曹爺擺手笑道:「元帥休得取笑,鸞兄臉似烏金,元帥面如白玉,天地相隔,如何說是元帥?」小姐說:「原是如此這般塗的假色,救兄之後,恐人追捕,即便洗去。」曹爺大喜,連忙站起,重新見禮。曹爺說:「自別吾兄,日夜渴想,不期而遇,真天幸也。」小姐還禮,二人復又歸坐。曹爺道:「請問元帥,不用真名,又假寇姓,是何隱情?」小姐道:「這是小弟訪友的一段苦心。若不冒令友的姓字,焉得吾兄不請自至?」曹爺哈哈大笑,道:「小弟素來自號友癡,今聽兄之言,則兄之癡又勝小弟一倍了。」小姐道:「這等,小弟當號為友癡了!」二人彼此大笑。

小姐又問了曹爺上京的來意,盤說了一回,將那些兵機策論,細細考較了曹爺一遍。曹爺論的件件精微,條條至理,六韜三略,井井有法,滔滔不斷,說了一回。小姐聽了甚喜,道:「小弟竊蒙聖恩,懸牌掃北,平南尚無其人,奉旨於上等舉子中挑選。小弟把六十名俱各考試了一遍,並無其材。明日正該奏覆,兄長負此大才,堪膺重任,待弟見駕保兄平南,兄須竭誠盡力,為國報效。咱弟兄共取功名富貴,豈不是好?」曹爺甚喜,謝道:「承兄厚愛,小弟願附驥尾。」小姐道:「兄長明日早早掛號,小弟好趁時上本。」曹爺點頭答應。又道:「弟還有段衷情,敝友單守英,少年豪傑,文優武備,智勇兼全,亦是棟梁之器,與弟同來,冀望寸進,現在店中,乞元帥提拔一二。」小姐道如命。

正說至此,只聽雲板又響。青梅出去,回來打簽兒稟道:「啟上元帥,中軍回說外面有一少年武士,名叫單守英,前來尋找曹爺。」小姐吩咐道:「請來相見。」青梅答應一聲,開了中門,吩咐出去。雙印聽個請字,料是無事,放下心來,走進府門。中軍送至中門,青梅提燈引進。到了中堂階下,見燈影中曹爺與那元帥對坐,遂進房中,向小姐行參見之禮,打躬搶跪。小姐與曹爺一同站起,小姐招手相攙,吩咐設坐看茶。

高夢鸞一邊說話擡頭看,好一個俊俏小後生。只見他年紀不過十五六,凜凜身材已長成。束髮銀冠紅抹額,頂門一朵素白纓。梅花箭袖西洋錦,獅蠻寶帶嵌瑤瓊。沙魚鞘隱虹霓劍,粉底烏靴足下登。玉面朱唇眉目秀。髮如黑染鬢籠蔥。這小姐猛然見了心一動,「這後生面貌如何與父同?」除卻胡須看眉目,越看越像越分明。不由對景勾心事,展轉思量暗動情。「若還有我雙印弟,與此人年貌不差上下中。不知怎樣失迷去,至今疑惑夢不穩。也是我父女生來雙命苦,爹爹無兒我少弟兄。這而今聽命由天合著眼,還不知結果收園怎樣終?細瞧這位小壯士,安祥氣象帶和平。舉止大方無俗態,與那莊農迥不同。何不施惠將恩待,保他副印作先鋒。將來得見天倫面。勸爹爹收他為嗣作螟蛉。不知他文才武略怎麽樣,何不考較見分明。」這小姐,一見垂憐非別故,都只為骨肉相關在默默中。佳人思想時多會,慢啟朱唇問一聲。

小姐說:「曹爺方才所言,就是此位麽?」曹爺說:「正是。」遂向雙印把小姐許保之言說了一遍。雙印甚喜,起身拜謝。小姐考較了些兵書戰策,又命他耍了一回槍刀,過目果然精通高妙。小姐甚悅,說道:「家常操演,比不得臨陣迎,我強彼弱,一定取勝。萬一彼勝我敗,敵人追趕下來,如何是好?」雙印說:「愚昧後學,望元帥賜教。」小姐起身提槍在手,比著式樣教了他三路敗中取勝的神槍法。雙印一一領記。

當下與文豹一同拜辭出府,一路走著,雙印問道:「兄長方才見了寇元帥,問他那些短處,想是認了不是了?」曹爺笑道:「他並非寇雲龍,乃是在通江嶺救我的恩兄鸞夢高。幸喜是個故人,若是別者,討大大的一場無趣。賢弟,你不看見那時把我羞的有個地縫兒也想鉆了!一陣好生難得受。」雙印也大笑道:「正該叫兄試試也好,我那等苦勸,執意不聽,若要鬧出事來,豈不耽誤功名,白白辛苦一趟。」曹爺擺手道:「好兄弟,不要說了,從今我聽勸就是了。」雙印又正容勸道:「元帥方才面許保舉你我征南,兄長明日懸牌掛印,身為將帥,執掌生殺之權,億萬之命系手掌握,一喜一怒,關人生死,豈可率意使性?勸兄從此虛心納諫,按下性氣,凡事略緩一二,爭得個功名成就,上報國恩,下全友義,方不負良友這番攜帶。」曹爺聞言,悚然變色,連忙站住,向雙印深深一揖,道:「承弟金石之教。愚兄愧服,如命,如命!」雙印連忙還禮。又問道:「那元帥何故假借寇兄的名姓?」曹爺把適才之言說了一遍。雙印嘆道:「這等看起來,那鸞元帥也是個義重如山之人。」曹爺說:「交友的樂處為的就是彼此有這一副肝膽,患難相扶,富貴共享,花辰月夕,把盞談心,良言勸勉。雖居人世,亦覺脫塵。逢此境界時,樂也就樂死了。」雙印笑道:「若逢方才這般境界,氣也就氣死了。」曹爺不覺大笑。二人一路說笑,回店安歇。次日早早就去掛號,兵部把在後投募的花名簿送至帥府。

小姐隔晚打發雙印與曹爺去後,在燈下寫了保本,保曹警為平南元帥,單守英前部先鋒,馬淩雲、羅鳳鳴、王芳、史宏為參謀、護軍兩翼、押後等職,呼延平、鄭鐸、孟昶、焦榮保在自己部下。其餘兩下隨征效力偏將二百餘名,運糧接應,俱各選定。石懷玉用為先鋒。修本已畢,上床安歇。次日入朝見駕,天子準奏,降旨宣群英上殿,授職賜宴,欽限三月初二日黃道興師,宴畢謝恩出朝,曹爺、雙印到了新帥府,部下諸將參謁拜印,不必泛言。次日到鎮國府去拜小姐。小姐也來回拜。有個工部侍郎嶽老爺,乃是柳黃村嶽老爺的堂弟,與曹爺見過面的,只得去拜。次日帶了從人向嶽府去了。

雙印無親友去拜,在府中寫了家書,要打發四個家兵與啞叭回去。那啞叭見與雙印選了平南副印,天隨人願,如何還肯回家?老主意,只是個不動。雙印正在著急,曹爺回來,勸道:「二哥是舍不開你,莫如帶他同去,免的牽掛不安。跟在行李器械車一處行走,可也無妨。雙印無法,只得依允,打發兩個家丁先回與大哥送信報喜,留下兩個伏侍二哥。

到了初一日,先打發二十萬人馬出城紮營伺候,小姐到相府辭行,拜別嶽父。呂相擺酒餞行,再三叮嚀而別。回至府中,小姐發放軍務已畢,進了內堂,命人把曹爺請來,敘禮歸坐,獻茶已罷。

曹爺有語呼兄長:「呼喚小弟有何言?」小姐連連說:「不敢,吾兄貴耳聽根源。小弟有件關心事,廢寢忘餐這幾年。只因敝處高鎮國,待我的深恩重似山。平空無故遭冤枉,小弟心中甚不安。高公子終朝暗把仇家訪,前朝可巧遇機緣。訪真被害從前事,小弟聞知甚喜歡。高公子再三托我求兄長,帶封家書至嶺南。他這裏不久就把仇家告,好叫他在外的嚴親心暫安。」曹元帥聽得此言將頭點,口中應道:「有何難?」小姐說:「還有一言相懇告,望兄婉轉費周全。必須要親手面交高鎮國,小弟心中才得安。」曹爺說:「受人之托忠人事,吾兄只管放心寬。」小姐聽畢忙站起,深深拜倒在一邊。高夢鸞恭恭敬敬說多謝,曹文豹站起連忙把禮還。

二人拜畢,平身歸坐。曹爺說:「弟聞高鎮國說並無子嗣,此位又是何人?」小姐說:「那無子的話是怕仇人謀及後人,因此諱而不言。小弟與他同村居住,那高公子自幼與弟一塾攻書,長為刎頸之交。他府中大小事務,小弟無不悉知。自高公被難之後,他每日夜察訪仇家,剛剛得了實情,故托弟轉求吾兄寄書與他令尊大人,安慰其心。」曹爺道:「高公子在何處?」小姐說:「就在目下。」曹爺說:「何不請來相見?」小姐說:「此人秉性古怪,最不喜見人,所以小弟不敢相強。」曹爺說:「原來如此。我說怪道那高鎮國忠正存心,善良面貌,怎麽會無子嗣?」小姐說:「兄從何處見過高公?」曹爺把松林殺盜搭救高公說了一遍。小姐驚喜非常,暗暗感念在心,遂取出書信,交付曹爺,又叮嚀道:「此書關系甚重,兄長千萬面交高公方妥。」曹爺答應,接來收起,告辭回府。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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