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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柏軒先生文集/卷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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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六 老柏軒先生文集
卷之二十七
作者:鄭載圭
1936年
卷二十八

雜著[编辑]

沙上記聞[编辑]

載圭納拜。先生命坐曰。子之遠來奚以。對曰願聞一言之敎。曰吾無所敎。每有愧於遠方來者。借以古人敎人者言之。一病有一藥。各治其病。今一見其面。而有何可敎事。讀書欲以知古人用心言行。反身以踐其實也。必曰某書有曰如此。而吾心之所知。不能如此。又恐或不必如此也。某事有曰如彼。而吾身之所行。不能如彼。又恐或不必如彼。然後隨問而答之。對曰侍生前此非不讀書。不能如是檢察。而但所謂書書我我也。曰此或無恠。久事擧業。又年少。必非自謙而然矣。若有志於爲己之學。舍置前日所讀書。若童蒙初學樣。心究而身軆之。對曰敬奉敎。敢問先讀何書。曰西漢之時。童蒙初學。必以孝經論語。至於羽林之士。皆通焉。對曰敢問讀書。先須收心。當用何訣。曰屈伸惟臂。反覆惟手。操則存舍則亡。操舍只是一心耳。看佗不是處。便有箇是處。看佗舍亡處。便下操存工夫可也。又曰子謂子夏曰。汝爲君子儒。無爲小人儒。君子儒爲己者也。小人儒爲人者也。學者所當深察焉。對曰謹奉敎。

先生曰。擧世專尙科學。所謂讀書。志在射利。工於尋摘。是以誦習雖多。而其志益喪。其心益荒。對曰然則科學不可爲歟。曰豈可若是之斷言也。其中有道理焉。夫學非專讀書之謂。然不讀書。又無以知爲學之方。人君思欲人人讀書而知其方。故科擧之所以設也。國君旣以科勸人。爲吾君之民者。豈不赴擧乎。然以今世觀之。汩於名利。所謂以士爲名者。竊近權要。吮癰舐痔。恬不爲恥。揚揚自得。反誇張於人。人亦不以爲鄙。望風歎羡。其身不可爲則勸責子弟。遂送子遊京。若稍有所見者恬靜自守。則衆口咻之。此甚可惡。亦可哀也。噫。關節奔競之弊。古亦有之。而未有如今之傷風敗俗也。夫得失有命。豈盡由是乎。不此之爲而赴擧焉則似可矣。對曰才氣過人者。學問之餘。亦可兼治時文。才不逮者。有志於學。而又從事時文。則恐學問擧業。兩無所成。且科學雖專心致志。期於實才爲名。則亦爲極難柰何。曰此在自量爲之。若不能兼治。則從其志之所好。

先生曰。若要爲學。先要立志。志不可以徒立也。在於致知。致知之要在於思。而思之有道。必曰萬物之中。惟人最靈。最靈者何故。深思其最靈之所以然。又必曰人於世。或奔走於軟塵馳逐之間。或流入於異端妖妄之域。或有詩酒行樂。淸閒自高者。或有讀書求志。賾聖賢立言之本意。竆天下之義理者。何者眞可學。何者眞不可學。深思其可學與不可學之所以然。則知可至而志有定。子歸而思之。若徒曰立志。則爲外物所撓奪。不能持三日也。對曰每靜坐讀書之時。一念無定。妄意踰分。欲除不能。此又柰何。曰此是通病。隨其端緖。察其所念者。出於義理之正乎。人欲之私乎。私則用力拔去。久當有效。

先生曰。君家多有書冊否。對曰無幾焉。曰有朱子大全,近思錄否。朱子大全。是知舊門人難疑答問者。於學者用工最緊。對曰有近思錄。而朱子大全無有焉。曰或近處有之乎。姑爲借看。然非自家所有則借來還送。非一覽終身不忘者。難可爲也。因拈示朱子答朱朋孫書曰。此讀書法。子其觀之。拜授而退。

先生曰。子家勢何如。對曰貧。曰貧甚而不可爲則已。若少有餘力。則構一間閒屋於靜處。無使外人出入。一日安靜端坐者三四次。沈潛竆究者三四次。則自然善工夫多。

先生曰。近來學者多用工於太極之妙,大衍之數。旣以自治。又以治人。此鮮不爲手不知灑掃而口談天理者也。堯舜以下羣聖相傳以有天下。至孔子不得其位。與三千弟子討論講習。聖人之敎人。可謂詳且盡矣。而無一言一事之語及太極。至晩而喜易。始言太極。以此言之。非初學之所急者明矣。近思錄敎初學。而首卷記太極圖說及陰陽性命之說者。特使之知其名義。有所向望而已。非欲卽此而專力也。第二卷載讀書法甚悉。可細究也。對曰謹奉敎。

先生曰。子頃云一念無定。妄意踰分。除却不得。吾略已言之而有未盡言者。對曰願安承敎。曰論語一部。皆學者切己之言也。篇終記不知命無以爲君子。君子與衆人。其性一也。而衆人之爲衆人。由其外物奪志。汩於利欲。不知有命故也。子以有命二字。把作平生第一符。子讀西銘否。豈不曰勇於從而順令者伯奇也乎。令命也。能順從天命。則子亦可爲天之伯奇也。又不曰貧賤憂戚庸玉汝於成也乎。於貧賤憂戚。隨遇隨安。則安知非玉子於成也。莊子曰人子之於父母。東西南北。惟令之從。人於陰陽有甚焉。陰陽天地也。天地之命。安敢不從乎。邵子曰。已至死生皆處了。自餘榮辱可知之。蓋死生皆以命處之。則何事能動心也。陶淵明曰。哀哉韓生。竟死說難。說難韓非所著書也。其意專以說人爲主。而韓非竟以說人忤旨死焉。故淵明之言如此。蓋韓非非言之未能。巧之未盡也。皆有命故也。子其念之哉。驗之吾身。亦有可言者。吾少時嘗赴擧。或中或不中。又多病。幾死而復生者四五次。至於老。忝非分之恩命。蓋赴擧而中命也。不中命也。多病命也。病至於死命也。幾死復生亦命也。老而受恩命亦命也。人之一生。莫非命也。旣知有命。則豈敢妄意違命。得罪於天也。子其勉焉。則可以爲君子也。起而對曰。惟恐不堪。不敢忘命。

先生曰。吾聞嶺南多西學云。果然否。對曰嘗聞之矣。曰其學也云何。對曰不見其學之書。又不見其學之人。不能知其如何也。曰死後極樂之說。似同佛學。而其妖妄奇恠之術。又甚焉。其未之聞耶。對曰槩云如是矣。曰其學也。有宗匠焉。有徒弟云。此亦然耶。對曰亦聞有是矣。曰蓋惑於是說者。皆有怕死之心也。死生命也。假令得其奇恠之術。升天駕雲。呼神役鬼。死命至焉。則烏可免也。近來卜筮者必稱郭璞。而避凶就吉。未有如郭璞者也。然郭璞竟死於卜筮。豈其術之未至也。由於死命之不可免故也。以此言之。怕死之心。不可存諸胷中明矣。子於此等處。動心否乎。對曰雖未知其術法之如何。而亦知其虛誕妖妄之甚。故平日有人說到此等。則必拒而不聽。於此必不動心也。曰姜太公,張子房,諸葛武侯數人。能逆而知來。坐而致遠。或以此等術告之。則動心否乎。對曰此事惟才智明達者能之。自知其才之至鈍。故不能意到於此也。曰固守此心而勿失也。

先生曰。嶺南先賢輩出之地。宜有遺風之尙存。人心陷溺。莫今世若。間有有志之士。不與世推移。則羣聚而嘲笑。故恐乖於衆。不能自守。此湖南人之大病也。子若有志。不爲他人言所動。仰尙先賢遺風也。嶺南土風淳實。故凡事期至究竟。子其勉哉。

留五日告歸。先生曰。子頃見朱書。可以自知矣。讀書切忌貪多。務得必要精熟。常常照顧前後。吾近來看書。一朝看過數百行。而掩卷則便茫然。少時讀書。常照管前後。故至今在胷中。蓋貪多者無益。致精者得效。遂書照顧後面切忌貪前八字以贈曰。近日所言。可記念不忘否。書此以贈別。因此不忘所言則幸矣。右甲子所聞。

載圭問學禮之要。先生曰。禮當遵守先賢見成之論。不可妄以己意創起也。或有泥而不通處則柰何。曰師其意。不師其文可也。

問。深衣制度。自家禮以後。諸儒之論不一。何所適從。先生曰。如欲衣深衣。當依近世黃掌令所編書而製之。黃掌令所編其制何如。曰今未能詳記。蓋輯諸家之長。非偏主一說也。家禮之制。佗無可疑。但前後幅數皆同。而前則兩襟相揜。不能無牽拽之患。此一節最不可曉。曰若無此患。豈云有疑。從家禮則有疑。違家禮則不敢。吾於深衣從康節。

問。先生於人家文字。不肯泚筆。慮其見欺耶。先生曰。吾於贊美文字。舌梗不能言。

問。性理等說。非末學之所可得聞。而書中所言。參半是此等說。旣讀書。不得不思辨。而以前聖賢之言。觀近世賢儒之論。則近儒之論。或有大可疑處。以微末後生。妄議先賢之論。有所不敢。故欲稟正而囁嚅不敢也。先生曰。某賢某說。爲大可疑。第言之。南塘說大抵多可疑。南塘論理。每歸重於氣。而理則隨而乘之而已。如此則理非氣之主。而爲孤寓可憐之物。豈非大可疑乎。曰君何爲發此言也。誠是意外。瞿然而起曰。非敢以南塘爲非。特知不及故疑之矣。曰吾非以君之疑南塘爲可駭也。特吾創聞於今日故云爾。吾嘗答權信元書曰。改頭換面。爲寄寓可憐之物也。今君言如此。可謂不約而合。又曰南塘筵奏論東方道統之傳。而單擧栗谷,尤菴。直接朱子。不言退溪,沙溪。此亦不敢知者。東方學術。至退溪而始正。禮制至沙溪而始明。皆破一世之聾瞽而大有功於吾道也。

問。氣有盡時。理無盡時。若理也惟氣是從。則氣盡時理亦盡。凡物之往來屈伸始終。皆氣之輪回而非理之無間斷也。先生曰然。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其所乎。孰主張是。孰綱維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此莊生說也。今之儒者開口便笑莊生。然何曾夢見得莊生此意耶。

問。聖人言太極生兩儀。是太極已具兩儀。兩儀於是乎生。程子冲漠無眹一段。亦此意也。南塘三層本然之論。其語意似不如此。太極自太極。五常自五常。有彼此之別而無一貫之妙可疑。先生曰然。聖人明言太極生兩儀。而世儒或有言理不生氣者。非恠底事耶。

問。聞訃後時者及喪後立後者。其二祥之祭。計初再期行之耶。計聞訃行之耶。朱子答曾無疑書曰。練祥之禮。當計成服月實數爲節。其間忌日。却須別設祭奠。始盡人情耳。沙溪引之於備要。則當計聞訃行之。而後儒之論。亦有不然者。引小記祭不爲除喪與曲禮死與往日生與來日之說而言之曰。二祭豈爲除喪而退行乎。生死之與往來日本不同。祭除豈可不異時乎。小子之意則以爲小記之說。只明祭除之各有其義。蓋以祭除同日並擧。而或疑祭爲除喪而設故云然。曲禮云云。蓋以成服在死之第四日。而猶言三日者。死與往日。生與來日故云爾。恐不可以此而祭除異時也。未知何如。先生曰。朱子有言備要亦然。從之似當。

問。鄕有以父命出後叔父而服叔父三年者。後讀禮書。以無天書。罷繼還本宗。鄕議目之以敗倫。而載圭以爲禮則然矣。未知何如。先生曰。此人其誰非之。其有所受也。愼齋與尤菴論此。愼齋言不必然。尤菴據經力辨而歸一。此人其誰非之。然時有古今。尤翁時立後而無禮斜者鮮矣。今則有禮斜者鮮矣。以無禮斜。一切罷繼歸宗。則生有子而死無後。終身父事而一朝爲路人。滔滔者皆是。恐亦有關於風化。父命亦重也。以父命出後服喪而後。私自罷繼。亦不重難乎。若尤翁作於今日。則恐未知其斷然必使罷繼也。又曰惟人君代天理物。可以繼絶。其禮甚重。而今世繼絶太輕。甚或有鬼神出後者。或有梨木接柿者。倫紀可謂蕩然矣。吾平生不喜爲人家文字。而惟族譜序。謂爲之或無妨而爲之矣。今而思之。此則尤不可爲也。大抵今之亂倫敗常。其源由於繼絶太輕也。誠可寒心。

問。朝廷命撤域中院祠。士論甚咨嗟。得失何如。先生曰。祀典極重。非有功德於民國者不可。今之書院。多出於子孫之私尊。而殆乎家家有之。且書院之設。爲講學而祀賢次之。今絃誦絶而爲酒食遊戲之所。蠧國而病民。子以爲有王者作。則在所益乎。在所損乎。右辛未所聞。

載圭將謁師門。許友愈錄寒洲李丈互字說以示之曰。稟質間席如何。其說大意以爲理發元有所隨之氣而理爲主。氣發非無所乘之理而氣反重。故謂之互發。引陰陽互藏文義互看之說。以證互字之義而明其非迭發之謂矣。先生覽訖。手指理爲主氣反重二句而言此人亦知理氣無互發之義。而如此分疏。其情亦可謂戚矣。

載圭以四端理發七情氣發之說爲問目呈上。先生覽畢。手自點批於凡發皆理之發而其氣發云者。自已發後去見佗如此。曰此數句語。甚合吾意。

祖喪中父卒。則爲祖服制。先儒所論不一。載圭以爲當代父服重。而不可以承重服之。代服者代其父未畢之禮。而依退溪沙溪之論。繼服餘日也。承重則當如通典所論彼喪雖殺。我重自始而更制遠月也。更制遠月則致死之不仁也。繼服餘日則不忍致死之。又不致生之。仁且知焉。知代服之非承重。則不可以適孫不傳重爲證。不可以父卒然後爲祖後爲言。不可曰奪重也。不可曰變在也。不可曰二主也。以諸儒同異之論。層節繁多。故設爲或問辨論。以俟講質。至是呈上。先生覽畢曰。所言皆吾雅見。而又極精詳。又曰禮者理之節文。先究經子以明義理。然後乃可學禮。若猝入聚訟之中。其何以辨之哉。右乙亥所聞。

問。朱子曰學者於是非之原。毫釐有差。則害流於生民。禍及於後世。今世主氣之論。其於道理之原。所差已非毫釐。則其害將如何。先生曰。古有三奪。今有四奪。妻奪夫位。臣奪君位。夷奪華位。三者天下之大變也。而古亦有之。今也氣奪理位。則彼三奪者。是次第事。

問。明德是理是氣主心主性之說。歧而不一。恐皆未察乎傳文明命二字而然也。傳所以釋經傳之天之明命。卽明德之註脚。先生曰然。然則天之明命。非理耶。理之在人爲性。則明德畢竟是性。曰明德者天命之全軆在乎人者。是之謂得於天之本心。心性本非二歧。

問。納凉私議篇末任鹿門云云。其言則是。其所言之意則恐與先生本旨迥異。而終不出湖洛之見也。嘗見鹿門說一段。有曰盈天地間都是氣。無一席可以安頓理字處。就氣之自然能然處而強名之曰理。若是則其所論命與性與道之同異者。無乃就氣之同異處而言者耶。先生曰。苟能於道器之分。截斷得上下分明。則謂盈天地都是理亦得。謂盈天地都是氣亦得。而但其語意殊非所以說理。似是脫不得湖洛窠臼也。又曰聖賢眼中。盈天地都是理。衆人眼中。盈天地都是氣。鹿門之見旣如是。則合有一說於所引鹿門說一段之後以辨之。先生曰。旣曰得一段於碎紙中。又恨其未見全書。則但取其一言之合理。而非與其正見者。自可知矣。

一日陪先生。風乎野外。還至村後大樹下少憩。顧眄若尋可坐處。載圭指樹下大石曰平廣可坐。曰恐是洞神祭壇。席地而坐。載圭不覺竦然。君子之敬鬼神謹細物。固如此也。亦可見戒懼之須臾不弛也。

夜侍坐。語及太極圖說。先生曰。自知者觀之。則先天一圖。已盡之無餘蘊。濂溪圖說。亦無事於作矣。敢問何謂也。曰先天圖兩儀以下。皆有象畫。而太極則無象可畫。只書太極二字。而兩儀四象八卦。皆自太極中出來。則太極二字中。已具兩儀四象八卦之理。此所謂無形而爲有形之主。對曰兩儀四象八卦。固已具於太極之中。而太極亦不離乎兩儀四象八卦之外。則兩儀四象八卦。無往而非一太極。圖說陰陽五行男女萬物。只是一樣圈子。箇箇圓活。此非發先天圖之秘耶。曰此則然矣。圖說正爲無知者而作。不得已也。後儒之喜作圖子。是無事中生事。右丙子所聞。

朱子答徐子融書曰。氣質之性。只是此性墮在氣質之中。隨形氣而自爲一性。正周子所謂各一其性者。向使元無本然之性。此氣質之性。又從何處得來耶。謹按朱子此語。分明是才說性不是性之意。固是氣質性之正釋。而所引各一其性一句。却就氣質而指其本然之不外乎氣質也。故其下卽繼之曰向使元無本然之性云云。其意豈不以本然之性不可離形氣而求之。周子所謂各一其性。是本然之性。而亦非離乎氣質者。向使無此各一之本然。則氣質之性。又從何處得來云爾耶。徐方外本然而別討箇氣質之性。故以本然之不離乎氣質者。而明氣質性之不外乎本然也。各一其性一句。卽照應上文此性二字。本然之性四字。卽接著各一其性一句者也。如此看。方是無虧欠。若欲執據此語而遂以各一其性謂非本然。則竊恐未然。先生曰。此段終涉牽強。且當置闕疑之科。又曰此是朱子說。故不敢舍置而留作商量。若出於東儒之口。則當歸之於不可知之說。

諸家不細看中庸章句。各以己意牽合諸說之近似者。以就己見。遂使天命爲虛位。偏全爲雜物。而性命橫決矣。章句曰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爲健順五常之德。此兩句十餘言。於理一分殊四字。可謂說盡無餘欠矣。各得其所賦之理一句。言理一中分殊也。以爲健順五常之德一句。言分殊中理一也。於上一句。可知所賦之理各有分限也。若一而無分。則各得二字。已不襯貼矣。於下一句。可見五常之德。人物無別也。若殊而不一。則五常二字。已涉儱侗矣。章句文章。曷嘗如此哉。於此兩句。看得分明。則同異之說。不攻而自破矣。或曰人物同五常。誠然矣。以各得一句爲理一中分殊。則無乃鑿乎。曰若無各得二字以分別之。則所謂同五常者。畢竟爲不同也。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歟。愚意各得二字。最爲著眼處。曰各循曰各有。諸各字皆言其分殊也。命曰各得。性曰各循。道曰各有。性卽命也。道卽性也。命與性與道。只是一箇物事。更安有間隔耶。

庸學或問言人物性偏全之分。必以形氣言之。諸家異同之論。所由起也。竊恐不惟於本文看得欠消詳也。蓋於形氣之所從來。未曾看得也。於此不曾看得。則於聖賢就氣言理處。無恠其只將文字皮面上說去也。蓋游氣紛擾以生人物之萬殊。其游揚紛擾者。宜其變幻無常。而彼必偏塞。此必正通者。孰使之然哉。理一中萬分。各有準則。萬殊之氣於是乎生。而及其成就萬象也。其通其塞。不得違越乎其準則也。旣有是形則其所具之理。因各得其本分。而或偏或全也。形之偏全。分之著者。而耳目之所擊也。偏全之性。分之微者。而見聞之所不及也。聖賢就氣言理者。特因其可見者。以推其不可見者也。大學所以不曰竆理而曰格物者此也。苟能因其可見之形氣。而深原其必通必塞之所從來。則所論形氣者。其實卽發明此理之分也。若曰無分之一。隨形氣而偏全。則豈朱先生本意哉。朱子以朝廷差除解命字。請復以此諭之。人君總庶事而朝廷有衆官。貴而爲公卿者。行公卿之事。賤而爲胥吏者。行胥吏之事。彼公卿之事。非因公卿之官而始有也。人君所總之中。本有是事。故乃有是官也。旣有是官。則是事亦由是官而在也。彼胥吏之職。亦猶是耳。故論公卿之事者。必擧公卿而言其事。論胥吏之事者。必稱胥吏而指其事。論性而卽形氣言之者。蓋嘗如此。若如諸家之說。則朝廷大小事。本非人君所總之事。而賴有百官庶司而方有是事也。百官庶司。本無受命之處而皆是自立也。可乎不可乎。然則其僅得之僅字。梏於形氣之梏字。與夫無以充。不能通貫之說。皆何謂也。曰挑出而公共言之。則有分限而實無遮攔。卽氣而的指言之。則爲偏全而氣爲匡郭。有分限而無遮攔。卽一人而總庶事之說。所謂統軆一太極也。爲偏全而有匡郭。卽庶事由是官而在之說也。所謂各具一太極也。於一太極而得其一分。謂之僅得可也。以一太極而囿於匡郭。謂之梏焉亦可也。蓋曰僅曰梏。立言雖若有抑揚。而其實則主同而說異。論人而及物。語勢有不得不然者耳。至於無以充不能通。亦同一語勢。豈可以此爲無分之一。爲氣所拘而爲偏全耶。旣曰人物同五常。又曰偏全皆本分。同此五常而曷爲而有偏全耶。虎狼之仁。蜂蟻之義。才有一點明處。倘非人則盡得五常之全。物則才得五常之一。是故謂之偏全耶。曰天下之理一而已。一者何也。五常也。五常之外。無佗理也。全亦五常。偏亦五常。五常之有偏全。猶人身之有短長也。同是人也。或有頎然而長者。或有矮然而短者。彼長者非獨有四肢百軆也。此短者非不有四肢百軆也。總四肢百軆而方成一人。具健順五常而方是一理。惟此一理。何物不有哉。若曰全是五常。偏是一德。則是墻壁遮攔之見也。五常豈各有窩穴而各生一物耶。五常者一理之條件也。一理者五常之總名也。有界限而無墻壁。有則俱有。故自仁觀之。都是仁。自義觀之。都是義。觀佗一點明處。物之具五常。從可知矣。且旣曰無以充其本軆之全。又曰不能通貫乎全軆。則亦可見本軆之未嘗不全。而但無以充不能通。故謂之偏也。如具此四肢百軆而矮然短者也。若有才得一軆而無頭無脚。塊然一物。則謂之人乎否乎。然則無以充不能通。畢竟是爲氣所拘也。烏得爲本分耶。曰本分無以充。故無以充。本分不能通。故不能通也。本分可充可通。而豈有無以充不能通之理乎。蓋理爲氣拘。當各於其類而論之。衆人之於聖人是也。駑駘之於騏驥是也。人之性本分皆同。而衆人之異於聖人。氣之拘也。馬之性本分皆同。而駑駘之異於騏驥。氣之拘也。氣之所拘。可變而化。故衆人而克念。可以作聖。何無以充之有乎。駑駘而馴致。可爲良蹄。何不能通之有乎。若人物則不同類者。終不可化物爲人。其故何哉。分定故也。無以充者。終無可充之期。不能通者。終無能通之日。無以充不能通。非本分而何哉。有見乎此。則同異不須論。苦苦說同異者。豈非文字上皮面而已乎。先生曰。此兩段說得精詳可喜。今之讀書者。大抵多不究皮裏事。

或有來問明德者。輒以所答朴瑩壽書誦告之。問者曰。然則明德畢竟屬氣分。甘露雖不可曰來麰。而節節推去。則畢竟生於來麰者也。倘非就氣中別去討至精至爽者。而謂之明德。如洛中先輩心字之說也耶。曰未也。若別討箇精爽。則豈云精爽猶是皮殼說話耶。但取譬經幾重關。到明德之說也。問者尙不釋然而去。蓋此取譬一節。無恠其有是疑也。因此思之。單氣字之單字。亦恐有後生之疑。若有難之者曰明德是合理氣者耶。將何以答之。張子曰。合虛與氣。有性之名也。以合虛與氣一句。謂性是合理氣者則可乎。理之具於氣而謂之性。故曰合虛與氣。有性之名也。性情軆用之具於精爽者。而謂之明德。故斥單氣之說也。先生曰。隨語生解者。何足道哉。右三條丙子所呈問目。而丁丑進謁時口批。

物則賦不粹然底五常辨[编辑]

孟子集註仁義禮智之粹然者。人與物異也。粹是駁之對也。爲純善無雜之義也。其曰粹然者。乃贊美其仁義禮智之純善無雜也。然則人與物異云者。人則有是粹然者。而物則有不粹然者耶。其有粹然者則同。而其爲粹然則異也。譬如月光之皎然則一。而牕隙之所受。有大小之不同也。水性之澄然則一。而盤盂之所儲。有多寡之不同也。其五常之粹然則一。而人物之所賦。有偏全之不同也。若曰全是粹然者。而偏是不粹然者。則拳隙之所受皎然。而針孔之所受有不皎然乎。斗斛之所儲澄然。而升合之所儲有不澄然乎。旣五常矣則無不粹然者也。曷嘗有不粹然底五常乎。五常一而已。五常豈是和泥之水汩董之羹耶。然則語類所謂仁義禮智之粹然者物則無也一語。何謂也。此恐論人及物。語勢有不得不如是耳。非謂有粹然底有不粹然底兩箇五常也。蓋同一五常。而一中之分限自別。人物有五常一也。五常有偏全分也。豈可以分之殊而疑於一之同乎。方論人之五常粹然而以及於物。則人物之爲性。固不同也。物雖有仁而不如人之仁。物雖有義而不如人之義。謂仁義禮智之粹然者物則無也亦可。物之有仁義。雖是一點明處。亦是天命之本然。謂仁義禮智有不粹然者則不可。且粹然者人與物異一句。與蠢然者人與物同一句對下說來。其同者蠢然者同。則其異者非粹然者異乎。大小不同而月光之皎然則一也。多寡不同而水性之澄然則一也。以其皎然澄然者之一。而謂無大小多寡之不同。則是一而無分也。以其大小多寡之不同。而謂有不皎然不澄然底水月。則殊而無本也。奚可哉。不粹底五常。先賢蓋有是語。而尋常有疑。故姑錄此以俟知者之駁敎也。

以心使心辨[编辑]

心者統性情。而一而不二者也。釋氏別以一心使此一心。心爲二也。程子所謂以心使心。則以主宰常定之心。使其發出不同之心也。主宰常定者。權度之定於本軆者也。發出不同者。發用之應於事物者也。正朱子所謂以仁愛。以義惡。以禮讓。以智知者也。以之者。主宰之妙也。愛之惡之讓之知之者。卽所謂使也。此心之所以統性情。一而不二者也。彼二此一。所指之不同。不啻苗莠紫朱之間而已也。同一句語。而奚以知程子之言必如此而不如彼耶。曰觀其上下語意而知之。程子曰。人心須要定。使佗思時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又曰心誰使之。曰以心使心則可。人心自由便放去也。其曰人心須要定者。以主宰常定者而言也。使佗思時方思者。以發出不同者而言也今人都由心者。言出入無時。莫知其向者人心也。今人都任佗而不知操存也。心誰使之者。因上使佗字而設問也。必設問而後言者。以明使之者非別有一心也。以心使心則可者。謂心之主宰常定。而思時方思也。人心自由便放去者。言無主宰以使之。則便放逸難制也。其語意犂然可尋矣。且釋氏亦人也。其心曷嘗有二乎。特所見者二耳。以一箇心。便作二心看。故其學逆而虛。其機也危而迫。如以目視目。以口齕口。朱子所辨觀心之說。已詳且盡矣。蓋心是活物也。操之則存。舍之則亡。如手之不反則覆。如臂之不屈則伸。此君子戒謹恐懼。不敢須臾之或忽。而程子表章敬字。爲聖賢相傳之心法者也。所謂敬者。亦只是此心自做主宰。朱子所謂自心自省當軆便是者是也。非有二也。以程子之言。有句語字面之同。而疑其所指之或似。則濂溪無極。不免爲老氏之見也。明道所謂生之謂性。遂入於告子之歸矣。可乎哉。

湖上奇遇錄[编辑]

鄭斯文季方同門賢友。而未曾有一日雅。乙亥春。獲季方書。書中誦師門之言。有曰義林載圭氏同姓居同名年同輩志同道。非偶然耳。蓋致其眷意。而欲聞之而胥勉也。以季方之賢。而顧愚陋無似。何以得與之同。自得此書。竦然如負丘山。思季方益切。然地隔半千。曷日則降。是歲冬十月。余往沙上侍右也。爲言季方先書之意。因付春間修覆未傳者。旣而有一儒冠。昂然其儀。溫然其氣。摳衣而進。先生色喜曰。奇事也。顧載圭曰此季方也。又指載圭而視季方曰厚允也。君輩所同者非一。而又同會於半千里之外。不約而合。如唱斯和。眞奇事也。時雨雪。門無賓客。惟金友景範適來。與先生之孫會一。退而講討。進而質問。旣昕且夕。忘寢與食。先生又以所著納凉私議示載圭。相與反覆焉。問對之從容。講磨之深切。未始有也。及其告歸也。喜玆會之旣樂。悵前期之未易。翌年夏四月。往拜先生於珍原之寓舍。季方又至。先生莞爾喜曰。奇哉厚允之來。季方又來乎。人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遠地相會。雖約亦難必踐。今二子無是焉。而如形如影。會必同會。此是曠世奇事。不可無傳奇一說。盍各記諸。遂拈韻各賦一絶。因竊惟念。聖人言同氣相求。同聲相應。吾與季方。聲氣果有同者歟。不期求而相求。不期應而相應。何若是之不偶耶。在昔孔門諸子同學聖人之道。而其中又各有同焉。德行文學言語政事其科不同。顔閔之所同。游夏未必同。今吾與季方。同學先生之門。將誰與同歸而不負先生莞爾之至意也。於此不同則向所謂同者。未足爲奇。勖哉季方。砭我愚藥我病。俾與之同歸也。詩曰先書諒不偶。再會亦奇緣。先生莞爾笑。示意信淵淵。丙子維夏。鄭載圭厚允書于學靜山下。

勿齋節目[编辑]

一。每日未明起。整疊寢具。凈掃室堂。無論冠童。輪次爲之。皆盥櫛衣冠。

一。俟師席起寢。盥櫛以齒序立。恭行揖禮。因東西分立相揖。一人立於堂中。亢聲讀學規一遍。然後各就坐。

一。坐次各有定所。

一。讀書必正容危坐。毋得相顧談話。

一。食時必齒坐。毋先飯。飯訖毋先起。

一。食畢逍遙庭除或林壇。亦須緩步徐行。

一。日間寫字必楷整。亦有限節。毋至妨讀。亦勿放闕。

一。讀書有疑。必箚記審思。思之不得則質問。凡所思得者及所聞者。皆箚記以俟後日稽考。

一。同學務相和敬。相規以失。相責以善。毋得有挾。尙氣凌人。譏侮相謔。

一。一月分朔望二講。就一望內所讀。抽籤考講。

一。夕食後各誦所讀書。至夜分乃寢。

一。師席不在。尤宜惕念。胥告胥飭。循蹈勿怠。

一。有時歸家。切宜勿忘齋中之習。日用之間。正要軆驗所學。

學規[编辑]

一曰立志。以道自任。希賢希聖。○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極。爲往聖繼絶學。爲萬世開太平。○道不遠人。爲之在我。莫更遲疑等待。莫更畏難趑趄。

二曰檢身。以禮自律。動罔或悖。○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足容必重。手容必恭。目容必端。口容必止。聲容必靜。頭容必直。氣容必肅。立容必德。色容必莊。

三曰主忠信。人不忠信。則事皆無實。爲惡則易。爲善則難。○人道惟在忠信。忠信所以進德。○惟甘白可以受和采。有基地可以築宮室。

四曰厲名節。篤行所以立名也。守義所以崇節也。砥礪名節。此濂溪夫子之所以上接洙泗之統。下啓河洛之傳者也。○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有所不爲。

五曰正趨向。宗朱子而祖孔子。言言必求是合。事事必要是則。固守成法。循塗隨轍。毋敢爲創新之論苟異之行。至於我東先賢。則理學精微師退溪先生。經濟規模學栗谷先生。講明禮制以修人紀之功。慕沙溪先生。秉執春秋以嚴扶抑之義。法尤菴先生。○矢人不若凾人之仁。北轅必無適越之理。擇術當愼所執。出門最怕歧路。

六曰闢異端。楊墨之害。甚於申韓。老佛之害。甚於楊墨。象山陽明之學。假儒文佛。其爲害又甚於老佛。○洪水滔天。禽獸逼人。生民之害極矣。而夷狄橫恣。則其害甚於洪水猛獸。今之西洋。夷狄之夷狄。而其害尤甚焉。○春秋之法。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聖人之法。邪說害正。人人得以攻之。若不能攻討。又倡爲不必攻討之說者。是爲亂賊之黨。邪詖之徒也。○內而一念之發。外而一事之爲。謹理慾之分。審邪正之幾。如將快刀。截作兩段。不敢有一毫自貸之心。不然是自陷於亂賊之黨邪詖之徒也。

七曰立課程。自晨興至夜寐。不可一息閒。亦不可一息忙。不閒不忙。立定畫一規矩。莫或違越。如霍奉車進止有常。不失尺寸。○言有敎而動有法。晝有爲而宵有得。瞬有存而息有養。○寢與俱夢。食與俱嚥。俛焉日有孜孜而勿求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