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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紅樓夢/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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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續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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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王夫人聽見焙茗來稟,說:「大爺回來了。」心中一痛,以就顧不得林公在座,連忙走到房門口站著等候。只見賈珠一手拉著寶玉,一手拉著賈蘭,眼淚汪汪的走了進來。王夫人一見,便放聲大哭起來。賈珠見了,忙搶行了幾步,跪在王夫人面前,伏地大哭。這裡賈赦、賈政、賈珍、賈璉、寶玉、賈環、賈蓉、賈蘭,並邢夫人等齊大哭起來。林公在旁解勸了良久,大家這才止了淚,重新各按尊卑長幼,彼此行過了禮。

  大家又坐著敘了會子別後的事情,王夫人乃向林公流淚道:「姑老爺,我們家如今托賴上天的福佑,多少人都回了生了。姑老爺何不可憐我們娘兒們,也教你大姪兒回生呢?」林公聽了答道:「凡天下事都有個一定之數的。大姪兒一來他的陽祿已盡,不能再享人世之福。二來他去世的年久,肉身已壞,豈能再履人世呢。如今他跟著我們受享清福,這也是人生難得之事。舅太太只管放心。我們現作這裡的城隍,總保你們母子們常常見面,也就和回了生是一樣的了。」王夫人聽了,眼中又流下淚來。賈珠遂又婉言安慰了一番,王夫人這才不傷心了。只見林公站起身來,要到瀟湘館去看看黛玉。賈政忙命寶玉在前引路,又命賈蘭引了賈珠,往稻香村與李紈相會。賈赦也命賈環引著,往紫菱洲去看迎春。這些節目,可想而知,無庸瑣述。

  這裡賈政、賈珍等不便相陪,都到榮禧堂和邢、王二夫人商議:榮府留下寶玉、賈環、賈蘭小叔姪三人看家,寧府留下賈蓉看家,賈赦、賈政、賈珍、賈璉、邢夫人、王夫人六個人,都將車馬預備停當,等候隨了林公到城隍廟叩見賈母。約有一個時辰,只見寶玉、賈環、賈蘭引了林公,賈珠、賈赦從大觀園走了出來。眾人尚欲挽留,林公道:「天也不早了,二位兄嫂既然要到廟裡去見老太太,這也很是時候了。」賈赦、賈政聽了,不好再留,遂讓林公坐轎先行。大家坐車的坐車,騎馬的騎馬,帶了幾名得力的家人,走不多時,早到了城隍廟門前。

  但見鬼卒數輩,相貌猙獰,伺候打點開門。一直到了丹墀,早有女僕數人,將邢、王二夫人攙下車來。賈政等一齊下了馬,早見林公在堂上拱候。先讓邢、王二夫人前行,眾人隨後進了宅門,早望見賈母和賈夫人在臥房廊簷下站立等候,邢、王二夫人見了,忙緊行了幾步,拉了賈母痛哭起來。賈赦、賈政、賈珍、賈璉也都跪下,伏地大哭。賈夫人也哭的似醉如癡的。

  林公忙將他叔姪四人拉了起來,賈母擦淚道:「你們都不用哭了,我活了八十多歲,也把世上的福都享盡了。這會子又跟著姑老爺來受享清福,你們聽見該喜歡該樂才是呢。怎麼反倒哭起來了!都進來罷,咱們娘兒們坐下,好說說話兒。」邢、王二夫人並賈赦、賈政等聽了,一齊止了淚,都到房中,重新各按尊卑次序行過了禮。賈夫人便拉了邢、王二夫人並賈母都到南邊炕上坐下,林公便讓赦、政二公坐在北邊羅漢榻上,珍、璉兄弟坐在旁邊椅子上,自己主位相陪。司棋、鮑二家的端上茶來。鮑二家的眼尖,瞧見賈璉,臉上覺得訕訕的,忙將司棋支到北邊送茶,他自己踱到南邊炕上送茶來了。眾人也都不大理會。

  茶罷,賈母向邢、王二夫人道:「寶玉和林丫頭、鳳丫頭他們都還了魂了沒有?」王夫人忙笑道:「昨兒午時已經都還了魂了。別人是死後還魂的,身子還弱,還得將養將養。唯有寶玉,剛還了魂就嚷肚裡餓,吵吃吵喝的。今兒早上已蒙皇上召見了,因元妃還了魂,面奏了他們的事,所以又加恩賞了翰林侍講的職銜,又欽賜金蓮玉燭與外甥女兒成婚。老太太聽了,更該喜歡了。」賈母聽了果然歡喜,笑道:「前兒我們在太虛幻境和你妹妹商量著,已經給他們成過親了。這如今儘可以不必多此一事。也罷了,既是萬歲爺施恩賜了金蓮玉燭,少不得也要舉動舉動,驚動驚動親友們才像一件事呢。」賈政聽了,忙站起來道:「老太太想的很是。早上寶玉說老太太要在廟旁另蓋一所房子居住,依兒子的愚見,仍要請老太太到家裡去住,以便朝夕焚香供奉。等外甥女兒身子養的壯朗了,請請親友們也熱鬧幾天。」賈母道:「罷了,你們不用請我到家裡去了。一來我原是奉旨隨了姑老爺來的,二來我這如今也是清淨慣了的,沒的到家裡去人鬼混雜,倒覺鬧的慌。外孫女兒,昨兒姑老爺聽見甄士隱說,七日之後精氣復元,百無禁忌。那時我的房子也蓋起來了,你們到第八天上,把親戚們都下帖請下,到了夜裡我和姑老爺、姑奶奶都到家裡去,看著他們拜拜堂也就是了。」賈赦聽了,向林公道:「依老太太這樣說起來,莫若把外甥女兒送到姑老爺這裡來,我們另用鼓樂彩轎來迎娶,豈不更覺體制呢!」林公笑道:「大兄之言雖合情理,但只是你我人鬼殊途,若在這裡迎娶,這些無知的百姓們倡揚起來,未免妖言惑眾,招惹是非。況且,外甥女兒原是從小兒在府上長大的,可以不必多此一事罷。」賈夫人也道:「女婿女兒都是在太虛幻境成過緣的了,這不過是為受了萬歲爺的賞賜,請了親友們來拜拜堂,應應典兒的意思。二位哥哥嫂子,你們也不用過於費事了。再者我們也吃不得你們人世的酒席,等到那一天,我們這裡辦幾席抬了去也就是了。」

  正然說到這裡,只見賈珠從外面走了進來。林公笑問道:

  「大姪兒,咱們一塊兒出來的,你怎麼落在後頭了呢?」賈珠道:「寶玉和蘭哥兒不放姪兒回來,又和他們小叔姪倆說了好一會的話兒才來的。」賈政、王夫人等聽了,又都傷起心來。

  賈母道:「你們不用傷心了。壽夭各有定數,你們只管把珠兒交給我,我們娘兒們還沒那麼逍遙自在呢。前兒我已經把鴛鴦丫頭給了他做了妾了。鮑二家的呢,去把你鴛鴦姑娘請出來,給你兩位老爺、兩位太太磕頭。」鮑二家的答應,去不多時,領了鴛鴦進來。賈母吩咐給老爺、太太們挨著次兒磕了頭,在一旁侍立。眾人看時,只見他煙鬟霧髻,環佩珊珊,開了臉,上了頭,比當日在家中作女孩更覺丰韻。賈赦見了,又是愛,又是恨。賈璉見了鮑二家的,心裡也覺七上八下的。

  父子兩個正在心癢難撓之際,忽聽賈母道:「天不早了,差不多兒雞要鳴了,你們也都早些兒回去罷。我也沒有什麼別的話囑咐你們的,我們大太太是個老實頭兒,從今以後,你也把那個迎丫頭疼著些兒。璉兒和鳳丫頭他們,雖不是你養的,將來到底是給你們接續香煙的人,也別專靠著那邊兒。我們大老爺也老了,須要保養身子為重,再別左一個右一個的買小老婆了。我們二老爺、二太太是沒有什麼別的說的,但只是兒孫自有兒孫福,也別慮的後事太寬了,也別把寶玉拘的太緊了。家裡過日了。也不過是『勤儉』的兩個字也就是了。珍哥兒也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去年又和你叔叔同在軍台上受過苦的,也很該知道點好歹了,以後須當務點正事,給你兄弟們、姪兒們作個表率,再別成日家弄些混帳人在家裡耍錢吃酒無所不至的了。璉兒呢,這如今鳳丫頭和尤二姐都還了魂了,連平兒算上,你們屋裡就是花朵兒似的三個美人兒了,以後總要乾些正經事業,再不許活下作愛人家的老婆了。你也想想,如今你老子和你叔叔也都老了,兄弟、姪兒們都還小,家裡再靠誰呢。」說的他叔姪四個面面相覷,無言可對,只得說:「謝老太太的教訓。」招的賈夫人、邢夫人、王夫人都笑了。林公笑道:「二位兄嫂、二位賢姪都請回去罷。天也不早了,若晨光一現,你們就瞧不見我們了。」賈赦、賈政等聽了,只得同邢、王二夫人起身,含淚告辭。林公仍送至大堂,瞧著他們坐車上馬而去。

  按下城隍廟不提,且說賈赦、賈政回到家中,早已東方微明,晨光熹現,各自回房盹睡了片時,便早紅日東升。起來梳洗已畢,賈政自去上衙門去了。王夫人正和賈璉、寶玉商量過了七日請親戚、接賈母、賈夫人之事,只見李紈也進來問安。

  王夫人見他眼睛哭的腫腫的,又覺傷心流淚起來。寶玉見了忙勸道:「太太和大嫂子都不用盡自傷心了,我哥哥雖沒有回生,現在為神,享受香煙,咱們又能時常見面,也就和回了生是一樣的。大嫂子你不用哭了,等到今兒晚上,你坐上車,我同蘭哥兒騎上馬,都到廟裡見見老太太、姑媽、大哥哥和鴛鴦姐姐。你若是捨不得大哥哥,就住在那裡也使得的。」王夫人聽了忙道:「又信嘴兒亂說來了。你老子先沒吩咐過,不許你們在嫂子跟前沒大沒小的混說玩話,你可就記不得了。」說的寶玉伸了伸舌兒。賈璉聽了笑道:「寶兄弟說的雖是玩話,論理,我大嫂子他們也該到廟裡見見老太太、姑媽去才是呢。我想晚上教平兒也隨了大嫂子去走走兒。」李紈道:「他二嬸娘是才還了魂了人,跟前如何離得他平姨娘呢!」賈璉笑道:「不相干的,早就精神的什麼似的了。昨兒吃了一天的燕窩粥,可就喝著嫌稀了,今兒一早醒來,就吵著說想吃蓮葉羹了。」王夫人聽了忙問寶玉道:「你林妹妹的光景兒何如?」寶玉笑道:「瞧那個光景兒,也道像是要吃似的。」王夫人聽了笑道:「既是這樣,就吩咐柳家的,今兒就作蓮葉羹就是了。」又向李紈道:「既是他們都精神些兒了,今兒晚上索性教寶丫頭也隨了你們,一塊兒去見見老太太、姑媽去。」李紈道:「我想也打發人知會我珍大嫂子一聲兒。」王夫人道:「我和大太太說來,我們過會子還到那邊去看看蓉哥兒媳婦去呢,我替你問他一聲兒就是了。」

  正然說到這裡,只見焙茗進來,稟道:「薛大爺、薛二爺帶著柳二爺來拜來了。」賈璉、寶玉聽了,剛迎到院子裡,就見薛蟠、薛蝌、柳湘蓮走了進來。李紈忙自迴避去了。他三人到了上房,與王夫人請安叩喜。王夫人又與湘蓮道喜,謝他在大荒山照應寶玉。又問了會子尤三姐、香菱回生後的光景,將賈母所言七日後請親戚們來拜堂的話,告訴了他三人一遍,並言臨期再下帖去請。

  湘蓮等去了,王夫人又差了賈璉、寶玉看望香菱和尤三姐。

  又約會了邢夫人同過寧府去看望秦氏。那邊尤氏也過這邊來看視黛玉。諸人彼此往來,熱鬧了一天。

  到了晚上,賈政回來告訴說,本日蒙皇上召見,面奉口旨,准其親屬人等進宮與娘娘請安。王夫人聽了,不勝之喜,晚上忙亂著將一切預備停妥。次日黎明,賈赦、賈政並邢、王二夫人一齊進宮與元妃請安,不免又是一番傷感。王夫人也將賈母所言七日後請親戚拜堂的話,奏知了元妃。元妃甚喜,又賞賜了許多禮物。回到家中,賈政便差了賈璉到城隍廟督工,定限七日內完竣。

  到了晚上,寶玉、賈環、賈蘭三人送尤氏、李紈、平兒、寶釵都到城隍廟與賈母請安相會,這些節目也不須多贅。

  果然到了第七日,黛玉、迎春、鳳姐、尤二姐、晴雯、金釧兒六個人精神復舊,都下地來到王夫人上房叩見,把個王夫人喜的眉開眼笑,忙請了賈政進來。受禮已畢,便商量差人與各親戚家下帖。

  到了次日早飯後,就有史侯的夫人、王子騰的夫人、邢大舅的奶奶,薛姨媽帶了香菱、岫煙、寶琴、甄應嘉的夫人、李嬸娘,尤老娘帶了尤三姐,又有周統制的夫人、巧姐的婆婆周安人並劉姥姥諸人都到了。但見賓主一堂,花攢錦簇,珠圍翠繞,屏開翡翠,帳設芙蓉,十分熱鬧。

  到了晚上黃昏人靜之時,寶玉親自騎了馬,到城隍廟迎請林公並賈母、賈夫人來家。不多一時,都坐了大轎,一路旂鑼傘扇,前呼後擁的直至榮禧堂下轎。賈赦、賈政率領子姪等迎接林公向書房而去。這裡諸位親戚家的太太、奶奶、姑娘們都走出房門來迎接,黑壓壓的站了一院子的人。司棋、鮑二家的攙了賈母、賈夫人走了進來。大家相見,也有見了傷心流淚的,也有見了喜歡含笑的。一一的敘過了寒溫,大家一同都到賈母舊日住的上房裡,各按賓主長幼的次序兒就坐。賈母、賈夫人便和這些太太們先敘了會子別後的事情。

  茶罷,王夫人便命丫頭們將御賜的金蓮玉燭供在正中幾上點了起來,但見香煙繚繞,燭燄輝煌,地下鋪了洋毯,引了寶玉、黛玉二人出來,先向上叩謝了聖恩,然後按著親戚主人尊卑長幼的次序兒,逐一的磕起頭來。眾人見他兩人打扮的天仙一般,真是玉琢成、粉捏就的一對兒,大家齊聲贊不絕口。喜的個賈母眉開眼笑的向眾人道:「大家太太們,這可是我的一件老不歇心的事兒,這如今仰賴上天的福佑,生生死死的都成全了。你們大家瞧瞧,我這個外孫女兒和我這個小孫子兒,可都好不好呢?」眾夫人們聽了齊聲贊道:「這都是老太太素日積功累仁的,感格了上天,所以才有這樣亙古未聞的奇事。我們瞧著這一對小夫妻,真就和天上的金童玉女一般,誰家能有這樣的大福呢!」說的賈母愈加歡悅起來。

  少頃拜畢,賈母問王夫人道:「這個房裡擺席,坐不開這些人麼。」王夫人答道:「這裡坐不開,已經把酒席都擺在大觀園省親的正殿上了,那裡預備的有戲,地方還寬展些兒。」

  賈母道:「既是這樣,你們就把周親家太太、小周親家母,甄、李、尤三位親家太太、邢、王二位舅太太和我們家的小侯太太,都讓到大觀園上席聽戲去罷。天也不早了,我和林姑奶奶又都不吃你們人世的東西,這裡另有抬來的呢。我們把戲也聽俗了,而且也嫌鑼鼓聒的慌,可就不陪過去了。這裡再擺兩席,留下薛姨太太、劉姥姥倆人,帶著他們小輩子的這些姑娘們,擠著些兒坐罷,我們就近好說說話兒。你們老妯娌兩個和珍哥兒媳婦、珠兒媳婦,都到那邊陪客照應去罷。我們這裡有鳳丫頭、寶丫頭也就很夠照應了。」邢、王二夫人聽了,便將眾夫人們都讓到大觀園去坐席。賈母送至房門口,笑道:「眾位親家太太們,論理我該陪過去才是呢,但只是如今咱們人鬼殊途,有多少不便當處,你們可要恕我的罪罷。」眾人聽了一齊謝道:

  「老太太如今是神人了,我們那裡禁當得起呢。」說畢,便都往大觀園去了。

  這裡賈母拉了薛姨媽的手笑道:「姨太太,咱們都是至親,為我們寶玉的這件事情,教你們娘兒倆倒操了多少的心,受了多少的委屈,我心裡很過意不去的。」薛姨媽笑道:「老太太說那裡話,咱們自己親戚還是外人嗎!自從前兒林姑娘給他姐姐托夢之後,我們就知道老太太到了姑太太家了。後來又聽見有個回生的信兒,我們那一天又不盼望呢。這如今好容易盼的娘兒們見了面,怎麼老太太倒說起生分話來了呢?這不是當著姑太太說嘴,我素日待林姑娘,就和我們寶丫頭是一樣的,從沒有一點外心兒。」賈夫人聽了笑道:「親家太太,我早就聽見說你很疼你外甥女兒,才剛兒我們老太太說的,也是實在心裡過不去的話,並不是生分外道。論起理來,做妹子的很該給老姐姐磕個頭,謝一謝才是呢!」薛姨媽道:「哎喲喲!姑太太,你的言太重了,我那裡禁當得起!咱們這會子,只要他們夫妻和美、姊妹投緣,這就是你我的一件大歇心處。咱們老姊妹們還有什麼說的呢。」

  正然說到這裡,只見司棋、琥珀、鮑二家的走來稟道:「兩邊酒席都齊備了。」賈母聽了點點頭兒,便叫過鳳姐、寶釵來吩咐道:「東邊把你們的席擺上兩桌,首席中間讓姨太太坐。迎丫頭、鳳丫頭、林丫頭,你們三人是才回了生的人,就陪首一席,恐怕姨太太要和你們說說話兒。二席中間讓劉姥姥坐,菱姑娘、尤三姑娘、尤二姑娘,他們三人也是才回了生的人,陪第二席,教他們把太虛幻境的光景告訴告訴劉姥姥,教他聽了好到鄉里去說說古經兒。西邊把我們抬來的兩席擺上,也把你們吃的果菜擺幾樣兒。首一席中間,讓你姑媽坐,寶丫頭你就帶著你兄弟媳婦和你四妹妹、平兒作陪,你姑媽也要和你們說說話兒呢。第二席中間我就坐了,教你琴妹妹、雲妹妹、探妹妹和你姪女巧姐兒,都跟著我坐,我也要和他們說說話兒呢。你們倆人就按照我說的這麼擺罷,不用再論什麼別的親疏長幼了。我同你姨媽、姑媽、劉姥姥暫且到碧紗櫥裡坐坐去,也看看我當日的那些古玩東西,不知你老爺、太太還是給我照舊擺著,還是給我送到當鋪裡去了呢!」說的眾人都笑了。

  劉姥姥笑道:「阿彌陀佛,老太太慮的也太寬了。咱們這樣人家若要當起當來,我們這些鄉下人可都怎麼過日子呢!」

  賈母聽了笑道:「姥姥你快別說這個話,俗語說的好,蛇大窟窿大。有時兒掯住了,也不能不當的。我只恐怕他們自己不肯當他們自己屋裡的東西,自然都瞅視住我這個死鬼了。」說的眾人又笑了。於是,賈母拉了劉姥姥,都到碧紗櫥裡。看時,但見鋪排陳設的儼如賈母生時景象,自是心中歡喜,便指點牀帳向賈夫人道:「姑奶奶你看,這副有架子的牀帳就是我當日睡的,這個槅子裡邊就是黛玉的睡處,這個槅子外邊就是寶玉的睡處。他們倆人從小兒就都跟著我睡的。」賈夫人笑道:「老太太當日疼他們也疼的太過餘了。」正然說到這裡,只見鳳姐、寶釵進來稟道:「酒席都擺停當了,請姑太太、姨太太都上席罷。」賈母聽了,仍拉了劉姥姥和賈夫人走了出來。坐次是賈母在先說定的,眾人不敢違拗,也不必再行謙讓,俱都照著賈母指定的地方大家一齊就坐。

  鳳姐、寶釵遞過了酒,便使琥珀、瑪瑙二人伺候東邊兩席,斟酒上菜:司棋、鮑二家的伺候西邊西席,斟酒上菜。話休煩絮,酒席宴前無非說些別後的情事,也有說到賞心處歡笑的,也有說到傷心處流涕的,紛紛不一。直吃到天交五鼓,忽聽外面鳴鑼響道,就知是林公散席回廟去了。

  這裡薛姨媽、劉姥姥、賈母、賈夫人遂也起了席,散坐吃茶。賈夫人便點手兒叫了寶釵、黛玉二人到碧紗櫥裡間,娘兒們說私話兒去了。這裡賈母和薛姨媽、劉姥姥、湘雲、探春等又說了會子地府以及太虛幻境的話。只見周瑞家的進來稟道:

  「那邊大觀園的席也散了,眾位親家太太們都各自找地方打盹兒去了。」賈母聽了,看時只見薛姨媽、劉姥姥都困的打起哈息來了,忙笑道:「姑奶奶,咱們也回去罷,天不早了。」只見賈夫人一手拉了寶釵,一手拉了黛玉,走了出來。薛姨媽見黛玉又哭的眼圈兒紅紅的,便拉了他的手笑道:「我的兒,你這又是為什麼哭呢?你們如今都回了生,姑老爺、姑太太又做了本處的城隍,老太太也隨任來了,你很該喜歡才是,為什麼盡自只是哭呢?你明兒總跟著你寶姐姐學,諸事總把心放的開開的,你的身子就不能再弱了。」賈夫人道:「他們姐兒倆要留我和老太太住在這裡呢。我說我們如今並非生人,住下諸事不便,他就又哭起來了呢。」賈母道:「我的兒,你不用哭,我們過兩日再來瞧你們來。我們的房子昨兒才蓋完了,裡頭的諸事還都不齊備,且等你到了九天上,你媽媽自然要接你回九,那時我們也請些親友在廟裡熱鬧一天,橫豎娘兒們常常見面,那裡在乎住不住呢!」劉姥姥道:「阿彌陀拂,我的老太太,別說姑娘們捨不得老太太和姑太太回去,就是我也捨不得你老祖宗回去喲。我們鄉下人,成年家那裡有閒工夫進城上廟呢,只好等到明年四月八做會的時候,我再到廟裡給老祖宗燒香去罷。」說的眾人都笑了。

  正笑時,只見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紈婆媳四個走了進來。王夫人道:「怎麼老太太和姑太太都要回廟去麼?」賈夫人道:「我們這裡住著不大方便,過兩日再來看你們來罷。我們廟裡諸事尚未齊全,等到了九天上,我接你外甥女兒回門,那時再請二位舅太太和奶奶們、姑娘們都到我們廟裡逛逛去。舅太太,我還有句話,外甥女兒是從小兒舅舅、舅母疼大了的。未免疼養的太嬌了,凡有不到的地方兒,還望舅舅、舅母擔待他些才好。」王夫人笑道:「噯喲喲!姑太太怎麼說起客套來了,這是幾時學下的這個話。」賈母笑道:「這算什麼客套呢,你沒見前兒晚上,和姑老爺吵著教辦一副很體面的嫁妝,再做四季的幾套衣裳。姑老爺說如今女兒是回了生的人了,比不得原先在太虛幻境同是鬼魂了,我們所用的東西,人世如何用得呢?姑奶奶就說,你為什麼不辦人世所用的東西呢?姑老爺說,你好糊塗,如今咱們所用的銀錢都是人世焚化來的,拿去買人世的東西誰家肯要呢?姑奶奶聽了就埋怨起來了,說我一輩子就只養了這一個女孩兒,別的沒有罷了,難道連一副嫁妝也不能賠送嗎?當日活著,在揚州作鹽院不和商人們要錢,作了一輩子的窮官,這會子死後盼的升了都城隍,誰知道又是一個窮城隍呢!鬧的姑老爺沒了法兒了,笑道:你不用著急,等我想個法兒辦就是了。你們想想,外孫女兒到了咱們家,難道還能夠缺少了他使用的東西麼?又要什麼嫁妝呢!」薛姨媽聽了向賈夫人笑道:「親家太太,你也不用多操這一番心,如今他寶姐姐的東西也不少,暫且姊妹倆大伙兒將就用著,等我們當鋪裡明兒算清了帳,我教他蟠兒哥哥也給他照樣兒辦一副送來就是了。」賈母道:「姨太太你也不必費這個心,才剛兒我只當我的東西都教你姐夫、姐姐他們鼓蕩淨了呢,誰知還是照舊都擺的好好的。明兒教林丫頭搬到他屋裡去,也很夠用了。」賈夫人笑道:「罷喲,老太太咱們也走罷,差不多兒雞要叫了。再不用提這一條兒了,我不過是為我們的臉面,教親友們瞧著好看些兒,那裡是為咱們家沒有女孩兒使用的東西呢!」賈母聽了,向王夫人笑道:「我聽見那邊親戚都睡了,我們可也不驚動他們了,你們吩咐教外頭伺候。認真的,天可也不早了。」

  邢、王二夫人知不可留,只得吩咐外面伺候。鮑二家的攙了賈母,司棋攙了賈夫人,眾人一齊送至榮禧堂,看著賈母、賈夫人上轎而去。眾人仍至上房,看著丫頭、老婆子們收拾了家具,吹息了燈火,這才大家散去,各自歸房。不過略睡了片時,東方大亮。眾親戚們起來,梳洗畢,又留著吃了點心,這才各自回家去了。

  連日無話,到寶、黛成緣的第七天上,這一日賈政下朝,吃畢了早飯,正然喚了寶玉來,吩咐教他晚上到廟裡去給賈母、賈夫人請請安。只見賈璉笑嘻嘻的走了進來,稟道:「有一件稀罕的事兒回老爺知道。」賈政道:「什麼事?你這樣喜歡,你坐下說罷。」賈璉便順跨兒坐在椅子上,笑道:「才剛兒刑部堂官趙全親自到門上投手本,求見老爺。林之孝知道他的行為不端,老爺素日不待見他,況且他又不是本部的官兒,不敢來回老爺,先告訴了姪兒。姪兒出去見了見他,問了問他的來歷,他說的倒很有個趣兒。他說他有個女孩兒,今年十八歲了,生的也很像個人兒。半年前頭被一個什麼鬼魂纏住了,百般的醫治,總不見效,堪堪待死了。他心疼女兒,急的沒了法兒了,親自到城隍廟燒香許願,說但要保佑著他的女孩兒病好了,他情願出三千兩銀子的佈施,修蓋廟宇。晚上就夢見姑老爺差了一個姓馮的相公,在他女兒房裡拿住了一個青臉紅髮的惡鬼,救下他女兒的命了。那個姓馮的就吩咐他說:『你的女兒好了,並不要你出佈施修廟,盡你許下的這三千兩銀子,辦一副上好的嫁妝送到工部侍郎賈大人府上收了,就算你還了願了。』如今他女兒的病果然好了,他不敢違背神語,現在辦了一副上好嫁妝,都抬到門上來了,唯恐老爺不肯賞臉,所以他親自求見面稟緣故的。老爺聽聽,這件事真真有趣兒極了。」賈政聽了,心中甚是詫異。只聽王夫人笑道:「老爺只管收下他的,這是老太太前兒說來,姑太太為沒有賠送,叨叨了會子,鬧得姑老爺沒了法兒,說等我想著法兒辦就是了。這如今姑老爺救了他女兒的命,他親自送上門來,又為什麼不收呢!」賈政笑道:

  「雖是如此,也該差寶玉到廟裡問問姑老爺去才是呢。」賈璉笑道:「老爺太過於謹慎了,事情若不是真的,趙堂官那個業障可是刀子紮得出血來的人?他不想別人的便宜就夠了,他肯自己化了銀子還登門來求賞臉麼?」賈政聽了,沉吟了一會,道:「也罷,你就這樣回覆他,說我家叔不管這些閒事,看他怎麼樣。他如若不依,你就自己做主兒收了他的就是了,賞賞抬的人,也不用給他領謝的名帖兒。」賈璉聽了忙出來,到書房向趙堂官笑道:「適才將尊駕的來意稟知了家叔,家叔因偶染微寒,不能出陪。說尊駕既是還願的東西,他不敢管這個閒事。」趙堂官笑道:「小弟深知令叔大人的秉性,但我此舉乃是我自己還願,並不是給令叔大人送情。二爺你只管吩咐著人抬進去就是了。」賈璉見說,便吩咐林之孝派人往裡搬送,賞了抬的人五兩銀子。趙堂官吃了茶,親自站在儀門上,看看一件一件的都搬完了,這才和賈璉作別,上馬而去。

  賈璉仍舊進來,回明了賈政。賈政便命寶玉晚上到廟裡給賈母請安去,帶著問問送嫁妝的緣故。起更之後,寶玉帶了焙茗,騎馬而去。約有兩個時辰,寶玉、焙茗依舊回來,稟賈政、王夫人道:「老太太這兩日很好,問了問送嫁妝的事,誰知道姑老爺才不知道,叫了馮淵來問,才知道送嫁妝的事都是馮淵鬧的詭事。已作成,難以挽回,姑老爺只得笑道:『這個趙堂官,原是個沒才料兒的東西,況且又救了他的女兒,教他化幾個錢兒也罷了。』」

  賈政聽了正要往下再問,只見焙茗手裡拿著個拜匣兒往桌子上一放。王夫人便問道:「這又是什麼?」焙茗稟道:「姑太太那裡下來的請帖,因為後日是新二奶奶回門的日子,教奴才替轉請一請呢。姑老爺、姑太太說,來廟裡地方窄小,擺不開多的酒席,老輩子老爺們、太太們和珍大爺、珍大奶奶,另日再請罷。這如今請的男客是從璉二爺起,都是小輩子的爺們。女客是從珠大奶奶起,都是小輩子的奶奶、姑娘們。並教多帶些丫頭、老婆子們,伺備斟酒上菜呢。」王夫人聽了笑了一笑,便命寶玉打開拜匣,取出請帖來念著聽聽,看後日請的些小輩子都是誰。寶玉取出請帖,念了一遍。男客乃是賈璉、寶玉、賈環、賈蘭、賈蓉、柳湘蓮、薛蟠、薛蝌八個人;女客乃是李紈、鳳姐、平兒、尤二姐、薛寶釵、林黛玉、秦可卿、胡氏、迎春、探春、惜春、巧姐、史湘雲、甄香菱、邢岫煙、薛寶琴、尤三姐共十七人。賈政、王夫人聽了點點頭兒,仍命連匣兒交與焙茗,明兒一早就照帖兒去請。老夫婦又和寶玉說了會子閒話兒,這才各自歸房就寢。

  話休煩絮,到了第三日,寶玉差人約會這些應請的人,無論男女都於午後到榮府會齊。吃了點心,候至定更時分,坐車的坐車,騎馬的騎馬,燈籠火把,一路輝煌,都到城隍廟的前殿。剛下了車馬,早有林公、賈珠二人迎了出來,將他弟兄、叔姪八人迎到書房去了,這裡賈夫人、鴛鴦也迎了出來,將李紈、鳳姐等十七人引到賈母新蓋的房子裡。只見賈母手拄拐杖,倚門而待。一見他姊妹們進來,拍手笑道:「噯喲,我的兒們,你看一個賽如一個的,花攢錦簇的都來了。前兒我到家的時候,只顧和你婆婆們說話,也沒工夫和你們談談,今兒是你林妹妹回門的日子,所以也沒請你太太們,只接了你們姊妹們來,也讓你們姊妹們風光風光。未知李紈等如何回答,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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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紅樓夢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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