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書/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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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

  煙水散人曰:今之論美人者,但取其情之麗,事之艷而已。而不知欺花奪月之姿,自有遺世淩雲之想。故瑤圃仙妃,偶染凡心而下謫;蘭閨玉媛,必全凈體以遐飛。在秦則有弄珠乘鸞,在漢則有雲姬屍解,在唐則有蕭玉梅之飛升、宋春英之卻偶。傳記所載,班班可考,其非謬誕可知也。

  蓋均為女子,而彼則咳唾珠璣,心腸錦繡,自非丹書案畔,吹落步虛之聲,安得碧玉樓中,秀奪飛瓊之貌。是以西施既傾吳國,而五湖一棹,竟飛雲而逝,至今浣紗石上,響 廊邊,使人睹遺跡而戀戀也。

  余又嘗讀長恨歌及陳鴻所作外史,楊玉環既罹馬嵬之難,而上皇思之不置,而托術士,覓扣仙扃,親謁玉妃於海山瑤闕,得鈿合、金釵,以為報。始知美人之生,必非凡質;而美人之去,仍返丹丘,非臆說也。

  吾郡有謝五雲者,秉姿靈秀,托想幽玄,遵有飧霞仙去之跡。惜乎未及百年,而世無知者;余雖聞其事,而未詳端末;考之郡志,則郡志不載;訊諸故老,則故老失傳。嗟乎,豈徒付之源水落花,雪鴻爪指而已耶!

  忽有以殘編求售者,余檢閱其內,則有載及謝姬遺事,僅五葉,共得詩十有五章。余遂有所據,而為點次成傳。

  或曰:“仙史下謫,方為美人,信如子說矣!但既有仙都羽化之靈姿,何必諧風塵伉儷之俗偶!而謝姬所配丁生,不能如蕭史共騎彩鳳,則又何也?”余曰:“不然,天上既無不識字之神仙,人間安有不配偶之美女。而況身無靈骨,豈得高翔;夙業未完,必須償滿。此天臺失路,劉晨赴七載之盟;藍橋搗藥,裴航得玉杵之合。子又何疑於五雲耶?”

  集謝彩為第十。

  謝彩者,字五雲,秀州謝彬吾之女也。彬吾年四十而無子,乃與妻朱氏往禱於曹王廟。暮歸,而朱氏夢一神人,授以白兔,柔潔如雪,兔旁漸有五色雲起,冉冉四合,竟圍繞於朱氏之懷,遂覺而有娠。及臨產之夕,雲霞拂戶,香氣氤氳,直至昧爽,方聞啼響。

  無何,彩年十歲,教之書,即能書,教之奕,即善奕。隨所指授,靡不工巧。

  忽有化齋老嫗,見而驚嘆曰:“此子乃璇妃之第三女,何忽謫凡耶?”彩亦顧嫗而笑。彬吾將欲延而問之,旋失老嫗所在,因以問彩,彩曰:“此乃東海姚姥也。”

  其後彩年十四,柔肌纖質,不勝綺羅,而妖冶之態,使見者驚訝失色,以為神人。

  時有呂生者,父為顯僚,佳公子也。聞彩之美,擬欲納為繼室。彬吾意將許之,而彩堅執不從。

  朱氏力勸曰:“呂郎貴顯,既已甲於一郡,矧又名士風流,不失為郤家書婿。汝乃執迷不允,何也?”彩對曰:“兒雖女子,非貪赫赫之勢,而深厭夫室家之情欲也。蓋赤城霞起,原縈出俗之心;青鳥音來,即促淩虛之躅。而況斑衣缺舞,難以暌違;梅實未三,豈堪宜室。願憐鄙志,請免慈懷。”

  朱氏曰:“兒雖秉志幽芳,亦須體憐白髮,從來無不嫁之女子,亦未聞凡質可以成仙。汝何習荒唐之謬說,而棄父母之恩命乎!”

  彩曰:“兒蒙撫鞠,豈敢忘恩,但母亦未知兒之素心也。兒蓋從玉女彈九氣、受八素訣。行將築室空山,而以文杏為梁,雲母為幄,規連珠樹,矩泄瑤泉。然後取瓊籍萬卷,熏以龍腦,襲以法錦,碧珧截硯,琉璃貯匣,兒乃逍遙徙倚於其間。則又仰擲雲輪,手攜霄轡,守胎靈而思錄氣,逐毛女而追飛猿。渴飲瓊漿,饑餐碩果,鶴司丹竈,兔搗玄霜,不亦仙居之逸趣,物外之幽娛,又何羨乎人間夫婦之情乎!雖然宿緣未了,春債應償,尚須遲之數載間也。雖欲曲從恩命,其如天曹姻薄,未曾註定何!”

  朱氏雖嗤其妄,不能強抑而止。

  彩嘗擬《仙遊詩》十絕,備附於左,其一云:

  足底雲輪指上蓮,幻蹤偶爾寄風煙。
  晚來歸就壺中臥,誰識壺中更有天。

 其 二
  十二峰頭嵐氣青,霓裳搖曳佩丁丁。
  葫蘆收括乾坤物,雲雨風雷日月星。

  其 三
  結個幽廬在石尖,懸崖瀑布掛珠簾。
  誰人識得仙家意,八卦爐中火自添。

  其 四
  麻姑七日下經家,長爪翻思背可爬。
  一念才萌姑已悉,銀鞭忽自暗中撾。

  其 五
  霧幌霞屏接紫虛,為緣修道好樓居。
  近逢七七時經過,傳得瑤池寶篆書。

  其 六
  源水桃花歷亂開,神仙有窟在天臺。
  若非流出胡麻引,劉阮那能入洞來。

  其 七
  自吸流霞上碧霄,海山萬里任逍遙。
  青鳥遣為傳信使,白雲收在擔頭挑。

  其 八
  香風吹下蕊珠宮,路遇巴園對奕翁。
  笑問先生何處去,揪枰移在玉蓮峰。

  其 九
  千年靈芝似野蔬,萬餘年鶴豢如鵝。
  洞門不閉丹爐靜,唯有松花繞澗多。

  其 十
  洞庭遙接海波平,夜集靈山講內經。
  客到卻慚無供設,特將人液醉先生。

  一日,彩謂其母曰:“昨有蓬萊使者,約兒於今夜二更同到海東一往,至第三日午夜始歸。願母早晚看護,每夕必須燃燈至曉,勿使貓鼠驚擾兒體。更有一事,明日午後,有雲間丁七郎者,必來謁見阿父,願為留住,以俟兒歸。”

  朱氏莫測其意,但唯唯而已。是夜更餘,彩即上床,以被覆面而臥,既而沈沈睡去,四肢俱冷,唯胸腹微有溫氣。

  次日傍晚,果聞有客,稱自松江來訪,朱氏急問:“是丁七官否?”僮曰:“非也,止有一張秀才耳。”

  既而客去,朱氏出問翁曰:“適來何客也?”彬吾曰:“乃表兄丁仲可之子,自幼繼與松江張翁為嗣,今以入泮,暫歸一望耳。”

  朱氏即以彩言為囑,彬吾曰:“我約以明日設款相邀,俟來赴酌,當即留住也。”

  及至第三日夜分,彩果徐徐蘇醒,披衣起坐。朱氏問以所之之處,彩曰:“兒於前日卯時即至海東,謁見玉城仙史,展禮方畢,遂有九天諸母、青城、圓嶠各洞真人,靡不駕雲跨鶴而至,互相講晰太上神咒、玉虛清凈道德真經。及講論既訖,仙樂競宣,彈雲璈而擊玉磐;天廚薦饌,斟瓊液而進玄芝。既經信宿,兒即辭謝而出,歸憩於靈鷲峰巔。邂逅玉女,贈兒以火梨二枚,兒啖其一,置一於袖。”

  計其所往,凡三晝夜,而停留在彼,已有兩日兩夕,其間往返不過一晝夜間耳,乃行三萬六千七百餘里,雖御風奔駿,無以比其疾也。

  即於袖中取梨,以奉朱氏。朱氏以為仙果,呼起彬吾,將欲分而食之。豈知梨才入口,味極苦澀,更有一種穢惡之氣,不覺嘔吐狼藉。彩乃嘆曰:“此梨食之,後天不老,乃以甘香鮮脆之味,忽爾變為苦惡,豈非仙不易幾乎!”

  因問丁生已至,可曾留住否,彬吾曰:“彼欲去甚亟,特以汝囑,勉強館留於後園,未知兒意何若?”

  彩曰:“兒與此生宿緣未絕,應為夫婦。明日且以兄妹之禮出與見後,父可從容婉導其情,諒彼繼父已殂,必肯入贅。況以青青子衿,亦足為門楣增重矣。”

  彬吾欣然笑曰:“我亦絕愛丁郎才貌兼美,若得為婿,我所願也。”

  即於次早日出見丁生曰:“弱息與侄乃嫡表兄妹,容當喚出相見。”

  丁生含笑而起,未及措辭,而羅裙裊裊,玉佩珊珊,彩已明妝麗服而出。

  但覺回眸轉盼,光彩射人,丁生暗暗驚異曰:“誰意吾妹有此絕色,豈非仙姝下謫耶!”既而從容向翁曰:“小侄年逾弱冠,室乏齊眉。雖獲遊庠,家無擔石。況自禾郡至松,僅僅帶水之隔,即覺於老叔處音問時疏,今於臨別之際,不無浩嘆耳。”

  彬吾曰:“張翁既已去世,吾侄理合歸宗。若未聘妻,我以彩兒字汝,意下如何?”

  丁生慌忙離席而拜曰:“既蒙恩眷,敢不拜從。”是夜彩賦絕句二章遣鬟持贈丁生曰:

  三生一笑舊姻盟,石畔桃花月下笙。
  惆悵滄桑經幾變,於今才了昔年情。

  其 二
  銀漢昭回月在天,香風吹散碧紗煙。
  玉京何必崎嶇覓,咫尺雲屏證宿緣。

  丁生即裁一律,托鬟回報云:

  蕊珠宮裏玉嬋娟,謫下人間豈偶然。
  秋浦芙蓉初映水,曉欄芍藥乍凝煙。
  避風已把瑤臺築,伴月時將柏子燃。
  見說姻盟原宿世,慚非蕭史荷君憐。

  有丁仲文者,生之族叔也,即日倩仲為媒,擇期納幣。及成姻三日,彩謂丁生曰:“今夕偶有二三女伴,遠來相候,茗果之物,煩子預備。”丁生曰:“當具酒肴,豈持茗果已乎!”彩笑曰:“非子所知,彼乃不食煙火者也。”

  既而更闌月上,則有美婢數十,各持錦衾繡褥、玉壺金爐、茗盞紗燈,連袂雜沓而至,頃刻間,鋪滿一室。但見綺錦寶玩,金碧相映,光彩陸離。須臾更有三姝,霓裳綃衣,乘風冉冉而下,皆有淩霞閉月,遺世獨立之容。彩含笑出迎,即與三姝見畢。

  三姝笑曰:“妾輩今夕特為賀喜而來,敢問新郎何在?”彩急令生出拜,呼其衣緋者曰“玉城仙史”,衣白者曰“苕上君”,衣紫者曰:“少室靈妃”,次第見畢。

  玉城仙史曰:“妾輩無以為賀,敬具千歲苓一莖,玉芝、交棗、桃脯各一篚,上清玉液一瓿,聊與佳夫婦作一宵清話耳。”

  於是布席環坐,諸侍女選為行酒,其味清香甘冽,諸果亦極鮮美異常,信非人世所能嘗者。

  其始彩與三姝俱話昔時瑤島相會之事,苕上君曰:“自從謝妹臨凡,妾等蟠桃大會,已經三度。每每想及當時,未嘗不臨風而忉但也。”

  少室靈妃曰:“別後至今,居諸幾何,不覺時衰物變,海中行復揚波矣。”既而嘆曰:“月白風清,際此良夜,洵可謂‘四美具,二難並’矣,可無佳句賦以見志乎!”遂互相推遜,玉城仙史朗聲吟曰:

  風飄飄兮雲悠悠,雲收風息兮,掛新月而如鉤。感當時之舊事兮,欣今夕之良會。酌以玉液兮薦以桃修,想彼瑤臺寂兮雲幌幽。夜鶴怨兮曉鸞愁,何我姝之花不返,以塵絆而遲留。空丹竈於祖洲兮,祖鳳駕於三秋。諒塵緣之易盡兮,終當與子會笙鶴於群玉之山頭。嗟斯晤兮旋別,述鄙愫兮綢繆。

  玉城仙史吟訖,次至苕上君,以玉如意擊案而歌曰:

  吞吐日月兮啜其英,浩氣磅礴兮得長生。糠秕濁世兮,高躡乎太清。雖天上之無愁兮,羨人間之有情。溯清風於子夜兮,樂故人之瑟琴。白鶴舞兮丹鳳鳴,會看迎子之馭,而復上乎瑤京!

  歌竟,酒至少室靈妃,揚袂起舞,再拜而歌曰:悠悠浩劫兮逐逝波,茫茫大地兮,崇者山而卑者河。何世人之迷昧兮,騖於名利而紛拿!豈知太清之上,更有神凝無謐,超出乎塵劫之外,終乾坤而不磨。只俄頃兮可以遍遊於九有,笑塵世之百齡兮僅剎那。子不見夫樵者觀奕兮爛其柯,是知清虛之理莫測,神仙之樂居多。抽子之佩兮慨且歌,於焉不醉兮如此良夜何!

  少室靈妃歌竟,彩以瑤簪擊玉缶而歌曰:

  金烏既墜漏箭頻,城頭月掛銀粼粼。
  流光照我四座賓,贈我以酒歌陽春。
  憶昔瑤臺會群真,雲璈玉磐俱雜陳。
  既諷丹□復清論,天花四散縈我身。
  於此一別滄海濱,宿緣未斷旋謫塵。
  厄滿二九始締姻,桃花繞洞空白雲。
  白鶴怨我未返輪,靈臺郁結思莫伸。
  庸知鸞馭俄相親,際此良夜逢故人。
  留連莫惜傾玉樽,須臾展我眉上顰。
  從茲碧落與清津,時修尺一通雁鱗。
  何當解縛重作鄰,淡掃雙蛾朝紫宸。

  彩既吟訖,三姝復命斟酒以送丁生。丁生方欲遜謝,忽聞異香飄動,旋有白鶴蹁躚鳴於松頂。玉城仙史笑曰:“此來者得非是湘君乎?”

  言未既,即有一姝從鶴背而下,笑向三姝曰:“若等既訪謝妹,曷不遣使相邀,豈以予非知己而見卻耶!”苕上君戲曰:“但恐為著虞天子,不肯暫離,故不敢相屈偕行,何得以此見責乎!”

  湘妃亦戲曰:“汝若不為文大夫留戀,亦何至坐臥苕宮!”苕上君曰:“終不若湘江之滸,竹上淚痕斑斑,至今尚在也。”

  玉城仙史含笑而起,疾取瓊卮,斟酒以勸湘妃。湘妃乃吟曰:

  吳水迢遙接楚雲,瑤臺清露滴黃昏。
  當時雖向蒼梧望,休信斑斑竹上痕。

  俄又酒至丁生,亦朗吟一絕云:

  雲車鶴馭下瑤空,拜謁群仙愧莫同。
  他日蓬壺重聚會,願為雞犬托玄風。

  丁生吟畢,時已城頭坎坎,鼓聲欲曙。湘妃起身先別,隨後三姝與彩握手立談片晌,騰雲冉冉而去。

  丁生笑曰:“我於前日一見芳姿,亭亭玉立,殊有林下鳳,竊自疑訝,恐非人間麗色。豈知仙卿果係玉女臨凡,但不知與某有何宿緣,幸蒙錯愛至此!”

  彩曰:“妾乃蓬萊第一峰璇妃幼女,與君原有未了之緣,應墮塵寰,結為夫婦。但須秘密,慎勿揚與外人知也。”

  丁生自此精神秀發,亦覺大異於人。及視人間美色,恍若塵土。

  郡城府付有一巨浸,名曰南湖。因以兩湖相並,亦名鴛鴦湖。湖心有一煙雨樓,為一郡之勝。每於春日,宿雨初銷,淡煙輕鎖,桃花夾岸,水光瀲灩之際,彩與丁生時以小艇出遊,留連盡興。一日午餘人散,彩獨自登樓,憑欄凝眺者久之,乃長吟一律云:

  春風遲我一登樓,紅染夭桃綠未稠。
  百里練光煙細襯,四周曉色雨初收。
  漁歌每自蘆中起,畫舫還從霽後遊。
  我欲騎鯨從此去,須知直北是瀛洲。

  丁生雖善屬文,而自恨詩不如彩,每每輟翰。自後恩好日篤,晨夕無間,如此者六年。

  忽一日,彩謂生曰:“今夕玉城仙史又來相望,將欲授子以煉神養氣之訣,子可暫輟牙簽,以作竟夕之話。”

  俄而玉城仙史止從一小鬟而至,彩已步出中庭迎候。玉城曰:“自別之後,倏忽已逾六載。所恨者,天各一方;所喜者,子之塵限將滿。然予今夕之來,不獨訂子以升舉之期,實欲指悟丁郎,早割癡迷之性,得與故人聯床話舊,庶不負此良夜矣。”

  彩欣然笑曰:“予已摘下松花釀酒,剪芝作餅,候駕之來,盱衡已久。”遂攜胡床,相對坐於月下。

  丁生問曰:“某乃濁質愚資,未識仙機三昧,但以塵凡迥隔,偶爾獲配夫妻。夫既有所始,亦必有所以終。願乞闡示迷津,獲登覺路。”

  玉城曰:“陰陽配合,乃造化生生之理。子尚未知所以始,安能究其所以終!故欲以道詔子,恐有未喻,不若先以人事詔子,子必了然。今夫人者,參天地而並立,超萬物而獨靈,故能保性全真,除邪去欲。上則可以飛升白日,下則可以卻病延年。夫既人而可以為仙,則知仙亦可以下謫,而況姻緣已定於五百年之前,即在造化,莫能轉奪。此五雲所以投凡,而吾子得以配偶,皆一定之數,而不必疑者也。然既有所自而來,亦必有所自而去。子不見夫朱顏綠鬢,有能至老而不變者歟!夫婦好合,有能至百年之外,雙全不失,而戀慕如初者歟!然而詎獨夫婦,凡在世之貴賤相循,盛衰移易,木遇春而榮,水至冬而涸,升沈遞降,靡不皆然。則知其始也,既已忽然而合;其終也,亦必忽然而散。子又何疑而始問之耶!故達者,不以得失為欣戚,不以去就系思維。而割斷藕絲,鏟除癡愛,可以益壽,可以完真。”

  丁生曰:“蒙恩剖示,使其已豁然領悟矣!但不知某亦得為劉安雞犬,而蒙提挈,共臻仙境否?”

  玉城曰:“六年之偶,止有未了塵緣;五濁之軀,豈能攀髯附上?蓋蝶鄉夢覺,始悟三生;鴛譜名消,方超八界。而神仙亦豈易幾者哉!古來證道雖多,全真不一。有以凡胎而上升者,有以五兵而屍解者,有以脫骸全性而為仙者,皆因功力有淺深,故造就有高下,然未有不具夙根而為仙者也。子固未能一蹴而至,然茍循道而行,孜孜不息,他日或有所獲,亦未可知耳。”

  丁生曰:“願聞致道工夫何由而始?”玉城曰:“我留一詩,子宜牢記。”遂朗誦云:

  求厥道初,端倪莫測。
  杳杳冥冥,以誠為宅。
  玄之又玄,呼吸之間。
  不矯不疾,無倚無偏。
  變化反復,玄牝之谷。
  以實為虛。靜而匪獨。
  戒之慎之,毖爾玉燭。

  丁生俯首跪聽畢,玉城曰:“子宜誦熟是詩,他日遇見一耳道人,必能為汝解釋,求道之功盡於此矣。”

  言訖,漏下已將四鼓,復悄然密謂彩曰:“丹竈寂寥,玉扃久閉。子宜速辦工夫,以俟限滿之日,即至海東相會,毋得久滯人間也。”遂淩風作別而去。

  自此彩即絕除粒食,每日止啜茗果,掩扉靜息,而顏愈紅嫩。

  忽一日,將及傍晚,呼生入告曰:“妾之謫限已滿,與郎恩好止於今夕矣!”   丁生聽罷,不覺唏噓哭仆於地。

  彩扶起而笑曰:“有合必離,世之常事。獨不記玉城仙史所囑,而乃為無益之悲乎!唯至三年之後,君如遇厄,只須呼我三聲,即當為爾解救。”乃徐徐朗詠一絕云:

  幻身雖則墮春風,不入輪回業障中。
  二十四年渾一夢,去來無跡彩雲空。

  吟訖,復與丁生備敘十洲勝境及仙遊之事。從容談笑,無異恒時。

  俄聞仙樂鏗鏘,異香拂郁,而彩即端坐而逝矣!遺命以《黃庭經》並已詩集為殉。

  及舉殯之日,輕若空棺。丁生驚異,疾開柩而視之,止遺釵鈿衣履、亂發數莖而已。丁生嗟惋累日,絕意功名,挈攜囊篋,將欲遍遊湖海。

  一日附舟之楚,同載數人,皆胡僧也。見生行李沈重,候至險癖之處,將生縛而投水。

  生乃連呼五雲者三,俄有巨龜浮起,負而至岸。丁生既得上崖,其縛不解自脫。

  及仰首一看,見彩身被五色霞衣,手揮麈尾,立於雲端,數以麈柄東指,生即向東而往,不及里許,果遇友人商於楚者,乃與貸金而返。

  但遊歷之處,緇遇緇流道侶,無不詢求物色,而並無所謂一耳者。

  忽一晚,投寓雲門佛寺。

  見一道人,趺坐於蒲團之上,雙瞳炯炯如星。

  丁生異之,訊其姓號,道人怒曰:“誰不知我冀州耳大道,汝獨未之識耶!

  丁生暗思:“耳乃番姓,若將大字一畫移上,而以人字改下,得非即是一耳道人乎?”

  遂示以玉城之詩,求其解晰。

  耳大道捧玩驚嘆曰:“此乃玉城仙史法語,今我詮解,無不可者。”遂逐一反復指喻,約有數千言。於時釋道共聽者有三十餘人,皆歡喜作禮去。

  其後丁生遊於少室,竟不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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