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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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 王安石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卷第六十九

臨川先生文集卷第六十八

  論議

   ⿳䒑⿲止自匕⿱儿夂 -- 夔說

   鯀說

   季子

   荀卿

   楊墨

   老子

   莊周二

   原性

   性說

   對難

    ⿳䒑⿲止自匕⿱儿夂 -- 夔說

舜命其臣而勑戒之未有不讓者焉至於⿳䒑⿲止自匕⿱儿夂 -- 夔則獨無

所讓而又稱其樂之和美者何也夫禹垂益伯夷龍

皆新命者也故疇於衆臣而後命之而皆有讓矣棄

契臯陶⿳䒑⿲止自匕⿱儿夂 -- 夔當是時蓋巳爲是官因命是五人者而勑

戒之焉耳故獨無所讓也孔氏曰禹垂益伯夷⿳䒑⿲止自匕⿱儿夂 -- 夔

皆新命者蓋失之矣聖人之聦明雖大過於人然未

嘗自用聦明也故舜之命此九人者未嘗不咨而後

命焉則何獨於⿳䒑⿲止自匕⿱儿夂 -- 夔而不然乎使⿳䒑⿲止自匕⿱儿夂 -- 夔爲新命者則何稱

其樂之和美也使⿳䒑⿲止自匕⿱儿夂 -- 夔之受命之日巳稱其樂之和美

則賢人之舉措亦少輕矣孔氏之說蓋惑於命汝典

樂之語爾夫汝作司徒汝作士之文豈異於命汝典

樂之語乎且所以知其非新命者蓋舜不疇而命之

而無所讓也舜之命⿳䒑⿲止自匕⿱儿夂 -- 夔也亦無所疇⿳䒑⿲止自匕⿱儿夂 -- 夔之受命也亦

無所讓則何以知其爲新命乎夫擊石拊石而百獸

率舞非⿳䒑⿲止自匕⿱儿夂 -- 夔之所能爲也爲之者衆臣也非衆臣之所

能爲也爲之者舜也將有治於天下則可以無相乎

故命禹以宅百揆也民窘於衣食而欲其化而入於

善豈可得哉故次命棄以爲稷也民旣富而可以教

矣則豈可以無教哉故次命契以爲司徒也旣敎之

則民不能無不帥教者民有不帥教則豈可以無刑

乎故次命臯陶以爲士也此皆治人之所先急者備

矣則可以治末之時也工者治人之末者也故次命

垂以爲共工也於是治人之事具則宜及於鳥獸草

木也故次命益以爲虞也夫其所以治至於鳥獸草

木則天下之功至矣治天下之功至則可以制禮之

時也故次命伯夷以爲典禮也夫治至於鳥獸草木

而人有禮以節文之則政道成矣可以作樂以樂其

成也故次命⿳䒑⿲止自匕⿱儿夂 -- 夔以爲典樂也借使禹不能揔百揆稷

不能富萬民契不能教臯陶不能士垂不能共工伯

夷不能典禮然則天下亂矣天下亂而䕫欲擊石拊

石百獸率舞其可得乎故曰爲之者衆臣也使舜不

能用是衆臣則是衆臣亦不能成其功矣故曰非衆

臣之所能爲也爲之者舜也夫⿳䒑⿲止自匕⿱儿夂 -- 夔之所以稱其樂之

和美者豈以爲伐耶蓋以美舜也孔子之所謂將順

其美者其䕫哉

    鯀說

堯咨孰能治水四岳皆對曰鯀然則在廷之臣可治

水者惟鯀耳水之患不可留而俟人鯀雖方命圯族

而其才則羣臣皆莫及然則舎鯀而孰使哉當此之

時禹蓋尚少而舜猶伏於下而未見乎上也夫舜禹

之聖也而堯之聖也羣臣之仁賢也其求治水之急

也而相遇之難如此後之不遇者亦可以無憾矣

    季子

先王酌乎人情之中以制䘮禮使哀有餘者俯而就

之哀不足者企而及之哀不足者非聖人之所甚善

也善之者善其能勉於禮而巳延陵季子其長子死

旣封而號者三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於禮其合

矣乎夫長子之䘮聖人爲之三年之服蓋以謂父子

之親而長子者爲親之後人情之所至重也今季子

三號遂行則於先王之禮爲不及矣今論者曰當是

之時季子聘於齊將君之命(⿱艹石)夫季子之心則以謂

不可以私義而緩君命有勢不得以兩全者則當忍

哀以徇於尊者之事矣今將命而聘旣聘而返遂少

緩而盡哭之哀則於事君之義豈爲不足而害於使

事哉君臣父子之義𫝑足以兩全而不爲之盡禮也

則亦薄於骨肉之親而不用先王之禮爾其言曰骨

肉歸復于土命也(⿱艹石)魂氣則無所不之矣夫骨肉之

復于土魂氣之無不之是人情之所哀者矣君子無

所不言命至於䘮則有性焉獨不可以謂命也昔莊

周䘮其妻鼔盆而歌東門吳䘮其子比於未有此棄

人齊物之道吾儒之罪人也觀季子之說蓋亦周吳

之徒矣父子之親仁義之所由始而長子者繼祖考

之重故䘮之三年所以重祖考也今季子不爲之盡

禮則近於棄仁義薄祖考矣孔子曰䘮事不敢不勉

也又曰臨䘮不哀吾何以觀之哉臨人之䘮而不哀

孔子猶以爲不足觀也況禮之䘮三年者乎然則此

言冝非取之矣蓋記其葬深不至於泉歛以時服旣

葬而封廣輪掩坎其高可隱孔子之稱之蓋稱其葬

之合於禮爾獨稱葬之合於禮則哀之不足可知也

衞有送葬者夫子觀之曰善哉此可以爲法矣(⿱艹石)

則夫子之所美也聖人之言辭隱而義顯豈徒然哉

學者之所不可不思也

    荀卿

荀卿載孔子之言曰由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路曰

智者使人知已仁者使人愛已子曰可謂士矣子曰

賜智者若何仁者若何子貢曰智者知人仁者愛人

子曰可謂士君子矣子曰回智者若何仁者若何顔

淵曰智者知己仁者愛已子曰可謂明君子矣是誠

孔子之言歟吾知其非也夫能近見而後能逺察能

利狹而後能澤廣明天下之理也故古之欲知人者

必先求知已欲愛人者必先求愛巳此亦理之所必

然而君子之所不能易者也請以事之近而天下之

所共知者諭之今有人於此不能見太山於咫尺之

内者則雖天下之至愚知其不能察秋毫於百歩之

外也蓋不能見於近則不能察於遠明矣而荀卿以

謂知已者賢於知人者是猶能察秋毫於百歩之外

者爲不(⿱艹石)見太山於咫尺之内者之明也今有人於

此食不足以厭其腹衣不足以周其體者則雖天下

之至愚知其不能以贍足鄕黨也蓋不能利於狹則

不能澤於廣明矣而荀卿以謂愛已者賢於愛人者

是猶以贍足鄕黨爲不(⿱艹石)食足以厭腹衣足以周體

者之富也由是言之荀卿之言其不察理已甚矣故

知已者智之端也可推以知人也愛已者仁之端也

可推以愛人也夫能盡智仁之道然後能使人知已

愛已是故能使人知己愛已者未有不能知人愛人

者也能知人愛人者未有不能知巳愛巳者也今荀

卿之言一切反之吾是以知其非孔子之言而爲荀

卿之妄矣楊子曰自愛仁之至也蓋言能自愛之道

則足以愛人耳非謂不能愛人而能愛巳者也噫古

之人愛人不能愛已者有之矣然非吾所謂愛人而

墨翟之道也(⿱艹石)夫能知人而不能知巳者亦非吾所

謂知人矣

    楊墨

楊墨之道得聖人之一而廢其百者是也聖人之道

兼楊墨而無可無不可者是也墨子之道摩頂放踵

以利天下而楊子之道利天下㧞一毛而不爲也夫

禹之於天下九年之間三過其門聞𫩜𫩜之泣而不

一省其子此亦可謂爲人矣顔回之於身簞食瓢飲

以獨樂於陋巷之間視天下之亂(⿱艹石)無見者此亦可

謂爲已矣楊墨之道獨以爲人爲已得罪於聖人者

何哉此蓋所謂得聖人之一而廢其百者也是故由

楊子之道則不義由墨子之道則不仁於仁義之道

無所遺而用之不失其所者其唯聖人之徒歟二子

之失於仁義而不見天地之全則同矣及其所以得

罪則又有可論者也楊子之所執者爲已爲已學者

之本也墨子之所學者爲人爲人學者之末也是以

學者之事必先爲已其爲已有餘而天下之𫝑可以

爲人矣則不可以不爲人故學者之學也始不在於

爲人而卒所以能爲人也今夫始學之時其道未足

以爲巳而其志巳在於爲人也則亦可謂謬用其心

矣謬用其心者雖有志於爲人其能乎哉由是言之

楊子之道雖不足以爲人固知爲已矣墨子之志雖

在於爲人吾知其不能也嗚呼楊子知爲已之爲務

而不能逹於大禹之道也則亦可謂惑矣墨子者廢

人物親踈之別而方以天下爲已任是以所欲以利

人者適所以爲天下害患也豈不過甚哉故楊子近

於儒而墨子逺於道其異於聖人則同而其得罪則

宜有閒也

    老子

道有本有末本者萬物之所以生也末者萬物之所

以成也本者出之自然故不假乎人之力而萬物以

生也末者渉乎形噐故待人力而後萬物以成也夫

其不假人之力而萬物以生則是聖人可以無言也

無爲也至乎有待於人力而萬物以成則是聖人之

所以不能無言也無爲也故昔聖人之在上而以萬

物爲巳任者必制四術焉四術者禮樂刑政是也所

以成萬物者也故聖人唯務修其成萬物者不言其

生萬物者蓋生者尸之於自然非人力之所得與矣

老子者獨不然以爲渉乎形器者皆不足言也不足

爲也故抵去禮樂刑政而唯道之稱焉是不察於理

而務高之過矣夫道之自然者又何預乎唯其渉乎

形噐是以必待於人之言也人之爲也其書曰三十

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夫轂輻之用固在於車

之無用然工之琢削未嘗及於無者蓋無出於自然

之力可以無與也今之治車者知治其轂輻而未嘗

及於無也然而車以成者蓋轂輻具則無必爲用矣

如其知無爲用而不治轂輻則爲車之術固巳踈矣

今知無之爲車用無之爲天下用然不知所以爲用

也故無之所以爲用者以有轂輻也無之所以爲天

下用者以有禮樂刑政也如其廢轂輻於車廢禮樂

刑政於天下而坐求其無之爲用也則亦近於愚矣

    莊周上

世之論莊子者不一而學儒者曰莊子之書務詆孔

子以信其邪說要焚其書廢其徒而後可其曲直固

不足論也學儒者之言如此而好莊子之道者曰莊

子之德不以萬物干其慮而能信其道者也彼非不

知仁義也以爲仁義小而不足行已彼非不知禮樂

也以爲禮樂薄而不足化天下故老子曰道失後德

德失後仁仁失後義義失後禮是知莊子非不逹於

仁義禮樂之意也彼以爲仁義禮樂者道之末也故

薄之云耳夫儒者之言善也然未甞求莊子之意也

好莊子之言者固知讀莊子之書也然亦未嘗求莊

子之意也昔先王之澤至莊子之時竭矣天下之俗

譎詐大作質朴並散雖世之學士大夫未有知貴巳

賤物之道者也於是棄絶乎禮義之緒奪攘乎利害

之際趍利而不以爲辱殞身而不以爲怨漸漬陷溺

以至乎不可救已莊子病之思其說以矯天下之弊

而歸之於正也其心過慮以爲仁義禮樂皆不足以

正之故同是非齊彼我一利害則以足乎心爲得此

其所以矯天下之弊者也旣以其說矯弊矣又懼來

世之遂實吾說而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也於

是又傷其心於卒篇以自解故其篇曰詩以道志書

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隂陽春秋以道

名分由此而觀之莊子豈不知聖人者哉又曰譬如

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衆技皆有所

長時有所用用是以明聖人之道其全在彼而不在

此而亦自列其書於宋鈃愼到墨翟老聃之徒俱爲

不該不徧一曲之士蓋欲明吾之言有爲而作非大

道之全云耳然則莊子豈非有意於天下之弊而存

聖人之道乎伯夷之清栁下惠之和皆有矯於天下

者也莊子用其心亦二聖人之徒矣然而莊子之言

不得不爲邪說比者蓋其矯之過矣夫矯枉者欲其

直也矯之過則歸於枉矣莊子亦曰墨子之心則是

也墨子之行則非也推莊子之心以求其行則獨何

異於墨子哉後之讀莊子者善其爲書之心非其爲

書之說則可謂善讀矣此亦莊子之所願於後世之

讀其書者也今之讀者挾莊以謾吾儒曰莊子之道

大哉非儒之所能及知也不知求其意而以異於儒

者爲貴悲夫

    莊周下

學者詆周非堯舜孔子余觀其書特有所寓而言耳

孟子曰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以意逆志

是爲得之讀其文而不以意原之此爲周者之所以

詆也周曰上必無爲而用天下下必有爲而爲天下

用又自以爲處昏上亂相之間故窮而無所見其材

孰謂周之言皆不可措乎君臣父子之間而遭世遇

主終不可使有爲也及其引太廟犧以辭楚之聘使

彼蓋危言以懼衰世之常人耳夫以周之才豈迷出

處之方而專畏犧者哉蓋孔子所謂隱居放言者周

殆其人也然周之說其於道旣反之宜其得罪於聖

人之徒也夫中人之所及者聖人詳說而謹行之說

之不詳行之不謹則天下弊中人之所不及者聖人

藏乎其心而言之略不略而詳則天下惑且夫諄諄

而後喻譊譊而後服者豈所謂可以語上者哉惜乎

周之能言而不通乎此也

    原性

或曰孟荀揚韓四子者皆古之有道仁人而性者有

生之大本也以古之有道仁人而言有生之大本其

爲言也宜無惑何其說之相戾也吾願聞子之所安

曰吾所安者孔子之言而已夫太極者五行之所由

生而五行非太極也性者五常之太極也而五常不

可以謂之性此吾所以異於韓子且韓子以仁義禮

智信五者謂之性而曰天下之性惡焉而已矣五者

之謂性而惡焉者豈五者之謂哉孟子言人之性善

荀子言人之性惡夫太極生五行然後利害生焉而

太極不可以利害言也性生乎情有情然後善惡形

焉而性不可以善惡言也此吾所以異於二子孟子

以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因以謂人之性無不仁就所

謂性者如其說必也怨毒忿戾之心人皆無之然後

可以言人之性無不善而人果皆無之乎孟子以惻

隱之心爲性者以其在内也夫惻隱之心與怨毒忿

戾之心其有感於外而後出乎中者有不同乎荀子

曰其爲善者僞也就所謂性者如其說必也惻隱之

心人皆無之然後可以言善者僞也爲人果皆無之

乎荀子曰陶人化土而爲埴埴豈土之性也哉夫陶

人不以木爲埴者惟土有埴之性焉烏在其爲僞也

且諸子之所言皆吾所謂情也習也非性也楊子之

言爲似矣猶未出乎以習而言性也古者有不謂喜

怒愛惡慾情者乎喜怒愛惡慾而善然後從而命之

曰仁也義也喜怒愛惡慾而不善然後從而命之曰

不仁也不義也故曰有情然後善惡形焉然則善惡

者情之成名而巳矣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吾

之言如此然則上智與下愚不移有說乎曰此之謂

智愚吾所云者性與善惡也惡者之於善也爲之則

是愚者之於智也或不可強而有也伏羲作易而後

世聖人之言也非天下之至精至神其孰能與於此

孔子作春秋則游夏不能措一辭蓋伏羲之智非至

精至神不能與惟孔子之智雖游夏不可強而能也

況所謂下愚者哉其不移明矣或曰四子之云爾其

皆有意於教乎曰是說也吾不知也聖人之教正名

而巳

    性說

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吾是以與孔子也韓子

之言性也吾不有取焉然則孔子所謂中人以上可

以語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惟上智與下愚不移

說也曰習於善而巳矣所謂上智者習於惡而巳

矣所謂下愚者一習於善一習於惡所謂中人者上

智也下愚也中人也其卒也命之而已矣有人於此

未始爲不善也謂之上智可也其卒也去而爲不善

然後謂之中人可也有人於此未始爲善也謂之下

愚可也其卒也去而爲善然後謂之中人可也惟其

不移然後謂之上智惟其不移然後謂之下愚皆於

其卒也命之夫非生而不可移也且韓子之言弗顧

矣曰性之品三而其所以爲性五夫仁義禮智信孰

而可謂不善也又曰上焉者之於五主於一而行之

四下焉者之於五反於一而悖於四是其於性也不

一失焉而後謂之上焉者不一得焉而後謂之下焉

者是果性善而不善者習也然則堯之朱舜之均瞽

䏂之舜鯀之禹后稷越椒叔魚之事後所引者皆不

可信邪曰堯之朱舜之均固吾所謂習於惡而已者

瞽瞍之舜鯀之禹固吾所謂習於善而巳者后稷之

詩以異云而吾之所論者常也詩之言至以爲人子

而無父人子而無父猶可以推其質常乎夫言性亦

常而巳矣無以常乎則狂者𮛫火而入河亦可以爲

性也越椒叔魚之事徒聞之左丘明丘明固不可信

也以言取人孔子失之宰我以貌失之子羽此兩人

者其成人也孔子朝夕與之居以言貌取之而失彼

其始生也婦人者以聲與貌定而卒得之婦人者獨

有過孔子者邪

    對難

予爲揚孟論以辨言性命者之失而有難予者曰子

之言性則誠然矣至於言命則予以爲未也今有人

於此其才當處於天下之至賤而反處於天下之至

貴其行當得天下之大禍而反得天下之大福其才

當處於天下之至貴而反處於天下之至賤其行當

得天下之至福而反得天下之至禍此則悖於人之

所取而非人力之所及者矣於是君子曰爲之者天

也所謂命者蓋以謂命之於天云耳昔舜之王天下

也進九官誅四凶成王之王天下也尊二伯誅二叔

(⿱艹石)九官之進也以其皆聖賢也四凶之誅者以其皆

不肖也二伯之尊者亦以其皆聖賢也二叔之誅者

亦以其皆不肖也是則人之所爲矣使舜爲不明進

四凶而誅九官成王爲不明尊二叔而誅二伯則所

謂非人力之所及而天之所命者也彼人之所爲可

強以爲之命哉曰聖賢之所以尊進命也不肖之所

以誅命也昔孔子懷九官二伯之德困於亂世脫身

於干戈者屢矣遑遑於天下之諸侯求有所用而卒

死於旅人也然則九官二伯雖曰聖賢其尊進者亦

命也盜跖之罪浮於四凶二叔竟以壽死然則四凶

二叔雖曰不肖其誅者亦命也是以聖人不言命教

人以盡乎人事而巳嗚呼又豈唯貴賤禍福哉凡人

之聖賢不肖莫非命矣曰貴賤禍福皆自外至者子

以謂聖賢之貴而福不肖之賤而禍皆有命則吾旣

聞之矣(⿱艹石)夫聖賢不肖之所以爲聖賢不肖則在我

者也何以謂之命哉曰是誠君子志也古之好學者

之言未有不若此者也然孟子曰仁之於父子也義

之於君臣也禮之於賔主也知之於賢者也聖人之

於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謂命也由此而言之

則聖賢之所以爲聖賢君子雖不謂之命而孟子固

曰命也已不肖之所以爲不肖何以異於此哉


臨川先生文集卷第六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