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書治要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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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二 羣書治要 卷第十四
唐 魏徵 等奉敕編 景上海涵芬樓藏日本尾張刊本
卷第十五

《羣書治要》卷第十四

    秘書監鉅鹿男臣魏徵等奉 勅撰

  《漢書》二

《志》

六經之道同歸,而禮樂之用爲急。治身者斯須

忘禮,則暴嫚入之矣;爲國者一朝失禮,則荒亂

及之矣。人函天地陰陽之氣,有喜怒哀樂之情。

天禀其性,而不能節也,聖人能爲之節,而不能

絕也,故象天地而制禮樂,所以通神明,立人倫,

正情性,節萬事者也。哀有哭踊之節、樂有歌舞

之容,正人足以副其誠,邪人足以防其失。故㛰

姻之禮廢,則夫婦之道乖,而淫僻之罪多;鄕飮

之禮廢,則長幼之序亂,而爭鬭之獄䌓;祭祀之

禮廢,則骨肉之恩薄,而背死忘先者衆;朝聘之

禮廢,則君臣之位失,而侵陵之漸起。故孔子曰:「

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禮節

民心,樂和民聲,政以刑之,刑以防之,禮樂政刑,

四達而不誖,則王道備矣!樂以治內而爲同,

和樂禮以脩外而爲異,尊卑爲異同則和親,異則畏

敬;和親則無怨,畏敬則不爭。揖讓而天下治者,

禮樂之謂也。王者必因前王之禮,順時宜,有所

損益,卽民心稍稍制作,至太平而大備。周監二

代,禮文尤具,事爲之制,曲爲之防,故稱禮經三

百、威儀三千,於是敎化浹洽,民用和睦,灾害不

生,禍亂不作,囹圄空虛,四十餘年。及其衰也,諸

侯踰越法度,惡禮制之害己,去其篇籍。遭秦滅

學,遂以亂亡。漢興撥亂反正,日不暇給,猶命叔

孫通制禮儀,以正君臣之位。高祖悅而歎曰:「吾

乃今日知爲天子之貴也!」遂定儀法,未盡備而

通終。至文帝時,賈誼以爲「漢承秦之敗俗,棄禮

義、捐廉耻,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爲故,至

於風俗流溢,恬而不怪,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

心而向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爲也。立君臣、等上

下,使綱紀有序、六親和睦,此非天之所爲,人之

所設也。人之所設,不爲不立,不脩則壞。」乃草具

其儀,天子悅焉。而大臣絳、灌之屬害之,故其議

遂寢。至武帝卽位,議立眀堂,制禮服,會竇太后

不悅儒術,其事又廢。後董仲舒言「王者承天意

以從事,故務德敎而省刑罰。今廢先王之德敎,

獨用執法之吏治民,而欲德化被四海,故難成

也。是故古之王者,莫不以敎化爲大務,立大學

以敎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敎化已眀、習俗已

成,天下嘗無一人之獄矣!至周末世,大爲無道,

秦繼其後,又益甚之。今漢繼秦之後,雖欲治之,

無可奈何。法出而姧生,令下而詐起,如以湯止

沸,沸愈甚而無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

更張之,乃可鼓也;爲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

化之,乃可理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以善治,

而至今不能勝殘去殺者,失之當更化而不能

更化也。」是時,上方征討四夷,銳志武功,不暇留

意禮文之事。至宣帝時,琅耶王吉爲諫大夫,又

上疏言:「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

未有建萬世之長策,擧明主於三代之隆者也,

其務在於簿書斷獄聽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

也。」上不納其言。至成帝時,劉向說上:「宜興辟雍、

設庠序、陳禮樂,隆雅頌之聲,盛揖讓之容,以風

化天下。如此而不治,未之有也。或曰不能具禮。

禮以養人爲本,如有過差,是過而養人也。刑罰

之過,或至死傷,今之刑非皐陶之法也,而有司

請定法,削則削,筆則筆,救時務也。至於禮樂,則

曰不敢,是敢於殺人、不敢於養人也。夫敎化之

比於刑法,刑法輕,是舍所重而急所輕也。且敎

化所恃以爲治,刑法所以助治也。今廢所恃而

獨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成帝以向言下

公卿議,丞相大司空奏請立辟廱,營表未作,遭

成帝崩。世祖受命中興,卽位三十年,四夷賔服,

政敎淸明,乃營立明堂辟廱。明帝卽位,躬行其

禮,威儀旣盛美矣。然德化未流洽者,以其禮樂

未具,羣下無所誦說,而庠序尚未設之故也。

夫人宵天地之貌,宵,化也。言禀天地氣化而生也。懷五常之性,

仁義禮智信也。聰明精粹,精,細也。粹,淳也。有生之最靈者也。爪

牙不足以供嗜欲,趍走不足以避利害,無毛羽

以禦寒暑,必將役物以爲養,用智而不恃力,此

所以爲貴也。故不仁愛則不能羣,不能羣則不

勝物,不勝物則養不足。羣而不足,爭心將作,上

聖卓然,先行敬讓博愛之德者,衆心悅而從之。

從之成羣,是爲君矣;歸而徃之,是爲王矣。《洪範

曰:「天子作民父母,爲天下王。」聖人取類以正名,

而謂君爲父母,明仁、愛、德、讓,王道之本也。愛待

敬而不敗,德須威而久立,故制禮以崇敬,作刑

以明威也。聖人旣躬明哲之性,必通天地之心,

制禮作敎,立法設刑,動緣民情,而則天象地。故

因天秩而制五禮,因天討而作五刑。上刑用甲

兵,其次用斧鉞,中刑用刀鋸,其次用鑽鑿,薄刑

用鞭扑。大者陳諸原野,小者致諸市朝,其所繇

來者上矣。自黃帝有涿鹿之戰,顓頊有共工之

陳,共工主水官,秉政作虐,故顓頊伐之也。唐虞之隆,至治之極,猶

流共工、放驩兜、殺三苗、殛鯀,然後天下服。夏有

甘扈之誓,殷、周以兵定天下。古人有言:「天生五

材,民並用之,廢一不可,誰能去兵?」鞭扑不可弛

於家,刑罰不可廢於國征伐,不可偃於天下;用

之有本末,行之有逆順耳。孔子曰:「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文德者,帝王之利器;威武者,文德

之輔助也。夫文之所加者深,則武之所服者大;

德之所施者博,則威之所制者廣。三代之盛,至

於刑措兵寢者,以其本末有序,帝王之極功也。

春秋之時,王道壞,禮樂不興,刑罰不中,陵夷

至於戰國,韓任申子,秦用商鞅,連相坐之法,造

參夷之誅,增加肉刑,大辟有鑿顚押脇鑊亨之

刑。至於始皇,兼吞戰國,遂毀先王之法,滅禮義

之官,專任刑罰,躬操文墨,而姧邪並生,赭衣塞

路,囹圄成市,天下愁怨,潰而叛之。高祖初入關,

約法三章,蠲削煩苛,兆民大悅。其後四夷未附,

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禦姦,於是相國蕭

何捃摭秦法,取其宜於時者,作律九章。當孝惠、

高后時,蕭、曹爲相,塡以無爲,是以衣食滋殖、刑

罰用希。及孝文卽位,躬修玄默,勸趣農桑,減省

租賦,將相皆舊功臣,少文多質,懲惡亡秦之政,

論議務在寬厚,耻言人之過失。化行天下,吿訐

之俗易,吏安其官,民樂其業,蓄積歲增,戶口浸

息。風流篤厚,禁罔疎闊,選張釋之爲廷尉,罪疑

者予民,是以刑罰大省,至於斷獄四百,有刑措

之風。卽位十三年,齊大倉令淳于公有罪當刑。

其少女緹縈上書曰:「妾父爲吏,齊中皆稱其廉

平,今坐法當刑。妾傷夫死者不可復生、刑者不

復屬,雖後欲改過自新,其道無由也。妾願没入

爲官婢,以贖父刑罪,使得自新。」書奏天子,天子

天子憐悲其意,遂下令曰:「蓋聞有虞氏之時,畫衣冠

異章服以爲戮,民不犯。何治之?至今法有肉刑

三,黥劓二、刖左右趾合一,凡三也。而姧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

德之薄而敎不明與?吾甚自愧。故夫訓道不純

而愚民陷焉。《詩》曰:『凱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

過,敎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爲善而道無

由至,朕甚憐之。夫刑至斷支體、刻肌膚,終身不

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豈稱爲民父母之意

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善乎!孫卿之論刑也,曰:

世俗之爲說者,以爲治古無肉刑、有𧰼刑,是不

然矣。以爲治古則人莫觸罪邪,豈獨無肉刑哉?

亦不待𧰼刑矣。以爲人或觸罪矣,而直輕其刑,

是殺人者不死,而傷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

至輕,民無所畏,亂莫大焉。凡制刑之本,將以禁

暴惡且懲其末也。殺人者不死,傷人者不刑,是

惠暴而寬惡也。故𧰼刑非生於治古,方起於亂

今也。所以有𧰼刑之言者,近起今人惡刑之重,故遂推言古之聖君,伹以𧰼刑天下自治

也。凡爵列官職、賞慶刑罰,皆以類相從者也。一

物失稱,亂之端也。德不稱位,能不稱官,賞不當

功,刑不當罪,不祥莫大焉。夫征暴誅悖,治之盛

也。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未有知

其所由來者也。故治則刑重,亂則刑輕,犯治之

罪固重,犯亂之罪固輕也。《書》云:「刑罰世重世輕。」,

此之謂也。《書》所謂𧰼刑惟明者,言𧰼天道而作

刑,安有菲屨赭衣者哉?孫卿之言旣然,又因俗

說而論之曰:禹承堯舜之後,自以德衰而制肉

刑,湯武順而行之者,以俗薄於唐虞故也。今漢

承衰周暴秦極弊之流,俗巳薄於三代,而行堯

舜之刑,是猶以鞿羈而御駻突,以繩繫馬領曰鞿。駻突,惡馬也。

違救時之宜矣。且除肉刑,者本欲以全民也。今

去髠鉗一等,轉而入於大辟,以死罔民,失本惠

矣。故死者歲以萬數,刑重之所致也。至乎穿窬

之盜,忿怒傷人,男女淫佚,吏爲姧臧,若此之惡,

髠鉗之罰又不足以懲也。故刑者歲十萬數,民

旣不畏,又曾不耻,刑輕之所生也。故俗之能吏,

公以殺盜爲威,專殺者勝任,奉法者不治,亂名

傷制,不可勝條。是以網密而姦不塞,刑䌓而民

愈嫚。必世而未仁,百年而不勝殘,誠以禮樂闕

而刑不正也。豈宜惟思所以淸原正本之論,刪

定律令,撰二百章,以應大辟。其餘罪次於古當

生,今觸死者,皆可募行肉刑。及傷人與盜,吏受

賕枉法,男女淫亂,皆復古刑,爲三千章。詆欺文

致微細之法,悉蠲除。如此則刑可畏而禁易避,

吏不專殺,法無二門,輕重當罪,民命得全,合刑

罰之中,殷天人之和,順稽古之制,成時雍之化。

成康刑措,雖未可致,孝文斷獄,庶幾可及也。

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二者生民之本,興自

神農之世。斲木爲耜,煣木爲耒,耒耨之利以敎

天下;日中爲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交易

而退,各得其所,而貨通食足。然後國實民富,而

敎化成。黃帝以下「通其變,使民不倦」。殷周之盛,

詩書所述,要在安民,富而敎之也。故《易》稱「天地

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

何以聚人曰財。」財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養成

羣生,治國安人之本也。是以聖王域民,築城郭

以居之,制井廬以均之,開市肆以通之,設庠序

以敎之:士農工商,四民有業。聖王量能授事,四

民陳力受職,故朝無廢官,邑無傲民,地無曠土。

孔子曰:「導千乘之國,敬事而信,節用而愛人,使

民以時。」故民皆勸功樂業,先公而後私。民三年

耕,則餘一年之畜。衣食足而知榮辱,廉讓生而

爭訟息,餘三年食,進業曰登,再登曰平。三登泰

平,然後王德流洽,禮樂成焉。又曰糴甚貴傷民,

甚賤傷農。民傷則離散,農傷則國貧。故甚貴與

甚賤,其傷一也。善爲國者,使民毋傷而農益勸。

文帝卽位,躬脩儉節,思安百姓。時民近戰國,背

本趣末。賈誼說上曰:「筦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民

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

『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

有時,而用之無度,則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

纖至悉也,故其蓄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食者

甚衆,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

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生之者甚

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財產何得不蹷哉!世之

有飢穰,天之行也,天之行氣,不能常孰。禹、湯被之矣。卽不

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

有急,數十萬之衆,國胡以餽之?兵旱相乘,天下

屈,有勇者聚徒而橫擊,並擧而爭起矣。廼駭而

圖之,豈將有及乎?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茍

粟多而財有餘,何爲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

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今毆民而

歸之農,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

之民,轉而緣南畮,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

以爲富安天下,而直爲此禀禀也。禀禀,危也。竊爲陛

下惜之。」於是上感誼言,始開藉田,躬耕以勸百

姓。晁錯復說上曰: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飢者,非

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爲開其資財之道也。

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無捐

瘠者,捐,謂民飢也。或謂貧乞者爲捐也。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

今海內爲一,土地民人之衆,不避湯禹,加以無

天灾,而畜積之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

力,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游食之

人未盡歸農也。民貧則姦邪生,貧生於不足,不

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鄕輕

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

禁也。夫寒之於衣,不待輕煖,飢之於食,不待甘

旨。飢寒至身,不顧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飢,

終歲不製衣則寒。夫腹飢不得食,膚寒不得衣,

雖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民哉?明主知

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歛,廣蓄積,以實倉

稟,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民者,在上所以牧

之,趍利,如水走下,四方無擇也。夫珠玉金銀,飢

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衆貴之者,以上用之故

也。其爲物輕微易臧,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內而

無飢寒之患,此令民易去其鄕,盜賊有所勸,亡

逃者得輕資也。粟米布帛生於地,長於時,聚於

力,非可一日成也。數石之重,中人不勝,不爲姦

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飢寒至,是故明君貴五穀

而賤金玉今農夫春耕夏耘秋穫冬藏伐薪樵

給傜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𤍠秋不得

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無日休息又

私自送往迎來弔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

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賦歛不時

朝令而暮改當其有者半賈而賣無者取倍稱

之息取一償二爲倍稱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責

者矣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操

其奇贏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

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無農夫

之苦而有仟陌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

吏埶以利相傾千里遊遨冠蓋相望此商人所

以兼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今法律賤商人

商人巳富貴矣尊農夫農夫巳貧賤矣故俗之

所貴主之所賤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

相反好惡乖迕而欲國富法立不可得也方今

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巳矣欲民務農在於貴

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爲賞罰今募天下

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辠如此富人有爵

農民有錢粟有所渫矣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

餘者也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

所謂損有餘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順於民

心所補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賦少三曰勸

農功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無窮粟者民之

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與免辠人之所

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於邊以受爵免辠不過

三歲塞下粟必多矣於是文帝從錯之言令民

入粟邊各以多少級數爲差至武帝之初七十

年間國家無事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餘財京

師之錢累百鉅萬貫朽而不可校校數太倉之

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腐敗不可食衆庶

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羣守閭閻者食粱肉爲

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爲姓號倉氏庾氏是也人人自

愛而重犯法先行誼而黜媿辱焉於是罔疏而

民富是後外事四夷內興功利役費並興而民

去本天下虛耗人民相食武帝末年悔征伐之

事廼封丞相爲富民侯以趙過爲搜粟都尉敎

民代田用力少而得穀多至昭帝時流民稍還

田野益闢頗有蓄積宣帝卽位用吏多選賢良

百姓安土歲數豐穰穀至石五錢農人少利時

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言糴三輔弘農河東上

黨太原郡穀足供京師可以省關東漕卒過半

天子從其計壽昌遂白令邊郡皆以穀賤時增

價而糴穀貴時減價而糶名曰常平倉民便之

上乃賜壽昌爵關內侯至元帝時乃罷常平倉

哀帝卽位百姓訾富雖不及文景然天下戶口

最盛平帝崩莽遂篡位因漢承平之業匈奴稱

藩百蠻賓服舟車所通盡爲臣妾府庫百官之

富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而其意未滿陿小漢

家制度以爲疎闊宣帝始賜單于印璽與天子

同而西南夷鈎町稱王莽乃遣使易單于印緩

貶鈎町爲侯二方始怨侵犯邊境莽遂興師發

三十萬衆欲同時十道並出壹擧滅匈奴海内

擾矣又動欲慕古不度時宜分裂州郡改職作

官下令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

得賣買其男口不滿八而田過一井者分餘田

與九族鄕黨犯令法至死制又不定吏緣爲姦

天下謷謷然䧟刑者衆

凡貨金錢布帛之用夏殷以前其詳靡記云太

公爲周立九府圜法圜卽錢也退又行之于齊至管

仲相桓公通輕重之權曰歲有凶穰故穀有貴

賤令有緩急故物有輕重所緩則賤所急則貴人君不理

則蓄賈游於市乘民之不給百倍其本矣計本

量委則足矣然而民有飢餓者穀有所藏也民

有餘則輕之故人君歛之以輕民不足則重之

故人君散之以重民輕之之時爲歛糴之重之之時官爲散之凡輕

重歛散之以時卽凖平故大賈蓄家不得豪奪

吾民矣秦兼天下幣爲二等黃金以溢爲名

兩爲溢秦以溢爲一金漢以一斤爲一金也錢質如周錢文曰半兩

漢興以爲秦錢重難用更令民鑄莢錢如楡莢也

文爲錢益多而輕更鑄四銖文爲半兩除盜鑄

錢令賈誼諫曰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姦今令

細民人操造幣之埶各隱屏而鑄作因欲禁其

厚利微姦雖黥罪日報其埶不止爲法若此

上何賴焉又民用錢郡縣不同法錢不立吏急

而壹之虖則大爲煩苛而力不能勝縱而弗呵

乎則市肆異用錢文大亂茍非其術何鄕而可

哉今農事弃捐而采銅者䌓姦錢日多五穀不

爲多民采銅鑄錢廢其農業故五穀不爲多善人怵而爲姦邪

動心於姦邪也愿民䧟而之刑戮刑戮甚不祥奈何而

忽上不聽是時吳以諸侯卽山鑄錢富埓天子

後卒叛逆鄧通大夫也以鑄錢財過王者故吳

鄧錢布天下武帝因文景之蓄忿胡粤之害卽

位數年嚴助朱買臣等招來東甌事兩粤江淮

之間蕭然煩費矣唐𫎇司馬相如開西南夷鑿

山通道千餘里以廣巴蜀巴蜀之民罷焉彭吳

穿穢栢朝鮮置滄海郡則燕齊之間靡然發動

及王恢設謀馬邑匈奴絕和親侵擾北邊兵連

而不解天下共其勞干戈日滋行者齎居者送

中外騷擾相奉財賂衰耗而不澹入物者補官

出貨者除辠選擧陵夷廉耻相冐武力進用法

嚴令具興利之臣自此而始其後衛靑歲以數

萬騎出擊匈奴遂取河南築朔方郡時又通西

南夷道作者數萬人千里負擔餽饟率十餘鍾

致一石鍾六石四斗置滄海郡築衛朔方轉漕甚遠

自山東咸被其勞費數十百鉅萬府庫並虛廼

募民能入奴婢以終身復爲郞增秩及入羊爲

郞始於此此後衛靑比歲將十餘萬衆擊胡斬

捕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餘萬斤而漢軍士

馬死者十餘萬兵甲轉漕之費不與焉於是經

用賦稅旣竭不足以奉戰士有司請令民得買

爵及贖禁錮免贓罪大者封侯卿大夫小者郞

吏道雜而多端官職耗廢票騎仍再出擊胡大

克𫉬渾邪王率數萬衆來降皆得厚賞衣食仰

給縣官縣官不給天子廼損膳解乘輿駟出御

府禁藏以澹之費以億計縣官大空富商賈財

或累萬金而不佐公家之急於是天子與公卿

議更造錢造幣以澹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於

是以東郭咸陽孔僅爲大司農丞領鹽鐵事而

桑弘羊貴幸侍中故三人言利事析秋豪矣法

旣益嚴吏多廢免皆謫令伐𣗥上林作昆明池

其明年大將軍票騎大出擊胡賞賜五十萬金

軍馬死者十餘萬匹轉漕車甲之費不與焉是

時財匱戰士頗不得祿矣諸賈人末作貰貸及

商以取利者雖無市籍各以其物自占率緡錢

二千而筭一軺車一筭商賈人軺車二筭商賈人有

軺車使出二筭重其賦也舩五丈以上一筭匿不自占占不

悉戍邊一歲没入緡錢有能吿者以其半𢌿之

是時豪富皆爭匿財唯卜式數求入財以助縣

官天子廼超拜式爲中郞賜爵左庶長田十頃

布吿天下以風百姓自造白金五銖錢後五歲

而赦吏民之坐盜鑄金錢死者數十萬人其不

發覺相殺者不可勝計赦自出者百餘萬人然

不能半自出矣犯法者衆吏不能盡誅於是遣

博士褚大徐偃等分行郡國擧幷兼之徒而御

史大夫張湯方貴用事減宣杜周等爲中丞義

縱尹齊王温舒等用慘急苛刻爲九卿直指夏

蘭之屬始出而大農顔異誅矣自是後有腹非

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天子旣下緡

錢令而尊卜式百姓終莫分財佐縣官於是吿

緡錢縱矣揚可吿緡徧天下中家以上大氐皆

遇吿得民財物以億計奴婢以千萬數田大縣

數百頃小縣百餘宅亦如之於是商賈中家以

上大氐破民婾甘食好衣不事蓄藏之業而縣

官以鹽鐵緡錢之故用少饒矣是時越欲與漢

用舩戰逐水戰相逐乃大脩昆明池列館環之治樓

舩高十餘丈作栢梁臺高數十丈宮室之脩由

此日麗明年天子始廵郡國公卿白議封禪事

而郡國皆豫治道修繕故宮儲設共具而望幸

明年南越反西羌侵邊天子因南方樓舩士二

十餘萬人擊越發三河以西騎擊羌又度河築

令居初置張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

開田官斥塞卒塞上候斥卒也六十萬人戍田之中國

繕道餽糧遠者三千餘里邊兵不足廼發武庫

工官兵器以澹之齊相卜式上書願父子死南

粤天子下詔襃揚賜爵關內侯黃金四十斤田

十頃布吿天下天下莫應列侯以百數皆莫求

從軍至飮酎少府省金省視諸侯金有輕重而列侯坐酎

金失侯者百餘人廼拜卜式爲御史大夫式旣

在位見郡國多不便縣官作鹽鐵器或強令民

買之而舩有筭因孔僅言舩筭事上不說然兵

所過縣縣以爲訾給母乏而巳不敢言輕賦法

元封元年卜式貶爲太子太傅而桑弘羊爲

治粟都尉領大農廼請置大農部丞數十人分

部主郡國各往往置均輸鹽鐵官盡籠天下之

貨名曰平凖不復吿緡民不益賦天下用饒於

是弘羊賜爵左庶長黃金者再百焉是歲小旱

上令百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

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

雨久之拜弘羊爲御史大夫昭帝卽位詔郡國

擧賢良文學士問以民所疾苦敎化之要皆對

願罷鹽鐵酒榷均輸官毋與天下爭利示以節

儉然後敎化可興廼罷酒酤宣元成哀平五世

亡所變改王莽居攝變漢制更作金銀龜貝錢

布之品名曰寶貨凡寶貨五物六名二十八品

百姓憒亂其貨不行民私以五銖錢市買莽患

之下詔敢非井田挾五銖錢者爲惑衆投諸四

裔以御魑魅於是商農失業食貨俱廢民涕泣

於市道坐賣買田宅奴婢鑄錢抵辠者自公卿

大夫至庶人不可勝數莽知民愁廼伹行小錢

直一與大錢五十二品並行龜貝布屬且寢莽

性𨅶擾不能母爲每有所興造必欲依古得經

文義和置命士督五均六斡郡有數人皆用富

賈乘傳求利交錯天下因與郡縣通姦多張空

簿府藏不實百姓愈病莽毎一斡爲設科條防

禁犯者辠至死姦吏猾民並侵衆庶各不安生

每壹易錢民用破業而大䧟刑莽以私鑄錢死

及非沮寶貨投四裔犯法者多不可勝計乃更

輕其法私鑄作泉布者與妻子没入爲官奴婢

吏及比伍知而不擧吿與同罪非沮寶貨民罰

作一歲吏免官犯者兪衆及五人相坐皆没入

郡國檻車鐵鏁傳送長安鍾官愁苦死者十六

七匈奴侵冦甚莽大募天下囚徒人奴名曰豬

突狶勇豬性觸突人故取以喩壹切稅吏民訾三十而取

一又令公卿巳下至郡縣黃綬吏皆保養軍馬

吏盡復以與民民搖手觸禁不得耕桑傜役煩

劇而枯旱蝗蟲相因又用制作未定上自公侯

下至小吏皆不得奉祿而私賦歛貨賂上流獄

訟不決吏用苛暴立威旁緣莽禁侵刻小民富

者不得自保貧者無以自存起爲盜賊依阻山

澤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廣於是靑徐荊

楚之地往往萬數戰鬭死亡緣邊四夷所係虜

陷罪飢疫人相食及莽未誅而天下戶口減半

矣自發猪突狶勇後四年而漢兵誅莽

昔仲尼没而微言絕隱微不顯之言七十子喪而大義

乖戰國從橫眞僞分爭諸子之言紛然殽亂至

秦患之乃焚滅文章以愚黔首漢興改秦之敗

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建藏書之䇿置寫書

之官書必同文不知則闕問諸故老至於衰世

是非亡正人用其私古之學者耕且養三年而

通一藝存其大體玩經文而巳是故用日約少

而蓄德多三十而五經立也後世經傳旣巳乖

離博學者又不思多聞闕疑之義而務碎義逃

難便辭巧說破壞形體說五字之文至於二三

萬言後進彌以馳逐故幼童而守一藝白首而

後能言以安其所習毀所不見終以自蔽此學

者之患也

儒家者流蓋出於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陰陽明

敎化者也游文於六經之中留意於仁義之際

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於道

最爲高然惑者旣失精微而辟者又隨時抑揚

違離道本苟以譁衆取寵後進循之是以五經

乖析儒學寢衰此辟儒之患也

道家者流蓋出於史官歷紀成敗存亡禍福古

今之道秉要執本淸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

君人南面者之術也合於堯之克讓易之嗛嗛

一謙而四益此其所長也及放者爲之則欲絕

去禮學兼弃仁義曰獨任淸虛可以爲治

陰陽家者流蓋出於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歷𧰼

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及拘者爲之

則牽於禁忌泥於小數舍人事而任鬼神

法家者流蓋出於理官信賞必罰以輔禮制此

其所長也及刻者爲之則無敎化去仁愛專任

刑法而欲以致治至於殘害至親傷恩薄厚

名家者流蓋出於禮官古者名位不同禮亦異

數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此其所長也及譥者爲

之則苟鈎鈲析亂而已

墨家者流蓋出於淸廟之守茅屋採椽是以貴

儉養三老五更是以兼愛選士大射是以上賢

宗祀嚴父是以右鬼右鬼謂信鬼神親鬼而右之順四時而

行是以非命言無吉凶之命但有賢不肖善惡也以孝視天下是

以上同言皆同可以治此其所長也及蔽者爲之見儉

之利因以非禮樂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别親疏

從橫家者流蓋出於行人之官孔子曰使乎使

乎言當權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辭此其所長也

及邪人爲之則上詐諼而弃其信

雜家者流蓋出於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

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此其所長也及盪者

爲之則漫羡而無所歸心

農家者流蓋出於農稷之官播百穀勸耕桑以

足衣食故孔子曰所重民食此其所長也及鄙

者爲之以爲無所事聖王欲使君臣並耕誖上

下之序









羣書治要卷第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