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集/卷四
傳
[编辑]淡婆姑傳乙酉
[编辑]淡婆姑。南蠻比丘尼也。世莫知其本。或曰。秦始皇帝時。方士徐市入海求不死藥。婆以童女從。獨得靈藥。秘之不與市。逃入蠻中服食。遂得神靈之術。幻身匿形。隱於草木云。蠻俗信佛。婆自以有匿藥惡業。遂捨身結願。性酷烈。截體㸐肌。了不愛戀。積習沙門淡泊之敎。因自號其法。名曰淡。蠻人尊之。遂呼爲淡婆姑。竟得三昧。火自燒。法其法。以一條光明火。放百千億淸竗氣。散入人鼻口竅穴。消去人心中種種穢惡。其術始聞。若慘苦瞑眩。而能變現其光氣。使人熏入骨髓。而不自覺知。故人久而無不悅之。婆業旣以施導衆生爲心。凡人之賢愚貴賤。皆不擇。遇之懽然相接。傾囊垂槖。無所惜也。世有王公貴介。沉酣酒肉。每宴集飮食肴羞狼藉。然及酒罷茶訖。輒邀婆。婆卽造。造輒淸坐。終日對爐。撥灰而已。然人皆神醒。心爽如吸沆瀣。其感人靈竗如此。雖大儒莊士素不喜比丘者。往往酷愛。婆葢其開心性通神明。最有助。故取之。或戲問婆曰。婆臭味。當與誰似。婆曰。香妖葷穢。甘酸易壞。辛辣多毒。臭味者。非道之眞也。吾豈以臭味爲者哉。吾所謂神生於臭化。火傳於薪盡。塵飛色滅。卒歸於空者也。人以爲名言。婆旣示寂。有紫氣。棲其房。久而淋結。黝黑如漆。人以爲靈液。或傅諸般瘡癤。能立療。其徒甚異之。種類甚繁。別爲叢林一支。皆稱淡婆姑。然其道猶不傳。他國。至明萬曆中。往往托蠻舶出來。今中國亦處處有之。以其南方靈異之道。故或謂之南靈云。余家有黃媼者。甚與婆喜。故余亦因以親善。雖謂之相契於臭味之外者可也。粗爲傳。且贊曰。
我誦楞嚴之經。觀香嚴童子。以香寂得法。其偈曰。見諸比丘。燒沉水香。香氣寂然。來入鼻中。非烟非火。非木非空。去無所著。來無所從。道固有不謀而相類者耶。何婆之若竗印於斯旨耶。婆之道以酷烈爲善。因淡泊爲法門。臭味爲糟粕。空寂爲本色。故形可使槁葉。而心可使死灰者。其妄身之有時而幻也。如如了了。若存若滅者。卽其眞氣之常散。而常不散也。世之不喜婆者。或以妖邪比之非也。然亦有愛婆太甚。如病渴饑。若此者。抑或近於流入異端之歸也哉。
箴
[编辑]悔箴乙未
[编辑]余少累科擧。出入名塲。晩始志學。患不篤專。賦命險釁。荐罹家難。築墓廬于淳昌筆老之里。乙未十月。擧家入居。爲文告土地。其末曰。山泉出淸。秋木歸本。窮而理復。善端或萌。翌日晨朝。以大易筮之。得復之坤。不遠復。无祗悔元吉之繇。噫。神其或者許之矣。歲月如流。節届新正。出晦齋先生文集。讀其元朝諸箴。有正德庚辰。居廬所作立箴者。乃知先儒雖處憂苦之中。不廢箴警之辭。遂取易占无祗悔之旨。作悔箴。
恭惟大易。以占示民。吉凶悔吝。其理諄諄。修吉悖凶。過悔惡吝。吉一而已。其可不愼。原人有生。氣理成性。理無善惡。氣有邪正。氣強理弱。遂爲消長。物欲助之。強者張王。所以易占。少吉多凶。惟悔一塗。善惡始終。終而悔之。其悔也吝。始而悔之。其惡可善。嗟我生世。三十四年。其間可悔。百千其端。心無定力。體無浩氣。風波滿胸。頃刻百起。血肉煩惱。四支或怠。蹶然發憤。有時振刷。上帝在上。嚴師在側。乃整衣冠。乃啓方冊。心虛體直。道體斯在。義理湊泊。零零碎碎。瞥然失之。依舊昏憒。其昏則恒。其明則乍。天命赫然。我乃棄惰。一身之悔。此其大者。本旣不立。行何能達。言傷煩肆。動病輕脫。不禮不正。或視或聽。居累衣食。仕近勢名。學無實踐。文有虛聲。心知好義。事或交利。表裏未一。言行相愧。忠愧事君。孝愧事親。喪愧毁戚。祭愧齊愨。身旣失檢。敎不行家。推之事物。應酬輒差。朝之所爲。夕已悔之。昨之所悔。今日復爲。天誘善念。復此窮途。稽首明神。願牖迷愚。明神孔監。詔我大繇。其繇伊何。地雷初九。曰汝能悔。貴在不遠。悔至无悔。其占吉善。天壤毫釐。厥變可玩。履霜堅氷。反覆手間。閔余不天。蒙此惸恫。庶奉明訓。祗栗厥衷。矧伊新廬。密邇先靈。居桐之悔。昔人所程。一年將窮。萬物復元。天心孔仁。我識其端。惟此悔心。乃仁之機。克己復禮。其始自茲。舊習旣去。新德可希。喜怒哀樂。養於未發。天理人慾。纔發便別。身心內外。動靜語默。遵帝之則。達天之德。富貴厚生。貧戚玉成。委身處命。無慮無營。安居廣宅。卓立無朋。廓公順應。貞吉悔亡。惟懼頻復。亦戒助忘。天君在此。矢以箴章。
銘
[编辑]堂兄德重琴銘
[编辑]林子德重。不解琴而愛琴。愛之而亦未嘗學操也。新作玄琴一事。屬其弟彛好銘之。且曰。知吾趣者獨子也。銘曰。
乘興而弄。潮至水鳴。興盡而釋。風濟條停。先生之琴。得意忘聲。是謂昭文。無虧無成。
申養直眞珠琴銘
[编辑]寂然不動者。琴之心。感而遂通者。琴之音。方其寂也。窈窈乎無中含有者。是謂未發之中。而如珠之在淵。及其感也。累累乎曲折離合者。是謂發而中節之和。而如珠之走盤。申子作琴兮。甚善名。我茲爲銘兮。觀我生。
養直得琴銘大喜。倩德重書之曰。將以託吾三人之契也。遂綴其意。作琴匣銘六句以遺之。
[编辑]茲維養直之琴。彛好之銘。德重之筆。百年之後。絃可絶。琴不可滅。
洪師琴銘
[编辑]孤雲詩酒之鄕。寬谷歌誦之墟。山蒼蒼水泠泠。鳥獸哀號而欷歔。嗚呼先生不歸。傳此聲者琴歟。
蒙泉齋銘
[编辑]物穉曰蒙。人穉曰童。惟其穉故養爲聖功。然人聞道。早晩不同。道苟晩聞。白首童蒙。幸伊吾人。年皆未立。苟得其養。何遠不及。我觀蒙齋。爰發其象。泉水在下。靑山在上。山靜水淸。體用相涵。靜以養性。淸以養心。我觀蒙泉。天一初生。誰能不汨。俾達其行。盈科一放。千里瀰瀰。斂爲方塘。天雲無際。人生厥初。理無不完。蒙昧未發。如彼毖泉。匪致曷知。匪力曷行。明誠博約。是乃功程。讀書窮理。反躬踐實。隨分竭力。勉焉勿輟。三省四勿。九容六有。隨處察識。習以悠久。道遠乎哉。爲之則至。文章藝術。又其餘事。瞻彼日月。盛年難再。窮廬枯落。昔人所慨。嗟嗟蒙士。奈何不學。我亦蒙者。詩以自告。
水碓銘丁酉夏。病寓雲住山寺。寺門水石頗佳。每朝曛。步出坐石上樹陰間觀水。居僧置水碓於其側。默而觀之。時得小趣。○二首
[编辑]水往過而來續。機靜極而動復。其靜也所以動。其動也不自用。異哉。機以人。動以天。
舂之功待乎動耶。動之力待乎靜耶。合動靜而運其用者。水之爲耶。水之所待者。又誰耶。是謂自然之竗而所乘之機耶。噫。
贊
[编辑]硯贊
[编辑]質重。所以能固。中虛。所以能受。常用而不自用。所以能久。事至而應。水盈方塘。事應旣已。雲卷玄空。問何以然。主靜之功。
說
[编辑]瘤石說
[编辑]今夫人之氣血壅閼。筋肉虧壞而後爲瘤爲癭。石之瘤也亦然。水土之精。交搏而有欝有泄。於是贔屭而成形。均之爲病也。然人而有是病。則人惡之。乃於物。則藏護愛玩以爲奇。是豈愛惡之正歟。葢石雖瘤於形。而有不瘤者存焉。黝乎其竅可以通。洞乎其腹可以受。剛而不燥有所施。疎而不泄有所翕。故好事者。取其德而忘其形。實以嘉土。涵以淨水。奇花詭草以布之。文甃綠甆以薦之。而向之駁然而贔屭者。葢蒼然而爲奇矣。屠之兀。左之瞎。桑之背管。皆人之瘤於形者。而獨其德無所遇。彼靡色曼容豐頰而多肉者。無不珥貂薦豹。坐軒駟而食鍾鼎。悲夫。余有石癖。得一石於江澨。石工識之曰此海石之瘤也。遂書此。爲瘤石說。
改字說
[编辑]余初字潤甫。取傳之德潤身云爾。旣而思之。潤者。德成之效也。今余方求德者。遽以德成之效自居可乎。求所以易之而不得。讀詩。得大雅之天生烝民。有物有則。人之秉彛。好是懿德。遂自命曰彛好。古人言人能名人。名不能名人。况於字乎。世俗之人。不務其實。苟欲好其名字。或屢改之。或就名公巨人。求序說以自傳。是過也。余以初字。行輩流中。今遽易之。是不可以無解於朋友。遂粗爲說。以明余之志。嫌以成德之事自居。非欲好其字者也。
雜說二首○吾家與吾鄕。有雞虎二事頗奇。書之爲雜說二篇。亦子厚三戒之類也。
[编辑]家故祝雞。每夏秋之交。子雞毛羽爪距始成。揖揖成羣。人有遺老牡雞者。體尨然特大善鬬。葢負其力。又年尊。遇衆子雞無狀。行則羣驅之而奪之食。衆雞不勝困。一日。牡獵於圃。得甚施施。來見衆雞。喜若將號令如前爲者。衆雞忽行列立。其末者挺然逆戰。牡意無之。踢其顚。輒走。次末者續而進。二三合。亦輒走。走則又次末者進。前者出而後者入。牡怒益出力搏之。子雞益以次進。沒其行。皆一戰。戰亦已三四十合。於是。最先敗者又赴之。牡怒益甚。力益倦。搏法稍稍不如初。衆雞度不支。遂傾羣合趨左右迫。牡勢莫敵。曳翅繞除北走。衆乘勝競追之。隘於牆。雜蹴殺乃已。噫。彼非有召號謀議也。特憤於凌暴。顧力弱。計欲以衆窘之。番休迭擊。卒能殪凶強。雪耻辱。何其智也。六國以天下七分之六之衆。望秦人之旌旗金皷。纍然而自繫其頸。相匍匐請降。曾雞智之不若哉。雖然。亦有倚力恃強。行不義於衆者。罕不敗。項羽,呂布是已。〈右子老雞〉
縣某里。患惡虎。置穽焉。果獲。里少年。從穽上俯窺之。跌而墜。虒初若不見者。里人驚走視。計無出。相與垂大綆。懸上之。虒輒抱不得上。投矢石懼之。虎輒少囓。裂人衣。爲將磔食狀。里老父曰。噫。智虎也。亟啓穽之門。遂啓虎出。人亦獲全。向使虎愚也。必不勝一朝之怒。而逞于人。今不然。可不謂智矣乎。夫以虎之暴猛。爲其身謀。廼周遠若此。異哉。或曰。虎大獸。其智也宜。豈其然耶。貪於毛髮之利。而誘於穽。愚莫大焉。愚於初而智於後。抑又何也。得非所謂禍起於不虞。而慮生於憂患者耶。〈右陷穽虎〉
從政圖說
[编辑]從政圖者。博流也。其法。聯數幅之紙。縱橫而畫之。若井然。合而總之。爲井之區若干百。每一區。書一官。悉叙內外之官若干百。而區之餘者。尙若干。又著以誅辟竄置流配之所。列以流品正雜仕進之格。注以黜陟內外褒罰之文。削三寸之木。上下四方若一者三顆。是謂骰。逐一面刻一字。其爲字六。曰德,文,武,勳。曰貪,軟。太上德。德爲儒逸。文武次之。爲科目出身。勳又次之。爲勞爲蔭。最賤貪,軟。貪爲贓。軟爲不勝任。德,文,武,勳。各以其格進。至于退。而局一終。退之爲言。休致也。年之高。德之卲。爵之極。而後許退。以退之後先。而爲輸嬴也。戲者數人。耦而坐。握骰而迭擲焉。旁一人按圖而司法焉。其擲之術。專其心。一其指力。讙呼叱呶。砉然而發。轉走面旋。若跳若立。極其勢之衰而止。於是司法者。視其擲之工拙而上下。其擬議一斷之紙上之法。不敢以意左右低仰之。陞者降者入者出者其貴者。或一擧以卿相之位予之。賤者或落之。無資地。抑不得調一官。甚者或抵罪至死。然陟而貴者。固未嘗德司法。降而賤且抵罪者。亦不敢以爲怨。局旣終。勝者負者。各袖手斂退。讙者噤。呶者默。憮然悟得與喪之爲一塲虛幻也。林子曰。博流皆小數也。然余於從政圖。有取焉者四。盈數尺之紙。而一王之法昭布具備。典也。其司法者唯紙上之法。不敢意左右之。公也。其擲者專一其心力。陞降貴賤一反之已。不敢德怨人。禮也。讙者終噤。呶者終默。悟得喪之爲虛幻。達也。孔子曰。不有博奕者乎。猶賢乎已。况四物備乎。噫。世之司法者。皆公無私。唯紙上之法。仕者皆禮而達。得之不爲德。失之不爲怨。若此俗。其庶幾哉。噫。
雜著
[编辑]書伍子胥傳後
[编辑]伍子胥不就父之召。亡遁走於吳。卒說闔廬。夷萬乘之楚。鞭平王之尸。屠費無忌之族。論者以爲烈。余獨以爲不然。方伍奢之召也。尙就而員走。人皆爲員之走是也。余以爲就者是也。父在死地。而召我以求生。雖明知其並死。隨父死。義之正也。子胥之走曰必復讐。復乎否。何可知也。其能卒成其志於數十年之後者。葢幸耳。彼其殺王僚立闔廬。皆危事也。假若王僚未可殺。而專諸之謀先發。則是子胥爲奢之畔子。而爲吳之盜賊也。復讐之志。何可明於後世乎。論者謂子胥之智。能策其必可成。非齟齬爲之者也。是或然矣。事又有不可知者。員之行丐於道途。幾年矣。其退伏於田野。又幾年矣。自走吳至入郢數十年之間。人之死生。又何可知也。萬一志未成而員先死。則員不免爲罪人矣。雖員之心。必悔其不爲尙矣。然此皆不足多辨者。天地有二大。君也父也。古之人。有勢不皆以兩全者。則君子或責之以自死焉。况員之事義。足以兩全者乎。無忌之族旣赤。則子胥之怨已伸。而奢之憤。亦少洩矣。父母之國。不可以覆也。吾王之骸。不可以辱也。史云。鞭之三百。嗚呼。是可爲也。春秋之義。君父之讎一。彼楚王者。伍奢之所世世北面之君也。是員自以爲逞父讎於平王。而吾恐奢之䰟。將寘君讎於員也。嗚呼。員前之走。旣非義之正。後之復讎。又不容於春秋之誅。何以爲之烈也。
書李陵傳後
[编辑]世之論李陵者。或與衛律並齒。是則過也。陵非律伍也。然陵何可免於君子之誅也。方陵之不與韓延年同死。而降於凶奴也。彼其志誠非苟求活一朝之命者也。陵之罪。不在於降凶奴。在於聞漢殺其母。而不能死耳。於此之時。陵之道有二。奪單于之頭。奔歸。戮於漢之北闕之下。帝嘉其功而不加誅。則歸哭母丘。身自裁於墓側以謝母。一也。以爲單于之頭。不可奪也。漢不可歸也。聞母死之日。南望大慟。剚尺寸之刃。以謝不忠不孝之罪於天日之下。二也。漢殺陵母之後。陵不歸固當死。歸亦當死。誠陵辦此。則其心迹可白於天地。而後之君子將有哀陵之志者矣。軍沒而不死。以爲有待。母以我死而又不能死。又將何待乎。陵之罪於是無所逃於天地也。陵烈士也。惜乎。不知君子處死之義也。然君子不曰惜焉。以其罪大也。
書東史會綱後
[编辑]謹按天下之生久矣。生民之變。靡所不有。而高麗四百七十餘年。三綱九法。一何壞亂怪異之甚也。豈其祖宗創垂之初。立家立國。不合先王之道。而後世子孫之亂敗。有所自來者歟。述夫,謙京,方旼,福茶,坦愼以後。內則權兇執君上。擅制一國。外則叛賊託上朝。謀覆宗邦。於是君不君而臣不臣矣。薊國釐降。以婦乘夫。淑昌新寡。由子烝母。於是夫不夫而婦不婦矣。烈,宣,肅,惠父子交訟。國有二王。相爲代謝。於是父不父而子不子矣。綱淪法斁。百怪斯備。至於頭陁入于宮禁。牟尼生于閭家。而高麗氏之亡。遂决矣。葢自恭愍遇弑。禑,昌相繼放廢。迄于恭讓。十有五年之中。王氏之宗廟社稷。免於不血者。幾希矣。于斯時也。我太祖威德日盛。卒得大寶。雖其南巢之放。猶有慙德。曆數之歸。天也非人也。獨恨夫當世昏亂。史官失其職。後代修史者。如鄭麟趾諸人。識見不明。殊不知春秋之婉。綱目之嚴。其義並行而不相悖。凡權度予奪。不循天理之公而事實之。白黑朱紫。往往亦以意變置。遂使疑者愈疑。而信者亦不得爲信。其害不唯以誣前朝。亦反足以有累於聖代。而通鑑於此。一無所證正。其後吳氏之東史纂要。兪氏之麗史提綱。區區欲存一二。筆削於其間。雖於大義有見。然見聞旣寡。事實難詳。遷就補綴。終於苟而已。嗚呼可勝惜哉。今是書起自新羅始祖。至于高麗恭愍王而止。以爲降乎恭愍者。尙有名山大川之逸史。金匱石室之秘書。搜訪採摭。續成信史。使春秋綱目之法。不墜於斯世。深有望於後之君子云。
書故司䆃寺僉正趙公泰壽行狀後
[编辑]子程子有言曰。學而至於聖賢。修養而至於延年。分明人力可以奪造化。余於故僉正趙公。見之矣。葢公早嬰奇疾。醫家所云。法不逾十年者。而公屛絶嗜慾。專心內治。如是者四十年。得壽五十八而終。知公者皆以爲難焉。公今相公東崗先生之胤子。少時文詞夙詣。筆傳其家法。自病後盡棄之。獨時取聖賢經傳性理之文。以資其浸灌玩養之功。其學本立於孝。而敬身以全其受。精生於靜。而謹事以致其用。年逮于白首。而保心如赤子。地處於朱門。而藏身若處女。其工夫所造。獨得於內者。亦類非世俗號爲學問之士所及也。嗟乎。聰明性之才。疾病形之感。壽命氣之數。才非愚者所能得。病則聖賢所不免。領惡而全善。以自盡其所受之數命者。詎非學歟。其亦可爲世之忘生徇欲者法矣。公二子進士君。錄公平日言行。以某雅知公隱德。求爲誄。顧余屢經家禍以來。神識荒耗。不復治文字事久矣。言之不文。不足以誄賢者。旣無以副孝嗣之意。謹書子程子之言於狀後。以見君子盡命之一端。抑嘗聞之矣。君子之道。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公之德實似之。子之狀備矣。世之知德君子。必有知愛之者焉。亦安用誄爲哉。
期三百語錄乙酉○期三百。於傳註詳矣。然蔡傳。只擧大綱分註。諸儒之論。或說頭。或說尾。讀之每患汗漫。今刪複撮要。名爲期三百語錄。私自便其考覽。非疊床而架屋也。每一條終。皆以也字韻折。亦欲使條理井井易看也。
[编辑]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天與日月。皆東出西沒。而天行一日一周而又一度。日行一日適一周。月行一日不能一周。其不能者。較日爲十二度十九分度之七。此天與日月常行之大略也。天體無倪。本非有度。以與日離合故成。每一日。天些進而日些退爲一度。積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其爲度亦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而天與日一會。日之法九百四十分。日行有常。不必有分。以月之不及日。參差不齊。故設分於日以筭之。以日之日行一周。分爲九百四十分。月之不及日一日爲三十一分五分分之四。積二十九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四百九十九。而日與月一會。葢天與日離近。而日與月離遠。故其會有疎數也。日行積三百六十五日。爲三百六十五周天。已三百六十五周。又一周三百六十五度。是時。日在天前四分度之一。天以四分度之一。日力行盡四分度之一。未周處而恰與日値。於是。日恰退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月行積二十九日。通爲二萬六千三百三十七分五分分之四。日行已二萬七千二百六十分。是時。月在日前十七分五分分之四。日以一日之半強。日力行盡九百四十分之四百九十九分。月纔行四百八十一分五分分之一。而恰被日逐來。於是。月恰退日九百四十分。此天與日日與月。進退離合之綜錯也。日之行。用於日日行東西一周。爲一日。月之行。用於月月與日一會。爲一月。天之行。用於歲。天與日一會。爲一歲。葢天與日月之行。日行最得中。月遲而不及。而天過於速也。遲速參差。進退綜錯。而造化生焉。不如此則千歲之日至。五尺之童子。可屈指而臆也。一歲統十二月。一月統三十日。三十乘十二。爲三百六十。三百六十日。乃一歲之常數。而月與日會。在二十九日半強。二十九乘十二。得全日三百四十八。又爲半日強者十二。湊其二每爲一。又成六日零。成全合而爲三百五十四日零。較常數少五日有奇。是謂朔虛。奇者。零之餘闕。零者。強之相積也。天與日會。在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較常數多五日有奇。是謂氣溢。少者五日。多者五日。又各有奇。合之一歲之餘日。爲十一日而欠。是謂閏日。積三歲而一月之數。始足也。積閏日而置閏月。故三歲一入。或二歲一入。大率兩閏之間。三十二三四。月之隔也。以月之合朔而作月。以中氣之進退而置閏。有餘則留之以與後。不足則引之以先益也。每一置閏。餘數尙積。不能整齊。至十九年而七入閏。是謂一章。天數終於九。地數終於十。而氣朔分齊。於是舊數略盡。而來數始復也。然而零碎餘分。猶未淨盡。積至四五千年之間。一遇恰盡整齊之時。是謂上元之歲。十一月甲子朔朝。夜半冬至入而舊章終。新章始。卽曆家所云。五星如連珠。日月如合璧者也。經曰。期三百六旬有六日。以閏月。定四時成歲。閏者。聖人之所以裁天道。授人時之竗用大法。無此則天人不相應。未一章而年時節氣。皆無所取則也。其進退奇零之數。自度至分。由分而下。又有釐毫忽絲秒。零不厭細而筭不厭析也。其剩積之數。進加之法。可布筭而策。今不能悉著也。此其大較。其增損之匀停之。爲曆者以智爲斟酌也。自堯以來。言曆者數十家。其法各不同。各不同而各皆合者。天有此數而已。橫筭之亦此數。縱筭之亦此數。所以筭者不同。而所筭者常此數。故其至常同。譬之二人同射一的。一人左操弓。一人右操弓。其操雖不同。而其射常此的也。
答天地一半問
[编辑]或人問于余曰。昔西方之國。有二子焉。窮天地之涯。南至南極。北至北極。東西至于溟海而後返。遂作天地之圖。其圖並論天地之外曰。地下亦有大齊州。略與地上同。其人反足而行。其信然乎。其反足而行者。何謂也。余曰。然也。此非必窮天地之涯而後知也。且夫也。非論天地之外者。乃天地一半之說也。反足而行者與夫地上之人而言也。東西之路懸。度之嶺隔焉。東之人行此嶺。西之人亦行此嶺。東之足西反。西之足東反。今地上地下之人。同履此地。其足之相反。亦猶是也。其人曰。然則地下之人。倒而行。可乎。余曰。嘻。子亦不知夫理者也。子知夫上之所以爲上。下之所以爲下乎。何則爲倒。而何則爲正乎。天者。陽也。陽之所在。非上乎。地者。陰也。陰之所在。非下乎。陽尊陰卑。而上下定焉。夫何往而不然乎。天所在者。人所上也。夫子不見夫磁石乎。置鐵於器。持石而環之。則石之所移。鐵輒回而首之。氣類之所屬也。今夫首天而足地者。人之道而理之正也然也。馬牛犬豕。首於天地之兩間。草木首於地。自夫人而觀之。豈不甚倒而難安哉。亦各從其氣類也。順其氣則正而安。逆其氣則倒而危。故人安於首天。獸安於首兩間。草木安於首地。磁石之鐵。安於首石。地上之人。以天而爲上。地下之人。亦以天爲上。吾不知其孰倒孰正也。其安之一也。其人曰。凡物必有附著而後能存。物之理也。若羽毛也塵埃也。浮於空無所著而不墜者。輕之輕也。一塊之石。不甚重也。投之於空。未一瞬而已落矣。今以大地之重而懸於空。其理乎。余笑曰。鄙哉。此兒童之智也。子果以地爲附著於何物耶。以爲皆土而無窮盡無空缺乎。否則以爲載於水乎。曰。然。載於水也。曰。然。固料子之以爲水也。如子之言。以爲不可懸於空。獨可載於水乎。今夫地者。土也石也。子見以土投水而不崩而解者乎。以石投水而不沉而沒者乎。如吾子之所憂。吾知大地之已爲滄碧之海久矣。夫是皆氣也。天者。氣之淸而無形者也。地者。氣之濁而有質者也。有質之氣。隤然而中處。無形之氣。周匝於其上下。從地而上。從地而下。空蕩而盤礴者。無非氣也。其成也氣之凝。其寧也氣之積。誠何憂於墜乎。夫此地之厚。吾不知其幾萬丈也。然葢必有底也。其底葢亦土石也。此天之大。吾又不知其幾萬圍也。然其體至圓。葢半繞地上。半繞地下也。日月五星之行。亦麗天而半行地上。半行地下者也。天地生成之功用。無一息之或間。豈應截其一半。棄之於無用哉。有天則有雨露霜雪矣。有地則有草木山川矣。有日月五星。則有晝夜晦朔矣。夫然而豈獨無人類乎。語曰。六合之外。聖人不論。吾之說。誠近於好怪矣。然此非論天地之外者。乃天地一半之論也。觀地上之天地。則地下之天地。可得而說也。
論四端七情辛卯
[编辑]四端。發於理。七情。發於氣。元來未有無氣之理。亦未有無理之氣。則朱子之言。非謂四端不涉於氣。而七情無與於理也。特所主而言之異耳。不但所主而言異。細究其來歷。苗脉名色面目。亦自有界分。竊謂四者之端。探理本而立名者也。七者之情。緣形境而列目者也。故四端。自純善無惡。必理發未遂而掩於氣。然後爲不善。然一掩於氣而爲不善。則便不是四端。亦不是道心。以其探理立名。故理掩則不可仍冒其名也。七情固亦無有不善。若氣發不中而滅其理。則放而爲惡。然雖不中而滅其理。猶是七情。猶是人心。以其緣形列目者。故理雖滅。而其名無所改也。唯此處仔細覷破。卽四七之來歷苗脉名目所指。分明有界分。朱子之言。恐非記錄之誤。而退溪之見。亦非杜撰也。栗谷又謂七情。可以包四端四端。不能兼七情。則誠至當之論。而若謂四端。元是孟子就七情中。剔出善一邊而言云爾。則亦恐未爲的當。情之爲字。從性從肉。先儒見人性之緣血肉而發者有七種。而列數以該之曰七情者。七情之所由以得名也。端者。如端緖之端。孟子見人性之端緖。發見於心之動處有四件。而歷指以示之曰四端者。四端之所由而得名也。列數者該廣。故所列名目。四端於七情。固可相參。而指示者要妙。故所指地頭。四端與七情。逈然不同。是故。七情之名旣設。而又言四端。非剩也。四端之名各立。而反數七情。非欠也。今若直謂孟子就七情中。剔出四端而爲四。不可與七作對之證。則恐未然。栗谷又曰。退溪旣以善。歸之四端。而又曰。七者之情。亦無有不善。若然則四端之外。亦有善情也。此情何從而發哉。結之以人心有二本。亦恐有些不然。四端者。本性之發見而純乎善之名也。七情者。性之緣於血肉而發而亦非惡底名也。故退溪於四端曰。純善無惡。而七情則曰。亦無有不善。其下語儘有斟量矣。正如道心。覺於性命而純乎善。人心。覺於軀殼而亦非惡底心也。豈可遂曰道心之外。亦有善心。而疑之以心有二本。斥之以此心何從而發也哉。推其本。則善者皆理也。究其末。則惡者皆氣也。分其所從發。則或根於理。或生於氣。而根於理者。未嘗不發於氣。生於氣者。未嘗不資於理也。故眞西山心經贊云。人心伊何。生於形氣。有好有樂有忿有懥。道心伊何。根於性命。曰仁曰義曰中曰正。分明以七情屬人心。四端屬道心。而分兩邊說。卽四發於理。七發於氣。乃朱子之言。四屬道心。七屬人心。又眞西山之說。皆非退溪之創也。但人心道心。乃一時一口兩下說。故分明成兩隻。四七則各有所主而言。而非一時對擧見成說話。故不能如人心道心之爲的對。且人心道心兼情意。故意有曲折而能相爲終始。四端七情單言情。故情無曲折。而不能如人心道心之相爲始終也。然名目旣有兩般。來歷煞有兩路。則作圖位置分屬兩邊。未知其千萬不可。若慮後人不能活看。有漸漸開分支離。轉失本旨之弊。則略爲辨說以明之。恐好退溪答高峯之書。意在辨其本旨。而葛藤太多。不無分開太甚之病。而栗谷答牛溪之書。意在救其流弊。而恐亦有主張太過。揮斥太偏之疑矣。如何如何。
常看退溪理發氣隨氣發理乘之語。活看則兩句皆未必爲病。不活看則兩句皆有病。而栗谷乃篤據氣發理乘一句。謂天下之物。無非氣發理乘。此段尋常未曉。何謂活看則兩句皆未必爲病。理氣元非兩物。而亦非一物。故發之時節。雖無先後之可言。而發之地頭。却有賓主之可指。或言理發。或言氣發者。只是立言之賓主耳。如此活看。未必爲病也。何謂不活看則兩句皆有病。理氣雖是二物。而却成一物。非理在這邊。氣在那邊。到發時在這邊者先發。而在那邊者却來追到。在那邊者先發。而在這邊者却來跨取也。不活看則理發氣隨。有却來追到之疑。氣發理乘。有却來跨取之疑。所以兩句皆有病也。譬之人馬之說。理乘氣。氣載理。如人乘馬。馬載人。此人馬常時。元不相離。及到出時。有人先見去處。而馬自然隨人見處出去者。〈理發氣隨如此。〉又有馬却有向處。而人依然乘在馬上出去者。〈氣發理乘如此。〉言人出而載其人者。馬也。言馬出而乘其馬者。人也。則只言人出馬出。而語自圓渾者。朱子之言也。〈四端理發。七情氣發。〉言人出而疑於無馬。言馬出而疑於無人。遂言人出馬隨。馬出人乘者。退溪之言。而活看則不爲病也。見人出馬隨之言。則疑人先出去。而馬却來追到。見馬出人乘之言。則疑馬已有向處。而人却來騰跨者。雖非退溪之本意。而不活看則爲病者也。栗谷乃謂天下之物。〈以下缺。〉
論氣化理乘
[编辑]栗谷曰。天地之化。無非氣化而理乘之。又曰。天地之化。卽吾心之發也。天地之化。若有理化氣化者。則吾心亦當有理發氣發者矣。
竊詳栗谷此段議論。雖誠辨博。然亦恐有些可議者。理在氣中。渾兮無間。而主宰之妙。實行乎其間。故從古聖賢。只就氣上說粗迹。而主宰之妙。隱暎於不言之中。如一陰一陽。如陽變陰合之類是也。所謂氣化者。本只如此。雖言氣化。而主宰其化者卽理。故其言極妙。若曰。氣化而理乘。則理字甚不妙。且氣字有權。而理字無力。便似氣無所禀命。而理無所主宰矣。大抵先儒論造化。有沿流而泝源者。有從源而達流者。有源流。只是一水。故只言流以見源者。如一陰一陽之謂道。乃沿流泝源之言也。如鳶飛戾天。魚躍于淵。只言流以見源之言也。乃若從源達流之言。則必曰太極。動而生陽。必曰無極之眞。二五之精。妙合而凝。未嘗曰陰陽動而太極乘之。二五之精化。而無極之眞合也。故愚滯之見。妄謂退溪於理氣。雖非所見之差。而理發氣隨。氣發理乘兩句。下語不妙。而栗谷乃以理無作用之故。揮斥理發氣隨一句。不遺餘力。而反篤據氣發理乘一句。卒又演出天地之化。無非氣化而理乘之說。則却又有理無主宰之疑矣。
竊謂太極者。本然之妙。動靜者。所乘之機。朱子此語極妙。機如今冶扇機相似。人乘其上。則一物兩端。自相傾軋。悠揚終日。一刻停不得。此其機自爾也。非人使之也。然若非人乘。則亦頹然廢矣。本然之妙。乘著氣上。而一氣兩端。終古悠揚。此亦機自爾耳。非所謂妙者𥳽弄得如此也。然若非妙者乘之。則天地壞而日月墜。已久矣。似此看得極分明。今下語曰。人乘而機發。可也。若曰。機發而人乘之。則語勢不順。亦不成道理矣。如何。
讀書規模
[编辑]士苟有志爲學。不可不讀書。而讀書。先須識得一箇規模。今世科學之士。志趣不遠。徒務尋摘。欲求捷逕。故終身勤勞。枉費功力。不但識業魯莽。並與其科塲末藝。而無所成。殊不知學術與文章非二歧。古文與科文爲一貫。良可慨也。夫人不學則已。學則當先讀小學。以立根基。志向旣端。則聰明自生。見解自高。然後甘和白采。始有可受之地。次讀大學,論,孟。以博其義理。夫然後上通詩,書,庸,易。以極其精微。旁究左,國,綱目。以達其事變。讀書至此。方是四達之衢。由是而進焉。則高可希聖賢。中可爲文章。下不失爲科學中善士。道豈遠乎哉。術豈多乎哉。
作文蹊逕
[编辑]作文無他妙法。先須覷破題旨。陸象山所云。大著眼看題本者。眞格語也。古人文章。自馬,班。至韓,柳,歐,蘇諸公。凡在一題。皆先立一宗旨。中間雖千變萬化。全篇結案。都在此宗旨上。如馬史范雎傳一篇。都在恩讐上。蔡澤傳一篇。都在死字恐動應矦處。韓文平淮西碑一篇。都在惟斷乃成上。原道一篇。都在仁義道德上。他可類推也。題旨旣定。則次定排置間架。夫然後句有句眼。字有字眼。而工拙利病。可議也。
通論讀書作文之法
[编辑]讀書。最忌貪多。要須潛心求見古人用心之處。初雖黑暗。看來看去。積久究索。自然漸見通處。今世之士。自言讀某書幾百徧。讀某書幾千徧。而及到自家做處。與古人書全不相似者。正坐貪多而不潛究。故雖千讀萬誦。心口不相入。眼手不相資。此甚可歎。試觀古人好文章。其所用文字。類皆尋常易知。非別討深奧隱僻吾輩所不知處出來。而其文章自非吾輩所及者。只緣其用心措意。高於吾輩故也。是以。讀書之法。必要識得其心意妙處。然後方始見效。今人類謂義理玄遠文章高妙。非吾輩所敢知。縱使依俙知得。亦非吾輩科塲要用物事。以故讀書之際。全昧本領。只逐句字燁燁采采處。硬心記。當準備遇題收用。譬如摶沙作餠。隨聚隨散。豈不誤哉。東坡云。販貨須使錢。作文須使意。斯言眞是有味。夫市中物貨非不多。而無錢則不可爲我有。古人書中文字非不多。而無意。則不得爲我用。捨意而讀古書。何異於無錢而歷市肆哉。
小兒讀書次第乙末
[编辑]敎小兒。先授字學。日解人倫物名日用器什事爲所形之字數千字。然後抄錄小學,孝經,論,孟及他經史中文字切於倫理簡精易知者。別爲一小冊敎之。以養其良知良能。次敎唐音五言絶句百餘首。以感發其才情。次敎孝經,小學。兼授漢,魏,六朝,盛唐五言古詩六五句以下短篇冲淡閑遠者百餘首。〈俟其藻思微發。敎以集句。吟哢風月。以暢情思。〉
情性旣正。姑且先長其文理。乃可讀書。馬史最勝。當選十五六傳授之。循環數次。限以百遍。兼讀李白五七言古詩。唐音七言大歷以上百餘篇。〈敎以七絶五律。兼拈古事命題。使作古風長律。以意象閑遠爲貴長篇。則以直率淸健爲上。〉
次授曾氏史略。粗解古今歷代人物之迹。
乃入大學。〈入大學時。先更收拾舊讀小學。〉次論語。〈已上並註讀。〉次孟子。次詩傳。〈已上註。只讀章下註。〉最後授中庸書傳。〈中庸並註讀書傳只讀篇題。〉
此後旁讀韓文,選文精粹,古文眞寶後集。兼誦杜七韓五長篇,楚辭九歌,九章,九辯,離騷及選賦。
幼學讀書規模
[编辑]先讀小學。乃入大學。次論語。次孟子。次中庸。讀四書。時。近思錄,心經兩書。隨暇兼看。詩書以次及之。〈此諸書。當一生循環。不可一讀便了。〉
經書旣熟。讀左氏內外傳,戰國策。次及綱目,宋朝名臣錄。究觀千古興亡消長之理。
次讀選文精粹,古文後集,韓,柳,歐,蘇之文。〈力若有餘。曾,王,老蘇文。亦可熟看。〉兼讀楚辭,選賦,李杜三唐詩選。以博詞翰。〈列莊諸子。亦旁閱。○讀書徧數。各隨其人才性。以浹洽貫通爲限。而其中自性所嗜好者。却須另讀。〉
幼學之士。了得此數百卷書。高可希聖賢。中可學文章。下可做科儒。自此以往。或進占上等田地。或退守下等窠臼。都係其人志氣之崇卑。而不及此。則只求爲科儒。亦不得矣。
大抵經書如飯食。人之命脉所關。不可一日廢闕。濂洛關閩文字。所以調和五味佐此飯食者也。其他諸子百家旁技末藝之文字。如時羞藥物。隨人胃性所宜。病證所對。可以施用。至於博物君子。亦須徧嘗。然不喫常飯五味。而先以雜物。亂其腸胃。則必生怪疾矣。
散錄甲午
[编辑]游魚在水。腹內腹外。無非此水。人在天地中。自吾軀殼內外。盈于此空虛間。無非此天。昊天曰明。及爾出王。昊天曰朝。及爾游衍。常在人目。人自不見。常惺惺則常見矣。
游魚在水。呑吐出沒。無非此水。飛鳥戾空。呼吸浮沉。無非此風。人處此世界。動靜出入。無非此天。魚終日游於水。鳥終日游於風。人終日游於天。深思此段。闔眼亦明命。開眼亦明命。常目在之者。非謂如一物。常在這處。一目常覷這物也。
因思愼獨工夫。閒居不善。最不得欺天。日出而作。與天偕作。日入而息。與天偕息。屋漏雖隱。天在屋漏。吾心雖微。天在吾心。獨行影猶可欺。獨寢衾猶可欺。惟天不可欺。
一物二物。莫非理也。格之又格。義集而道明。一念二念。莫非意也。誠之又誠。善積而德崇。
大丈夫心事。當如洞開重門。纔有邪曲。人皆見之。彼厭然閉藏者。想其心境。何等黯黮。何等忸怩。人心本明。雖爲氣禀物欲所拘。蔽明之本體。未嘗不流行於其間。故義有所不當。則必心有所不安。凡人能不爲其心所不安之事。則斯可爲善人矣。不幸有惡念惡事。亦須痛自悔責與衆共攻之。則亦光明矣。
吾人立定粗底家計。實念實事。則制置却差易。惟是浮思游念。沒緊要事。最難處置。一念纔過。一念續生。默驗終日所爲。心口不應。表裏背馳者多。由於此。常思劉安城不妄言三字。行之七年而成者。亦是大段勇猛。〈後見栗谷聖學輯要論浮念處。眞切痛快。指示藥方。亦甚對証。〉
人雖不知。己已獨知。人雖可欺。己實難欺。自欺云者。亦強顔耳。中心達乎面目。吉凶動乎四體。則却便不能自欺。而人亦不可欺矣。
幽居暗室。常默誦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十一字。便覺中心竦然。百魔降伏。
心如明鏡。一塵留則一點暗。身如測臬。一處偏則四方都差。
自明己之明德。至于達天之德。德不亦崇乎。自明己之明德。至于明德。明於天下。業不亦廣乎。其崇也本體。其廣也本分。昔豈有欠乎。其崇也不過達天。其廣也不過達天下。今豈有贏乎。
平天下之君子。上面有君。下面有民。自東自西。自南自北。四海之廣。縱橫萬里。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此理亭當。直上直下。東至于東海而準。西至于西海而準。南至于南海而準。北至于北海而準。此理思之。如棊局。如筭板。如測景之臬。其體謂之建極。其用謂之絜矩。其功效至於天下。平僻則上面失天。下面失民。東西南北無所準。身之所處。上下四方。無一面平停處。而爲天下之僇矣。
絜矩而上下四方匀齊方平者。君子之大業。若聖人則天人一致。物我一體。不待絜此矩。而上下四方。彌滿充塞。薰蒸透澈。如堯之光被四表。格于上下是也。此處直難摸捉。所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吾於大學章句。得工夫切要緊妙之字有三。其一則序文中俛焉以盡其力之俛字。其二則經一章中因其所發而遂明之之遂字。其三則傳六章中密察此心存否之密字。
見滄溪集。大學箚錄中。釋俛字曰。專心下工。不顧四方之意。此釋甚好俛字意味。心在此。首俯在此。目亦在此。此事未了。不復知有他事。如此然後可以盡力。可以盡分。
吾分所當爲。吾力所可及。難仰他人。行有不至。則默默加工而已。
諸葛武矦興復漢室。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亦己分所當爲。故只得俯身。自盡其力。時之利否。事之難易。都不却顧。鞠躬便卽是俛之意。而較俛字煞緊苦。俛是平地工夫。鞠躬是險處工夫。學者從平平地。俛焉盡力。循循日進。及到極處。分外難進。却須鞠躬。拚生進去。
天之明命。成之在我。爲我之明德。天之明命。終日流行。我之明德。亦終日流行。不幸爲氣禀物欲所拘蔽。故一似昏昧。然其本色之明。有未嘗息。故有時霎然閃發於一似昏昧之中。但其閃處。端兆極微。時刻極忽。苟不纔發。便識火急。下工一瞥。便復昏眛。更難尋討矣。故曰。因其所發而遂明之。其緊要煞在遂字。遂字卽不可少緩之意。譬如一粒金屑。爲塵沙所薶。終日風埃推盪之中。有箇陸離透光之時。若不因其透時。便遂尋求。則俄頃之間。塵沙復掩。混混一色。沒可覔處矣。
常驗吾心。恰似一點龍腦。雖自謂深藏密封。而不知不覺之頃。甚善閃躱。故須時時常常密察其存否。若其亭當自在。則爲得其正。若有一片罅漏。則便已偏聚一處。或已流瀉出去。若不密察。則往往不自知其在亡。而終日守箇空殼時有之。及到著要用時扣之。始覺其亡。如視聽不見聞。飮食不知味時。可見。
居處靜。外事少時。心中便盎然。若有春噓物茁意思。零瑣義理。往往來湊泊。一入塵擾中。便隨他紛紛去。此無他。心不定故也。吾心搖漾不定。制事應物。又安得中理。
文章雖小事。亦須心地定方做。余嘗驗之。入京從仕時。欲草數行文字。便覺筆路澁。雖因應副強爲之。終不浹洽從胸間流出來。至於詩及古文。尤甚。况義理精微乎。天下無事外之理。爲學雖不可惡事物。然仕宦甚害事。要須絶去十年仕宦。方能立定一箇家計。故古人言學而優則仕。以仕爲學。謂之賊夫人之子。子使漆雕開仕。對曰。吾斯之未能信。常覺此言甚有味。學者須思量他未能信者何事。始知其意味。
居家切言
[编辑]古人言愼言語。養德之大。節飮食。養生之大。居家言語有時。不唯養德。兼亦養威。飮食有節。不唯養身。兼亦養財。
常愛十淸先生凝重之人。德在此。福亦在此之語。患氣質浮輕。習之終不成。家人宜知之。以補我不逮。
慈詳勤儉。是婦人四字符。
婦人亦要量弘。量弘須先識高。識高則些小喜慍。不足動吾之毫末。所以量自弘。然後可以爲保家之主。受福之器。
易喜易怒則失己。偏愛偏憎則失人。此最害事。
士大夫之家。內有家母。外有君上之道存焉。庶孽親黨。譬則如宗室。奴婢譬則如臣工。宗廟之儀。賓旅之禮。藩垣之備。笞杖之罰。朝廷所用禮樂兵刑之體。悉具焉。故正家之道。名分不可不嚴。體統不可不尊。職事不可不理。不可專務恩愛順悅苟且姑息也。
婦人輔佐君子。先須理會和兄弟。睦親族數事。常思北朝楊氏。一家之內。男女百口。緦服同爨。庭無間言。不知古人何以能如此。便覺慚恨欲死。
隋吏部尙書牛弘弟弼。好酒而𮠤。嘗醉射殺弘駕車牛。弘還宅。其妻迎謂曰。叔射殺牛。弘聞無所怪問。直答曰。作脯。坐定。其妻又曰。叔射殺牛。大是異事。弘曰。已知。顔色自若。讀書不輟。此是人家一時細事。書之於冊。其夫婦心事。賢不肖如見。
凡處姊妹娣姒之間。先要勿存人己。唯盡我情意道理。不復計較其報之厚薄。或有難從之請非理之詬。且須平心和色。以理曉之。更不校爭。久久人自然畏愛。徑相爭狠。固大害。苟欲媚悅求合。亦非道理。失己。啓侮馴至。不可堪則病敗大生。恩不終矣。
夫婦父子之間。以誠爲主。一有不實情意。便不相屬。方其欺負時。雖在袵席之密。想其心地。與楚越何殊。小沒顔情。乃所以大有顔情。常看人拘小顔情。不能正之於始。及其末梢弊生。大無顔情者多矣。
陶淵明以一奴送子曰。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對婢僕。當每念此言。
笞婢僕。亦有道。笞小兒婢。須用細。略驚其皮膚。小撻而頻警之。若過用大笞多撻則不惟傷其柔軟之筋骸。耐習漸久。皮肉硬而心志悍。漸無畏罪遠耻之意矣。笞大婢僕差別。笞須略猛。笞已接之。復如無罪者。勿留其怒。
奴婢。亦須先養廉耻。節其寒暖饑飽。爲養廉耻之大節。饑寒切於身。則廉耻亡而欺詐生。
人雖賤類。愼毋以惡言罵之。又勿以盜竊等字。輕加人。余平生守此戒。居官。雖吏胥輩耗竊官物。未嘗斥言其盜。但以文書錯誤。罪之。
婦人之任。不越乎衣服飮食。而衣服飮食之間。德之善惡。理之吉凶。形焉。切宜審察。
禮曰。毋訾衣服成器。婦人當知此言。看世俗婦女。見一家少年著新衣服。必細細飜動。評其手法精麤。升縷美惡。甚薄行也。至於飮食器用。皆然。
唐王涯居相位。竇氏女請曰。玉工貨一釵奇巧。須七十萬錢。王曰。七十萬錢。我一月俸耳。豈於汝惜。但一釵七十萬。此妖物也。必與禍隨。女不復敢言。數月。女自婚姻。會歸告王曰。前時釵爲馮外郞妻首飾矣。王歎曰。馮爲郞吏。妻之首飾有七十萬錢。其可久乎。居數旬。馮果中奇禍。飮毒死。古今此等事甚多。當使婦女知之。
唐柳玭稱高侍郞兄弟俱居淸列。非速客。不二羹胾。人居家。存得此等事。顧不甚難。自不肯行。可慨歎也。余往時約。家人食案。只設蔬肉各一楪。蔬或可益。肉楪不二。當時吾食案。用此法。而吾家衆之食。或不能從。夏月吾常喫麥。家衆或不肯喫麥。習之難變。化之難喩如此。主饋之人。直須以法品節之而已。
知分惜福。尋常須存此意。余自少過蒙父母慈愛。及長。倖竊高科。一生遂不知貧賤困窮。此實過溢涯分。以故立朝十年。廐無肥馬。衣無完裘。居家居官。未嘗因飮食美惡。居處寒暖。笞扑吏隷婢僕。
賓主對食。賓雖卑於主人。不可使主人之食加於賓。兩賓同食。雖一卑一尊有差間。苟非分絶者。肴胾之品。切不可存冷暖。
凡以飮食接人。未論人之尊卑。食之豐薄。須淨其盤器。適其寒暖。愼勿存厭薄之色。雖與乞人食。亦然。不惟敬人。所以敬食。婢僕無識。切要頻戒。
畏人非笑。最害爲義。人之不安。弊衣惡食者。多因畏人非笑。此甚陋。見不義而美衣食。以我視之。如塗糞穢。彼之矜此而非笑人。何足以動吾毫髮哉。
如陸續母。斷蔥必寸。切肉必方之類。亦觀婦德之一端。此不係貧富。唯精詳端潔之心。隨事形見。
司馬溫公曰。凡爲家長。制財用之節。量入以爲出。稱家之有無。以給上下之食。及吉凶之費。皆有品節。而莫不均一。稍存贏餘。以備不虞。此居家要法。余資性迂濶。別無幹辦。唯略用此法。頗覺得力。
顔氏家訓曰。吾家巫覡符章。絶於議論。汝曹所見。勿爲妖妄。吾甚嚴此事。寧死。不願家人有此行。
至於奉先之節。有家之大事。別爲儀式。故此不具著。
〈右示令人〉
君子不出家而成敎於國。漢繆肜少孤。兄弟四人。皆同財業。諸婦數有鬬爭之言。肜深懷忿歎。乃掩戶自撾曰。繆肜。汝修身謹行。學聖人之法。將以齊整風俗。奈何不能正其家乎。弟及諸婦聞之。悉扣頭謝罪。更爲敦睦之行。余每聞諸庶兄弟或不相睦。三復此言。往往慚見天地。
蘇瓊言天下難得者兄弟。易求者田地。假令得田地。失兄弟心如何。此語眞是刺骨。
程子曰。今人多不知兄弟之愛。且如閭閻小人。得一食必先以食父母。夫何故。以父母之口。重於己之口也。得一衣必先以衣父母。夫何故。以父母之體。重於己之體也。至於待父母之犬馬。亦重乎己之犬馬。獨愛父母之子。却輕於己之子。甚者。至若仇敵。惑之甚矣。
吾伯庶兄幼而失學。然天資甚美。如讀書人。孝於父母。友於兄弟。敬畏長上。待奴僕。亦有恩意。人皆目以善人。而亦加敬憚。以其恬靜自守。不爲卑汚苟且之行故也。此諸兄弟姊妹子侄所及見。今雖不能遠學古人。只學爲伯庶兄。亦可以寡過矣。不幸短命。余常痛心。
余觀人家。姑不愛其婦。而虐使之者多。故婦常畏姑。吾家則往往婦不順於姑。此甚逆理。其故無他也。只爲其子。常時不能深敬愛其母故也。夫子生於父母之體。嬰孩撫養。母之劬勞尤至。及其娶妻成家。縱不能致其孝養以報其恩。豈忍以妻之故。恨泣其母耶。若婦則所仰望爲生者誰也。其夫也。人有以一饔飡。遺其夫者。必有感激報謝其人之心。今姑有生育其夫之恩。而不知感激報謝之道。乃反不敬不順。其亦失其天性矣。悲夫。
人要識分。吾家自先君。痛抑奢侈。庶子孫。不得服紬絹衣。此美法也。然布紵升縷。必欲精細。鞍馬僕從。必欲豪盛。鄕里出入。必欲勿步。居處房突。必欲燻暖。朝夕飮食。必欲有魚肉。其或不能盡然者。力有不贍耳。苟力贍。必事事稱其意欲矣。且天生萬民。各有其職。以食其力。上自公卿。下至士庶人。未有無事而食者。故古人言食而怠事。必有天殃。吾家男不耕學。女不舂爨。博奕而遊。空受奴婢捧擁。而不知衣食之甚艱難者數十年。此已深犯造物所惡。向後雖益自勤謹。猶懼難保。而觀男子。遊惰浮浪不已。見人貧弊笑之。見人豪侈慕之。至於婦女。或有往視其夫家貧弊。男女躬執鄙役。則歸必蹙眉反唇。若非人所堪者。其不知本分甚矣。非受福之基。切宜深戒。
吾先妣嘗自言。兒時食唯葅醬。或請益。外王考輒責曰。量飯喫饌。豈有不給。及歸吾家。生兩女。房突不煖。兒屎著褥成氷。遷兒就乾。自臥氷處。擣衣熨衣之類。皆手爲之。手瘒至老有痕。試問諸庶姊妹輩。曾喫如許艱苦。曾執如許勞役否。先妣位貴地尊。與諸姊妹輩。天壤之絶。而今如此。寧不損福。思之直是畏天。
先君天性儉樸。敎子女。尤以知分爲先。顧家中使令稍足。南鄕魚鹽薪草稍饒。故後生男女。習逸成性。遂忘本分。比見鄕土屢歉。薪魚亦漸艱。又自吾離鄕。諸家各爨。衣食便逸。比舊差減。婦女頗躬鄙事。余心甚喜之。恨不趁吾在家時。如此處置。見此趣味。但男子輩。無家長。益易放逸。使余夙夜憂念不釋。
昔先君在世時。余坐。不敢當正軒之正座。出入上下馬。不敢於正階之下。奴僕非余所使喚者。不敢施笞杖。〈非余所使喚而施笞杖者。僅一再。皆有曲折。〉家政不敢有干預。爲子弟之道當然故也。先君至憂以柔弱迂濶。此皆家人所見知。吾庶兄弟子姪。甚不知此道理。先君所坐臥處。己得坐臥。奴僕胡亂箠打。及先君棄諸孤。余在家爲長。名位亦在上士之列。亦俗所號貴人。然余在坐接人。諸君或與余幷坐。而不知避余起居。客之年輩。長於諸君者或起。而諸君不知起。彼拜跪俯起於余前者。心駭之矣。其往造人家。余下馬後。諸君隨余者始下馬。余上馬處。諸君便上馬。彼爲主人者。心駭之矣。至於余所迎拜客處。諸君亦迎拜客。余所拜送客處。諸君亦拜送客。同宗諸庶族。在余爲庶族。而在諸君爲祖叔兄弟。其禮貌。亦視余爲忽略。凡此非必驕蹇而然。由不知人事禮節之過也。唯其擧止。駭人觀視。故人遂誚以驕蹇。遠近人稱不解人事人。輒先數吾家諸人。良可愧歎。自今宜改之。
凡父之執友。一家尊行。來造我家。當迎於廳下。遇之塗。當下馬。造請人家。主人極尊。則須於不見處下馬。其次門外下馬。唯吾執友之家。始於門內下馬。
兄弟聚居固美事。亦樂事。然人數衆多。不可無法條。無法條則亂而爭。亂而爭尤。自婢僕起。今倣栗谷雜儀。粗立法條。兄弟家奴僕有罪。毋得擅相推治。必具言其狀于其家主。使自治之。雖兄之於弟家。叔之於子姪家。皆然。爲其家主者。又不問其曲直。輒治如其言。至於宗家奴婢。余在遠。難每遙禀小事。許各自治。然其處所必於正軒。拿致執笞。必使宗家舊所使喚留奴。當其行罰。招首奴。論定其罪而罰之。不可使己奴治之於己之私室。若年老奴婢及曾被任使於先世者。雖小事。不可自治。須具禀而後處之。又治事時。須避正軒一坐。此皆道理如此。亦家法之一端也。
〈右示庶兄弟姊妹諸嫂子姪諸婦〉
凡人皆有一長。吾兄弟子姪。各其長處。吾皆略言之。仲庶兄。心腸甚好。與兄弟有情。叔庶兄。居則好看書。故世系生忌族派等事。頗記識之。健源畏愛長上。頗有亡兄風。順源謹於口。未嘗言親戚過失。此各其一長。震源飄輕可憂。比聞斷酒。却是賢者所難。此事眞做。百事可做。又其中情慈易。此其長處。因其所長。勉其所不足。皆可爲善人矣。嗟乎。吾兄弟子姪。若皆天性不順。難可敎化。則亦復何說。顧皆可以爲善。獨不學無識。致生過失。此吾不善敎誘之過。心焉悼悔。作爲此訓。俾各誦習。夫人材不可強而有。力不可驟而強。唯愛親敬兄。友弟遜長。勤以守業。儉以守分。皆日用常事。爲則便爲。非不能爲。言言皆血。聽宜刻骨。龍江金兄。謹愼周密。余所愛重。今送紙筆。其不能自寫者。望爲傳書。分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