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八十三
臨川先生文集 卷第八十三 宋 王安石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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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川先生文集卷第八十三
記
鄞縣經遊記
遊襃禪山記
城陂縣興造記
慈溪縣學記
萬宗泉記
揚州龍興講院記
撫州招仙觀記
石門亭記
撫州通判㕔見山閣記
眞州長蘆寺經藏記
漣水軍淳化院經藏記
大中祥符觀新修九曜閣記
揚州新園亭記
廬山文殊像現瑞記
撫州祥符觀三清殿記
鄞縣經遊記
慶曆七年十一月丁丑余自縣出屬民使浚渠川至
萬靈鄕之左界宿慈福院戊寅升雞山觀碶工鑿石
遂入育王山宿廣利寺雨不克東辛巳下靈巖浮石
湫之壑以望海而謀作斗門于海濱宿靈巖之旌敎
院癸未至蘆江臨决渠之口轉以入于瑞巖之開善
院遂宿甲申遊天童山宿景德寺質明與其長老瑞
新上石望玲瓏巖須猿吟者乆之而還食寺之西堂
遂行至東吳具舟以西質明泊舟堰下食大梅山之
保福寺莊過五行十里許復具舟以西至小溪以
夜中質明觀新渠及洪水灣還食普寧院日下昃如
林村夜未中至資壽院質明戒桃源清道二鄕之民
以其事凡東西十有四鄕鄕之民畢已受事而余遂
歸云
遊襃禪山記
襃禪山亦謂之華山唐浮圖慧襃始舎於其址而卒
葬之以故其後名之曰襃禪今所謂慧空禪院者襃
之廬也距其院東五里所謂華山洞者以其乃華
山之陽名之也距洞百餘歩有碑仆道其文漫滅獨
其爲文猶可識曰花山今言華如華實之華者蓋音
謬也其下平曠有泉側出而記遊者甚衆所謂前洞
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問其深則
其好遊者不能窮也謂之後洞余與四人擁火以入
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竒有怠而欲出者曰
不出火且盡遂與之俱出蓋予所至比好遊者尚不
能十一然視其左右來而記之者巳少蓋其又深則
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時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
明也旣其出則或咎其欲出者而子亦悔其隨之而
不得極夫遊之樂也於是予有歎焉古人之觀於天
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
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遊者衆險以逺則至者少而
世之竒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
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隨以止也然
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
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
至焉於人爲可譏而在已爲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
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此予之所得也余
於仆碑又以悲夫古書之不存後世之謬其傳而莫
能名者何可勝道也哉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
而愼取之也四人者廬陵蕭君圭君玉長樂王回深
父余弟安國平父安上純父至和元年七月某日臨
川王某記
城陂院興造記
靈谷者吾州之名山衞尉府君之所葬也山之水東
出而北折以合於城陂陂上有屋曰城陂院者僧法
沖居之而王氏諸父子之來視墓者退輒休於此當
慶曆之甲申法沖始傳其毀而有之至嘉祐之戊戌
而自門至于寢浮屠之所宜有者新作之皆具乃聚
其徒而謀曰自吾與爾有此屋取材於山取食於田
而又推其餘以致所無然猶不足以完也而又取貨
力於邑人以助蓋爲之以八年而後吾志就其勤如
此不可無記惟王氏世與吾接而衞尉府君之葬於
此也試往請焉宜肯於是其徒相與礱石於庭而使
來以請
溪縣學記
天下不可一日而無政教故學不可一日而亡於天
下古者井天下之田而黨庠遂序國學之法立乎其
中鄕射飲酒春秋合樂養老勞農尊賢使能攷藝選
言之政至于受成獻馘訊囚之事無不出於學於此
養天下智仁聖義忠和之士以至一偏一𠆸一曲之
學無所不養而又取士大夫之材行完㓗而其施設
巳甞試於位而去者以爲之師釋奠釋菜以教不忘
其學之所自遷徙偪逐以勉其怠而除其惡則士朝
夕所見所聞無非所以治天下國家之道其服習必
於仁義而所學必皆盡其材一日取以備公卿大夫
百執事之選則其材行皆已素定而士之備選者其
施設亦皆素所見聞而已不待閱習而後能者也古
之在上者事不慮而盡功不爲而足其要如此而已
此二帝三王所以治天下國家而立學之本意也後
世無井田之法而學亦或存或廢大抵所以治天下
國家者不復皆出於學而學之士羣居族處爲師弟
子之位者講章句課文字而巳至其陵夷之乆則四
方之學者廢而爲廟以祀孔子於天下斵木摶土如
浮屠道士法爲王者𧰼州縣吏春秋帥其屬釋奠於
其堂而學士者或不預焉蓋廟之作出於學廢而近
世之法然也 今天子即位干年頗修法度而革
近世之不然者當此之時學稍稍立於天下矣猶曰
州之士滿二百人乃得立學於是慈溪之士不得有
學而爲孔子廟如故廟又壞不治今劉君在中言于
州使民出錢將修而作之未及爲而去時慶曆某年
也後林君肈至則曰古之所以爲學者吾不得而見
而法者吾不可以母循也雖然吾之人民於此不可
以無教即因民錢作孔子廟如今之所云而治其四
旁爲學舎講堂其中帥縣之子弟起先生杜君醇爲
之師而興于學噫林君其有道者耶夫吏者無變今
之法而不失古之實此有道者之所能也林君之爲
其幾於此矣林君固賢令而溪小邑無珍産滛貨
以來四方游販之民田桑之美有以自足無水旱之
憂也無游販之民故其俗一而不雜有以自足故人
愼刑而易治而吾所見其邑之士亦多美茂之材易
成也杜君者越之隱君子其學行宜爲人師者也夫
以小邑得賢令又得宜爲人師者爲之師而以修醇
一易治之俗而進美茂易成之材雖拘於法限於勢
不得盡如古之所爲吾固信其教化之將行而風俗
之成也夫教化可以美風俗雖然必乆而後至于善
而今之吏其勢不能以乆也吾雖喜且幸其將行而
又憂夫來者之不吾繼也於是本其意以告來者
萬宗泉記
僧道光得泉之三年直歲善端治屋龍井之西北發
土得汍泉二萬宗命溝井而合焉東爲二池池各有
溝注于南池而東南其餘水以漑山麓之田旣甃善
端請名余爲名其泉曰萬宗云
揚州龍興講院記
予少時客遊金陵浮屠慧禮者從予遊予旣吏淮南
而慧禮得龍興佛舎與其徒日講其師之甞出而
過焉屋數十椽上破而旁穿側出而視後則榛𣗥
出人不見垣端指以語予曰吾將除此而宫之雖然
其成也不以私吾後必求時之能行吾道者付之願
記以示後之人使不得私焉當是時禮方丐食飲以
卒日視其居枵然余特戲曰姑成之吾記無難者後
四年來曰昔之所欲爲凡百二十楹頼州人蔣氏之
力旣皆成盍有述焉噫何其能也蓋慧禮者予知之
其行謹㓗學博而才敏而又卒之以不私宜成此不
難也今夫衣冠而學者必曰自孔氏孔氏之道易行
也非有苦身窘形離性禁欲彼之難也而士之行
可一卿才足一官者常少而浮屠之寺廟被四海則
彼其所謂材者寧獨禮耶以彼之材由此之道去至
難而就甚易宜其能也嗚呼失之此而彼得焉其有
以也夫
撫州招仙觀記
招仙觀在安仁郭西四十里始作者與其歲月予不
知也祥符中嘗廢廢四五十年而道士全自明以醫
游其邑邑之疾病者頼以治而皆憂其去人相與言
州出材力因廢基築宫而留之全與其從者一人爲
留而觀復興全識予舅氏而因舅氏以乞予書其復
興之歲月夫宮室器械衣服飲食凡所以生之具須
人而後具而人不須吾以足惟浮屠道士爲然而全
之爲道士人須之而不可以去也其所以養於人也
視其黨可以無媿矣予爲之書其亦可以無媿焉慶
曆七年七月復興之歳月也
石門亭記
石門亭在青田縣干里令朱君爲之石門者名山
也古之人咸刻其觀遊之感槩留之山中其石相望
君至而爲亭悉取古今之刻立之亭中而以書與其
甥之壻王某使記其作亭之意夫所以作亭之意其
直好山乎其亦好觀遊眺望乎其亦於此問民之疾
憂乎其亦燕閒以自休息於此乎其亦憐夫人之刻
暴剥偃踣而無所庇障且泯滅乎夫人物之相好惡
必以𩔖廣大茂美萬物附焉以生而不自以爲功者
山也好山仁也去郊而適野升髙以逺望其中必有
槩然者書不云乎予耄遜于荒詩不云乎駕言出遊
以寫我憂夫環顧其身無可憂而憂者必在天下憂
天下亦仁也人之否也敢自逸至即深山長谷之民
與之相對接而交言語以求其疾憂有其壅而不聞
者乎求民之疾憂亦仁也政不有小大不以德則民
不化服民化服然後可以無訟民不無訟今其能休
息無事優遊以嬉乎古今之名者其石幸在其文信
善則其人之名與石且傳而不朽成人之名而不奪
其志亦仁也作亭之意其然乎其不然乎
撫州通判㕔見山閣記
通判撫州太常博士施侯爲閣於其舎之西偏旣成
與客升以飲而爲之名曰見山且言曰吾人脫於兵
火洗沐仁聖之膏澤以休其父子者餘百年於今
天子恭儉陂池苑囿臺榭之觀有堙毀而無改作其
不欲有所騷動而思稱祖宗所以憫仁元元之意殊
甚故人得私其智力以逐於利而窮其欲自雖蠻夷
湖海山谷之聚大農富工豪賈之家往往能廣其宫
室高其樓觀以與通邑大都之有力者爭無窮之侈
夫民之富溢矣吏獨不當因其有餘力有以自娱樂
稱上施耶又況撫之爲州山耕而水蒔牧牛馬用虎
豹爲地千里而民之男女以萬數者五六十地大人
衆如此而通判與之爲之父母則其人奚可不賢雖
賢豈能無勞於爲治獨無觀游食饗之地以休其暇
日殆非先王使小人以力養君子之意吾所以樂爲
之就此而忘勞者非以爲吾之不肖能長有此顧不
如是不足以待後之賢者爾且夫人之慕於賢者爲
其所樂與天下之志同而不失然後能有餘以與民
而使皆得其所願而世之者曰召公爲政於周方
春舎於蔽芾之棠聽男女之訟焉而不敢自休息于
宫恐民之從我者勤而害其田作之時蓋其隱約窮
苦而以自媚於民如此故其民愛思而詠歌之至於
不忍伐其所舎之棠今甘棠之詩是也嗟乎此殆非
召公之實事詩人之本指特墨子之餘言贅行吝細
𥚹迫者之所好而吾之所不能爲於是酒酣客皆歡
相與從容譽施侯所爲而稱其言之善又美大其閣
而嘉其所以名之者曰閣之上流目而環之則邑屋
草木川原阪隰之無蔽障者皆見施侯獨有見於山
而以爲之名何也豈以山之在吾左右前後蹯
踞伏鶩爲獨能適吾目之所觀邪其亦吾心有
得於是而樂之也施侯以客爲知言而以書抵予曰
吾所以爲閣而名之者如此子其爲我記之數辭不
得止則又因吾叔父之命以取焉遂爲之記以示後
之賢者使知夫施侯之所以爲閣而名之者其言如
此
眞州長蘆寺經藏記
西域有人焉止而無所繫觀而無所逐唯其無所繫
故有所繫者守之唯其無所逐故有所逐者從之從
而守之者不可爲量數則其言而應之議而辨之也
亦不可爲量數此其書之行乎中國所以至於五千
四十八卷而尚未足以爲多也眞州長蘆寺釋智福
者爲高屋建大軸兩輪而棲匭於輪閒以藏五千四
十八卷者其募錢至三千萬其土木丹漆珠璣萬金
之閎壯靡麗言者不能稱也唯觀者知焉夫道之在
天下莫非命而有廢興時也知出之有命興之有時
則彼所以當天下貧窶之時能獨鼔舞得其財以有
所建立每至於此蓋無足以疑智福有才略善治其
徒衆從余求識其成於是乎書
漣水軍淳化院經藏記
道之不一乆矣人善其所見以爲敎於天下而傳之
後世後世學者或狥乎身之所然或誘乎世之所趨
或得乎心之所好於是聖人之大體分裂而爲八九
博聞該見有志之士補苴調胹冀以就完而力不足
又無可爲之地故終不得蓋有見於無思無爲退藏
於密寂然不動者中國之老莊西域之佛也旣以此
爲教於天下而傳後世故爲其徒者多寛平而不忮
質静而無求不忮似仁無求似義當士之夸漫盗奪
有已而無物者多於世則超然高蹈其爲有似乎吾
之仁義者豈非所謂賢於彼而可與言者邪通之
瑞新閩之懷璉皆今之爲佛而超然吾所謂賢而與
之遊者也此二人者旣以其所學自脫於世之滛濁
而又皆有聦明辯智之才故吾樂以其所得者間語
焉與之遊忘日月之多也璉甞謂余曰吾徒有善因
者得屋於漣水之城中而得吾所謂經者五千四十
八卷於京師歸市匭而藏諸屋將求能文者爲之書
其經藏者之歳時而以子之愛我也故使其徒來屬
能爲我強記之乎善因者蓋常爲屋於漣水之城中
而因瑞新以求予記其歳時予辭而不許者也於是
問其藏經之日某年月日也夫以二人者與余遊而
善因屬我之勤豈有它哉其不可以終辭乃爲之書
而并告之所以書之意使鑱諸石
大中祥符觀新修九曜閣記
某自揚州歸與叔父㑹京師叔父曰大中祥符觀所
謂九曜者道士丁用平募民錢爲堂庖廡已又爲閣
置九曜像其下從吾乞汝文記其年時汝爲之臨川
之城中東有大丘左溪水水南出而北并于江城之
東以溪爲隍吾廬當丘上北折而東百歩爲祥符觀
觀岸溪水東南之山不奄乎人家者可望也某少時
固甞從長者游而樂之以爲溪山之佳雖異州樂也
況吾父母之州而又去吾廬爲之近者邪雖其身去
爲吏獨其心不湏去也今道士又新其居以壯觀
游閣焉使游者得以窮登望之勝使可望者不唯東
南而巳豈不重可樂邪道士之所爲幾吾之所樂而
命吾文又叔父也即欲巳得邪惜乎安得與州之君
子者游焉以忘吾憂而慰吾思邪閣成之日某年月
日也
揚州新園亭記
諸侯宫室臺榭講軍實容俎豆各有制度揚古今大
都方伯所治處制度狹庳軍實不講俎豆無以容不
以偪諸侯哉宋公至自丞相府化清事省喟然有意
其圖之也今太常刁君實集其意㑹公去鎭鄆君即
而考之占府乾隅夷茀而基因城而垣並垣而溝周
六百歩竹萬箇覆其上故髙亭在垣東南循而西三
十軏作堂曰愛思道僚吏之不忘宋公也堂南北鄕
袤八筵廣六筵直北爲射埒列樹八百本以翼其旁
賔至而享吏休而宴於是乎在又循而西十有二軏
作亭曰隷武南北鄕袤四筵廣如之埒如堂列樹以
鄕歳時教士戰射坐作之法於是乎在始慶曆二年
十二月某日凡干日卒功云初宋公之政務不煩
其民是役也力出於兵材資於宫之饒地瞰於公宫
之𨻶成公志也噫揚之物與監東南所規仰天子宰
相所垂意而選繼乎宜有宋公者丞乎宜有刁
君者金石可弊此無廢已慶曆三年四月某日臨川
王某記
廬山文殊像現瑞記
番陽劉定甞登廬山臨文殊金像所没之谷睹光明
雲瑞圖示臨川王某求記其事某曰有有以觀空空
亦幻空空以觀有幻亦實幻實果有辨乎然則如子
所睹可以記可以無記記無記果亦有辨乎雖然子
旣圖之矣余不可以無記也定以熈寧元年四月十
日十年九月二十七日睹某以元豐元年十一月二
十三日記
撫州祥符觀三清殿記
臨川之州城橫溪上西出出城之上有宫巋然溪之
沄沄流過其下東南之山皆在其門戸牎牖之閒者
曰祥符觀觀之中有屋四注深五十五尺廣七十二
尺陞之高居深十八分之一楹二十有四門兩夾䆫
中𧰼三旁𧰼二十有六者曰三清殿用其師之以
動人而能有此者曰道士黎自新出其力以歸於道
士之而卒成此者曰里之人鄧佺佺之子表故甞
與予遊予之歸表語其父之事而乞予文予不能拒
也夫用其師之以動人者道士也予力顧出道士
下復何云哉皇祐二年五月二十五日
臨川先生文集卷第八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