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大/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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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乞大
卷上
卷下 

大哥,你從那裏來?

我從高麗王京來。

如今那裏去?

我往北京去。

你幾時離了王京?

我這月初一日離了王京。

既是這月初一日離了王京,到今半個月,怎麼才到的這裏?

我有一個火伴落後了來,我沿路上慢慢的行著等候來,因此上來的遲了。

那火伴如今趕上來了不曾?

這個夥伴便是,夜來才到。

你這月盡頭到的北京麼?

到不得。知他,那話怎敢說?天可憐見,身已安樂時,也到。

你是高麗人,卻怎麼漢兒言語說的好?

我漢兒人上學文書,因此上些小漢兒言語省的。

你誰根底學文書來?

我在漢兒學堂裏學文書來。

你學甚麼文書來?

讀《論語》、《孟子》、小學。

你每日做甚麼工課?

每日清早晨起來,到學裏。師傅上受了文書,放學,到家裏吃飯罷,卻到學裏寫仿書,寫仿書罷對句,對句罷吟詩,吟詩罷師傅前講書。

講甚麼文書?

講小學、《論語》、《孟子》。

說書罷又做甚麼工課?

到晚,師傅前撤簽背念書。背過的,師傅與免帖一個;若背不過時,教當直的學生背起,打三下。

怎的是撤簽背念書?怎的是免帖?

每一個竹簽上寫著一個學生的姓名。眾學生的姓名都這般寫著,一個簽筒兒裏盛著。教當直的學生將簽筒來搖動,內中撤一個,撤著誰的,便著那人背書。背念過的,師傅與免帖一個。那免帖上寫著「免打三下」,師傅上頭書著畫押。若再撤簽試不過,將出免帖來毀了,便將功折過免了打。若無免帖,定然吃打三下。

你是高麗人,學他漢兒文書怎麼?

你說的也是,各自人都有主見。

你有甚麼主見?你說我聽著。

如今朝廷一統天下,世間用著的是漢兒言語。我這高麗言語,只是高麗地面裏行的。過的義州漢兒地面來,都是漢兒言語。有人問著,一句話也說不得時,別人將咱們做甚麼人看?

你這般學漢兒文書時,是你自心裏學來,你的爺娘教你學來?

是我爺娘教我學來。

學了多少時節?

我學了半年有余。

省的那省不的?

每日和漢兒學生們一處學文書來,因此上些小理會的。

你的師傅是甚麼人?

是漢兒人。

有多少年紀?

三十五歲了。

耐繁教那不耐繁教?

我師傅性兒溫克,好生耐繁教。

你那眾學生內中,多少漢兒人?多少高麗人?

漢兒、高麗中半。

裏頭也有頑的麼?

可知有頑的。每日學長將那頑學生師傅上稟了,那般打了時,只是不怕。漢兒小廝們十分頑,高麗小廝們較好些。

大哥,你如今那裏去?

我也往北京去。

你既往北京去時,我是高麗人,漢兒地面裏不慣行,你好歹拖帶我,做火伴去。

這們時,咱們一同去來。

哥哥你貴姓?

我姓王。

你家在那裏住?

我在遼陽城裏住。

你京裏有甚麼勾當去?

我將這幾個馬賣去。

那般時最好,我也待賣這幾個馬去。這馬上駝著的些小毛施布一就待賣去。

你既賣馬去時,咱們恰好做火伴去。

哥哥,曾知得京裏馬價如何?

近有相識人來說,馬的價錢這幾日好。似這一等的馬,賣十五兩以上,這一等的馬賣十兩以上。

曾知得布價高低麼?

布價如往年的價錢一般。

京裏吃食貴賤?

我那相識人曾說,他來時,二分銀子一斗粳米,五分一斗小米,一錢銀子十斤麵,二分銀子一斤羊肉。

似這般時,我年時在京裏來,價錢都一般。

咱們今夜那裏宿去?

咱們往前行的十里來田地裏,有個店子,名喚瓦店。咱們到時,或早或晚,只那裏宿去。若過去了時,那邊有二十里地沒人家。既那般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咱們只投那裏宿去。

到那裏便早時也好,咱們歇息頭口,明日早行。

這裏到京裏有幾程地?

這裏到京裏還有五百里之上。天可憐見,身子安樂時,再著五個日頭到了。

咱們到時,那裏安下好?

咱們往順城門官店裏下去來,那裏就便投馬市裏去卻近些。

你說的是,我也心裏這般想著,你說的恰和我意同,只除那裏好。但是遼東去的客人們,別處不下,都在那裏安下。我年時也在那裏下來,十分便當。

你這幾個口頭,每夜吃的草料,通該多少錢?

這六個馬,每一個五升料、一束草,通算過來,盤纏著二錢銀子。這六個馬每夜吃的草料不等:草料貴處,盤纏三四錢銀子;草料賤處,盤纏二錢銀子。

這個馬也行的好,可知有幾步慢竄。除了這個馬,別個的都不好。

你這馬和布子,到北京賣了時,卻買些甚麼貨物,回還高麗地面裏賣去?

我往山東濟寧府東昌、高唐,收買些絹子、綾子、綿子,回還王京賣去。

到你那地面裏,也有些利錢麼?

那的也中。

我年時跟著漢兒火伴到高唐,收買些綿絹,將到王京賣了,也尋了些利錢。

你那綾絹綿子,就地頭多少價錢買來?到王京多少價錢賣?

我買的價錢,小絹一疋三錢,染做小紅裏絹。綾子每疋二兩家,染做鴉青和小紅。絹子每疋染錢二錢,綾子每疋染錢,鴉青的三錢,小紅的二錢。又綿子每一斤價錢六錢銀子。到王京,絹子一疋賣細麻布兩匹,折銀一兩二錢。綾子一疋,鴉青的賣布六疋,折銀子三兩六錢,小紅的賣布五疋,折銀子三兩。綿子每四兩賣布一疋,折銀子六錢。通滾算著,除了牙稅繳計外,也尋了加五利錢。

你自來到京裏賣了貨物,卻買綿絹,到王京賣了,前後住了多少時?

我從年時正月裏,將馬和布子到京都賣了,五月裏到高唐,收起綿絹,到直沽上船過海,十月裏到王京。投到年終,貨物都賣了,又買了這些馬並毛施布來了。

這三個火伴是你親眷那,是相合來的,都不曾問姓甚麼。

這個姓金,是小人姑舅哥哥。這個姓李,是小人兩姨兄弟。這個姓趙,是我街坊。

你是姑舅弟兄,誰是舅舅上孩兒?誰是姑姑上孩兒?

小人是姑姑生的,他是舅舅生的。

你兩姨弟兄,是親兩姨那,是房親兩姨?

是親兩姨弟兄。我母親是姐姐,他母親是妹子。

你既是姑舅、兩姨弟兄,怎麼沿路穢語不回避?

我一們不會體例的人,親弟兄也不隔話,姑舅、兩姨更那裏問!

咱們閑話且休說。那店子便是瓦店,尋個好幹凈店裏下去來,歇頭口著。街北這個店子,是我舊主人家,咱們則這裏下去來。

拜揖,主人家哥。

噯,卻是王大哥。多時不見,好麼?好麼?你這幾個火伴,從那裏合將來?

我沿路相合著,做火伴北京去。

你這店裏草料都有阿沒?

草料都有。料是黑豆,草是稈草。

是稈草好,若是稻草時,這頭口們多有不吃的。

黑豆多少一斗?草多少一束?

黑豆五十個錢一斗,草一十個錢一束。

是真個麼?你卻休瞞我。

這大哥甚麼言語?你是熟客人,咱們便是自家裏一般,我怎麼敢胡說!怕你不信時,別個店裏試商量去。

我則是這般說。我共通十一個馬,量著六斗料與十一束草著。這鍘刀不快,許多草幾時切得了。主人家,別處快鍘刀借一個來。

這們時,我借去。這鍘刀是我親眷家的,他不肯,我哀告借將來,風刃也似快。你小心些使,休壞了他的。

這火伴,你切的草忒粗,口頭們怎生吃的?好生細細的切著。這火伴,你敢不會煮了?你燒的鍋滾時,下上豆子,但滾的一霎兒,將這切了的草,豆子上蓋覆了,休燒火,休教走了氣,自然熟了。

客人們,你打火那不打火?

我不打火喝風那!你疾快做著五個人的飯著。

你吃甚麼飯?

我五個人,打著三斤麵的餅著,我自買下飯去。

你買下飯去時,這間壁肉案上買豬肉去,是今日殺的好豬肉。

多少一斤?

二十個錢一斤。

你主人家就與我買去,買一斤豬肉著。休要十分肥的,帶肋條的肉買著。大片兒切著,炒將來著。主人家叠不得時,咱們火伴裏頭教一個自炒肉。我是高麗人,都不會炒肉。

有甚麼難處?刷了鍋著,燒的鍋熱時,著上半盞香油。將油熟了時,下上肉,著些鹽,著箸子攪動。炒的半熟時,調上些醬水、生蔥、料物拌了,鍋子上蓋覆了,休著出氣,燒動火,一霎兒熟了。

這肉熟了,你嘗看鹹淡如何?

我嘗得微微的有些淡,再著上些鹽著。

主人家,餅有了不曾?

將次有了,你放卓兒先吃,比及吃了時,我也了了。

主人家,我明日五更頭早行,咱們算了房錢、火錢著。我這一宿人馬盤纏通該多少?

你稱了三斤麵,每斤十個錢,該三十個錢。切了一斤豬肉,該二十個錢。四個人,每人打火、房錢十個錢,該四十個錢。黑豆六斗,每斗五十個錢,該三百個錢。草十一束,每束十個錢,該一百一十錢。通該五百個錢。

我草料、麵都是你家裏買來的,你減了些個如何?

罷,罷,只將四百五十個錢來。

莢燴般時,火伴你三個一發都出了著。記著數目,到北京時一發算除。那般時,我都與他。火伴,你將料撈出來,冷水裏拔著,等馬大控一會,慢慢的餵著。初餵時,則將料水拌與他,到五更一發都與料吃。這般時,馬們分外吃得飽。若是先與料時,那馬則揀了料吃,將草都拋撒了。勞困裏休飲水,等吃一和草時飲。咱們各自睡些個,輪著起來勤餵馬。今日是二十二,五更頭正有月明,雞兒叫起來便行。主人家點個燈來,我整理睡處。

這的燈來了,壁子上掛著。

這般精土炕上怎的睡?有甚麼槁薦,將幾領來。

大嫂,將槁薦席子來,與客人們鋪。席子沒,這的三個槁薦與你鋪。主人家,

你種著火,我明日五更頭早行。

那般著,客人們歇息,我照覷了門戶睡也。

來,來,且休去,我問你些話。我先番北京來時,你這店西約二十里來地,有一坐橋塌了來,如今修起了不曾?

早修起了,比在前高二尺闊三尺,如法做的好。

這們時,我明日早則放心的去也。

你十分休要早行,我聽得前頭路澀。

為甚麼有這般的歹人?你偏不理會的?

從年時天旱,田禾不收,饑荒的上頭,生出歹人來。

礙甚麼事?我則是趕著這幾個馬,又沒甚麼錢本,那廝們待要我甚麼?

休這般說。賊們怎知你有錢沒錢?小心些還好。我這裏前年六月裏,有一個客人,纏帶裏裝著一卷紙,腰裏拴著,在路旁樹底下歇涼睡。被一個賊到那裏見了,則道是腰裏纏帶裏是錢物,生起歹心來。就那裏拿起一塊大石頭,把那人頭上打了一下,打出腦漿來死了。那賊將那人的纏帶解下來看時,卻是紙,就那裏撇下走了。官司檢了屍,正賊捉不住,乾把地主並左近平人涉疑打拷。後頭別處官司,卻捉住那賊,發將來,今年就牢裏死了。年時又有一個客人,趕著一頭驢,著兩個荊籠子裏盛著棗兒,駝行著。後頭有一個騎馬的賊,帶著弓箭跟著行。到個酸棗林兒無人處,那賊將那客人脊背上射了一箭,那人倒了。那賊則道是死了,便趕著那驢往前行。那客人射的昏了,蘇醒回來,恰好有捕盜的官來那裏巡警,那客人就告了。捕盜官將著弓兵,往前趕到約二十里地,趕上那賊。捉拿其間,那賊便將一個弓手放箭射下馬來,那賊往西走馬去了。捕盜官襲將去,到個村裏,差了一百個壯漢,將著弓箭器械,把那賊圍在一個山峪裏,才拿著回來。看那射著的弓手,那人左胳膊上射傷,不曾傷了性命。如今那賊現在官司牢裏禁著。

莢燴般路澀時,咱們又沒甚麼忙勾當,要甚麼早行?等到明天時慢慢的去,怕甚麼?

說的是,依著你,天明時行。安置,安置,客人們好睡著。

主人家且休去,我又忘了一件勾當。我這馬們不曾飲水裏,等一會控到時飲去。那裏有井?

那房後便是井。

有轆轤那沒?

淺淺的井兒,則著繩子拔水。井邊頭有飲馬的石槽兒。

莢燴般時,你收拾灑子、井繩出來。

井邊頭灑子、井繩都有。我又囑咐你些話:那灑子不沈水,你不會擺時,灑子上拴著一塊磚頭。

這的我自會,不要你教。咱們輪著起來,勤餵馬,常言道:「馬不得夜草不肥,人不得橫財不富。」卻休槽兒平直到明。咱們拌上,馬吃一和草時,飲水去。盛草的筐兒也沒,著甚麼將的草去?

既沒時,且著布衫襟兒抱些草去,我將料水去。

這家主人好不整齊,攪料棒也沒一個。疾快取將咱們的拄杖來攪料。且房子裏坐的去來,一霎兒馬吃了這和草飲水去。馬敢吃了草也,飲去來。咱們都去了時,這房子裏沒人,敢不中。留一個看房子,別個的牽馬去來。

礙甚麼事!這店裏都閉了門子了,怕有甚麼人進來?

休那般說,小心的還好。常言道:「常防賊心,莫偷他物。」你自依著我,留一個看房子。

那般著,咱們留誰看房子?

你三個裏頭,著這老的看著。「三人同行小的苦」,咱們三個去來。這胡同窄,牽著馬多時過不去,咱們做兩遭兒牽。

那般著,你敢慣打水?

我不慣打水,你先打水去,我兩個牽馬去。

那般著,我打水去,你將馬來。

我恰才這槽兒裏頭拔上兩灑子水也,著馬吃,這個馬快吃水,這個馬吃水小。這水小,再打上一灑子著。將灑子來,我試學打。這灑子是不沈水,怎生得倒?

我教與你:將灑子提起來,離水面擺動倒,撞入水去,便吃水也。

這般時,真個在前曾見人打水,不曾學,從今日理會得了。

你高麗地面裏沒井阿怎麼?

我那裏井不似這般井。這井是磚砌的井,至小有二丈深。我那裏井都是石頭壘的,最深殺的沒一丈,都是七八尺來深。我那裏男子漢不打水,則是婦人打水。著個銅盔,頭上頂水。各自將著個打水的瓢兒,瓢兒上拴著一條細繩子,卻和這裏井繩、灑子一般取水。

卻怎麼那般打水?我不理會得。我只道是和我這裏一般打水。你牽回這馬去,再牽將別個的來飲。這馬都飲了。

這般黑地裏,東廁裏難去,咱們則這後園裏去凈手不好那。我拿著馬,你凈手去。

我不要凈手。你離路兒著,休在路邊凈手,明日著人罵。

咱們一個牽著兩個去,拴的牢著。這槽道好生寬,離的遠些兒拴,又怕繩子紐著。疾快將草料來,拌上著,盡著他吃著,咱睡去來。

火伴們,起來!雞兒叫第三遍了,待天明了也。咱急急的收拾了行李,韝了馬時,天亮了。辭了主人家去來。主人家哥休怪,我去也。

你休怪,好去著。回來時,卻來我店裏下來。這橋便是我夜來說的橋,比前十分好。在先則是土搭的橋來,如今都是板幔了。這橋梁、橋柱比在前忒牢壯,這的捱十年也壞不得。

日頭這般高了,前頭又沒甚麼店子,咱們則投那人家糴些米,自做飯吃去來。

那般著,肚裏好生饑了,咱們去來。這馬都卸下行李,松了肚帶,取了嚼子,這路旁邊放了,著吃草著。教一個看著,別的都投這人家問去來。

主人家哥,我幾個行路的人,這早晚不曾吃早飯,前頭又沒甚麼店子,我特的來,怎生糴與些米做飯吃。

要甚麼糴米?我的飯熟了,客人們吃了過去。

這般時,敢少了你飯。

不妨事。便小時,我再做些個便是。將卓兒來,教客人們則這棚底下坐的吃飯。淡飯胡亂吃些個。有甚麼熟菜蔬,將些來與客人吃。怕沒時,有蘿蔔、生蔥、茄子將來,就將些醬來。

別個菜都沒,只有鹽瓜兒與客人吃。

也好,將來。

客人們休怪,胡亂吃些。

小人們驟面間廝見,大哥便這般重意,與茶飯吃,怎麼敢怪?

量這些淡飯,打甚麼緊?偏我不出外?出外時,也和你一般。

大哥說的是。慣曾出外偏憐客,自己貪杯惜醉人。

你外頭還有火伴麼?

有一個看行李,就放馬裏。

他吃的飯卻怎生?

我們吃了時,與他將些去。

有碗與一個,這飯裏盛出一碗飯,與那個火伴。

由他,你都吃了著。家裏還有飯裏,吃了時將去。你休做客,慢慢吃的飽著。

我是行路的客人,又肯做甚麼客!

吃的飽那不飽?

我好生飽了。

收拾碗碟著。客人們有一個看著馬的,不曾來吃飯。興兒,你另盛一碗飯,罐兒裏將些湯,跟著客人去,與那個火伴。吃了時,卻收拾家事來。

主人家哥休怪,小人們這裏定害。

有甚麼定害處?吃了些淡飯,又沒甚麼好茶飯。

休那般說,不當饑時得一口,強如飽時得一斗。我正饑渴時,主人家這般與茶飯吃,怎生忘得你?

休那的說,偏我出外時頂著房子走?也要投人家尋飯吃裏,卻不說「好看千里客,萬里要傳名」。

主人家哥,小人這裏攪擾了,姓也不曾問。大哥貴姓?

我姓張,是張社長家。客人,你卻姓甚麼?

小人姓王,在遼東城裏住。大哥因事到我那裏,不棄嫌小人時,是必家裏來。

若能勾去時節,便尋你家裏去。

我偏背你。那個人家,我恰才糴米去來,不肯糴與我。他們做下見成的飯,與我吃了,又與你將來。你吃了時,與這小的碗碟將去。火伴你趕將馬來,咱打駝馱,比及駝了時,他也吃了飯也。咱們便行。

這個馬怎麼這般難拿?

元來這般的。莢燴般歹時,再來著絆著。我在前絆著來,今日忘了,不曾絆。

咱們眾人攔當著,拿住。駝馱都打了也,咱們行著。

小的,你將碗碟罐兒家去,生受你,休怪著。日頭卻又這早晚也。這裏到夏店還有十里來地,到不得也,則投這路北那人家,尋個宿處去來。

那般著,咱們去來。

都去時,那人家見人多時,不肯教宿。著兩個看行李,我兩個問去。

拜揖,主人家哥。我是客人,今日晚了,你房子裏尋個宿處。

我房子窄,沒處安下,你別處尋宿處去。

你這般大人家,量我兩三個客人,卻怎麼說下不得?你好房子裏不教我宿時,只這門前車房裏教我宿一夜如何?

我不是不教你宿。官司排門粉壁,不得安下面生歹人。知他你是那裏來的客人,自來又不曾相識,怎知是好人歹人,便怎麼敢容留安下?

主人家哥,我不是歹人。小人在遼東城裏住,現將印信文引。

你在遼東城裏那些個住?

小人在遼東城裏閣北街東住。

離閣有多少近遠?

離閣有一百步地,北巷裏向街開雜貨鋪兒便是。

那雜貨鋪兒是你家的那?近南隔著兩家兒人家,有個酒店,是我相識的,你認的麼?

那個是劉清甫酒館,是我街坊,怎麼不認的?

雖然這般時,房子委實窄,宿不得。

你可憐見。你是有見識的,這早晚日頭落也,教我那裏尋宿處去?不揀怎生,著我宿一夜。

這客人,怎麼這般歪廝纏!如今官司好生嚴謹,省會人家,不得安下面生歹人。你雖說是遼東人家,我不敢保裏。你這幾個火伴的模樣,又不是漢兒,又不是達達,知他是甚麼人,我怎麼敢留你宿?你不理會的,新近這裏有一個人家,只為教幾個客人宿來。那客人去了的後頭事發,那人們卻是達達人家走出來的,因此將那人家連累,官司見著落跟尋逃走的。似這般帶累人家,怎麽敢留你宿?

主人家,你說那裏話!好人歹人怎麼不認的?這幾個火伴,他是高麗人,從高麗地面裏來。他們高麗地面,守口子渡江處的官司,比咱們這裏一般嚴。驗了文引,仔細的盤問了,才放過來。他們若是歹人,來歷不明時,怎生能勾到這裏來?他見將文引趕著高麗馬,往北京做買賣去。他漢兒言語說不得的,因此上不敢說語。他們委實不是歹人。

莢燴般的時,休則管的纏張。後頭房子窄,老小又多,又有個老娘娘不快。你不嫌冷時,則這車房裏宿如何?

這般時,我只在車房裏宿。主人家哥,小人又有一句話,敢說麼?

有甚麼事,你說。

這早晚黑夜,我其實肚裏饑了,又有幾個馬。一客不犯二主,怎麼可憐見,糶與我一頓飯的米和馬草料如何?

我這裏今年夏裏天旱了,秋裏水澇了,田禾不收的。因此上我旋糴旋吃裏,那裏有糶的米?

我從早起吃了些飯,到這早晚不曾吃飯裏,好生的饑了。你糴來的米裏頭,那與我些個,我只熬些粥吃。這的一百個錢,隨你意與些個。

一百個錢,與你多少的是?

隨你與的是。

今年為旱澇不收,一百個錢糴的一斗米。我本沒糶的的米,既是客人則管的央及,我糴來的米裏頭,那與你三升,煮粥胡亂充饑。客人們休怪,其實今年艱難。若是似往年好收時,休說你兩三個人,便是十數個客人,也都與茶飯吃。

主人家哥,說的正是。我也打聽得,今年這裏田禾不收。莢燴般時,主人家哥,小人們待要後頭熬粥去,這早晚黑地裏出入不便當,又你這狗子利害。不揀怎麼,你與我做些個粥如何?

罷,罷。你客人只這車房裏安排宿處,我著孩兒們做將粥來與你吃。

好,好。多謝,多謝。

主人家哥,又有一句話。人吃的且有些個,這馬們卻怎生?一發那與些草料如何?

客人們說甚麼話,人吃的也沒,又那裏將馬的草料來?我這院子後頭,有的是草場。你吃了飯時,著兩個趕著馬那裏放去。頭到明,不吃的飽了?不須糴草料。

這們時,哥哥說的是。我車房裏去,沒甚麼火,教小孩兒拿個燈來。

這們時,如今教將來。

咱們吃了飯時,這裏留兩個看行李。先著兩個放馬去,到半夜前後,缺著這裏的兩個替回來。大家得些睡時,明日不渴睡。

這的燈來了。若有粥將來,匙碗都有,你吃著。咱們飯也吃了,你兩個先放馬去,到半夜裏,我兩個卻替你去。我恰才睡覺了起去來,參兒高也,敢是半夜了。我先去替那兩個來睡。你卻來那裏,咱們兩個看著馬。這們時,你去。你兩個去睡些個。到那裏時,教那個火伴來著。你來了?你趕過馬來,在一處著,容易照管。月黑了,恐怕迷失走了,誤了走路。明星高了,天道待明也。咱們趕將馬去來。到下處,收拾了行李時,恰明也。這馬們都拴住著,教那兩個起來。你兩個疾快起來,收拾行李打駝馱。但是咱們的行李,收拾到著;主人家的東西,休錯拿了去。駝馱都打了,叫主人家辭了去來。主人家哥,休怪,我去也,這裏定害了。

你有甚麼定害處?你休怪,好去著。

咱們前頭到夏店時,買飯吃了,盡晚到了京城。這裏到夏店有多少路?

敢有三十里多地。

你夜來怎麼說十里來路,今日卻怎麼說三十里地?

我夜來錯記了,今日再想起來,有三十里多地。

咱們休磨拖,趁涼快,馬又吃的飽時,趕動著。

日頭又這早晚了,那望著的黑林子便是夏店。這裏到那裏,還有七八里路。

你在先也曾北京去來,怎麼不理會的?

這夏店我曾走了一兩遭,都忘了,那裏記得?店子待到也,咱們吃些甚麼茶飯好?

我高麗人不慣吃濕面,咱們則吃乾的如何?

這們時,咱們買些燒餅,炒些肉吃了過去。咱們這裏當住馬拴著,卸下行李著,飯店裏去來。過賣,先將一碗溫水來,我洗面。

客人們洗面了。

過賣,抹卓兒。

客人吃些甚麼茶飯?

我四個人,炒著三十個錢的羊肉,將二十個錢的燒餅來。這湯淡,有鹽醬拿些來,我自調和吃。這燒餅,一半兒冷,一半兒熱。熱的留下著,我吃;這冷的你拿去,爐裏熱著來。咱們飯也吃了,與了飯錢去。過賣,來會錢。通該多少?

二十個錢燒餅,三十個錢羊肉,通是五十個錢。

咱們打駝馱行。日頭正晌午也,有些熱;早來吃了乾物事,有些渴。前頭不遠,有個草店兒。到那裏,咱們吃幾盞酒解渴。歇住頭口著,暫時間卸下行李來,吃幾盞酒便過去。賣酒的,拿二十個錢的酒來。

客人們,這二十個錢的酒。

酒好麼?

好酒,你嘗看。酒不好時,不要錢。

將就吃的過。有甚麼好菜蔬,拿些個來。

這們時,有鹽瓜兒,如今便將來。客人們,熱吃那涼吃?

罷,罷。休旋去,我只涼吃。大哥,先吃一盞。

大哥受禮。

你敢年紀大,怎麼受禮?

大哥,你貴壽?

小人年紀三十五歲。小人才三十二歲。大哥,你年紀大,受禮。

小人雖年紀大,怎麼便受禮?咱們都起來,大家自在。

那般時,教你受禮,堅執不肯。滿飲一盞,休留底酒。

咱們都休講禮,吃一盞酒。

吃了酒也,會了酒錢去來。賣酒的,來會錢。這的五分銀子,貼六個錢饋我。

大哥,與些好的銀子,這銀只有八成銀,怎麼使的?

這銀子嫌甚麼?細絲兒分明都有,怎麼使不得?你不識銀子時,教別人看。

我怎麼不識銀子?要甚麼教別人看去?換錢不折本,你自別換與五分好的銀子便是,要甚麼合口?

這賣酒的也快纏。這們的好銀子,怎麼使不得?今早起吃飯處貼將來的銀子。

罷,罷。將就留下著,便使不得也罷。

你說甚麼話!使不得時,你肯要麼?打了駝馱著行。日頭後晌也。這裏離城有的五里路,著兩個後頭趕將頭口來,我和一個火伴先去,尋個好店安下著,卻來迎你。

咱們先說定著,則投順城門官店裏下去。那們時,你兩個先去,我兩個後頭慢慢的趕將頭口去。咱們疾快行動著,比及到那裏尋了店時,那兩個到來了也。

店主人家哥,後頭還有幾個火伴,趕著幾疋馬來也,你這店裏下的我麼?

你通幾個人,幾個馬?

我通共四個人,十個馬。

車子有麼?

車子沒。

這們的時,下的你。那東邊有一間空房子,你看去。

你引我看去來。

我忙,沒功夫去。你自看去著。

誤了你多少功夫?到那裏看了房子,中不中,我說一句話。

這們時,去來。

這房兒也下的我。茶飯如何?

茶飯時,我店裏家小新近出去了,委實沒人整治。你客人們自做飯吃。

我們自做飯吃時,鍋竈碗碟都有麼?

那的你放心,都有。

這麽便,我迎火伴去。

你去著。

你兩個到這裏多少時?

我才到這裏,待要尋你去來,你卻來了。

店在那裏?

那西頭有。行李都搬入來著,把馬們都松了,且休摘了鞍子。你去問主人家要幾個席子槁薦來,就拿苕帚來掃地。行李且休搬入去,等鋪了席薦時,一發搬入去。

客人們,你這馬要賣麼?

可知我要賣裏。

你既要賣時,也不須你將往市上去,則這店裏放著,我與你尋主兒都賣了。

罷,罷,到明日再說話。咱這馬們路上來,每日走路子辛苦,餵不到,都沒甚麼膘。便將到市上,市上人也出不上價錢。咱們舍著草料,好生餵幾日發落,也不遲裏。

你說的是,我也心裏這們想著。我又有人參、毛施布,明日打聽價錢去來。有價錢時賣了著,怕十分的賤時,且停些時。

你那裏打聽去?

吉慶店裏有我相識,那裏問去。

這們時,到明日咱們同去。你兩個看著口頭,我兩個到城裏去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