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秋聲館詞話/卷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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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

彭兆蓀詞

「問何物金錢，恁無情、盡天上人間，坐他離別。」此鎮洋彭甘亭上舍［兆蓀］七夕洞仙歌後結也，意為人所同具，語則人所未有，一坐字意尤沉痛。所著小謨觴館詞，視之如古錦斑斕，仍運以疏宕之氣。如點絳唇云：「一徑荒荒，斷無人處闌干亞。重簾不掛。漠漠苔花惹。性愛閑行，生怕閑亭榭。銷魂乍。碧梧桐下。殘月昏黃夜。」鵲橋仙云：「燈長鳳脛，人長錦瑟。敵住玉關風力。柔鄉酒國夢溫馨，聽縹緲、穿簾一笛。霜華漸緊，角聲低咽。斜月出門時節。高樓已在數峰西，又何況、樓頭消息。」台城路云：「柳條邊口桃花徑，修廊架來廠。匝屏開，兜渠爐炷，催把八分羹點。驚鴻冉冉，看襪印香痕，蒼苔路軟。一握飛雲，春波橫上酒邊臉。神雞放教枕倚，盡偎燈鬥茗，坐月嘗芡。半形青山，周遭翠箔，不許塞風偷。紅蕤宵掩。只預怕來朝，送人眉斂。六曲瓊梳，日光釵焰閃。」連理枝云：「陰薄榆錢仄。絮重遊絲織。錦段般春，桃波般雲，鶯梭般擲。漸東牆折盡畫秋千，也無人知得。密約憐樊◆。錦字沉烏。澹墨輕衫，楊花小扇，層城消息。鎮傷春夢雨一年年，了清明寒食。」均能自辟畦徑。其詠雁浪淘沙前闋云：「天色越窯開。身落雲階。擔霜閃月一繩來。逼近星辰書蠆腳，也有些才。」似太尖刻矣。

謝道承詞

閩縣謝古梅閣學［道承］，學以躬行為主，詞章非所注意，著有小蘭陔集，附詞數闋。中一題云：「福州林素齋明初守濮州，燕兵至，不屈，縛高竿上射死。妻亦抱譜自焚，今崇祀不替。」為賦滿江紅云：「燕子南飛，彈丸邑、陣雲濃結。誓獨把、江淮遮遏，臣心終竭。曹濮尚流嗚咽水，金川俄測模糊血。問何如、睥睨供高皇，東藩鐵。危竿上，雕翎集。烈焰裡，霓裳滅。看全宗報國，臣貞婦烈。江荔盤中丹血染、山花髻上紅蛇掣。曆閩山、四百有餘年，欽雙節。」其人其詞，俱足千古。

葉映榴詞

康熙二十七年，上海葉忠節［映榴］官湖北糧道，殉裁兵之難，贈侍郎銜，賜諡。越一百七十年，武昌為粵匪再陷，吳縣曹艮甫觀察亦以糧道殉難。觀察詞已錄於前。忠節蒼岩山房遺稿，王氏詞綜錄「金菊對芙蓉」一闋。尚有詠枕青玉案云：「遊仙舊夢荒唐了。但繡出、鴛鴦巧。記得雙棲春睡曉。喁喁私語，微微淺笑。只有伊知道。近來孤另酣眠少。卷幔頻欹漏聲悄。冷漬紅冰心暗惱。夜長人杳，欲推還戀，好夢從伊要。」裁兵亂起，忠節衣冠諭賊，死甚烈，乃小詞纖豔若是。

趙函詞

吳江詞家，國初為盛，人工掐譜，尤推葉、沈二家，百餘年來，漸形衰歇。自郭頻伽後，繼起者咸推趙丈艮甫［函］，籍吳江而居吾邑，少即以詩文名於時，屢困棘闈，以諸生終。余見時已須鬢皓然。自言生不能與今人爭一第，歿不能與古人爭千秋，乃欲以藻繪浮詞，眩人耳目，其誰欺耶。故自訂樂潛堂詩止數卷，詞名飛鴻閣琴意，亦不滿百闋。然清冷蕭瑟，讀之如聆琴築。唐多令云：「蛾影曲池東。青楊一巷風。認伊家油壁曾逢。側檻秋花和淚種，渾不減、去年紅。小院悄簾櫳。閑眠細雨中。恁新來、酒病惺忪。便不梳頭偏嫵媚，鎮攜手、聽初鴻。」題畫樓春曉冊虞美人云：「唐梯點さ分明記。燭ㄠ人無寐。朝霞微上茜紅紗。玉立江梅，百步逞夭斜。窗間輕喚梨雲夢。夢也和香凍。今朝萬一再相逢。依舊眉梢，傳語兩惺忪。」西泠寓樓霜天曉角云：「浮黛如眉。對他空百杯。可惜湖光如鏡，只少個、小妝台。徘徊煙水隈。乍聞秋雁來。露底一叢寒菊，爭得向、鬢邊開。」人嬌云：「月皎深簾，燈昏別院，容易教、一番相見。桃鬟翠薄，渦梨紅淺。渾不是當時，靚妝華豔。瑞腦將殘，羅襦未換。閑拋卻、薤文珍簟。傷春心事，經秋望眼。要數到銅壺，夢中聲斷。」秋柳長亭怨慢云：「又微雨、漢南吹暝。地蕭騷，不堪攀贈。系馬游蹤，等閒金勒向誰問。舊時門徑。梳一桁、西風緊。照水有長條，替畫出、蕭娘秋影。重認。恁絲絲纖就，三十六灣離恨。那人何在，盡消受、月荒煙冷。便如今再到章台，惜零落、凋伊青鬢。只滿耳寒蟬，猶說當年姿韻。」丈又有寒柳律詩中云：「樓頭只掛青天月，塞上還思碧玉年。」離貌取神，得未曾有。

劉嗣綰詞

汪紫珊太守所刊七家詞，以劉芙初太史［嗣綰］箏船詞為陽，清而不佻，旨趣遙深。醉太平云：「蕉窗碧箋。苔階綠錢。夢來曾抱秋煙。是今年去年。秋雲掃天。秋河捲簾。有誰同話秋邊。算秋蟲可憐。」採桑子云：「今宵明月無情甚，一片清光。照鄰牆。淒斷盧家玳瑁梁。隔江誰唱安公子，偷得霓裳。卻立回廊。斷盡青溪曲曲腸。」醉花陰云：「天外層湖湖外渡。渡口南塘路。塘水太無情，流過門前，不許鴛鴦住。岸橈荒寒三兩樹。沒個尋常春處。懊惱是紅船，不載春來，載了春歸云。」浪淘沙云：「落葉下重樓。暮雨颼颼。病來和影說綢繆。不是芭蕉窗外語，忘了深秋。料理舊時愁。藥碗茶甌。無聊猶自倚香篝。二十五聲今夜點，點點心頭。」太史頻年旅食，雖捷禮闈，入木天，恒杜門卻軌，生平抱蘊，百未展一，竟鬱鬱以終。即此數詞，感喟之忱，溢於言表，有非淺涉家所能窺測者。

靈芬館詞話中所采詞

沈君秋卿嘗語餘云：昔人言詩話作而詩亡，蓋為宋人詩話穿鑿辨論而發，藉以攀援標榜者無有也。今也不然。非詡其己作，即廣搜顯者之詩，曲意貢諛，冀通聲氣。甚或不問佳惡，但助刊資，即為採錄，且以為利矣。故詩話日夥，詩道日衰。間有采及詞句，則又隨意掇拾，論詞則是，論調則非，未免強作解事。獨吳江郭頻伽［麟］靈芬館詩話不蹈前弊，議論亦佳。時餘未見其書，覓之十年，始見浣雲師手鈔本，近復得其續話叢話讀之。如謂近日倚聲家莫不宗法雅詞，厭棄浮豔，然多為可解不可解語，令人求其意旨而不可得，此何為哉。足為專事堆垛者他山之錯。惜多錄題圖之什，時亦附以己作，尚不能免俗。其所采朋輩中詞，佳作頗多。如沈芷生進士［清瑞］浣溪沙云：「一片青簾酒榭東。花陰流出水溶溶。短長亭上過春風。歌扇影遙香月白，鈿車聲起暗塵紅。相逢可惜太匆匆。」菩薩蠻云：「秋風吹滿溪橋路。吟鞭倦指題詩處。煙寺隔疏鐘。斜陽雁背紅。沉沉天似水。今夜新涼起。金翠鏡中寒。苧蘿無數山。」宛平龍劍庵［光斗］清平樂云：「鶯嬌燕綺。邕語東風裡。手卷珍珠揎玉臂。滿院新紅鋪地。憑誰留住韶華。停針倦倚窗紗。只有多情明月，夜闌還映梨花。」秀水蔣春雨副貢［元龍］枕上聞雁霜天曉角云：「江城秋暮。多少哀鴻度。剛近曉寒窗牖，來天北、一聲櫓。銜蘆何處去。沙邊行且住。休問故園兄弟，啼不斷、枕邊雨。」錢塘姜淳甫［甯］詠柳影疏影云：「長亭短驛。正一片春光，滿地狼藉。飛絮飛花，蕩瀾參差，幾度臨風難折。絲絲遮斷河橋路，悄不礙、踏青遊屐。漸魚雲、斂了斜陽，尋偏亞闌無跡。曾伴紅穿簸弄，那人愁瘦損，描上香額。細雨吹來，倒映漣漪，莫辨層層空碧。秋懷剩付鴛鴦渡，算只有、斷魂相接。怕亂鴉飛入寒林，未省舊巢端的。」海州許月南孝廉［桂林］山花子云：「子舍言歡蠟炷長。妝台溫語粉痕香。說著秋聲嫌冷淡，況他鄉。風打窗櫺催夢醒，雨淋簷角說天涼。禁得客愁濃似酒，又重陽。」秀水高雪舫［桐］落葉綺羅香云：「秋老梧桐，煙寒橘柚，野色蕭蕭如許。卷起西風，撩亂漫天飛舞。才點向、紅板溪橋，又吹還、綠蘿庭戶。最難描、一片淒涼，酒醒昨夜打窗處。飄零愁煞倦旅，南北東西萬里，有誰留汝。古道斜陽，自去自來無緒。供野灶、閑煮茶香，載寒蟲、輕隨波去。記樓頭、新綠濃時，隔江聽杜宇。」仁和嚴字容［適］鵲橋仙云：「困人天氣，瘦人時節，廿四審風多換。癡心欲倩小東風，留住了、桃花人面。花朝過了，一種閒情難遣。簾波地沒人來，怕不是、斷腸庭院。」好事近云：「一夜亂蛩聲，添了十分愁緒。爭奈芭蕉葉上，又瀟瀟疏雨。故人兩地苦相思，欲語向誰語。鴻雁不傳遠信，但北來南去。」均不啻緱笙湘瑟，悅耳淒心。

羅曾與吳六益詞

頻伽詞話錄羅玉曾［曾］菩薩蠻云：「流螢數點窺簾影。蛩聲漸逐蟾光冷。脈脈轉銀河。宵長人奈何。蕭郎情意惡。宛似羅衫薄。畢竟薄羅衫。猶能偎夜寒。」謂有飲水風格。然不如畢亭吳六益詞，似更蘊藉。亦調菩薩蠻云：「傷心怕看樓頭月。雲窗黯淡燈光滅。惟有薄羅裳。愁人共夜涼。風吹鈴索動。驚醒鴛鴦夢。香冷倩誰溫。更闌靜掩門。」吳名懋謙，國初人，明詩綜采其詩入遺民列。

周之琦詞

大吏經行處所，即非所屬，亦必供張迎候，故沖途州縣，故最為繁苦。然亦因人而施，大抵視出處分軒輊。周稚圭中丞［之琦］由翰林歷官湖北巡撫，內用後，復出撫廣西，旋乞病歸。雪阻衡陽賦倦尋芳云：「佩蘭怨曲，啼竹潸痕，魂斷何許。吊古人來，還是凍雲愁聚。倦雁稀迎前度客，昏鴉冷寄誰家樹。數歸程，但梨花夢隔，扣舷空阻。念幾日、湘南留滯，窗暝棲煙，燈暗吹絮。望眼冥迷，不到夕陽紅處。拂檻徒誇群玉見，推篷忍看飛瓊舞。倚新詞，待催將，棹歌聲去。」逮過鄂渚，又賦驀山溪云：「晴川黃鶴，與我周旋久。天外一帆風，破餘寒、輕裝來又。簫聲吹暖，剛是上元時，青嶂月，錦街燈，夜色明於晝。劉郎重到，往事休回首。冷落舊巢痕，想依然胭脂紅透。桃花開早，何處媚芳春，迎過舫，送歸鞍，不及長亭柳」。讀「何處媚芳春」，「往事休回首」句，與倦雁一聯，世態炎涼，隱然可見。中丞家祥符，故以金梁夢月名詞，季貺司馬持以見示。青玉案云：「西山顏色仍依舊。只添了眉痕皺。小院珠簾垂永晝。吟箋半摺，畫闌孤倚，長憶分襟後。閑中記曲拈紅豆。風雨還驚夜來驟。曾問南園芳事否。鶯如人懶，花如人醉，春也如人瘦。」太常引云：「塵沙拂面阻清遊。長日下簾鉤。誰倚鈿箜篌。盡彈出、新愁舊愁。朋尊冷落，詩懷潦倒，排悶強登樓。風柳一枝秋。認當日、煙花汴州。」寒拆齊天樂云：「暮天吹角譙門斷，淒音乍聞縹緲。響接砧疏，傳隨箭急，還帶提鈴聲小。嚴城靜悄。伴清漏銅壺，幾番昏曉。逝水年華，為誰消領舊懷抱。空街敲恨未了。鐵衣來往處，霜信偏早。鷺堠迷煙，雞籌喚月，那更春光不到。離情暗惱。問挑盡殘燈，送愁多少。帳底驚魂，夜長人易老。」紙鳶好事近云：「片羽又青雲，搖半天春色。莫羨兒童牽引，怕東風無力。微茫纖綆系虛空，遠影定誰識。偏是綠楊煙外，有流鶯窺得。」綺麗縝密，直逼草窗。紙鳶一詞，寄興尤婉。

謝蘭生詞

余於劉雲樵觀察［翊宸］座中，識謝雨亭明府［昌霖］，時其父厚庵司馬方仁浙中，末由接晤。未幾捧檄至閩，亦遇於觀察家，遂為紀群交，得讀其詞。踏莎行云：「柳絮飄殘，榆錢吹遍。杜鵑啼老鶯喉變。遷餘幾處野花紅，綠陰門巷飛成片。好景無多，餘寒猶戀。新愁訴與雙棲燕。茶以繡簾低，遊絲自嫋空中線。」送祝子偉司馬入都金縷曲云：「嫋嫋丁風起。望長空、夕陽疏柳，秋痕滿地。正好涼宵常聚首，更喜同舟相濟。早催送、一肩行李。鞅掌風塵吾輩分，欲留君、少住渾無計。重握手，短亭際。年來乞盡桃花米。問天涯、悲歌擊築，更誰知己。司馬青衫容易濕，莫向戍樓頻倚。念此去、二千餘里。舊日金台應好在，恐高陽、酒侶今無幾。言不盡，黯然意。」司馬名蘭生，家武進，詞僅十餘闋，然能以少許勝人多許。曾摘取天文輿地書為仰觀錄、輿圖論釋。復以侯官姚履堂明府［懷祥］任定海時殉夷擾之難，鐫其手筆，立傳徵詩，並輯同時江浙閩粵死事諸臣事略免章，為思忠錄刊以行世，其志趣可知。慨自金田肇亂以來，繼以土撚會回各匪，海內搶攘者十有九年於茲。自疆吏以逮婦孺，絕ㄕ捐軀者，較夷亂時萬倍不止。其間死不足贖與傳聞異詞，濫邀褒錫者有之，就義甚烈名氏未彰者，亦正不少。雖設局採訪，尚多湮沒。況有未經舉辨者，讀司馬書，益有感於餘懷。

謝昌霖問月樓詞

雨亭明府少從吳門陳小松［彬華］遊，得其指授，著有問月樓詞。惜有士衡才多之患。余曾規以力加淘汰，然小令豐神秀逸。如相見歡云：「庭花不耐東風。水流紅。只有蘼蕪，綠遍大堤東。輕離別。音塵絕。幾時逢、恨煞雲山千疊樹千重。」浣溪沙云：「鸚鵡洲邊艤木蘭。蔚藍幾疊小屏山。枇杷花翳碧苔斑。舊恨不隨流水去，新愁又逐曉雲還。杜鵑聲裡夢江南。」清平樂云：「雨晴雲散。陌上斑騅遠。雙燕飛來簾不卷。掠過畫堂西畔。小桃一樹開殘。東風陣陣衣單。賸有無多新釀，能消幾度春寒。」連理枝云：「庭院梨花雨。簾幕楊花絮。早是花開，一枝堪折，莫將花誤。正賞花時節釀花天，奈落花無數。曾乞春陰護。還恐春光暮。卻被春風，搖晴春風，搖晴弄暝，催將春去。笑尋春伴侶探春人，又青春虛度。」

李詞

女未嫁而夫夭，於歸守節，無思可言。蓋義之所在，自不忍死其夫。猶易代之際，未沾一命，而甘心隱遁，足以愧世之居高位而弁髦其君者。況世俗未婚而殤，不立後，有婦始有嗣，是女之一身，夫之似續系焉，族伯［權］將婚病卒，伯母馬氏扶栗主成禮，旋以身殉。時金山諸生馬德璿聘家貞女寶慧，未婚，德璿歿，馬宗族備禮迎歸，亦於喪次成禮。李峴山明經［廷］為賦金縷曲云：「怕見雙飛燕。盡傷心、鸞孤鵠寡，十分哀怨。才得猩屏紅絲綰。驀地飛花歷亂。頓吹散、鴛鴦小伴。聽說熏香人如玉，甚修文、徵到扶負彥。最苦是，玉閨媛。依然花燭歸深院。對靈◆、腸輪轉轂，淚冰凝霰。天上人間茫茫恨，怎不重泉舉案。也只為、孤兒一線。但願龍孫幹霄上，便簪毫、修史紅薇館。定采入，表貞傳。」「只為孤兒一線」句，能道出貞女心事，世有以非禮過為苛論者，其亦弗諒人只矣。

姚鼐詞

桐城姚姬傳先生［鼐］，因王西莊光祿「專力則精，雜學則粗」二語，輟詞不作，今惜抱軒集中所附數闋而已。然如和鄭前村詠鄰女撲棗桂枝香云：「西風繞舍。望嫋嫋弱枝，隔籬垂瓦。正是新霜綴滿，素煙凝掛。才聽笑語憐紅小，又長竿、一聲飄灑。鬢鴉何處，筠龍應滿，夕陽漸下。笑杜老、清詩漫寫。怎忘近、村園桑柘。幾度分甘兒女，故人情話。綠窗榛栗方同薦，數而今授衣近也。天涯知否，東鄰纖月，新添林罅。」蘆花水龍吟云：「楚江漠漠連天，個中窮士呼應起。寒雲影外，暮山低處，淡煙叢裡。一色迷空，短篷垂釣，雪時仍記。卻蕭蕭做冷，離離繞岸，正船傍、西風艤。最是天涯倦侶，憶湖村、霜濃洲嘴。幾番夢到，波生葉下，月明千里。料得涼宵，江妃應折，一枝誰寄。只送將、去雁淒迷，遙宿向寒塘水。」雖專門家無以過，微嫌隸事稍多耳。

梁鳴謙詞

閩中錢最少，福州市間所用皆票，與古鈔相似。故田家婦孺，無不識字，即青樓女子數歲時，亦延師課讀，然僅粗解字義，鮮有工詩詞者。近有香雪留痕，傳為鄭玉筍校書作。自敘生時母夢人與以玉，故名玉。幼慧，略知詩，年十七卒。「開奩含粉淚，莫照可憐人。」其十四歲詠鏡句也。閩縣梁禮堂吏部［鳴謙］為題兩同心云：「融雪為神，雕瓊做思。想幾回對鏡低徊，有多少傷心情事。向風前灑淚成珠，結珠成字。無那孟婆風利。曇花謝矣。休再話、玉前因，剩幾幅、金荃遺制。更誰憐，月冷台江，埋愁無地。」吏部釋褐後，仍以筆耕為事。其盤香浣溪沙云：「曲檻回廊燭影深。連環舊制與重尋。夜闌留得一星明。珠絡結成絲宛轉，篆雲暈到影《立令》《立屏》。朝來消盡未灰心。」語淺意深，足覘所養。

慕碧雲詞

玉筍之前，傳有慕碧雲者，亦台江妓，詩詞俱不學而工，似是再來人，以不肯輕失身投水死，年亦十七張亨甫孝謙南浦秋波錄中附其絕句云：「斜照搴珠箔，飛花糝玉杯。春潮將舊恨，一日一回來。」七律云：「一過清明倍黯然。萬愁俱到落花前。通辭婢讓紅鸚鵡，抱病人如白杜鵑。南浦阿誰還送別，東風似此又孤眠。從來不下傷春淚，也算無情負少年。」又傳有相思引云：「懶向紅窗理玉笙。禁煙才過便清明。碧桃開盡，還有幾多春。風過難尋飛絮影，雨餘怕聽賣花聲。陰陰天氣，容易是黃昏。」皆楚楚可憐。果有斯人斯才與否，未能臆定。

王頊齡詞

國朝兩開制科，康熙己未中選五十人，官大學士者，華亭王文恭［頊齡］一人。乾隆丙辰中選者先後十九人，官大學士者亦一人，為武進劉文定［綸］。二公詩文皇典麗，俱以餘力及詞，王氏已采入詞綜。余尤愛文恭蝶戀花云：「綽約風情天付與。柳葉眉邊，多少銷魂處。可惜芳蹤再難遇。依稀記得門前樹。孤館淒涼香篆炷。雁沒魚沉，消息無憑據。好夢不來來又去。梧桐窗外三更雨。」意極淒警，殊不似富貴人語。按己未之試，兼取聲名，吾鄉嚴藕漁中允僅賦一詩，亦入選。丙辰則規制較密，凡字句錯漏、書法平庸者，皆遭斥。又丙辰之舉，已革官員不准與試，己未則不論。如吾鄉秦對岩宮諭，始以乙未進士授檢討，緣奏銷案褫職，復授編修。所著微雲詞不亞秋水。［中允詞名］如寒柳臨江仙云：「向日風流今記否，寒鴉宿處分明。一彎殘月太無情。照他憔悴了。依舊下高城。行處尚疑攀折盡，西風客路魂驚。樓頭翠管已無聲。紫騮渾不顧，嘶過玉河冰。」洵足相埒。

陳慶溥詞

江夏陳心泉司馬［慶溥］，芝楣中丞［鑾］子，以縣令需次吳中，捐升觀察，被劾復起，改粵東。雖生長朱門，而詞甚淒婉。鄂城陷後，和孫月坡茂才［麟趾］枯柳齊天樂云：「眼中多少飄零苦，無情也成憔悴。不肯藏鴉，由他系馬，那有婆娑生意。繁華雲矣。怕經歷紅羊，自家枯死。一角紅樓，夕陽無語對秋水。河梁記曾送別，幾番攀折後，衰謝容易。絮影全空，長條易盡，莫問楊枝年紀。淒涼燕子。似對話喃喃，樹猶如此。昔日青青，可憐殘夢裡。」又金陵陷時，秦雪舫部郎［耀曾］家投井投塘者ト門十一人。惟梅生大令［宗武］方仕浙江免於難，繪夢泣寒塘圖徵題，司馬為賦洞仙歌云：「繁華似水，被西風吹去。遺恨茫茫向誰訴。看金塗粉抹，如此江山，都付與、一片城頭斷鼓。宵來休說夢，忒煞淒涼，故國家山盡塵土。怨血杜鵑啼，盡彀傷心，又攙入、角聲悲楚。剩楊柳梢頭舊斜陽，照敗井寒塘，舊家門戶。」茂才詞名藉甚，選有嘉慶以來絕妙近詞六卷，意在繼蘭泉司寇。

陳慶藩詞

國朝詞綜之作，惜八十餘人，並援好詞例，附己詞於後。司馬恐其湮沒，出資刊行，司馬兄子宣舍人［慶藩］，亦善倚聲。近詞中錄其蝶戀花云：「暖意絲絲寒翦翦。似水紅樓，樓上珠簾卷。燕子未來春尚淺。柳條無力東風軟。夢裡尋春春不見。不信春光，更比天涯遠。一夜天涯都繞遍。笛聲喚起江南怨。」

沈彥曾詞

長洲沈蘭如明經［彥曾］蠶箔桂枝香云：「編蒲制就。聚一簇團欒，寸絲難漏。采近秋風，隔歲漫勞纖手。織來紅影篝燈外，映簾櫳、翠紋初縐。玲瓏好貯，柔桑重疊，細鋪輕覆。喜漸近、芳春暖晝。正飼葉人忙，三眠時候。熨貼爐熏，溫火焙烘微透。今番商略分筐早，鬥新蛾、須認肥瘦。恁般清課，綠窗諸女，料應停繡。」小小一題，於蠶事已舉其概，可謂體物不遺。余幼讀孟子五畝章，似無處不可樹桑，即無處不可蓄蠶。又讀聶夷中「二月賣新絲」句，亦未必專指吳下言。乃近日蠶桑之利，獨數江以南數郡，曾與沈君秋卿論及此。秋卿云：蠶性宜溫，且畏蚊，寒深蚊早處均不宜。如北地風多土燥，今亦有桑，飼蠶亦成繭，第絲質粗脆不任織，鬻之不值錢，未免得不償失。謝疊山詩所謂「厥土不宜桑，蠶事殊艱辛」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