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峯先生文集/卷八
行狀
[编辑]先祖高麗戶部員外郞、贈檢校尙書左僕射府君行狀
[编辑]閔氏之著於東國,今且六百餘年。其先蓋出黃驪縣,而莫詳本始之所自。或曰:「自中國來,實費侯之胄。」有諱稱道仕高麗,爲尙衣奉御,始見於族姓書。奉御生世衡,贈檢校太子少保,行監察御史。御史生公。此其譜牒所敍也。或曰:「自奉御至公爲四五世,而譜失其傳。」
按譜,公初名憼,後改以懿,官至戶部員外郞、贈檢校尙書左僕射,考之墓題亦然。第其生年、卒日與夫行誼、歷官,則譜所不載,墓亦無記,遠而莫徵,豈非今日後孫之所深慨恨者哉?然其久而可徵者亦存焉。公之子令謨膺異夢,相明宗。孫右散騎常侍湜、太保門下侍郞平章事公珪。曾孫部將仁徹、祕書少監命莘、郞將仁傑、侍郞康鈞、侍郞迪鈞、判大府事仁鈞、閤門祗候良鈞、司諫光鈞。玄孫大將軍敷、知樞密事曦、衛尉卿暉、大將軍淖、密直副使大光、員外郞俊、大將軍珏、太子詹事基、內庫副令昌裕、翰林學士昉、吏部侍郞滉、閤門祗候備。皆以文學、才略顯,而令謨、湜、公珪、仁鈞、光鈞、滉爲尤著,俱載史傳。
其後裔益蕃衍,擧其顯者,則五代孫萱贊成事、漬都僉議政丞右文館大提學、光啓侍郞、宗儒贊成事。六代孫祥正贊成事、頔判密直司事。七代孫珣尙書、玹都評議事、璿判圖判書、瑾府院君、安富典理判書、軒侍郞、思平贊成事、愉大提學、忭驪興君、渙樞密副使。
八代孫安命、汝翼、安仁、由誼、公生、中立、中理、德生、壽生、慶生、智生、繼生、霽、亮、開、軾皆爲大官。而霽至左議政,寔生聖女,配我太宗大王。化家爲國,聖子神孫,繼繼承承,遂陞其鄕黃驪縣爲都護府,命修族譜藏于官。於此可見公積德、毓慶之所發也。
吏曹參議校、持平和、持平逍、中樞副使大生、判書義生、府尹謙、監察御史解、府尹若孫、司諫渫、開城府副留守審言、驪江君無咎、驪城君無疾、驪原君無卹、驪山君無悔、參判不貪、參判安修九代孫也。輔德順孫、檢閱悟、掌令孝懽、同知敦寧孝悅、知敦寧恭、吏曹參議謹、執義沖源、大司憲騫、校理奎十代孫也。
司諫壽福、正言壽謙、觀察使頤、府院君孝曾、觀察使師騫、校理友曾、大司憲暉、兵馬使惲、兵馬使𢢀、判決事貞、吏曹正郞粹、正言懷賢十一代孫也。承旨㥳、觀察使壽千、執義壽元、參判永肩、參議孝孫、左尹祥安、典籍龜孫十二代孫也。
觀察使起文、提學嶔、承旨荃、左贊成齊仁、舍人德鳳、掌令純、承旨世良十三代孫也。驪興君中男、右議政夢龍、左贊成馨男、牧使定命、驪川尉子芳、持平箎、右議政箕、郡守思容、參判濬、承旨善十四代孫也。
獻納汝老、都正有慶、長興庫令汝健、參判汝任、府使汝儉、參判汝慶十五代孫也。判書聖徽、兵馬使應騫、同知中樞伏龍、副摠管昌胤、驪陽君仁伯、同知中樞仁佶、同知中樞仁佺、水軍使巘、府尹機、其子江原道觀察使光勳與其再從弟兵馬使栐、驪陽之族子水軍使墡,乃十六ㆍ七代孫也。
東國之閔無他族,皆祖於公。其家風尙儒素,下焉而不達者,亦多謹飭之士,拙翁崔瀣所謂「世以文雅致位高顯」者,蓋一時之所公誦云爾。麗朝選名族可與婚姻者四姓,閔爲之甲。其外孫尤衆,不可盡記,求其所自,豈非源深而流長者耶?益可驗公之厚德餘庥至今未泯也。
公墓在海西平山府水月山下斗城里。世遠失其處,崇禎甲戌春,有因其墓題而得之者。孫馨男、聖徽等相與謀,令十七代孫爲本道兵馬使者震益爲之封植,改立新碣。後二十年,十七代孫牧使晉亮、持平光熽,十八代孫府尹周冕、持平蓍重、觀察使維重等,又相與更謀立碑,垂示永久,將以請文于議政府右贊成尤齋宋先生,先生亦公之外裔也。咸謂鼎重:「不可以無狀,汝其記之。」鼎重拜受宗人之命。
仍竊伏念公之宗嫡,久而世絶,今之存者,皆公支派。而不幸長老相繼零替,吾先人江原道觀察使府君最長於十七代諸孫,嘗以是事爲己任而未及就。吾兄弟三人,又於十八代諸孫中早蒙世庥,獲霑祿位,其敢不自力爲宗人倡。自惟末裔後孫,蒙學寡聞,無以闡發潛德,謹就譜牒,略述世系子姓,以備採擇。追遠感愴,可勝言哉。
崇禎乙巳七月日,十八代孫嘉善大夫、咸鏡道觀察使、兼兵馬水軍節度使巡察使、咸興府尹鼎重再拜謹狀。
五代祖考崇政大夫、議政府左贊成、兼判義禁府事、知經筵春秋館事、弘文館提學、藝文館提學、五衛都摠府都摠管府君行狀
[编辑]公諱齊仁,字希中,姓閔氏。其先出自黃驪縣,或曰:「自中國來。」有諱稱道仕高麗,爲尙衣奉御,始見於族姓書。東國之閔,皆本於奉御。
奉御生監察御史贈檢校太子少保世衡。少保生戶部員外郞贈檢校尙書左僕射懿。僕射生門下侍郞平章事判吏部事太子太師文景公令謨。文景生門下平章事修文殿太學士判兵部事定懿公公珪。定懿生判大府事三司使翰林學士充史館修撰官知制誥太子左諭德仁鈞。諭德生尙書吏部侍郞滉。侍郞生重大匡僉議贊成事判選部事忠順公宗儒。忠順生密直司事進賢館大提學知春秋館事文順公頔。文順生檢校參贊大提學愉。世以文學、行義,爲世名臣,具載史傳,雜出地志,今皆可考。
檢校參贊生典農少尹贈兵曹參判諱智生,於公爲五代祖。高祖諱審言,入本朝,擧賢良爲協律郞。當議諡,執正不撓,得諡者勳臣,遂得罪太祖流竄。後爲開城府副留守。光廟受禪,以公爲世名賢,召以刑曹參判,不赴。徑歸童城鄕里〈今通津縣。〉以終,壽九十餘。
曾祖諱沖源,擢遺逸,爲司憲府執義。祖諱粹,與佔畢齋諸賢遊,有能詩名。爲吏曹正郞,同元叔康等遭史禍。將刑,叡宗親鞫,公以直對,上曰:「直哉!予在書筵時知粹之爲人。」命免死編配濟州。後放還復官奉常寺僉正。考諱龜孫,師事寒暄金先生,與安應世諸公游,一時儕輩推其端雅、無累。工於詩語,在南秋江《師友錄》。仕爲成均館典籍。妣曰彥陽金氏,順安縣令諱效震之女。及公貴,推恩三世,贈執義公吏曹參判、僉正公吏曹判書、典籍公議政府左贊成。
公以弘治癸丑,〈皇明孝宗皇帝六年,本朝成宗大王二十四年。〉三月十三日生。正德癸酉,〈武宗皇帝八年,中宗大王八年。〉中進士。庚辰,登文科。歷事中、仁、明三朝,踐揚華顯,遂躋崇班,爲一世所倚重者,首尾三十年。嗚呼!公之世今已遠矣,屢經兵燹,家乘散逸,其平日言行、事業,旣不可詳。而又其世間是非之眞,久益異辭,雜亂沈沒,無可得以明者。
念我先君於公爲四代孫而實惟宗嫡。大爲是懼,嘗命不肖子鼎重曰:「我先祖懿德、實行,爲範於世,不幸中遭禍變,掩抑不白,百年之後,公論已定。今不闡明記述,具著名蹟,建石琢辭,表于神道,俾來者得有所考,則非所以揚前烈而飭稚昧。將何顏入家廟,異日亦何以見吾祖於地下?汝其勉之。」鼎重奉承勉戒,極力蒐輯,盡取其出於野史、稗記、前人文集與夫一二家藏所傳錄者,而又以族老、鄕耆之所傳說,參互證質。旣數歲而略成端緖,然猶官歷次第,內外遷除,則闕而莫詳,遽罹愍凶,先君棄諸孤。
鼎重奉諱以來,思追先志,間嘗繙閱先王父遺籍,乃於故紙中,得我高祖考手筆一本,蓋錄公官職終始者也。爲之披繹感涕。念吾先爲其親用其心者,若是其至,而吾祖之緘封襲藏,若有所待,則亦可以見其有望於後也久矣。獨恨其所錄者,特提其槪,而日事時功,俱不著焉,則亦不得爲完篇也。茲就諸攷,取其信而有徵者,次輯成文。嗚呼!藐爾後孫,生晩識陋,記聞不該,蒐求萬一於散亂殘缺之餘,其何以卒有明也?
謹按高祖考手錄,公以辛巳,選入承文院,權知副正字,陞副正字、正字,遷藝文館檢閱。嘉靖壬午,〈世宗皇帝元年。〉承政院注書,坐事謫光州。是歲,丁贊成公憂。丙戌,藝文館待敎,陞奉敎。丁亥,陞成均館典籍。戊子,兵曹佐郞、吏曹佐郞。己丑,弘文館修撰、知製敎、禮曹佐郞、司諫院正言、刑曹正郞、弘文館副校理兼世子侍講院文學。
庚寅,承文院校理、吏曹正郞。壬辰,承文院校檢、兵曹正郞、通禮院奉禮、司憲府掌令,遭彈遞,爲成均館直講、禮賓寺正、典設司守。家傳公之爲吏曹正郞日,沈貞子思遜介其父,有所擅弄,公不直視,思遜嗾銓官左遷公典設守。蓋以呼公爲閔守,則與公王父判書公姓名同音,故以此辱之也。疑中彈亦出思遜。又按湖堂賜暇,公名亦在其中,而今不知被選在何年。
癸巳,成均館司成、侍講院弼善、司宰監正、軍資監正,出爲義州牧使,陞通政階。丙申,廣州牧使。丁酉,工曹參議、戶曹參議。戊戌,弘文館副提學、司諫院大司諫,又爲副提學、承政院同副承旨,陞右副承旨,遷吏曹參議。己亥陞嘉善階,爲咸鏡南道兵馬節度使。世傳中廟御瑞蔥臺,命諸臣賦詩、較射,時公以吏曹參議試兩藝,皆居第一,上嘉歎有是命。今其詩在文集中。
辛丑,入爲僉知中樞府事、同知中樞府事、漢城府左尹,出爲平安道觀察使。癸卯,入爲同知中樞府事、司憲府大司憲。甲辰,同知中樞府事、刑曹參判。按蘇齋〈盧公守愼〉日記,「中廟昇遐,擇朝臣有文學者,撰定行狀,大提學成公世昌、左參贊權公橃、吏曹判書申公光漢、刑曹參判閔公齊仁、吏曹參議洪公春卿、副提學宋公世珩膺是選。後再選洪公暹、李公潤慶等增至十一人。郞廳應敎李公滉、檢詳林公亨秀等十六人,分隷諸公,而余隷於閔參判」云。兩司劾請諡使宋㻩非其人,且請別選,以公代之。使還,又爲刑曹參判。
乙巳,〈仁宗大王元年。〉陞資憲階,爲大司憲、戶曹判書兼同知春秋館事。以入侍忠順堂,例錄衛社功,遷兵曹判書。丙午,〈明宗大王元年。〉遷吏曹判書兼同知經筵事、弘文館提學、藝文館提學,封驪原君。丁未,遞爲知中樞府事,陞崇政階,爲議政府右贊成兼判義禁府事,尋又陞崇祿階,爲左贊成、五衛都摠府都摠管。
戊申,史官安名世以直書時事被刑,權奸議改名世史記,公建言安名世史筆不可改。權奸論公每於治逆,伸救不已,又以名世庇護逆賊之曲筆爲不可改,公然發言,鼓動邪議,人聽惑亂,士林趨附,削勳奪爵,公卽歸公州儒城之鄕里。己酉七月十日,以疾卒,享年五十七。
按野史,中宗元妃曰章敬后尹氏,是生仁宗;繼妃曰文定后尹氏,是生明宗。章敬之弟任,文定之兄元老,弟元衡也。任及元老等互相傾軋,猜怨日深,造言交構,恐動宮掖。任曰:「母后必傾東宮〈指仁宗。〉。」元老曰:「東宮將加害於大君〈指明宗。〉。」元衡曰:「任謀危國母。」兇言悖說,無所不至。時謂之大ㆍ小尹。及中廟上賓,仁廟繼陟,明宗以沖年嗣位,文定大妃權同聽政。大臣、六卿、三司論元老從前造言離間之罪,請遠竄,左議政柳灌、吏曹判書柳仁淑力主其論,強執不已,而任時爲刑曹判書,大妃雖勉施付處之律。而元衡等益恨灌、仁淑助任而攻己。
旣元衡憑依肺腑,擅國用事,與李芑、鄭順朋、林百齡等表裏和附。此三人亦嘗有私怨於灌等,必欲中之以禍,日夜構捏,惑亂內聽。於是大妃下密旨于元衡,通於兩司長官,除去灌等。而林百齡、許磁分囑臺諫,大司憲閔齊仁、大司諫金光準與兩司諸官,會于中學,欲劾灌等,議不一而罷。執義宋希奎、司諫朴光佑、掌令鄭希登ㆍ李彥忱、獻納白仁傑、持平金䃴ㆍ閔起文、正言金鸞祥ㆍ柳希春等,遂自劾曰:「尹任等三人,雖有可論之事,此非其時。又動於浮言而論之,則適足以陷奸計而增士禍。臣等之見如此莫重之事,不卽論啓,不職甚矣。」閔齊仁、金光準亦引避,院相李彥迪等竝請出仕,卽乙巳八月二十一日也。
二十二日,李芑、許磁、鄭順朋、林百齡等詣闕啓曰:「有急事,請召大臣及兩司長官。」大妃與上出御忠順堂,引芑等及大臣、六卿入對。芑等請論尹任等三臣罪,必欲以撓動國母,爲任罪案,入侍諸臣同辭救解。大妃命竄任、罷仁淑、遞灌。
命下,白獻納仁傑來見公曰:「今日事,不可不爭,願與公同事。」公曰:「君言正吾意也。但老母在,不敢決耳。」二十三日,獻納白仁傑獨啓曰:「事雖微細,猶當光明正大,使國人皆知之。今者尹任等事,當議于院相處之。而內降密旨于尹元衡,使數三宰臣直啓而後,命召卿相以定其罪,定罪則是,而其所以罪之者,大失事體。況罪人,必正名定罪,然後國人皆知某人以某事被罪,而尹任等三人之罪,只曰『遠竄、罷職、遞差』而無罪名,亦非國家典法之常也。元衡以至親,私受密旨,相通於宰相,請推考。大司憲閔齊仁、大司諫金光準以尹任論啓之事,議于臣等,臣等以爲:『此事出於密旨,不正甚矣。』閔齊仁亦以爲然,遂不論此則可矣。聞密旨之事,奔走於宰相之家,有同傳令軍卒,是雖出於爲上慰勞之心,而臺諫之體則掃如矣。執義宋希奎等徒煩辭避,未免逡巡。請竝遞差。」大妃答曰:「禍迫宗社,不得已有密旨而與朝廷議定也。當與朝廷更議處之。」
公見白公之啓,稱歎曰:「仁傑之言誠確論也。終不以斥己介意也。」此語亦出牛溪成先生所撰《白參贊行狀》。是日,更命任安置,仁淑及灌竝竄。二十四日,命遞兩司長官、罷亞長以下官、下獻納白仁傑于獄。二十八日,鄭順朋又上疏請加任等謀危,宗社之罪。大妃與上又出御忠順堂,召領中樞府事洪彥弼、領議政尹仁鏡、兵曹判書權橃、右贊成李彥迪、刑曹判書丁玉亨、左參贊申光漢、大司憲許磁、吏曹判書林百齡、漢城判尹思翼、禮曹判書尹漑、戶曹判書閔齊仁、大司諫羅世纘、都承旨宋猉壽、假注書柳景深、記事官安名世入對。大妃以順朋疏示諸宰,令議任等罪,彥迪涕泣請貸,諸臣亦皆以好生之德爲言,唯磁及百齡陽救陰激。大妃遂賜三臣等死,且致之族。
按家藏傳錄安公名世史草曰:「是敎之下,李彥迪、丁玉亨、尹漑、閔齊仁、羅世纘等五六人顏色慘然,餘盡喧笑,無異平日,或有得色者。」又曰:「知經筵事閔齊仁啓曰:『近來災變甚多,臣嘗憂念,思其應災之道,不知何爲而感天也。定難〈其時勳號。〉之後,人心無不危懼,士氣亦摧折。須知此意,安定人心,培養士氣,正今日爲治之急務也。人心和平,然後災變消而治化成;士氣培養,然後氣節興而治化出。培養之方,固非一二年間所可爲,卽位之初,當先以此爲念。尹任等之罪,雖不得不用法,而人心危懼有如萬物畏雷霆之威,閭閻儒生等至曰讀書何用。人心危懼如此,此乃傷和致災之處也。安定人心,必以忠厚爲本,人雖有罪犯,必須寬恕。思所以慰安人心,以爲和平之本,則不久而人心當安定。茲非今日之急務乎?』」
又曰:「人情莫不欲壽,故至有事佛以禱之者,非徒小民所惑,居崇高之位者,亦莫不然。所謂享壽之道無他,以仁儉忠信,爲修身治國之本,則自有眉壽無彊、諸福荐臻之慶矣。」〈時大妃爲上祈福盛張佛事,故以此激動,冀其感悟也。〉
又曰:「豈必罪人而後定人心哉?進君子、退小人,則人心自定,此宗社無彊之休也。」經席之上,發此言,唯閔齊仁一人而已。蓋自三臣死後,誣獄連起,羅織日甚,公力不能救,蹴然憂傷。每對人言曰:「無辜而被戮者多,變異之作,良以此也。吾常欲不顧一身,而惟老母在耳。」
又嘗作詩送人〈送仁甫觀察嶺南,今不知爲誰。〉曰:「人事日千緖,紛然相是非。忘身唯母在,許國與心違。已被當時誤,應貽後世譏。含懷爲誰語,默默送君歸。」蓋公常以不能爭之於始,爲終身之悔,此其述懷之作也。
旣而史官安名世以直書乙巳以後時事就刑。及其議改名世所記史事,公乃力言於朝曰:「安名世史筆不可改。」時權奸當國,威福自專,人莫敢異。而公在朝,獨持淸議,一時士望,蔚然向之。於是諸奸駭怒,謀欲害公。
按家藏傳錄當時史草曰:「左議政尹仁鏡、兵曹判書黃憲、右贊成沈連源、左參贊任權、右參贊金光準、吏曹判書尹元衡、同知中樞府事崔演、禮曹判書李薇、工曹判書宋世珩等會于賓廳,辟人密議,草啓封署以入曰:『亂逆之罪,天地所不容,王法所不赦,雖枝附葉從者,固宜痛繩以律,不可以仁柔治之。左贊成閔齊仁自除逆之後,每爲仁柔之論。臣等知此論終必有弊於國家,第以勳臣之故,只禁抑其論而已。至于今日,尙執迷不回,乃曰:「受罪者多,故災變不止,年運不登。」且以安名世所書史記爲不可改,士林之趨慕者,皆以此論爲是,因作邪謀,紛紜不靖。至於處侍從之列者,不畏國法,有伸救逆賊之議。〈此指尹潔。〉人心、士習,日趨於不正,此爲根柢,所關非輕。當此之時,不可不明辨好惡、是非。請罷其職,以定人心。』大妃與上出御思政殿,卽命仁鏡等入對。
大妃敎曰:『所啓之事,至爲駭愕。方今主上幼沖,予以寡德當國,凡國家之事,專恃朝廷大臣矣。豈料爲國勳臣者,反爲如是之邪論哉?自古不道之君,枉殺無辜,如廢朝〈燕山君〉極矣,而歲多豐登,中宗之歲,治尙寬仁,而凶歉相仍。至于去年,遭此大飢,是豈罪逆類之所致乎?當此之時,爲勳臣者,固當盡心竭力,與同休戚,以鎭國勢,以定人心,而反爲如是之論,使是非混淆,豈不痛心?安名世所書褒揚逆賊之辭,所關甚大。尋常史筆,不可傳誤,況如此大關之事乎?其不可改之言,尤不知何意也。此人常於經席,惓惓以仁政爲言,意謂導君之道當如是也。豈料其意之有所在歟?
仁鏡曰:『定罪大逆,雖不明白,宜無異論。曩者逆賊之事,千古所無,其爲兇謀,非一朝、一夕。始謀於潛邸之時,終謀於卽位之初,其爲凶逆,非一發矣。閔齊仁性本執拗,常於逆類定罪之事,疑其過重。人心因此而一誤,則國事將誤。臣等知其如是而不可不啓,故共議以啓。其罪則不止於罷,而以勳臣之故,斟酌末減矣。』
憲曰:『近來人心、士習之誤,有由然矣。自趙光祖誤其一時之人心,雖不學者,如爲詭激之論,則便皆授職,故迷劣之人,見其如是,皆以爲立身之道擧在是耳。及其見敗之後,猶以其事爲是,至于丁酉,其習復作,仁宗大王好善,而此等人自謂可以得志。於是詭激之習大成,不解一字,而自以爲國家大事我可當之。仁廟昇遐,不逞之徒,不悼享年之不永,唯恨所欲之不成,遂懷憤心以怨時事。閔齊仁常好己卯之事,故推重於士林。彼發一言,人輒誇張。視其誇張,不知自止,至於發言曰:「念及時事,仰屋長嘆者累矣。常欲不顧一身,而惟以老母在耳。」且聞鍾樓掛榜,多書口不可道之言。人心之惡,莫甚於此時,臣等不能安寢。自上須知此意,務鎭人心。』
大妃曰:『匿名書事,不勝駭愕。人心強暴一至此乎?我不敢知,主上不當立而立乎?逆賊不當罪而罪乎?位高勳臣,其所以長歎者,何意耶?』
連源曰:『閔齊仁自是所見,故其所立議,多有誤向。近者之事,光明正大,無一毫可疑。而人心不靖,多有雜言,至於掛榜街路者亦有之,未知其由也。匹夫異議,人猶惑之,況位高之人,衆所具瞻者乎?』
元衡曰:『閔齊仁性本慈祥,故凡於定罪,每欲從輕。儕輩指爲慈悲僧。頃者定罪之事,每以爲過重,朋伴戒其誤,而大臣亦嘗戒責,尙且執迷不回,自是己見,不信人言。』
演曰:『寬仁人主之美德,然不可施之於亂賊之人也。閔齊仁之勸行仁政,總論君德則可矣,若施諸亂賊則大有誤矣。議論如是,故士林推重,指爲忠厚,其流之弊,至於是非不明,好惡相易。』
世珩曰:『名世以史官而褒揚逆賊,尹潔以侍從而稱贊名世,黨逆之罪,甚於逆賊。士林之間,連有此事,寧不駭愕?閔齊仁自以博覽多識,人莫我如,自是所見,言論多誤。』
是日入侍諸臣,同辭共斥,必欲加以重律,而憲、薇、光準則尤欲推究掛榜之事,以造禍端。大妃遂允罷職之請。於是大司憲丁應斗、大司諫陳復昌、執義李鐸、司諫沈逢源、掌令姜偉ㆍ金澍、持平李瑛ㆍ鄭浚,獻納李致、正言閔箎ㆍ沈守慶等合司啓之曰:『自乙巳年定罪之後,凶逆之狀,昭著無疑,而人心尙且不靖,邪論久而不止。爲勳臣者,所當明辨逆順,以鎭人心,扶持國勢,與同休戚。前左贊成閔齊仁在勳臣之列,據崇班之上,每於追罪逆賊之時,多發伸救之議,至以爲「人乃天之赤子,而多殺赤子,豈無天怒乎?災變不止,年運不登,皆由於此」云。黨逆者,亦可視以赤子而不之罪乎?且以安名世庇護逆賊之曲筆爲不可改,公然發議,使人心不定,烏在其爲勳臣乎?其鼓動邪議,眩惑人聽之罪,決不可只罷其職。請削奪勳爵,遠竄。』
閔齊仁爲士林所推仰,頃日李芑被駁罷相,皆望以齊仁代之,宰相之意,與士林不同,竟不果。至是被罪,人皆惜之。」
又按野史曰「閔齊仁以伸救士類得罪,謫居公州,衣食不能自給。吏曹判書許磁聞之,以其弟齊英除唐津縣監,蓋爲齊仁有所賴也。奸黨銜之,遂嗾大司憲陳復昌、司諫李無疆等,擧此劾磁。公旣歸鄕里,日以泉石嘯詠爲樂,登皐臨流,隨意成趣,若將終身。然其愛君憂時之心,亦未嘗一日忘。嘗作歌一闋,有時自唱遣懷。其辭多用諺音,不可書傳,而蓋托意於瀟湘之竹,擬作倚天之帚,盡掃蔽日浮雲,而時事日變,終恐不可得」云。
公沒十餘年,元兇伏辜,公議稍稍復振。及我宣祖大王卽位,大明黜陟,追罪當時媒孼之臣,盡雪諸臣受枉之冤,旣命宣諭中外,且還所削官爵以直之。昔公秩居崇祿,以曾授一階,由勳而得,倂勳已削,故今復崇政階,官號如舊。
公天資仁厚,容儀秀美。溫然其色,儼然其表,秉心以正,出言以和,見之者無不愛慕,聽之者無不悅服。氣槪豪邁,膽力絶人,善歌詠、能射御,旁通雜藝,無不精該。然亦謙恭自晦,世無知之者。
幼時先贊成公命題作文,文成奬之曰:「汝文不凡,終成大手。宜自勉。」公遂閉帷讀書者幾十年,其刻志勤苦如此。嘗作《白馬江賦》,一時膾炙,譚者以爲近世文人所不及。華使求見東國名作,以是篇與之,讀而歎曰:「當與古《騷》竝抗也。」性愛山水,年十七八,遍遊楓岳、香爐、俗離、方丈諸名山,窮探極觀,詩詠成軸,文章日富。
公涵濡庭訓,儒雅自飭,常慕趙靜庵諸賢,激仰感奮。逮公筮仕,己卯之禍已作矣。人皆怵禍以爲戒,公獨誠心尊信,至老不衰。奸兇構罪之辭,有曰:「閔某常慕己卯之人,故見重於士類。」公之文集序,亦云:「樂善愛士,常慕己卯諸賢,一時輩流,咸推爲偉人。」皆記實也。
其居家有至行。旣喪贊成公,偏奉大夫人者,二十八年,樂志忠養,如一日焉。仗節西北,皆奉板輿,盛陳娛樂之具,以致其歡。與弟齊英友愛篤至,愍其有疾,爲築別墅,便其調息。又買田宅,以立產業,至今其後裔賴以爲生,而公之子孫則無立錐之地。孤寒遠族,嫁娶不能以時者,皆割俸以資之。常曰:「奴僕亦人爾,不可待之太薄。」戒子弟不得輒加罵詈,當使令則皆呼名而不用這廝等語。
其奉使天朝,子弟有侍行者,一日呼人太遽。公止之曰:「吾受命以行,自州、牧、郡、縣之長,莫不來迎候我動止,愼勿率意肆氣,以增吾過也。」常所飮食,未嘗遺其餘曰:「當食,宜先量吾飢飽而爲之節。食之餘,吾口所汚,不可使人食。若棄之則殄天物也。」
世傳公在關西,施惠最久。一路士民,愛戴如父母,作歌謠以頌德,至今村巷之間,多傳其遺曲。又傳公至誠待人,存心愛物,見人飢寒困窮,必極力救濟,藹然有惻怛之意。世皆慕公之德,以至冥愚下賤,莫不聞風感服。以故乞子輩時公出入,累累爲群,環帀軺車,公必携而俱,各賑其飢。每遇荒歲,朝廷必擧公管賑。公之管賑也,日必晨起赴衙,親嘗糜鬻,察其稀稠汚潔。任使者亦皆承意致謹。所生活不可勝記。一日公於道傍,見曳尸兩足微動,知其有生氣,命從者舁致救護,終得甦活。
公在淸州鄕廬,愛立巖奇秀,因以自號。在京第,亦愛寒泉幽勝,結一小構,日夕逍遙以自娛,泉在西郭盤松坊,其自守澹泊,家居靜穆,若布衣、寒士。平生好讀書,沈潛經史,未嘗少倦。晩喜《語》、《孟》,每於公退,輒開卷玩繹,或至夜分。
其爲文,渾厚平整,不事浮艶之態,亦不鉤棘章句以自爲高,務盡事情而自然中律。李容齋荇於文少許可,獨深許公。如鄭士龍雲卿、蘇世讓彥謙,亦推公爲不可及。在兩館日久,事大文字,多出公手。乙巳王行人之來,代申駱峯光漢爲遠接使,以病不果行。公之所述作,屢經兵亂散失殆盡,有《立巖集》六篇行于世。
始公歿,葬于懷德縣北三政洞先壟之次。後遷于楊州平丘驛西北七里鳴牛里酉坐卯向之原。
其配曰貞敬夫人固城李氏,麗朝名相嵒之後,右議政諱原四代孫也。祖諱陲郡守。考諱峋縣令。事舅姑以孝,佐君子無違德,又以善幹家事,見稱親黨。後公五年而卒,壽六十一,祔公墓之左。
有男四人,曰思容、曰思寬、曰思安、曰思宣。側室子二人,曰思寰、曰思宜。思容生員仕爲文川郡守,生八男三女,男曰汝健長興庫令、曰汝俊贈戶曹正郞、曰汝信文科兵曹正郞、曰汝侃、曰汝任魁進士登文科官至工曹參判、曰汝儉文科官至府使階嘉善、曰汝佶、曰汝佑,女三人,士人尹起莘、慶遴、縣監李宜兄其壻也。
汝健無子,以弟汝俊第二子機爲後。文科官至慶州府尹,以淸節聞於世,一女弘文館應敎蔡慶先。機生一男,曰光勳文科壯元江原道觀察使,二女禁府都事尹昌遠、大司憲趙錫胤。光勳生三男,曰蓍重生員壯元典設司別檢、曰鼎重文科壯元禮曹參議、曰維重文科弘文館校理,三女弘文館應敎李延年、進士洪萬衡、士人鄭普衍。蓍重之男,曰鎭夏、曰鎭周,餘幼。鼎重之男,曰鎭長。維重有一男幼。
汝俊生三男,曰構進士、次卽府尹公也、曰根敎官,一女參奉權輿。構無子,以光尹爲後。進士司贍寺直長,生五男,曰毅重、曰誠重、曰明重、曰爾重、曰最重,三女士人韓世範、注書李夏、士人李萬宣。
汝信無子,以根爲後,生五男,曰光煋監察、曰光尹、曰光熽、曰光燧、曰光烒,二女士人金得升、縣監洪宇紀。光煋生三男,曰衡重、曰華重、曰台重,一女學諭田馪。汝侃無子,以楷爲後,楷生一男,曰光前,三女士人金瓚、鄭塾、韓振溟。
汝任生二男,曰枅進士社稷署令、曰橝,二女士人鄭幼淸、參奉李榮先。枅生四男,曰光爀別提、曰光炡、曰光熻、曰光煊,一女士人宋奎淵。光赫生三男,曰致重、曰就重、曰泰重,三女士人金鼎泰、宋國憲、洪藎。致重有二子幼。光熻生一男,曰來重,二女士人崔橚、柳南極。光煊生三男,曰寅重,餘幼,二女士人朴元慶,次幼。橝無子,以光炡爲後,生五男,曰自重、曰震重、曰彥重、曰輔重、曰藎重,三女士人李壽長、崔俊昌,次幼。
汝儉生三男,曰枰、曰楷、曰桓,二女府使鄭弘任,縣監南斗華。枰生三男,曰光晨、曰光暹、曰光旻,一女士人慶寔。光晨一女士人權𧠾。光暹生五男,曰厚重、曰安重,餘幼,四女士人李世馨,餘幼。光旻生五男,曰元重、曰慶重,餘幼。
汝佶生一男,曰樰無子,以光熽爲後,文科持平,生二男,曰顯重、曰處重,三女進士李德齡、士人朴來胄、沈思冲。顯重生二男,曰鎭維、曰鎭紀。
汝佑無子,以桓爲後,生員禁府都事,生一男,曰光炅,一女縣監沈光泗。光炅生四男,曰德重、行重、徽重,餘幼。思寬奉事,生一男,曰汝雲縣令,一女吏曹參議陳寔。汝雲生三男,曰格、曰楫、曰榏武科宣傳官。楫生一男,曰光烱,一女郡守李瀤。榏生一男,曰光煇,一女士人權縞。
思安縣令,生一男,曰汝慶文科兵曹參判,二女士人李矗、趙琮。汝慶生四男,曰植部將、曰榥、曰榰、曰栐武科,以嶺南節度使,赴丙子亂,死南漢城下,三女同知朴顏賢、兵曹佐郞柳昌文、士人李逅。植生一男,曰光爔。榰生一男,曰光燁。栐生一男,曰光烈主簿,二女正郞李會源、府使睦林奇。光烈生三男,曰宗重、曰相重、曰榮重,二女士人申㙉、許槼。
思宣監察,生三男,曰汝忠僉知、曰汝恕參奉、曰汝憲。汝忠生二男,曰棡縣監、曰樘,四女主簿具希慶、經歷卞有憲、士人朴好成、縣監李時白。棡生六男,曰光燦、曰光煥武科、曰光炫、曰光焜察訪,曰光焌、曰光煗,一女士人梁應溟。光燦生一女,士人李煥然。光煥生二男,曰義重、曰禮重,一女縣監鄭慶演。義重生一男,曰鎭磐。光焜生三男,曰世重、曰益重、曰胤重。光焌無子,以益重爲後。光煗生一男二女,皆幼。
汝恕生二女,洗馬尹琬、士人柳汝慄。妾子曰𬄣無子,取汝忠妾子梁之子光老爲後,生五男,曰以重,餘幼。汝憲生二男,曰栝武科、曰柏。栝一女士人韓應旭。柏生五男,曰光瑀、曰光瑨、曰光瑚、曰光珌、曰光煜,二女士人尹承緖、趙胤豪。
思寰羽林衛,生二男,曰汝虎,負勇力有氣節,壬辰之亂,扈駕西行,累衝賊陣,斬獲甚多,卒死於敵。宣廟嘉之,特贈兵曹參判,曰汝良,一女萬戶崔世寧。汝良生一男,曰梯,一女同知安孝達。梯生一男,曰光謙。光謙生三男,曰鳴世,餘幼。
公之後今五六世而益蕃衍,尙能遵守家訓,不敢違悖。世之稱淸白、謹厚者,必曰「閔氏」,亦可見公之有所遺於子孫也。其外孫爲尤衆,不可悉記。擧今顯于朝者,則承政院右承旨蔡忠元、吏曹判書兼兩館大提學蔡裕後,長興庫令汝健之孫及曾孫也。司諫院大司諫李尙眞,工曹參判汝任之孫也。
嗚呼!公以文學、德望,遭逢三聖,內贊帷幄,外典藩維。其輔理、文猷勤宣之勞,可以耀當時而垂後世者,豈可一二數哉?良史之記、石室之藏,必詳、必謹,而顧今歲月旣久,記籍無徵。其居家行誼、立朝事蹟,皆將泯泯然無傳焉,則其爲後孫之慨恨,爲如何哉?惟幸乙巳一事,家有傳錄,略具本末。當禍之初起也,公之不能顯言力爭者,徒以老母在耳。若其本心之隱痛、憤惋,不能自抑者,終至於衝口而發。倡言於朝,冒觸危機,擯斥困厄,以之歿身而無所怨尤,則公之心事,於是乎可見矣。
安公名世,其時史官之以直筆取禍者,而特書公當日事甚詳。尹仁鏡諸奸,方與元兇締結構禍,排擠異己,而其所列擧論請彰成罪案者,實公惓惓於平日,寧甘獲罪而不避者,則公之終始,亦不患於無所考矣。
謹按公之德業、名位,法當立、碑顯刻,以詔來世。而況我先人所以遺付、勉戒之者又如彼!孤露餘生,嬛嬛銜哀,俯仰今昔,追遠感慕,懼無以承訓述志,慰吾親泉下之望。用敢再就舊錄,粗加整齊,謹以告于當世立言之君子,伏惟哀憐而採擇焉。崇禎辛丑三月日,五代孫鼎重涕泣謹狀。
曾祖考奉列大夫、行長興庫令、贈嘉善大夫、兵曹參判、兼同知義禁府事府君行狀
[编辑]公諱汝健,字強伯,姓閔氏。其先黃驪縣人。有曰稱道,仕高麗,爲尙衣奉御,始顯於世。稱道生世衡,世衡生懿,懿生令謨,令謨生公珪,公珪生仁鈞,仁鈞生滉,滉生宗儒,宗儒生頔,頔生愉。俱以名臣,著于《麗史》。
愉生智生,智生生審言,入國朝,擧賢良,爲開城府副留守。及光廟受魯山禪,棄官去,終身不復仕。審言生沖源,擢遺逸,爲司憲府執義。沖源生粹,與佔畢齋諸賢游,有能詩名。仕爲吏曹正郞,遭史禍,編配濟州。後放還,復官奉常寺僉正,於公爲高祖。
曾祖諱龜孫,游金寒暄門,爲士林所推,仕爲成均館典籍。祖諱齊仁,左贊成,有文學名當世。以論安名世史筆不可改,得罪垂簾,坐黜以卒,實明廟初年也。
考諱思容,文川郡守,贈議政府左參贊。妣廣州李氏貞夫人,繼妣光州金氏貞夫人。公李氏出,而郡守諱緯,卽其外王父也。以嘉靖戊戌二月十四日生。未成童而失李夫人,旣冠,金夫人亦卒。公克承家政,上奉參贊公,甘旨無闕供;下撫七弟、三妹,嫁娶皆以時。其居憂,率諸弟廬墓下終三年。
初授參奉不就。旋由部將,陞軍器寺主簿,歷德山縣監、長興庫令,復出宰新寧縣。萬曆乙酉十一月二十八日,卒于官,享年四十八。歸葬于楊州平丘驛西北鳴牛里酉坐之原,從先兆也。
配晉州姜氏,議政府右議政士尙之女。溫良慈惠,助相君子,保養諸幼。旣小叔、小姑皆長,事之如母,每拜堂,作兒時乳哺之戲以娛之。
公歿無嗣,夫人以公遺意,取公母弟贈戶曹正郞諱汝俊第二子機爲後,以奉宗祀,實我祖考慶州府尹公也。登文科,歷職內外。夫人固在食其祿,辛亥,從往安岳郡任,以其年十月十日,卒于郡舍,壽七十二。祔公墓之左而同封焉。後以府尹公貴,贈公兵曹參判,夫人貞夫人。
有一女適弘文館應敎蔡慶先。府尹公娶判官洪翼賢女,生一男二女,男爲我先君,曰光勳文科壯元,江原道觀察使,女適都事尹昌遠、大司憲趙錫胤。先君三男三女,男蓍重生員壯元典設司別檢、鼎重文科壯元禮曹參議、維重文科弘文館校理,女適執義李延年、進士洪萬衡、士人鄭普衍。
蔡應敎四男三女,男忠衍進士、忠晉縣監、忠元文科承政院右承旨、忠立縣監,女適進士李澄、監役許脩、刑曹參議洪瑱。忠衍二男一女,男裕後文科壯元吏曹判書兼兩館大提學、振後縣監,女適持平南重晦。忠晉三男一女。忠元三男二女。忠立二男二女。內外孫支甚蕃衍。
嗚呼!公之墓,久未有表記。余幼時,先祖考嘗斥家資爲十金,掛之壁上曰:「吾兩父藏在一隴,吾將以此買石而識其墓。」家素貧,有時不擧火,至典衣鬻食,終不用此金也。其爲其先者,可謂誠且切矣。而累出外郡,仍遭喪亂,竟不克成其志。及我先君紹承遺意,求工伐石,樹之墓前,且有年矣。後以石理不堅,又欲易之而未及就,不幸至於大故。不肖諸子嬛嬛銜哀,顧吾祖、吾父旣不可得見,則思其平日之所欲爲者而追成之,以慰其泉壤之望,亦人子罔極之至情也。用敢略敍世系、官歷,敬以請銘于當世立言之君子。伏惟幸哀而垂惠焉。辛丑二月日,曾孫鼎重涕泣謹狀。
曾叔祖考贈通善郞、戶曹正郞府君行狀
[编辑]公姓閔,諱汝俊,字英伯。其先黃驪縣人。自高麗尙衣奉御稱道,三世而至文景公令謨相明宗。自文景來連六世,且卿、且相,爲世名臣,列于史傳。而判大府事仁鈞、忠順公宗儒、文順公頔、檢校參贊愉爲尤著。
入國朝,曰審言,爲松都留守,及光廟受魯山禪,棄官去,終身不復仕。曰沖源,擢遺逸,爲司憲府執義。曰粹,吏曹正郞,有能詩名。曰龜孫,成均館典籍,游金寒暄門,爲士林所推,於公爲王大父。
典籍生諱齊仁,議政府左贊成,以文學名當世。贊成生文川郡守諱思容,是爲皇考,後贈議政府左參贊。妣曰貞夫人廣州李氏,郡守諱緯之女。以嘉靖己亥十月九日生。
公天資仁厚溫良,事親孝,處兄弟友。嘗爲擧子業,不就。以世蔭補彰信校尉。晩歸湖右,居閑處靜,日以書史勉子弟。公少治經甚熟,旣老,鄕里後生有來問者,輒應口誦無遺。居鄕恂恂,有誠長者風,於人無貴賤,皆得其歡心。
配完山李氏,孝寧大君補之後,忠義衛諱敬宗女也。性仁淑聰明,幼時聞人讀《西征賦》,卽成誦。及歸,理家有法度。遭母憂,過毀不起。時參贊公在疾久,公恐其聞喪震驚故祕之,出而治喪,入則侍藥,不以戚見於容,人以爲難。夫人之卒,在萬曆乙亥三月三日,年三十三。公卒在己亥五月十八日,壽六十一。合葬于楊州平丘驛西北鳴牛里酉坐之原,從先兆也。
公之在湖右,有鴻山賊夢鶴之變。時去大難未久,饑饉洊仍,民心思亂。賊發倉積以誘民,鄕里愚蠢爭赴賊。公諭禁之不得,從而拘執之,拘執之不得,遂與里中有識者,募集義兵,以鎭衆心。且將往討,會賊平。朝廷嘉之,錄公從勳,卒,贈通善郞、戶曹正郞。
男三人,長構,進士有文學,早夭。次機,以公命奉伯父長興庫令諱汝健後,擢文科,官至慶州府尹。次根,屢擧不第。女一人適參奉權輿。側室子三人女二人。構無嗣,從子光尹主其祀。機有男一人光勳,文科壯元,江原道觀察使,女二人適都事尹昌遠、大司憲趙錫胤。光勳三男,蓍重生員壯元典設司別檢、鼎重文科壯元禮曹參議、維重文科弘文館校理,三女適執義李延年、進士洪萬衡、士人鄭普衍。
根有五男,光煋監察、光尹直長、光熽文科持平、光燧、光烒,女二人適士人金得升、縣監洪宇紀。光煋三男,衡重、華重、台重,一女適學諭田馪。光尹五男,毅重、誠重,餘幼,三女適士人韓世範、注書李夏、士人李萬宣。光熽二男,顯重、處重,三女適進士李德齡、士人朴來胄,餘幼。光燧二女。光烒一男竝幼。內外曾玄甚蕃。
公之仲子府尹府君,寔我祖考,嘗謀顯刻未及就。逮我先君,紹承遺意,建石表墓,且有年矣。後以石理不堅,欲易之,石旣具,而先君奄忽棄世。不肖諸子無以續終天之痛,思欲追成兩世未成之志,少伸攀慕罔極之情。用敢略敍梗槪,敬以請銘於立言之君子。伏惟哀憐幸賜焉。辛丑二月日,從曾孫鼎重涕泣謹狀。
先祖考通政大夫、守慶州府尹、慶州鎭兵馬節制使、贈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領議政、兼領經筵、弘文館ㆍ藝文館ㆍ春秋館ㆍ觀象監事、世子師府君行狀
[编辑]公諱機,字子善,姓閔氏。黃驪縣人。其先有諱稱道,仕高麗,爲尙衣奉御,始顯于世。奉御生監察御史、贈檢校太子少保世衡。少保生戶部員外郞、贈檢校尙書左僕射懿。僕射生門下侍郞平章事、判吏部事、太子太師文景公令謨,膺異夢,相明宗。文景生門下平章事、修文殿太學士、判兵部事定懿公公珪。定懿生判大府事、三司使、翰林學士、充史館修撰官、知制誥、太子左諭德仁鈞,篤學好禮,至老誦習不輟。諭德生尙書吏部侍郞滉。侍郞生重大匡、僉議贊成事、判選部事忠順公宗儒,性莊重,不妄交游,明識典故,優於吏幹。逮忠肅王入元,賊臣權漢功等,爲書數王罪,將上之中書省,圖廢立,逼百官署名,衆莫敢異。公獨罵曰:「吾雖老,不爲若賣。」忠順生密直司事、進賢館大提學、知春秋館事文順公頔,幼有異質。忠烈王聞其名召見,目爲國仙。旣貴,好賢愛士。自文景來比六世,世爲名臣,其詳具載《麗史》本、傳。文順生檢校參贊、大提學愉。當恭愍朝,見辛旽擅亂,與周學士士顒退居童城,〈今通津縣。〉日以詩酒自娛,嘗有詩曰:「秋來秋去興無窮,香稻肥魚處處同、皤腹瓦甁盛白酒,南村翁對北村翁。」蓋公在南而周在北也,鄕人因號爲周ㆍ閔村。大提學生典農少尹、贈兵曹參判智生。
參判生審言,入國朝,擧賢良爲松都留守。及世祖受魯山禪,召公刑曹參判,爲公有時望也。公不赴,徑歸童城舊居以終,壽九十餘。留守生沖源,以遺逸爲司憲府執義。執義生奉常寺僉正、兼藝文館應敎粹,與佔畢齋諸賢游,有能詩名。後贈吏曹判書,於公爲五代祖。高祖考諱龜孫,師事寒暄金先生,與安應世諸公爲道義交。一時儕輩,推其端雅、無累,語在南秋江《師友錄》。仕爲成均館典籍,贈議政府左贊成。妣曰彥陽金氏貞敬夫人。
曾祖考諱齊仁,議政府左贊成,以文學、德望,顯中宗世。及文定垂簾,建言安名世史筆不可改,坐護逆被黜以終。號立巖,有詩文六卷,行于世。妣曰固城李氏貞敬夫人。祖考諱思容,文川郡守,贈議政府左參贊。妣曰廣州李氏貞夫人,繼光州金氏貞夫人。考諱汝俊,贈戶曹正郞。妣曰完山李氏恭人,忠義衛諱敬宗之女,孝寧大君補之後也。以隆慶二年戊辰,〈皇明穆宗皇帝二年,本朝宣祖大王元年。〉十一月二十九日生。
公家世雅以文學、行義相傳,正郞公又醇厚謹飭,有誠長者風。李恭人聰明仁惠,德性和順。其內外之敎甚備,而公天姿異凡,孝友絶倫。自幼不戲嬉、不妄言,不煩父兄之詔責,而卓然已有出人之行矣。八歲,李恭人有疾,晝夜不離側,矢溲之器,身自瀉滌,又爲之嘗糞,驗其甜苦、差劇。疾革,急出戶索刀,婢媼怪之曰:「兒不知母病急否,此時索刀何爲?」俄而割一指以血進。左右觀者,莫不咨嗟泣下。及遭喪,哀毀、執禮如成人。
旣冠,出爲伯父長興庫令諱汝健之後。始庫令公無嗣,擇諸子可爲後者,意屬公。夫人姜氏,右議政士尙之女。以公見于議政公,時姜氏貴盛,群幼侈服玩相誇戲,公獨閉目坐一隅不動。夫人疑其性緩,議政公曰:「汝可子之。此兒器量不凡,他日必有所立。」及庫令公卒,夫人遂取以爲嗣。
自始學篤志勤業,兀然端坐,不以寒暑少懈,衣袴當坐處皆穿,輒數日一易。尤熟於經史,無不淹貫,而如《文選》等製作之書,亦讀過數百遍。嘗曰:「俗士不勤學業而徼幸科名,吾所恥也。」刻意專習者十餘年,至萬曆丁酉,〈神宗皇帝二十五年。〉始一赴而中第,時年三十,實我宣祖大王三十年也。選入承文院,權知副正字。己亥,丁正郞公憂。
辛丑,陞副正字。壬寅,陞著作博士、兼奉常寺直長。甲辰,陞成均館典籍,遷司憲府監察、禮曹佐郞、刑曹佐郞。乙巳,刑曹佐郞、兵曹佐郞,又爲刑曹佐郞。丙午,陞刑曹正郞,又爲工曹佐郞ㆍ正郞。丁未,三和縣令。庚戌,刑曹正郞。辛亥,安岳郡守,丁姜夫人憂,癸丑服闋。甲寅,爲工曹正郞、淳昌郡守。戊午,自淳棄歸,檢察使沈公悅辟爲從事。己未,陞通政階,時光海方興土木,公曾爲伐木敬差官,故用賞例也。出爲扶安縣監,秩滿,以治最仍任。
癸亥,〈熹宗皇帝天啓三年。〉仁祖大王擧義反正,革舊布新。以濟州久爲盜臣梁護所剝割,遣使斬護,以武臣柳舜懋代之。廷議以爲:「濟新經毒痡,宜特選文吏以撫之。」銓曹奏言:「朝臣中淸白,無出閔某右者。雖未勘前任解由,請破格差遣。」上從之。公上疏辭謝,請削所有昏朝資級。上乃命改授,蓋異數也。公代賊虐之餘,一以寬仁莅之,化行民信,法明吏戢。賦入有經,費用有節,帑藏充溢,露積於外。罷工匠之役于官者,嚴海舶往來之法,黜屬邑違令之吏,盡革貪賄之風,官府肅靖,一島晏如。在官七月,以疾解歸,片舸飄然,裝橐如洗,時人謂公有吳隱之之操。
甲子,爲原州牧使。觀察使上其治行,特賜表裏一襲以褒之。會鍾城倅缺,銓曹難其人,移公授之。筵臣有言:「數年之內,兩置閔某於南北絶塞,賢勞可念。」上曰:「予意固然。」命改之,旋拜兵曹參知。丙寅,爲長湍府使。會上謁章陵,以公不及軍期,命下理,邑民守闕請借。上曰:「閔某之淸白善治,予久已嘉之。今欲宥罪還任,以爲褒勸,政院其議之。」都承旨洪瑞鳳等議曰:「閔某之一生淸白,到處善治,非特一州人私言,實搢紳間所共知,而聖明固已下燭矣。伏睹聖敎,其爲民、宥罪、礪世、褒善之意,至矣、盡矣。事係破格,惟在叡裁。」上乃命以公還之。
丁卯,北虜猝犯邊疆,上移蹕江都。朝廷以長湍當賊衝,遣武臣代之,公扈駕行朝。賊退,廟議以春川府使職兼防禦,實掌江原一路兵馬,宜擇遣有計慮者,僉曰:「無踰於閔某。」遂以屬公。戊辰,〈崇禎皇帝元年,仁祖大王六年。〉爲掌隷院判決事、承政院同副承旨,轉左副。己巳,沈公悅判度支,擧公於朝,願與同事,遂除戶曹參議。庚午,判決事、同副承旨,轉右承旨,出爲延安府使。壬申,右承旨,出爲襄陽府使。癸酉,判決事。甲戌,富平府使尋棄歸。居歲餘,又出爲慶州府尹,實崇禎丙子春也。是冬,北虜再搶,時事大變,公自此無意於世矣。
丁丑夏,罷歸,公自騎一馬,夫人不具輿駕,家衆步從。邑人聚觀相歎,爭持馬護之出境。僦居興原江村,俄移驪江。己卯春,還京第,秋移堤川。庚辰,移黃澗。辛巳春,自黃又移于醴泉,蓋取近太白山,爲避地計也。及冬,有微疾不平者數旬,十二月十五日,朝起命酒一大杯,俄又進食。及午告終,壽七十四。嗚呼痛哉!
公資質渾厚莊重,容儀長大魁偉,望之儼然,可知其爲厚德長者。謹嚴拘畏,堅忍凝定,居無惰慢,動遵繩墨。坐立有常處,未嘗傾側跛倚;語默有常節,未嘗戲言苟笑。喜怒不形,聲色不遽。不與人交游過從,不與世俯仰求合。杜門守靜,終日無營,非看書、寫字,則輒合眼危坐,家人亦不知公之何所爲也。
破屋、頹垣,柴扉偃倒,蕭然若山居野店,而絶無車馬之喧。潛德含晦,卑讓自牧,訥焉若不能語,退焉若不勝衣,怡然以終其身,而世亦無眞知公者矣。然其與公從事者,則莫不心服曰:「德固不可望,而才又不可及也。」
其於接物,誠實、忠厚,充積有餘,而敬以出之,使人可親而不可狎。雖薄夫、狂生,見公則皆瞿然自失,斂然自縮,不敢肆氣、放言於公座之側。素寡默,口不言人長短、時政得失,聽之而不和,叩之而不應。其敎子孫,亦未嘗不諄諄於出好、興戎之戒。在醴之日,鄕人十餘輩來謁,坐間有以時事慷慨揚言者。公默然良久曰:「田家會坐,合做農談。」一座警服,退而相告曰:「當用斯語揭壁爲戒。」
平生淡泊,無所嗜欲,服用無一長物。人有問公:「累爲州郡,顧不得爲此耶?」曰:「官事倥傯,自未暇爾。」家屢空,飯鬻隨其有無。嘗手題私籍曰:「聽天所爲,切勿營圖。小智過慮,只令人困。」此蓋公之素志,而欲令子孫知戒也。其於貨財、玩好,視之若浼,家人不敢以布帛等物入于室,婦女不敢衣錦繡、珠玉。
居官,計日受俸,嚴內外不通交易,一切饋獻不登於門,不以一毫非義取人,亦不以一毫非義與人。常曰:「爲官長而先行不義,其如胥輩視其面何哉?」以故家人、子弟不敢以官下物爲請,與恒言語,亦不敢擧一「得」字於公之側。然其言行渾然,不見圭角,絶無過激近名之擧,唯畏人之或知也。
城西有七世先廬毀于壬辰兵燹,公欲重建,鳩材以至,則有人已耕種其址。公曰:「不可損人食,爲之停工待秋。」閭里咸歎之。有副提學宋應洵者,當弘文新錄,來見公致殷勤,諷令見館中諸員,欲爲之汲引,公不應。後應洵擧公名於館中,四座無知公面者,乃歎曰:「吾實不知閔某無心於進取若是也。」
光海朝,建議東萊府交接海蠻,兼管互市,守臣多以貪墨敗,宜擇遣淸白吏。初擧公之叔父參判公汝任,光海曰:「汝任雖云廉吏,醒日無多,不可遣。」卽復以公應旨注人,不下,已而持平成夏衍由內批得之。公之父子俱以淸白著聞,一日之內,竝名選首,事雖不行,人皆艶稱。自是每選州鎭方面之重,公名輒登薦目,秉權者寢不用。仁祖初政,公議交奬,屢遷淸顯。而公輒力求外,蓋無意於榮宦也。爲承旨,從上幸太學,禮先聖畢,親試取士。及拆號,公之子觀察使府君居第一,入侍諸公,皆傳呼爲榮,公不色喜。是夕當院直,又不讓於他僚,人服公之量。
其治邑,謹勤練密,纖巨必親。當事務爲平實詳盡,不以決遣、快健爲能。又能剸煩制劇,不自暇逸,朝起未衙,先勘關牒、會計,夜入宴息,秉燭手錄管內兵、民、城池,坊里倉庫,與夫官中條式。日下策應及他領役立限、招捉拘禁、問對等比,作爲私識,以備遺忘曰:「不如此,無以曉習官事而通一邑之情也。」又取訟案,考覈情僞,草作判語,待朝行下,非有疾病,未或一日廢也。
嘗曰:「爲邑,最不可減損舊俸。古人旣酌量一邑之力、應費之數,定爲規制,流行已久。世之所謂能吏,或有以裁損,取譽於民者,殊不知人之豐約各異。今吾雖節用有贏,代我後者,豈可槪以一例哉?一損之後,百弊旁生,郡邑凋殘,民亦從而受其害矣。」其所至,一遵舊制,未嘗有所增損。自奉簡薄,汰省宂費,庫儲日充,公私俱足,時出羨餘,蠲補民役。凡所規畫,常爲久遠之圖,而不爲一時赫赫之名。歷典十一邑,終始如一,以故去久而民益思。及聞公卒,爭致米布以助喪,公之子孫有過其境,則待之如親戚焉。
世之尙論者以爲:「人之所操,苟非得於天而安於性者,縱能脩飾於一時,鮮不至於隨俗而變化。」若公者,當昏朝濁亂之日,與世貪黷,不相非恥,而獨自卓立於衆汚之中,凜乎氷冽而蘗苦,雖以其時無厭之輩,亦知敬服而不敢侮。逮遇聖代,首被褒擢而聲名益顯於世,使人知苦節、貞操之必可式,豈所謂「得天安性,而不以世道汚隆而與之變遷」者耶?
夫人洪氏,南陽人,高麗太師悅之後。高祖諱興,爲司憲府大司憲,以淸名、直道,顯於我成宗朝。曾祖諱士俯,廉謹自守,中宗朝,薦入賢良科,不赴卒,官司贍寺正。祖諱靜,敦寧府僉正。考諱翼賢,水運判官,有文行不肯仕,所與游多知名士。妣曰驪興閔氏,宣敎郞諱瀛之女也。
夫人生於隆慶五年辛未八月十八日。自幼孝勤誠順,善承親意。判官公甚愛之,常曰:「吾家孝女。」年十九,歸于公。奉皇姑姜夫人,能盡誠養,親戚稱其善事。喪亂以來,家業蕩失,夫人能收拾緖餘,以復舊業。祠享之禮,宗族之會,躬自爲具,豐庶蠲潔,不煩公之問,而致諸黨之歡。
性又仁而嚴,慈而有制,通事理善料度。遇事不拘滯於牽連之私,甚惡苟嫌、卑屈、干請、乞假之事。子孫有過,呵責不少貸,訓養必以法度。遇家衆,甚有恩意。常戒子孫曰:「僮僕代我勞者,分雖賤而情可矜。汝輩宜卹念飢寒,愼勿輕施笞捶。至於當食,則尤不可喚起而輟哺也。」聞人有患難,若在己,見人窮困,必盡心濟活。內外諸族,均加顧卹,無間親疏。居家怡然,不以貧窶爲意。有饋遺,必稟于家長而未嘗私自受也。從公之郡邑,則內治尤嚴,約家衆不得通私交、納私謁。所受只月俸而已,他不以一物求於外,人之稱公治績者,幷擧夫人之德。長湍之民,至及於借公之章,聞者韙之。
公歿後,夫人在堂十四年,子壻皆位於朝,備盡其榮養,又長育兒孫,見其聯科竝仕,享有其祿。世之稱遐壽、厚福者,必曰:「某夫人某夫人。」尤以膝下四壯元,爲稀世事,蓋觀察府君及女壻趙大憲,孫鼎重皆爲文科壯元,而孫蓍重魁司馬故也。觀察府君三參從勳,用恩例,累贈公議政府領議政,夫人加封爲貞敬。
以乙未九月二十二日卒,壽八十五。是夏,夫人往趙壻家,初秋,又往長女家。先已有疾,沈綿者數月,至是疾甚,曰:「吾將不起,吾其歸,終于吾家。」子女諸孫,皆悶其病,請俟少間。夫人不聽,強起促還于家,不廿日而屬纊于家之正寢,人謂夫人得正終之義。始公之喪,卜葬于堤川縣遠西倉北十里遇慶里負子之原,乃以夫人祔其左而同封焉。
子男二人,長觀察使府君諱光勳,寔我先君,次生六歲不育。女二人,長壻義禁府都事尹昌遠、次壻司憲府大司憲兼兩館大提學趙錫胤。孫男三人,蓍重典設司別檢、鼎重禮曹參議、維重弘文館校理。女三人,適執義李延年、進士洪萬衡、士人鄭普衍。尹都事無子。趙大憲五女,適佐郞宋光栻、進士李藼、士人朴時瑋、進士沈濡、士人金萬埈。曾孫男女內外竝數十餘人,而蓍重之男,曰鎭夏、鎭周、鎭明。鼎重之男,曰鎭長。維重之男,曰鎭厚。餘不悉記。
仍竊惟念鼎重逮事我祖考,祖考之沒,鼎重年十四矣。尙能記憶其平日,又嘗受先君命,疏錄其事蹟,蓋將以脩潤而改定之也。罪逆不天,先君奄棄諸孤,嬛嬛餘生,攀追無及,深恐一朝卒然,不能遂先君之意而無以爲辭於地下,用敢就加整理,繕寫成文,謹以告于當世立言之君子。儻得記實顯刻,表于神道,永垂不朽之傳,則豈惟不肖遺孤之幸?抑可以慰吾父泉壤之望。伏惟哀憐而垂聽焉。崇禎庚子四月日,孫鼎重涕泣謹狀。
先考通政大夫、守江原道觀察使、兼兵馬水軍節度使巡察使府君行狀
[编辑]惟閔氏爲東國大姓。其先蓋出黃驪縣,或曰:「自中國來。」有諱稱道,仕高麗,爲尙衣奉御,始見於族姓書。東國之閔,皆本於奉御。奉御生世衡,監察御史,贈檢校太子少保。少保生懿,戶部員外郞,贈檢校尙書左僕射,卒葬平山。〈在府西斗城里。〉
僕射生令謨,膺異夢相明宗,後致仕。以大耋卒,諡文景。配某郡裴氏。文景生公珪,門下平章事、修文殿太學士、判兵部事,諡定懿。定懿生五子,皆登第,官致月廩以榮之。其第三曰仁鈞,判大府事、三司使、翰林學士、充史館修撰官、知制誥、太子左諭德。篤學好禮,至老誦習不輟。門生、故吏有造謁者必正冠束帶,與之爲禮,如對大賓,所與言,唯經訓而已。配溟州崔氏。
諭德生滉,尙書吏部侍郞。配東州崔氏。侍郞生宗儒,重大匡、僉議贊成事、判選部事。性莊重美風度,明識典故,優於吏幹。不妄交游,篤於宗族。公退,便杜門謝客,灑掃庭堂,淨如也。及忠肅王留元未歸,賊臣權漢功等,怨王謀廢立,上書中書省,逼百官署名,人莫敢異。公獨罵曰:「吾雖老不爲若賣。」遂却之。壽八十,諡忠順。配長沙兪氏。
忠順生頔,密直司事、進賢館大提學、知春秋館事,驪興君,諡文順。幼有異質,風儀秀雅,警悟絶人,忠烈王聞其名召見,目爲國仙。旣貴,好賢愛士,尤致禮於孤寒、晩進,配原州元氏。卒葬驪興。
文順生愉,檢校參贊、大提學,驪興君。當恭愍朝,見辛旽顓國亂政,與周學士士顒退居童城,〈今通津縣。〉日以詩酒自娛。嘗有詩曰:「秋來秋去興無窮,香稻肥魚處處同。皤腹瓦甁盛白酒,南村翁對北村翁。」蓋公在南而周在北也,鄕人因號爲周ㆍ閔村。配順興安氏,從葬驪興。
蓋自奉御以來。迄麗之世,名公、巨人,繼迹史書,赫然皆可見。麗朝選國中名族可與婚姻者,以閔〈驪興〉、尹〈坡平〉、李〈仁川〉、崔〈鐵原〉四姓爲甲。忠惠王時,以禧妃母鄕,陞黃驪爲驪興郡,妃乃文順公外孫女也。文順之孫左議政霽誕生聖女,配我太宗大王,是爲元敬王后,又陞驪興爲都護府,命修閔氏族譜藏于官。譜中夫人姓氏及丘墓所在多不載,今無可攷。
檢校參贊生智生,典農少尹,贈兵曹參判,配某郡鄭氏。參判生審言,擧賢良爲協律郞。議功臣鄭煕啓諡,執正不撓得罪太祖,後爲開城府副留守。及光廟受魯山禪,以公有重望於世,徵爲刑曹參判,不就。遂歸童城舊居以終,壽九十餘。配礪山宋氏、水原崔氏、丹陽張氏。兩世皆葬其鄕之位谷里,而鄭夫人別葬開城,宋夫人別葬儒城,〈在公州屬縣儒城之虎洞里。〉崔夫人別葬幸州。〈高陽屬縣。〉
留守生沖源,以遺逸爲司憲府執義,配寶城吳氏,從葬儒城。執義生粹,與佔畢齋諸賢游,有能詩名。叡宗朝,以吏曹正郞,同元叔康等遭史禍,將刑以直對,上曰:「直哉!予在書筵時,知粹之爲人。」命免死編配濟州。後放還,復官奉常寺僉正、知製敎,贈吏曹判書。配咸安尹氏。
判書生龜孫,游寒暄金先生門,與安應世諸公爲道義交。一時儕輩,推其端雅、無累,工於詩語,在南秋江《師友錄》。仕爲成均館典籍,贈議政府左贊成。配彥陽金氏。兩世皆葬懷德。〈在縣東二十五里三政洞。〉贊成生齊仁,以文學、德望,顯中宗朝,官至議政府左贊成。後値文定垂簾,建言安名世史筆不可改,論以護逆,幾不測,竟坐黜以卒。號立巖,有詩文六卷,行于世。配固城李氏,於公爲高祖考妣。
曾祖考諱思容,文川郡守,贈議政府左參贊,妣廣州李氏,繼光州金氏。祖考諱汝健,長興庫令,贈兵曹參判,妣晉州姜氏。三世皆葬楊州,在平丘驛西北七里鳴牛里。考諱機,參判公母弟贈戶曹正郞諱汝俊之第二子。參判公無嗣,取以爲後。官至慶州府尹,贈議政府領議政。居家篤孝,立朝廉謹。質行純實,志節淸苦,爲當世士大夫所式。妣南陽洪氏貞敬夫人,高麗太師悅之後,敦寧府僉正靜之孫,水運判官翼賢之女也。判官公有文行不肯仕,所與游多知名士。
公諱光勳,字仲集。以萬曆乙未〈皇明神宗皇帝二十三年,我朝宣祖大王二十八年。〉八月十日〈庚戌子時。〉生。貌豐色粹,嶷然早成,見者期其遠大。一日外翁判官公如廁,折楮枝作籌。公在乳保抱中,望見而遽止之曰:「楮所以爲紙,不可爲廁中用。」判官大奇之。
公少善病,父母愛之,不欲就外傅受學。又議政公在外郡久,無暇課督。公能自知爲學,往往私受於人,誦讀不懈,不縱爲子弟嬉戲事。議政公嘗與人書,握管歎曰:「吾倦甚,有子而乃不能代吾勞也。」夫人曰:「兒實自習,顧翁不知耳。盍試之?」呼前使書,果能之。議政公甚喜,始授經史,時年已十七。益自奮勵,不三年,名登解額,宗黨皆嘆異之。
與一從弟,俱侍議政公于外郡,一夕從弟謂公曰:「郡多名妓,吾已有所眄,豈兄獨無意於此乎?」公曰:「吾與爾俱童子耳。正宜飭躬愼行,何爲發此言耶?」因以反復戒責,又爲之防抑,使不得出入,亦不以告議政公也。後其弟嘗以是語人曰:「吾兄之嚴於自持,愛人以德,自少時已然。」
年十九,娶延原府院君李公光庭之女。延原見而器之曰:「吾家衆壻,閔郞必貴。」年二十二,中進士。故事放榜翌日,拜闕謝恩。時光海政亂,賊臣當國,幽閉母后于西宮。人視西宮爲禍穽,無敢往拜者,公獨往拜之如儀,榜中從公者,亦數十人,實丙辰歲也。
天啓癸亥,〈熹宗皇帝三年,仁祖大王元年。〉仁祖大王擧義反正。乙丑,授典設司別檢。丁卯,陞漢城府參軍。崇禎戊辰秋九月,上幸太學,謁先聖親試取士。時議政公以承旨在上前,及拆號,公名居第一,談者以爲稀世之榮。例授成均館典籍。己巳,遷工曹佐郞、禮曹佐郞、兵曹佐郞。庚午,陞兵曹正郞,分掌軍布,謹出納、覈虛僞、窒滲漏,職修事擧。判書李公貴擧其能,白上久任。尋遷爲司諫院正言,遞爲典籍,又爲兵曹正郞者一,正言者二。
辛未,三爲正言,一爲禮曹正郞,再爲持平、侍講院弼善,三爲宗簿寺正。時元宗追崇之議起。公在臺閣,執不可。又論其所上徽號過隆。上大怒,趣命政院問誰爲發此論者,諸承旨皆震懾,爲公憂之。公卽對曰:「臺官論事,必合議而後發。今日傳啓者臣也。卽有罪,臣固當之,不可他問。」上益怒曰:「告君何如是不直耶?」然不復問發論者,諸承旨又相顧歎曰:「眞臺諫也。」翌日,命黜臺官,公止坐遞,上章請與同罪,不報。旋再除宮官,引疾不就。時言官論追崇被竄黜者,前後相望。而惟公終無譴罰,又先收用,人皆謂:「當日之對,甚得諫官體,上亦嘉其直故也。」秋,度支以田政多漏,選公爲敬差官,往檢慶尙道。
癸酉,由正言、直講、宗簿寺正、司僕寺正,再爲司憲府掌令。甲戌,爲成均館司成、宗簿寺正。乙亥,爲掌令、直講、侍講院輔德、弘文館副修撰。丙子,爲掌令,弘文館副校理、侍講院弼善。時北虜有窺中國心,使來,書辭悖慢,無不至,國人皆憤痛以爲不可納。柄臣崔鳴吉等力主和議,旣納虜使,又遣使報之。公與臺館諸僚,固請斥絶以明大義,上久不從。遂解職,往覲議政公于鷄林任所。俄又以掌令召,公赴朝則和使已去,而臺啓尙爭。公乃自劾曰:「朝廷不用臣等言,已遣和使。使已去而爭之,徒爲虛文耳。」遞授宗廟令,實丙子冬十二月也。
不數日,虜騎渡江。上將幸江都,亟命相臣尹昉率官屬奉廟社主先行。旣出都門,則虜鋒已迫西郊。旋聞上蒼黃入南漢城,從臣多不能及。公旣至江都,見守備疏虞,守將又非人,知不可爲,日夕憂嘆,人或笑公爲迂。未久諜報虜造船盪而至,公曰:「事急矣。」人又笑公爲怯。虜果設大砲於津邊,以恐䝱我,使不得動,而乃以兵渡。公卽詣堂,謂尹相昉曰:「吾等受命奉廟社主耳。城守非其職,急宜奉廟社主、嬪宮、元孫、王子,浮海以避,俟賊退還入,萬全計也。有如虜兵盡渡,孤城失守,將柰何?」時姜庶人爲昭顯世子嬪,其第一子號元孫,孝宗大王與麟坪大君俱以王子在城中。
尹相聞公言,嗔曰:「君有識士夫,何輕怯易言,以驚動人爲?速去勿復言。」公退與諸僚言曰:「此城決不可守,吾言實萬全。尹相不我聽,禍且及廟社、王族矣,吾豈可不爭?」乃率諸僚入其庭,言益力,尹相益怒揮出之,公曰:「事急,不可但已。」復率諸僚入固爭,尹相曰:「速出。否者吾且斬汝鎭衆。」公退謂諸僚曰:「天也非尹相意也。」
孝宗大王命擧城士女守埤捍賊,而人無持尺寸刃者。公乃往武庫問主者,「戎器盡鈍弊不治,火藥已擣者,僅滿一小匱」云。公曰:「已矣。無可爲者。」宋公國澤與公道遇,握手俱至武庫,諸僚亦隨至。公取火藥置之前,以繩爇火置其傍曰:「此吾輩死所也。」皆曰:「諾。」
俄有椎破城西門者,公呼曰:「汝何爲者,敢擊破國門?」椎者曰:「元孫將出矣。」望見一人背負一小兒,乘馬當門,蓋姜庶人聞虜迫城,令一老宦負元孫逃死也。宋公謂公曰:「今日吾輩浪死無益,從元孫行可乎?」公曰:「君則行矣。我有職守,捨此何往?」宋公曰:「南漢聲息不通,傳聞叵測。此城又不保,宗社將淪沒矣。王家一脈在此,豈可付諸一宦而任其死生於奔竄中耶?」公應曰:「君言亦然矣。與其死於此,孰若共保元孫也。」遂與宋公從往,元孫馬羸蹇不能行,公與宋公各以所騎遞載,亟走海濱。乘船將發,公之諸僚皆追至,獨一人後,宦者催發,公曰:「急難相棄非義也。」
至喬桐府,是夜有驚,元孫乳母因驚以走,過數日見獲。衆曰:「罪可死。」公曰:「今日所重在乳哺。」乃赦之。發喬桐,又至一島,島中人十數輩群聚持刃,若相拒狀,衆恐生變,至欲以兵擊之。公曰:「不可。彼必不知元孫在此也。」卽招之諭以故,皆涕泣聽命,持酒食以餉,夜又率其群來衛。士大夫避竄者,聞元孫所在,皆來赴。公又與衆議曰:「在行者多,不可無統領,俾謀畫出一也。」衆以朴公東善年老、秩高,共推爲將。是時慶尙、全羅、黃海三道舟師列泊海中,觀望逗留,不受江都節制。及聞江都失守,而元孫將向湖西,黃海監司李培元等,欲籍元孫爲重,以免後誅,乃檄護行諸公,䝱令奉元孫以來,訹之以禍福,語有不可測者。
未幾南漢圍解,上還都,卽丁丑春正月二十九日也。公直走京自就理,請伏不死職之罪。上先已有命勿問,以護全元孫,特加通政階,旋除戶曹參議。相臣崔鳴吉言:「殿下不問閔某失職之罪,反加階以寵賞之,後世必以殿下爲輕宗廟而重元孫也。」上用其言還收。居月餘,上曰:「近日銓注,何無閔某姓名?」銓臣對:「以新有相臣之劾,不敢爾。」上曰:「閔某有功而無罪,宜收用如故。」
公自經變亂,無意於世,初授掌樂院正,不就。繼以司憲府掌令ㆍ執義召,入謝引罪自劾。又以司諫院司諫召,不赴。奉議政公,寓居驪州,躬課耕種。疾病飢窘,有人所不堪者,亦不以爲意也。時士大夫多退處鄕里,崔相方以和虜自功,擅執國柄,知士論不與,乃言于上曰:「國事至此,士大夫自矜名節,不樂仕宦,宜且收用向時置廢之人,責令自效。」上曰:「予今不幸遭變,其誰與我?宜如卿請。」崔相乃引南以恭爲吏曹判書,盡用得罪公論廢棄不齒者,布置內外以爲助,又假善辭,擯士類於惡地以困之。
金郊驛在海西孔道,凋弊最甚,每虜使來,輒見侵辱。遂託以蘇殘,請遣曾經兩司亞長者,始授金公慶餘,不赴,論以厭避,編配本驛。戊寅,復以授公,聞命卽赴,數月,以親老辭歸。己卯,復爲執義、宗簿正,皆以疾辭。求外遂得星州,爲治以寬,自持以嚴,制頑吏、卹窮民。在州三年,一境以安。有盜劫貨傷人,捕得十數輩,監司欲置之死,公曰:「盜不殺人,法不至死。」盡免之。
時朝廷調兵以應虜請,卒有李士龍者被調,慨憤形於色辭,不受犒設、行資。公知其將欲有爲也,奬之曰:「眞義士也。」加待以送之。士龍至虜軍,連發虛砲,爲虜所覺,䝱死猶不從,竟見殺,立大節於中國。公爲之助葬致祭,撫卹其家。繡衣使者奏公淸白、慈祥爲一道最,上特賜表裏一襲以褒之。
辛巳,議政公僦寓醴泉地,公亦棄官歸侍。耕山釣水,樂以忘貧。日與鄕老、隣翁,設濁醪、野蔬以爲歡。是冬,議政公捐館舍,卜葬于堤川縣遠西倉北十里遇慶里,奉大夫人廬其下。憂毀成疾,背發大疽,幾殆者兩歲。
甲申服闋,授尙衣院正,改弘文館校理,又引前罪以辭,上不許,不得已拜命。又辭而遞,遞而復授者再。上章乞養,出爲南原府使。府號難治,人言非猛莫制。公笑曰:「誠信待民。尙恐難化,有意爲猛,豈能服人?」到府一以寬莅之,吏民皆懷,亦無敢作橫者。賊臣金自點爲相,奉使赴北,據例求索列邑,人皆望風輸貨,公獨以紙扇數種投之。自點怒曰:「是慢我也。責令益其數。」公更以紙扇如干添之,自點益忿恚,終不受。及湖西有變,上變者言:「賊黨連結兩湖,中外震驚。」自點言於朝堂曰:「南原倅閔某性寬緩,必不任捕賊,宜改之。」諸公不應,乃止。
丙戌秋,以校理召還。丁亥,又以校理遷司諫。參鞫姜庶人母,自點主其獄。會諸官議刑,公曰:「姜母以故相之妻,封號未改,不與他等,不宜輕加刑訊。宜先鞫辭連者,有左驗然後乃可。」自點大聲曰:「司諫欲緩獄以縱逆耶?宜具奏請旨。」意欲陷之不測,李公時白諸人力止之。自點復罵曰:「司諫亦動於外議耶?何不斥言於外曰『此獄某相專主之』耶?」又爲執義、司僕正、副校理。
戊子,爲承文院判校、侍講院輔德。己丑,上冊封今上殿下爲王世孫,銓部選可爲奉禮者,注入,上命改擇,遂以授公。禮訖,推慶恩加通政階。及孝宗嗣位,爲養求外,爲安邊府使。節用省費,斥其羨設義倉,條爲久遠之規,民甚惠之。
壬辰任滿,入爲承政院同副承旨。時正言李萬雄等論劾尹善道,忤上意,嚴旨屢下。公在院直,啓陳人主喜怒不宜失中,上益怒。公欲再啓,同僚以夜深爲難。公曰:「君有過擧,近臣不可不力爭。」遂啓之,語益勤切,上怒稍解。嘗於朝班,與善道竝坐,善道問寒暄致殷勤,公終不應。或言:「其已甚。」公曰:「尹不吉人也。不可與之言。」遞爲兵曹參議。參議管內,例有別徵布,雖多盡歸私費。公命悉入正庫,以助經費,省中吏嘖嘖言前所未見也。
癸巳,出爲江原道觀察使。申飭列邑,修明軍政,捐出營儲,助民蠲役。訓局廣設屯田於峽邑,募集流民。公狀陳其爲弊之端與難行之勢甚悉。時相怒以爲格沮,反加勘責。是歲五月,江陵府有降霜之異,上命道臣往詢府中冤獄有無。公奏言:「前監司柳慶昌先已具狀上聞,惟朝廷早賜處分而已。今無可更詢者。」竟以不往江陵坐罷。
甲午,敍拜同副承旨、兵曹參知。乙未,爲右副承旨、左副承旨、右承旨、兵曹參議。秋,丁大夫人憂。丁酉服闋,爲兵曹參議。戊戌,爲工曹參議。
己亥春,請暇省墓。親知多以衰病止之,公曰:「吾固老且病,若年益老病益痼,卽將不復見父母之藏矣。」強自行及還,疾果大作。數旬而安,遂解職家居。五月四日,猝聞孝宗大王昇遐,蒼皇赴闕,哭泣盡哀。旣成服而出,憂憊不能食,忽一日,血從鼻眼出無數,家人驚遽。公曰:「死生命也。當安而俟之。」已而血止,自是氣常不平,至七月六日,腫發項左,數日寢劇,十七日戌時,終于居第之廳事,壽六十五。嗚呼痛哉!尙忍言哉?
公姿稟粹然無雜,渾然無飾,溫良仁愛,和易恬淡,謙恭退遜,廉潔畏愼。未嘗有計較利害、徼名營進之念,亦未嘗有一毫傷人、害物之心。發乎言者,一於忠實;見乎行者,一於謹厚。雖有所不中,未嘗文之以僞也。少有苟且嫌惡,不慊於心者,則若針刺在身,亦不能頃刻安焉。性又沈默寡言笑,不論人長短,不喜交遊,不好燕樂,不近聲色,不問家產有無。坐無氈席,傍無侍御,几案間無一長物。杜門終日,環堵蕭然,其於世利、紛華,蓋泊如也。世之聞公之風者,皆曰:「仁厚長者。」莫不誠心愛慕,禮貌尊敬。如舊游親交、素相狎者,亦皆呼之以官而不以字焉。時俗好議論,動以色目相加,至於公,不敢有所指名。
其孝友篤至,平居左右侍奉,其色怡愉。屢爲養乞郡,甘旨之外,必盡所以樂其心者,大夫人壽八十餘,尙康寧。長姊老寡,又無血胤,公迎致于家,事之如母,有所得,無少多必分之。嘗愛妹壻樂靜趙公〈名錫胤,字胤之,號樂靜。〉爲人,有事必相咨議,趙公亦深敬之。情意洽然兩得,有時把酒論說,娓娓不相厭也。常謂諸子曰:「汝輩作人,宜師法趙胤之。」趙公旣沒,卹念其寡妹,亦如姊焉。
居家御衆,恩意周遍,雖有過失,專務掩覆,內外雍和,自無間言。其敎子,自幼不得戲游傲放。旣冠,不得妄與人交;旣仕,戒以當官盡責。公在外日,嘗以書戒諸子曰:「吾家自立巖先祖以來,出身者無幾,又皆困於泥塗。先君有隱德而世無知之者,數十年在外,畢竟官位不滿於德。至于今日,余之前後忝竊,已踰涯分。汝之兄弟大小決科,亦及於慈親在堂之日,數年之間,驟躋淸顯。此實祖先積德餘慶之所及,而亦世間稀有之事,人皆爲華,而余則甚以爲懼。自古盛滿之家,鮮不以驕肆、侈大致敗。吾家本來淸貧,衣服、飮食之奉,雖欲侈奢,固不可得。至於名位,則可以知戒,蓋好官、美職,不可久居以妨賢路。持身、處心,必主謙退、抑遜;待人、接物,必務樂易、和平,令人人見之者,皆曰『某人家風忠厚』云爾,則豈非好語乎?況我先人恭謹自守,口不言人過失。此則汝等之所親見,汝等念之戒之。」
又曰:「世俗不知禮讓,專尙驕傲,甚至年長以倍之人,視若等輩,吾所甚惡。閱世已久,屈指儕輩中以驕得名者,無一人享壽、享福,尤可戒也。汝須惕念。凡長我數年者,必致恭敬,雖親交、昵友,亦勿戲笑嘲弄,自損威儀。吏胥、賤流,亦皆待之以誠信。至於臨大事、決是非,唯當斷之以義。」又曰:「勿爲矯激之言,勿爲朋比之論。勿問彼此,唯取善人;勿分親疏,唯許正論,則可以行世而得令名矣。」丙申,維重爲臺官觸上怒,黜爲鏡城判官,卽日發遣。公與之別曰:「遠黜不足念。惟愼疾,無貽吾憂也。」戊戌,鼎重擢授東萊府使。萊接海蠻,公又以書戒曰:「吾性不喜玩具,汝所知也。勿以殊方一物累我也。且爲官者,自持廉白,方可御下而服其心。」其他平日訓誨子孫者,無一不出於謙謹、忠厚之意。諸子不肖,雖無以奉承訓戒。觀于此,可以知吾父敎子之有法,亦可以知其志意之所存也。
其於族黨、內外疏戚,視之如一,卹其貧窮,濟其急難。聞其死,雖遠不御酒肉,至於相識亦然。凡得時節饋遺,爲之均分,常籍其鄕里、名字,以備遺忘。比屬疾,猶自手分節扇,遍及鄕族。或有訃先而扇後者,皆執扇以泣曰:「吾屬將不復見此物矣。」
其當官,不擇夷險爲趣舍,惟其所遇,務盡吾心而已,不爲赫赫近名之事。平生不喜榮宦,晩益無意焉,有除輒辭。日以勸課兒孫爲事,間出郊莊,與隣里童冠賞花釣魚,優游自樂。水部職閑,皆謂便於老人,而公曰:「雖閑猶不如無。」又告病而免。然其一念常惓惓於朝廷,每聞政令得失,憂喜之誠,形於言色,至或累日不解。及山陵未定,論議紛爭,愍然憂歎,疾病,猶問山陵已卜否。
其接人,恂恂和悅,一出於誠意,未嘗有所薄厚也。然於不善者,則亦未嘗假以辭色。樂善、好禮,見當世德人、賢士,必愛而敬之,有非毀者,則必痛疾之曰:「己不能爲善,又忌爲善之人,獨何心哉?」冠昏喪祭,皆用古禮。嘗命製深衣而未成,病革,顧諸子曰:「可速成。」姊妹來問疾,但曰:「苦苦。」親友至,輒引入相接,語言酬酢,無異平日。不以一言及身後事,正坐恬然而逝,嗚呼痛哉!尙忍言哉?自公始有疾,親族之省視者交於門,旣甚也,執湯藥相守不去者十數人。旣終也,哭泣相弔,皆盡哀焉。訃聞,上賜賻如儀,命禮官祭之以文曰:
惟靈!
家傳淸白,世篤忠純。
稟資寬裕,秉心謹醇。
飭躬砥行,懷瑾握瑜。
遂擢魁科,自致亨途。
無慕無營,孰疾其驅?
繼德弗替,令聞彌章。
豸冠司直,玉署含香。
迺遷銀臺,復佐西銓。
左右俱宜,不懈不愆。
三典雄州,厥有治績。
受節觀風,于彼濊貊。
歸視其家,破垣徒壁。
兩朝出入,三十年餘。
豈無夷險,一節如初。
惟神所勞,宜爾福祿。
敎忠承華,父子緋玉。
奚止家榮?有賁邦國。
謂宜長年,保其寬樂。
云胡一朝,遽聞不淑。
善人其亡,予實悼惜。
追惟舊勞,替陳菲薄。
庶幾有知,聽此侑告。
知製敎李慶徽行也。
貞夫人李氏先公六年而卒。男五人,曰有功,十歲夭,曰次功,三歲不育,曰蓍重,生員壯元,典設司別檢,曰鼎重,文科壯元,禮曹參議,曰維重,文科弘文館校理。女四人,長許嫁未行而沒,次適司憲府執義李延年、次適進士洪萬衡、次適士人鄭普衍。蓍重娶府使洪𩆸女,生三男,曰鎭夏、鎭周,次幼,二女亦幼。鼎重初娶洗馬申昪女,生一女,再娶承旨洪處尹女,生一男,曰鎭長。維重初娶判書李景曾女,再娶判書宋浚吉女,生一男一女,竝幼。李延年一女,適參奉韓後相。洪萬衡二男。鄭普衍一女一男,竝幼。
始先妣之喪,卜葬于扶安,旣治壙,有水患,乃改窆於木川。及公卒,又擇兆於忠州江北天登山下大陽之洞老峙之左負癸之原。距堤川議政公墓三十里而近,遵公平日欲近先墓之意。乃以是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己酉,奉柩窆焉。遷夫人墓,同日合封之。
旣畢事,不肖子等追慕攀號,無所逮及。竊惟我先公居家之行、立朝之蹟,皆偉然可傳,而不肖等愚陋無文,不足以形容其德美,敢略述梗槪如右,謹以請于當世立言之君子,鑱辭于石,顯示無窮,思以免夫不明、不仁之罪。嗚呼痛哉!尙忍言哉?先妣貞夫人有懿德、至行,自有狀,今不附入於此云爾。崇禎庚子四月日,不肖孤蓍重、鼎重、維重等泣血謹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