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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山集/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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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臺山集
卷九
作者:金邁淳
1879年
卷十

雜著[编辑]

鵲鴟說[编辑]

安谷之南。有大樹。其顚鵲巢也。始鵲之未巢也。羣鳥之朝暮過是樹者。輒盤桓躊躇焉。類不肯捨者。知巧下。讓績于鵲。巢旣成。有巨鴟領其族百數。環樹而舍。使數輩逼其巢以聳之。鵲度不可敵。棄之去。樹入于鴟。越七日夜。天大雨雪以風。樹凝而稼。鴟方宿未覺也。附樹靡者。太半餘越于下。童子徒獲焉。其幸而逸者。不知稼使然也。謂樹不吉殲吾族。他日過之。違樹丈許地不跡。羣鳥亦相戒也。無敢盤桓躊躇如昔日者。鵲覘知之。莫己毒也。乃返巢如初。君子曰。語稱鵲靈鳥。靈知也善也。夫擇地而居。衆莫之先。如其靈。知不可敵而去之。如其靈。害旣遠矣。安土而不惑。如其靈。忮德之賊也。暴德之殘也。昏德之蔽也。而鴟皆有焉。其及也固宜。儒者之言曰。天有常道。殃慶用善惡施。盖觀於此而信焉。然以施諸人者考之。又未必盡然。何小察而大遺也。豈人固有不可勝。而物微易制耶。將人可以理悟。姑借物以顯其威用耶。抑常未始忒。遲速繫乎氣數。是其速者耶。

雲石說[编辑]

太山之雲。觸石而起。膚寸而合。不崇朝而雨。天下太山者。固雲之所祖也。非石山不能成體。雲無所觸而起而雨也。然詩人之頌雨澤曰。有渰萋萋。興雨祁祁。又曰上天同雲。傳曰望之如雲。皆稱雲而不稱山。聖人通幽明之故。崇德報功。制爲祀典。高山大川。能出滋液。以利萬物者。咸領於秩宗之官。而太山爲之首。自虞舜氏。始見於經。爲東巡狩。考制度修禮樂。集玉帛死生之物之庭。太山之跡。於是盖赫赫大顯。而山之石。又未嘗表而出也。然大旱。水泉涸。草木枯。沙土焦。凡麗于山者。無不熇然不寧。而臚圭璧旅羊彘。歌哭而請者。日紛若於天門日觀之下。則太山之神亦瘁矣。惟石也塊然中處。彌歷年紀。澤不已德。燥不已病。頹乎其無爲也。寂寥乎其無所知也。及夫旱極而欲雨。則勃然而觸。滃然而起。沛然而下。終不能舍石而他之也。可以顯也。可以晦也。可以才也。可以不才也。可以處患難也。可以享安樂也。石之德。其淵矣乎。在乾之文言曰。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夫確不可拔者。非石之象乎。積確而不已。則雲行雨施。天下平也。

讀三子說贈兪生[编辑]

余少從塾師學。塾師鈔韓氏歐陽氏蘇氏文數十篇。授而節度之曰。三子文之至高者也。精爾讀熟爾誦。大篇日一。小篇二三。剋期而畢。慢則有罰。余奉節度。惟謹讀之。盡一月殊無得也。已而塾師告歸。余獨處無聊。忽自念曰。夫文豈別事哉。言以道意。字以記言。意生於心。言宣於口。字形於手。思之者通。習之者工。皆人之所爲。天地鬼神不與焉。三子者亦人耳。焉能獨高哉。將運有隆頹。風有散聚。器有宏褊。非盡思習之所及乎。則前乎三子。而有兩漢諸儒殷周之聖人焉。三子者又焉能爲高之至哉。於是取所謂數十篇者而復讀之。大其膽盛其氣厲其色。若進三子。角技于前。而已據堂皇。執憲律。課其殿最之爲者。或十遍而止。或二三十遍而止。或五六十。至百遍而止。然後三子之封畧蹊術。墉壘庭戺。始隱約可見矣。又虛其心平其氣降其色。若揖三子于尊俎几席之間。而盱衡解頤。從容風議之爲者。或日盡一卷。或數日一篇。瞪目而注之。凝神而會之。徐諷以留其味。疾念以貫其脉。然後貌象露。腠理分。風神到。盖浸淫乎性情矣。長者不得不長。短者不得不短。簡者不得不簡。繁者不得不繁。馴者不得不馴。奇者不得不奇。試爲之易一句剪一節。則攲疎觖漏。若不能頃刻安者。乃喟然太息。信其高之果絶乎人也。余之用力乎三子者本末盡此。而終不能身肖其心口。則其無得一也。然自是識差進。擬議差廣。雖盡忘其所讀。或擧篇不記一字。而胷中隱隱有物。如巵漏而停潤。爐燼而熏留者。殆非塾師節度所限也。夫文之以高稱者。皆出於古人。其身已死而朽矣。其言語之寄乎簡策者。搏之無形也。嗅之無臭也。皷之無聲也。亦空空蕩蕩焉爾。而千載之下。將據而肖之者。以其精神氣魄。爲能交接而融化之耳。因人之所高而高之。因人之所大而大之。精神不活。氣魄不壯。欿焉匍匐於行墨藩籬之下。則亦終於奴隷而止耳。豈能躐其階躋其堂奧。以共其冠冕珮玉之華耶。孟子曰。說大人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余謂讀古文類是。視其巍巍然者。非善讀者也。兪君廷煥從余問字。求一言之益。余少而嬉。長而益散。無眞知實踐可以指畫人者。又不敢以不試之事無稽之言。漫焉以相誑誤。屢請而屢不應。一日。君以所爲文一首,四言詩一首示余。詞理暢茂。綽然有步驟。且觀其意若不欲止於是而已者。余喜其進。思有以助發之。偶記此事在余弱冠前。與君見齒畧符。遂書之以贈。然古文之可讀者。豈止三子。三子之文之可讀者。豈止數十篇。余所用力。亦至淺陿耳。曷足法哉。姑取其意可也。抑余繼此而有言。文一藝耳。工之固善。不工非甚損也。進乎文而有所謂道學者。吾聞其名矣。未嘗一日用力焉。不知其程塗科級。果何如也。雖然有疑焉。公孫丑問於孟子曰。道則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子贛曰。夫子之不可及也。猶天之不可階而升也。夫推尊聖人之道。擬之於天。丑與子貢無以異也。子贛在孔門。幾於入室。孟氏之傳。丑不得與焉。是必有其說矣。吾宗有竹庵先生。君嘗遊其門。試往質之。幸而有得焉。吾文雖覆瓿可也。

臺山論文書後上元梅曾亮伯言[编辑]

臺山氏與人論文。而自言其讀文之勤與讀文之效。此世俗以爲迂且陋者也。然世俗之文。揚之而其氣不昌。誦之而其聲不能成文。循之而其詞之豐殺厚薄緩急。與情事不相稱。若是者。皆不能善讀者也。昌黎文言之則曰養氣。老泉質言之則曰端坐。而讀之七八年。老泉之言。卽昌黎之言也。文人矜夸。或諱其所得。而示學者以微妙難知之詞。如老泉可謂不自諱者矣。而知而信之者或鮮。臺山氏能信而從之。而且不自諱其得。亦如老泉之所以告人者。故其氣之昌。聲之文詞。與情事之相稱。有不同乎老泉。而亦無異乎老泉者。吾雖不獲見其人。其文則固已端坐而得之矣。此是梅郞中手寫寄來之本。其後栢梘山房文集出。與此本略有異同。

李生箕和國平名字說[编辑]

峒陰李上舍丈。自山中走書于東湖之上曰。某之子以今年某月冠。旣名而字矣。名曰箕和。字曰國平。中庸之首章曰。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其卒章曰。篤恭而天下平。冠者責成人也。冠而名又字焉者。以其道諭之也。成人之道。率於身。漸於家。廣於國。周於天下。大學之明明德新民。孟子之推四端保四海。皆是物也。而名理之妙。莫如中庸。此吾所竊取也。然不有辭以張之。其旨隱。請以煩子。余曰。美哉言乎。優優乎無以尙矣。然平天下之本於和。旣聞命矣。先乎和而不有所謂未發之中。稱之曰大本者乎。非中和無所本。而和而不本於中。非吾所謂和也。斯義也。余嘗有所驗矣。鄒魯以降。儒林之興。惟西京爲最。而論其名實著於竹帛。言議風旨可述者。必稱董江都,公孫丞相。董氏之言曰。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公孫氏之言曰。心和則氣和。氣和則形和。形和則天地之和應矣。其言皆貫人已該理事。文燦而義粹。有異於中庸大學之說乎。及退攷其行事。則二人者之所爲。如薰蕕朔粤之相反何也。豈不以體乎正者。向裏而有守。志乎和者。徇外而無準歟。誠僞之辨。在於朱紫而白黑不與焉。此君子之所宜察也。然是特謂本末之不可闕者然也。若夫擧用而包體。見流而知源。辭有詳畧。聽有敏鈍。固不可以一槩斷也。抑上舍丈之欲張而顯之者。意其在斯歟。然則靜存於思慮睹聞之前。以端其內。動察於公私義利之際。以順其外。用則臯夔伊傅。舍則孔孟顔曾。前人之成法備矣。在允蹈之如何耳。余又何言哉。雖然。心學之晦。而堯舜三王之治不復久矣。此江湖之所耿耿。而不能無望於後來之秀者也。遂忘其陋而爲之言。

中庸未發說[编辑]

未發之中。是萬古心學之大頭顱。而以其無形影沒把捉也。故訓解愈詳。疑晦滋繁。雖朱子手筆之。著於章句或問門人書牘者。亦患牴牾出入。莫適所從。後來諸儒各執一說。有同聚訟。大約有三種。曰聖凡無異。曰衆人無未發。曰聖凡不同。

朱子嘗曰。未發之中。未是論聖人。只是泛論衆人亦有此。又曰。若論源頭。未發都一般。聖凡無異之論。實本於此。然朱子是大綱說。而後儒推而演之曰。人心之昭靈神妙。堯舜至塗人一也。衆人禀氣多濁。故雖不能無昏蔽。幸而有霎然未發之界。則氣機一息。萬念俱寂。心之本體。卓然呈露。鑑空衡平之妙。鬼神不得窺其際。則聖人之所以爲聖人。亦不過此。及其乍動而涉於氣質。則依舊入濁惡界中。與聖人天壤矣。其言旣本於朱子。則不可謂無所依據。而未知其所謂卓然呈露。鑑空衡平者。果嘗體驗而得其實歟。其曰衆人無未發者。乃是朱子初年以爲邪暗鬱塞之見也。當捨無疑。而原其說之所由。則盖以未發爲極層地位。而自省方寸。長時擾攘。鏡明水止。茫如河漢。故遂以爲衆人之心例皆如此。而不復有未發時節也。雖其立論粗淺。殆近於衛朴之自以無目。廢天下之視。而平日畧綽體認之功。亦不可全然抹摋。至若聖凡不同之論。則曰人之氣質淸濁美惡。隨生異賦。抵死難化。聖凡之級。何等遼絶。若曰衆人霎時未發。便與聖人同體。則點金成鐵。何其易也。少頃失却未發。又與聖人霄壤。則荃化爲茅。何其速也。可知其無是理。故曰未發之中。聖凡不同。聖人未發。純乎至善。衆人則未發時。亦有惡種子。此論旣與朱子都一般之訓。顯然背馳。而未發時惡種子。駸駸乎告荀風旨。醜差非常。在所當斥。而苟究其故。亦由於對壘旗皷。未能深服其心。輾轉廝炒。以至於此耳。恐當分謗。未可專咎。

竊嘗誦味中庸正文。又會三說而折衷之。則子思之言。本自平鋪放着。上下俱宜。而上中二說。皆未免看得偏高。上說則躐進而近於自瞞。中說則沮退而歸於自畫。下一說。看得一高一低。高者死殺高。低者死殺低。不能融貫爲一。而其弊也自賊而賊人。大可懼也。然苟於上中二說。知其病救其偏。而會通於子思本旨。則是說也不攻而自破矣。

何謂平舖放着。上下俱宜也。所謂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者。泛論人性情之德。以示一箇準則也。固是統論衆人。初非獨擧聖人。而率其性情之德。爲人準則者。非聖人不能。則此兩句不得不屬之聖人之事。而衆人則取法焉已矣。然則未發便是中。已發便是和者。聖人也。未發未必中。致而後中。已發未必和。致而後和者。衆人也。及其極中和而成位育。則聖凡一也。豈非所謂平舖放着。上下俱宜者歟。

何謂躐進而近於自瞞也。朱子固嘗曰。原頭未發。聖凡一般。而此特據其天賦同得之初。與夫人力同歸之後而總言之耳。截頭去尾。論其中間。則林葱煕穰。各氣各質。昏明愚知。千萬其等。而昏愚甚者。往往如晦如盲。幾乎無一點明處。若此者雖使幸而從事斯學。或有霎時未發。蔽拘未祛。則基址不立。窮格未到。則條理不備。持養未厚。則根株不固。所謂鬼神不得窺其際者。若非純黑洞洞。則雖免白黑斑斑。顧安能豁然明淨。泰然寧貼。中體之玅。一似聖人乎。爲此說。盖緣看得未發地位極其高峻。而不能於子思平鋪放着之旨。朱子總言大綱之意。融會活看。以求其通。謂未發之別於中。則疑於背子思之旨。謂聖凡未發之不同。則又恐違朱子之意。遂不免左右顧望。上下彌縫。乃以衆人依俙之境。遽擬聖人眞的之域。而如何而鑑空。如何而衡平。未必能身親經歷。灼見其實。則其不爲依㨾畫葫蘆。對塔說相輪也者幾希。故曰躐進而近於自瞞也。

何謂沮退而歸於自畫也。未發已發。不必深看。不過動靜二字之註脚耳。動靜二字。原無別義。不過有應接無應接兩時節之標識耳。只緣未發之中題目甚大。故人不敢輕看。求之太深。說之太精。遂生無限疑難耳。今且置未發已發。只將動靜二字。擧以問人曰衆人有動而無靜乎。以爲不然者半矣。又將有應接無應接兩時節。擧以問人曰衆人絶無無應接時乎。此必無之事。人皆以爲不然矣。然則無應接與未發。有何差殊。而在彼則曰有。在此則曰無。不亦惑歟。爲此說者。其看得偏高。與上說無異。而上說則雖有躐進自瞞之病。旣以爲聖凡同有。則各據己分。澄治涵養。終有可以漸造眞境之理。而斷之曰無。則謂澄治爲無益。謂涵養爲無用。而致中之功廢矣。故曰沮退而歸於自畫也。

下一說病弊最大。前已槩論。而究其爲病。則不在於看得有高低。在於死殺高死殺低。不在於看得未發字有高低。在於並中字不免有高低也。然亦嘗深原其意而曲暢其趣。則盖有故焉。有見乎躐進自瞞之病。而不欲虛談境界。故謂聖凡合下不同。有見乎沮退自畫之病。而不欲全拋工夫。故謂聖凡各有未發。驟聞其說。亦似近理。而氣質參差之跡。守得太重。學問變化之機。信得不篤。此所謂死殺高死殺低。而不能以未發與中。分開看出。則又與上二說無異。於是乎未發之不同。中隨而不同。甲有甲之中。乙有乙之中。甚至於堯舜有堯舜之中。桀蹠有桀蹠之中。則子思所謂天下大本。朱子所謂原頭一般。到此而無所施矣。謂之自賊而賊人。不亦宜乎。然欲救此病。亦無別法。察夫自瞞之病。而知聖人未發。姑不可以遽議於衆人。則金鐵荃茅之疑釋矣。察夫自畫之病。而知衆人未發。終亦可以馴致於聖人。則惡種子之見革矣。此之謂不攻而自破也。

三說之同異得失。旣已畧辨之矣。請循其本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者。以性情之德爲主而懸空言之也。固無曰聖曰凡之殊。及夫以人體之。而各就當人分上。據實言之。則七情未發。一性自中者。惟聖人所性而有者能之。其次應接未形。雖無思慮之發。澄涵未熟。終欠停當之中。大賢以下由敎而入者。恐皆不能免。此所性而有者。未發卽中。中與未發。不容分開。由敎而人者。語其無思慮也。則固可通稱爲未發。而語其欠停當也。則不可混稱爲中。中與未發。不容不分開。今有一譬。未發之謂中。已發之謂和。猶言圓之謂䂓。方之謂矩也。規矩方圓之至。聖人人倫之至。子思之示人準則者然也。圓便是䂓。方便是矩者。聖人之未發便中。已發便和是已。天下之物。方圓者何限。而豈能一一盡合䂓矩哉。苟其無四隅也。則是亦圓之類也。苟其有四隅也。則是亦方之類也。但無四隅之圓。不可直謂之規。必也磨礱斲削。刪稜挫角。以合於徑一圍二之法。然後方可謂之䂓也。大賢以下。未發未必中。致而後中是已。見圓之類䂓也。而謂物之無四隅者。皆可名之曰䂓。上說見䂓之至圓也。而謂天下更無圓物。中說見圓之不齊也。而謂䂓亦不齊。下說此人見之各有所蔽。而其不察乎圓與䂓同異之實。而有合無分。則均之爲失也。以此反隅。則思朱本旨。庶乎其可明。而三說聚訟。庶乎其可息矣。

朱子曰。氣質昏濁者。其未發時。塊然與頑石相似。劈斫不開。答項平父書曰。未發時不昏昧。語類曰。射在貼上。亦可謂中。終不若射中紅心。三淵集據此而訂之曰。觀此則朱子本旨。似就未發上。看有粗細。說有寬窄耳。竊敢以爲斯言也約而盡矣。

大學傳八章說[编辑]

大學八條目。修身以上。治己之事也。齊家以下。治人之事也。家國天下。雖有大小遠近之別。其爲人己相接則一也。人與己相接也。徇私則拂公。專利則傷義。人不可得而治矣。故偏一字爲大戒。偏之當戒。何事不然。而愛惡者發於情而難制。財貨者切於身而難捨。故用人理財二事。爲戒偏之大目。二者不偏。思過半矣。統而論之則不出絜矩二字。盖欲推己度人。使之各得其分。而無彼此不均之患也。斯義也。傳十章言之備矣。而溯而求之。則經一章敍列條目也。不曰治家而曰齊家者。已是此義。何謂齊。所求乎子以事父。所求乎弟以事兄。以至爲父子兄弟足法。則一家之上下左右。無不均矣。此非絜矩之說乎。及至傳八章釋修身齊家也。首節五辟字。卽第十章節南山之辟也。好惡二字。卽南山有臺之好惡也。次節論家之不齊也。曰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溺愛則偏於好惡。貪得則專於財貨。寵近昵而不知其奸。厚賦斂而不知其足。皆子惡苗碩之推耳。此卽第十章秦誓孟獻子之說。而早已開端於此章者。以其爲人與己相接之始。而特提掇之。以示爲道之無二。而當戒之莫先也。經傳垂訓。可謂深切著明。而朱子所謂若無統紀。而文理接續。血脉貫通者。於此亦可見矣。

齊字之義明然後。所以施於家者。有本有末。宜上宜下。無拂逆之患。有周徧之功矣。世人不明乎此。泛作整齊義看。故敎子弟則不以身而以言。御僮僕則不以恩信而以鞭扑。如此則所謂齊家者。有末無本而行多拂逆矣。旣作整齊義看。故以此事偏屬家長。而爲子弟者若不與焉。是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不能以父兄之心爲心。自行自止。各徇己私。家之不理。專責其長。如此則所謂齊家者宜於上。不宜於下。而道不周遍矣。道不周遍。行多拂逆。則一家之長幼老少。無一人得其分願而家不齊矣。雖欲强而整之。何可得也。此字義不明之過也。

傳八章釋修身齊家。而重在修身。故章末言家不齊之害。以結上文。傳九章釋齊家治國。而重在治國。故章首言家齊之效。以起下文。至若齊家。實下手之方。兩章皆似無正解。要之爲治人敎人之事。故讀者不能反之於身。以務治敎之本。而徒欲施之於人。以擧治敎之末。此學之不明而道之所以不行也。然試就第九章第十章傳文與章句。着眼細看。則齊家正解。何嘗不分明說出哉。九章傳文曰。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長也。慈者所以使衆也。章句釋之曰。孝弟慈所以修身而敎於家者也。十章傳文曰。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章句釋之曰。此三者上行下效。所謂家齊而國治也。然則齊家實下手。有出於孝弟慈之外。而正解有加此者乎。有身斯有家。有家斯有人。有人斯有上下。孝弟也者。身在人下者之事也。慈也者。身在人上者之事也。在人下而能孝能弟。則在上之父兄。得其分願矣。在人上而能慈。則在下之卑幼。得其分願矣。及其德成敎行而一家化之。則爲我子弟而在我下者。皆能化我孝弟。孝弟於我。而父母之在我上者。其安樂而順之矣。於是乎我之分願亦得。而治敎之事畢矣。是之謂齊。齊之爲言均也。均而不整者。未之有也。故齊家之齊。作均齊義看。則包整齊在中。作整齊義看。則包均齊不得。

格致童子問[编辑]

童子問曰。大學格物致知之義。聚訟嚾嚾。至今未定者。以朱子之盡去舊說而創立新訓也。舊說果十分不可從。新訓果十分可從歟。抑舊說容有可取。新訓容有可商。斟酌折衷。有可以息訟歸一之方歟。曰是不在多言。合新舊諸說而熟玩之則决矣。雖然。請試言之。舊說有二。一則鄭氏說也。一則溫公說也。鄭氏註曰。知謂知善惡吉凶之所終始也。格來也。物猶事也。其知於善深則來善物。於惡深則來惡物。言事緣人所好惡也。詳其語意。盖以爲事之吉凶。由於知之善惡。如興戎出好之云也。然則致知在先。格物在後。當曰格物在致知。而今曰致知在格物。不已倒歟。且如其言。則所謂知也物也。通善惡吉凶而言之。如韓子所謂道與德爲虛位也。此是論工夫處。猶或可以如是說也。下文物格而后知至。乃是論功效處。亦可以如是說耶。善物來而善知至。則而后意誠四字。猶或可以粗通也。惡物來而惡知至。亦可以意誠乎。若曰致知在格物。通善惡言之。物格而后知至。舍惡而專言善。則上下文緊緊承接。間不容髮。通言專言。何以分看。其說之不可從審矣。溫公之說。則以格爲扞禦。以物爲外物。謂扞格外物而後。能知至道。外物固有當扞者矣。經文只有一物字。何以知其爲當扞之物耶。朱子或問。盖已詳辨。而其曰絶父子而後。可以知孝慈。離君臣而後。可以知仁敬。閉口枵腹然後。可以得飮食之正。絶滅種類然後。可以全夫婦之別者。可謂竭盡而無餘蘊。其說之不可從。又審矣。兩說旣不可從。而格物致知之義。終不可以不解。則將如何爲說而可乎。書曰格于文祖,祖考來格,不格姦。古註皆訓爲至。舍至字。更無可以訓格也。樂記曰。物至知知。易大傳曰。知周乎萬物。孟子曰。堯舜之知而不徧物。盖知之與物。如目之於色。耳之於聲。相接而不能相離。故經傳多對擧爲言。然則致知之知。非知周之知。格物之物。非萬物之物歟。事與物一耳。鄭氏全註。雖不可從。物猶事也四字。說得字義。亦自不錯也。物之爲事物。旣無疑。而所謂物者。非徒然事物之謂也。所謂知之至物者。非徒然至彼事物之謂也。天壤之內日用之間。凡稱名爲事物者。莫不各有當然之法則。詩之有物有則是已。而理也者。法則之表德也。知而及此。謂之至物。而又凡以此至彼者。非能一超而頓詣也。必也由淺入深。自邇及遠。以至於更無去處然後。方可謂之至。是則所謂窮也。易說卦傳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窮理二字。孔子盖已言之。而窮而盡。盡而至。又豈非格至到極之明證乎。中庸致中和。鄭註曰行之至也。致之爲推極之義。可知也。季札見舞韶箾者曰。德至矣盡矣。孟子曰。聖人人倫之至。欲爲君盡君道。欲爲臣盡臣道。至之爲盡義。又可知矣。於是集衆說而解之曰。致推極也。知猶識也。推極吾之知識。欲其所知無不盡也。格至也。物猶事也。窮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物格者。物理之極處無不到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無不盡也。其爲說也。字字有來歷。字字有下落。準之經文而脗然不差。驗之事實而確然不易。雖欲不從。何可得也。今以窮理二字之添補於經文之外。或謂之衍語。或謂之虛義。紛然立說。敢肆詆譏者。殆兒童之見而蚍蜉之撼也。本不足辨。而明淸以來。其說寔繁。至于近日。益無顧憚。則不惟初學小子迷於向背三思之惑。耆宿亦或不免者。以其不能詳究本末。而眞知其得失之所在也。誠能一日用力。合新舊諸說而熟玩之。又就朱子註解之來歷。逐字逐句。綜櫛而櫽括之。則粗解文理者。亦可以辨之有餘矣。

童子曰。格物致知之當從朱子訓解。旣聞命矣。經曰物有本末。朱子以明德新民釋本末。則所謂物者。指明德新民而言也。旣以明德新民爲物。則意心身者。明德中物也。家國天下者。新民中物也。下文平治齊修正誠。卽明新之條目。而天下國家身心意之下。結之以物字。則其爲物有本末之物明甚。而朱子之釋之也。近捨經文本末之物。而遠擧天下衆物之物。非但迂而不切。有大軍遊騎之嫌。一章之內。文同解異。得無自相矛盾歟。後儒紛紛。亦或無怪。安得一切非之乎。曰是說也。不爲無見。如方遜志,蔡虛齋諸公及我東李晦齋先生。析經爲傳。欲廢補亡一章者。皆執此爲話柄。愚於少時。亦嘗積有憤悱。頗以其說爲然矣。年來思之。終覺朱子之訓爲不可易。而諸說未必然也。何者。聖經言語。䂓模開闊。意思活潑。似緩而實緊。似疎而實密。未嘗拘拘釘粘。切切照顧。如後世文人之爲也。試以此意求之。則物有本末。事有終始云者。初非專指明德新民而言也。泛論天下之物。莫不有本末。天下之事。莫不有終始。而明新之爲本末。知得之爲終始。自在其中矣。惟朱子看得此意。故只釋明新爲本末。知得爲終始而已。物字事字。存而不論。及至下文格物之物。對擧致知之知。則與上文本末之物。對擧終始之事者。底盖鑿枘。又自不同。而歷考經傳。凡與知對擧之物。何嘗不以天下萬物爲言乎。知周萬物。知不徧物。前旣已言之矣。大舜之明庶。文王之識百。權度之知物皆然。蓍龜之遂知來物。義例班班。莫非此物字正解。而舍此不言。却將盈天盈地許多散殊之物。安排區處於意心身家國天下七字之內。惟恐上下字義之或異。前後註說之或差。不亦拘而欠活。欲緊密而反淺短乎。雖然。本末之物。不出於天下萬物之範圍。而天下萬物之中。身心倫常。修己治人。最爲要切。故朱子或問。盖嘗歷擧而備論之曰。以其切近者言之。則心之爲物。實主於身。其體則有仁義禮智之性。其用則有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之情。次而及於身之所具。則有口鼻耳目四肢之用。又次而及於身之所接。則有君臣父子夫婦長幼朋友之常。皆有當然之則。外而至於人。則人之理不異於己也。遠而及於物。則物之理不異於人也。味其辭旨。周匝詳悉。綱領自在。條理不遺。何嘗以本末之物。置之格物之外。如後人所疑耶。大抵解經之法。宗旨爲本。句語爲末。以此經言之。則本末之物與格物之物。字㨾相同者。句語之末也。本末之物。槩提明新二物。以接兩節之脉絡。格物之物。統指天下萬物。以示一章之根蒂。二物字。同中有異。異中有同者。卽其宗旨本義也。非朱子眼明手快。超人百倍。不能於一㨾字中。看有輕重。解有詳畧。而卒不害其爲同也。後來諸儒無朱子手眼。不察其宗旨所在。就句語之末。得其依俙近似。可備一說者。自以爲發前未發。而使朱子復起。安知不曰昭陵固已見之耶。愚之始疑其然。終信其不然。而斷然以朱子說爲不可易者以此也。

童子曰。二物字之同中有異。異中有同。今蒙辨示。固曉然矣。近日中州人阮氏元有說曰。大學從身心說到意知。已極心思之用矣。恐學者終求之于心學。而不驗之於行事也。故終顯之曰致知在格物。物者事也。格者至也。事者家國天下之事也。格物者。至止于事物之謂也。聖賢實踐之道也。凡家國天下五倫之事。無不當以身親至其處而履之。以至于至善也。此言何如。曰阮氏之學。異於方蔡。意不在講學。專以攻朱子爲能事雅致者也。欲攻朱子。先斥心性。欲斥心性。自許實事。乃其伎倆然也。邦域旣殊。風氣不通。未知其實事成就果何如。而嘗見其所著論仁說。性命古訓。盖亦粗覷底蘊而畧有評隲矣。今此實踐之說。更不欲覼縷深辨。而姑卽其淺近易曉處而論之。傳曰修身在正其心。言不正其心。無以修其身也。曰齊其家在修其身。言不修其身。無以齊其家也。曰治國在齊其家。言不齊其家。無以治其國也。以此觀之。則凡言某事在某事者。下段事居先。上段事居後。必也做下段事然後。方可做上段事。然則致知在格物者。其例亦當如此。而今以格物爲實踐。則家國天下五倫行事之實。至於格物。做得徹底。更無豪髮之未盡矣。所謂致知者。又是何等事。而乃居其後耶。且經文明明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連用七箇而后字。可見其次第階級。層層秩秩。不可以躐而致也。今以格物爲無不身親履其處而止於至善。則纔一格物。意已誠心已正。身已修家已齊。國已治天下已平矣。彼七箇而后字。又何其支離冗蔓。沒着落之甚也。從古聖經。無如許義理。亦無如許文字。愚不能知之矣。

修身對[编辑]

丙申冬。溫理大學。至傳八章。有箚記數條。質之洪相國成伯。相國還書答曰。齊家之義。來諭極精當。第鄙意之平日蓄疑。不在於齊家之無正解。而在於修身實下手處之無正解耳。傳七章之三不。雖是敬字用工之地頭。而其重則專在於正心。傳八章之五辟。專指其與物接者而言。其歸趣則又在齊家。古聖賢所論修身工夫。如出門如賓。非禮不動。謹言行正威儀。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等語。無一槩及。豈以爲意誠心正之後。身自不患其不修。而無待乎別下工夫歟。若爾則恐又非朱子所謂節節照管之意也。况大學工夫。實以修身爲本。經一章。亦旣明言之矣。不應反於是草草如許也。敢請高明更下一轉語。答語止此此二段。愚於平日。亦嘗竊疑竊解。粗有心草。而精微所在。未敢容易形言。久未有以報也。戊戌夏。病聵愁寂。復取經傳章句。反復紬繹。覺得向來心草。漸見條緖。試涉筆爲說曰。經傳中聖賢說話。非一人之言。又非一時之言。或隨地而有詳畧。或隨文而有微顯。有統言者。有分言者。有就一句而備示全體者。有參一篇而緊提主意者。不可一槩論也。讀者從其所指而逆之以意。則千殊萬別。各有當而並不悖。可以會通歸一。不然。執東而疑西。據此而難彼。考證愈多而經旨終不可明。此古人所以有金屑眯眼之歎也。今以修身工夫論之。則如求仁持敬。愼言敏行。居處當恭。與人當忠。莫非修身之事。而格致誠正。包在其中。此統言者也。夫子之與門人答問是也。大學則分立八目。而修身之身。與身中之知識心意頭項自別。則身之爲名。指一己形體對人而稱者也。人己相接。莫難祛者偏私。偏與不偏。私與不私之間。身之修不修判焉。故拈出而特戒之。此分言者也。中庸九經。八爲治人。而修身只占一目。則內而德性。外而言貌。凡有事乎一身者。無不該括於修身二字之內。而非禮不動。爲兼本末徹始終之要道極致。故孔子擧以對哀公。此就一句而備示全體者也。大學一篇宗旨。不出明新二綱。而絜矩乃其合尖。身家卽其交界。傳十章。重言複言好惡公私得失存亡之端。推本尋源。權輿於此章。故始之以五辟。終之以子惡苗碩。拳拳乎偏之爲害。而其餘工夫之包在誠正以上者。畧而不論。此參一篇而緊提主意者也。然仁之易失。敬之易肆。言之不愼。行之不敏。居處之不能恭。與人之不能忠。究其病根。皆由己私。苟能於親愛賤惡畏敬哀矜敖惰五者相接之際。察其所向而防其或偏。則心存不放。仁敬在其中。而言不得不愼。行不得不敏。居處不得不恭。與人不得不忠。詳畧相形。微顯互發。會通歸一。亦豈曰無其說耶。節節照管。固是朱子說修身爲本之註。獨不曰正心以上。皆所以修身。而物格知至意誠心正之後。猶以偏私一病。兢兢然如隕深淵者。獨非所謂節節照管耶。且物格知至節註曰。知旣盡則意可得而實。意旣實則心可得而正。其下直曰修身以上。明明德之事。而不曰心旣正則身可得而修。則節節照管之中。語意輕重。亦有可以默會者矣。以此推之。則此章之義。只見其縝密周匝。未見其爲草草。而於朱子說。亦似無彼此矛盾之疑矣。欲以此就正于相國。而未遇信便。姑錄之以俟。七夕翼日。燈下書。

應客[编辑]

風棲主人。平居罕接人。卽接人。言語甚簡。於時事。尤大禁也。一日。客有舊相好而新與要路習者。枉道而訪之。衣馬僕從軒如也。話間。客以時事及焉。主人謝不知。客怒曰以舊相好也。吾無隱於公。何見拒之深也。主人不得已隨其問而應之十餘。反不合者多。主人笑謂客曰。公知不合之由乎。曰不知也。公知儒家有性理氣之論乎。曰不知也。主人曰。儒家有性理氣之論。從理而言。天下之性無不同。從氣而言。天下之性無不異。知所以同異而同異之。同與異皆可也。有拗而喜爭者。見人說同。執氣而難之曰。是異惡乎同。見人說異。執理而難之曰。是同惡乎異。是以萬言而萬不合也。論事亦然。生斯世也。語斯世也。彼我之相形而恩讐生。强弱之相乘而詘信出。利害之相懸而趍避興。混混而羣未見其必非。介介而獨未見其必是者。機勢之說也。投世於千古之上。超身於萬衆之表。彼我不設。强弱不較。利害不參。其羣也非黨。其獨也非怪者。理道之說也。二說之不能相無。猶性之有理氣也。二說之不可相錯。猶論性者之不可執彼而難此也。今僕與公之不合。豈亦有錯而近於拗者乎。雖然。公顯人也。所與遊皆當路英豪。機勢之說。固其所飫聞也。乃今枉車騎於江湖之上。不鄙而與僕語者。意其於所飫聞之外。猶有餘說也。而僕復以其所飫聞者進焉。是操魚鱉而餉江海也。而公復以其所進之異於所飫聞者疑焉。是索菜菓而疑其味之異於粱肉也。不亦左乎。抑僕聞之。君子所病乎己者三。認善爲惡。認惡爲善。意見之病也。知善而不能從。知惡而不能違。志氣之病也。知善而不能從。恥其不能從也。從而爲之辭曰彼固非善也。知惡而不能違。恥其不能違也。從而爲之辭曰此固非惡也。此心術之病也。意見之病悟則可無。志氣之病勉則可去。病在心術者。終身而已。興王之所棄。而聖師之所絶也。人苦不自知耳。意見志氣。愚未敢自信。乃若心術之病。固日夜所兢兢也。公之高明。寧有是乎。客默然良久曰公之言然。客去。門人問曰。機勢與理道。終不能一之乎。曰何爲其不能也。君子在上則用理道而爲機勢。君子在下則舍機勢而從理道。張子曰。氣質之性有不性焉。亦此類也。曰然則先生何不遂以語客。曰問而不盡吾辭。其名曰噤。不問而惟吾辭之盡。其名曰囋。噤則絶物。囋則失己。

正體三年論[编辑]

解經。非訓詁章句之難察。立言宗旨之爲難。論禮。非節文度數之難究。制禮本意之爲難。不察其宗旨。不究其本意。惟膚末枝葉之是攻焉。則如窮河而逐流。逾往而逾迷其源也。儀禮喪服斬衰章曰。父爲長子。傳曰。何以三年也。正體於上。又乃將所傳重也。庶子不得爲長子三年。不繼祖也。正者直下非旁之謂也。體者身受無間之謂也。上者己之所自出也。重者己之所奉廟也。言己爲人之長子。直下身受。得奉廟祀。己之長子。於己又直下身受。由子與己而溯之。以接乎己之所自出。是謂正體於上。己死之後。將以所奉廟祀傳之。是謂將所傳重。庶子之長子不繼祖。則長子之長子繼祖也。祖者先廟之統稱。言祖則下而禰。上而高曾。無不該矣。士喪禮遷于祖用軸。豈謂禰無朝乎。中庸修其祖廟。豈謂禰與高曾之廟不修乎。盖經所載祭祀喪紀之禮。皆據有國有家大宗而言。則適適相承而祭先祖者。禮之常也。其或旁枝而入承大統。小宗而止奉禰廟。乃是餘事變節。故畧而不論。而苟以重先廟之意推之。則亦無往而不可通。此立言之宗旨也。鄭氏註曰。此言爲父後者然後。爲長子三年。重其當先祖之正體。又將代己爲宗廟主也。又曰長子不必五世。小記註其言雖疎簡欠別白。而大意固已躍如矣。賈公彥始曰以其父祖適適相承於上。己又是適承之於後。乃得爲三年。又曰繼祖父身三世。乃得爲三年。自是以來。論議紛紜。至庾氏二重之說。益破碎可笑。庾蔚之曰。用恩則父重。用義則祖重。已承二重之後。而長子正體於上。將傳宗廟之重然後。可報之以斬。而後儒遂有父祖以上。或有支子出後子。則不得服長子斬之疑。皆賈氏之論。有以啓之也。夫正體於上。就子之將傳重者而言耳。今以父祖以上已成重者當之。然則雖庶子庶孫爲後。苟其父祖以上適適相承也。則其爲正體固自如也。又何正不體體不正。傳重非正體之可論耶。四種之說。出於賈氏。而何其言之自相矛盾也。爲人父祖。辨其子與孫之適庶而輕重其服可也。爲人子孫。辨其父與祖之適庶而輕重其子孫之服。於義何居。是盖不察乎立言之宗旨。爲一祖字所縛。求解不得而至於此也。或曰。子旣不取賈氏疏義。則四種之說。遂可掃去耶。曰不可。傳文曰正體於上。以又字更端而曰乃將所傳重。則正體與傳重。明是二義。而正體不傳重。傳重非正體。容有其事矣。又就正體二字而細玩之。則一字一義。又有不可混者。而正不體體不正。亦容有其事矣。三年者加隆之服也。兼三義然後。方可以加隆。則其不兼三義而不得加隆者。枚而計之。隱然有四種。此雖傳所不言。而其意則可推也。豈可以其出於疏說而掃去之耶。曰所貴於長子者。以其傳重也。傳重則斯長子已。何紛紛然正體之辨乎。曰嗚呼。此聖人制禮精微之義也。夫禮何爲而作也。將以定民志而防禍源也。家國重器也。以重器傳授大事也。爭用是起。亂用是滋。而其源常由於不明適庶之分。故聖人於此。特加謹焉。使有國有家者。立嗣傳緖。必以先人之正體。而不敢以己之愛憎參焉。卽不幸先己而死。服之極其隆。以迥別於衆子。其次適以下。雖緣事勢之不得已。而升之爲長。止從父子本服。而不得與先人之正體比。此義苟明。則龍黿之妖。不售於周。而鴻鵠之歌。不作於漢矣。此周公爲萬世開太平之意。而子夏氏發爲傳訓者。炳炳乎其有所受歟。四種之說。固極詳密。而是特因文解義。推測說到耳。於制作精微之義。未甚分曉。故以適適相承。推之於父祖以上。遂爲無用之贅言而起後來之紛紜也。此余所以雖取其說。而猶以爲未究夫聖人制禮之本意也。曰如子之說。則爲長子三年。如之何而可。曰繼禰以上者。適妻所生第一子死。皆可三年。而先世之有支庶有出後。可不計也。何以三年。正體於所自出而將傳以所奉之重也。重者何先廟也。等先廟耳。祖禰而差別之。等祖禰耳。適庶而上下之。愚不識其何說也。庶子不繼祖之解。譙周,劉智盡之矣。玆不復論。

喪服小記曰。庶子不爲長子斬。不繼祖與禰故也。譙周五經然否曰。不繼祖與禰者。謂庶子身不繼禰。故其長子爲不繼祖。劉智釋疑曰。父之重長子。以其當爲禰後也。其所繼者。於父則禰。於子則祖。

論鄭仁弘李爾瞻事[编辑]

君子喜言仁。小人喜言智。仁者必智。智者未必仁。昔在禁省。諸寮咸集。座有一宰曰。甚矣仁弘爾瞻之不智也。衆曰何謂也。宰曰。永昌可殺也。延興可族也。宮可移也。止名位一節。存而不論。仁祖安所執跡而討之也。余不覺心驚。嘿然良久而逃。噫。論功罪者。先心而後跡。辨得失者。急實而緩名。所討於弘瞻者。以其無母也。吾未知椓愛子戮親父廢定省。而其心猶爲有母者乎。其心不爲有母。而母之實猶有存焉者乎。其心無母也。其實無母也。雖無仁祖之討。天下萬世擧討之也。何區區名與跡之足論哉。有其心。斯著其跡。無其實。斯去其名。是則弘瞻已矣。墨心而粉跡。淵實而天名。己得以恣其胷臆。而人不得以搏其形狀。此弘瞻之所未及也。其居智而責不智也宜哉。然徒知王誅之因乎顯。而不知公議之已卽乎隱也。徒知金皷戎兵之可以狡兎。而不知春秋檮杌之不可以遊辭脫也。徒知戮施於當時之爲凶。而不知詬及於窮宙弊壤之爲至醜也。可謂通其一而蔽其二也。世敎陵夷。人心陷溺。先王先聖所以肇修而敬敷者。旣已凘滅無餘。而獨其機變之智。後出愈巧。生於其心。發於其言。坦然以爲家常茶飯而不知媿。嗚呼亦殆哉。然有或陰用其道而不以形諸言語。則其智又未可量也。

顧亭林先生傳[编辑]

顧亭林先生名炎武。字寧人。吳之長洲人。陳黃門侍郞野王之後。父同應。祖紹芳。左春坊左贊善。曾祖章志南京兵部左侍郞。卒。賜葬崐山之尙書浦。章志次子紹芾。紹芾生同吉。聘王氏未娶而同吉卒。王氏守寡養姑。以貞孝聞。崇禎九年。奉旨旌表。炎武以從父昆弟子。出而爲嗣。炎武生於萬曆四十一年癸丑。博學好奇節。由貢生薦職方主事。未仕而遭甲申國變。應楊某辟。從軍于蘇。未旬日。北兵渡江軍潰。炎武得脫歸。奉母王氏。避兵于常熟縣之語濂涇。聞南京失守。王氏謂炎武曰。我雖婦人。受國厚恩。義不可辱。絶粒而卒。遺命炎武讀書隱居。不仕二姓。時金陵新破。南土大亂。炎武扶母櫬。藁葬于婁縣。越三年。歸葬崑山。往來江淮間。僑居孝陵神烈山下。僕陸恩服事炎武家三世。見炎武貧悴。叛投里豪。欲構炎武重案。炎武擒之。數其罪而沉諸水。其婿復投豪訟之郡。行千金求殺炎武。會兵備使者移獄松江府。以殺奴論。事得已。然自是炎武不樂居南中。去客山東。轉遊燕薊。東北至山海關。謁天壽山十三陵。旣而出居庸關。歷汾晉河潼。觀秦漢故都。炎武時年五十餘矣。戊申有萊州之獄。初萊人姜元衡訐告其主黃培詩。獄株連至二三十人。至是又以吳郡陳濟生忠節錄二帙。首官指爲炎武所輯。書中有名者三百餘人。按董含蓴鄕贅筆。濟生仁錫之子也。崇禎末。刊啓禎詩選。吳甡作序中有二祖列宗語。奸人沈天甫,呂中,夏麟奇以爲奇貨。索金不遂。令僕葉大出首以爲詆誣本朝詩冊。列名七百餘人。遣官提訊。以濟生久經物故。事無憑據。告者俱斬東巿。炎武在燕京聞之曰。偉節不西。大禍不解。亟策騾赴之。頌繫半年。竟得開釋。復適燕趙。周流河南。北至華陰。尋陳希夷遺跡。樂其風土。結屋以居。當是時。炎武名行聞天下。當事者欲薦用之。以書探其意。炎武答曰。先妣未嫁過門。爲三吳第一奇節。國亡。以女子而蹈首陽之烈。臨沒有戒。載在誌狀。人人可出。炎武不可出。必若相逼。有刀繩耳。當事者不敢復言。甥徐乾學魁科鼎貴。閔炎武年老旅遊。勸還吳。欲虛其郡中園墅以處之。炎武謝不應。竟卒於關華間。年七十。炎武記性絶人。十三經,二十一史。如誦己言。歲以三朔溫理。旁及子集稗野列代名人著述。微文瑣事。無不考究。行天下四十年。所至荒山斷壠。有古碑版。必披榛拂蘚讀之。手錄其要以歸。所著有日知錄三十餘卷。上篇經術。中篇治道。下篇博聞。語其友曰。有王者作。將以見諸行事。未敢爲今人道也。有音學五書。推本三代六書旨義。考詩易本音。以正沈約陸法言以下諸人之失。門人潘耒刻行于世。又有詩文雜著十一卷。炎武同郡人歸莊震川先生有光曾孫。明亡。改名祚明。與炎武志行畧同。天下稱歸奇顧怪云。炎武無子。以姪衍生爲嗣。

論曰。亭林當啓禎之際。目擊邦猷潰訌。邊籌疎舛。言之輒咄咄。而至論烈皇帝英明恭儉。身殉社稷事。未嘗不咨嗟頌歎。稱其仁聖大行哀詩及祭欑宮文四篇。嗚咽絫欷。使百世下讀者涕汪汪不能收。可謂忠矣。有魯連之心而宛見秦帝。有子房之志而未遇漢興。何其悲也。或曰。亭林信忠矣。其學則博而不醇。近世中州金石考證之學。汗漫穿鑿。甚至詆斥程朱者。推其原。未必不自亭林啓之也。余曰不然。亭林一驢遍海內。窮極幽深。其意未可與人道。金石考證。盖有託而逃焉者也。其在華下。羇旅瑣尾。饘粥不遑給。而捐槖資四十金。助建朱子祠。非篤慕不能如是。其學之醇可知也。烏可與西河東原詭文破義。毁冠裂冕之徒。同類而共譏之也。今天下雖左袵。苟民彝之不盡泯也。儒林之間。尊尙宜無異辭。而嘗見李光地榕村集。有寧人小傳。於其平生志節。畧不槩及。獨擧音學一撰。稱爲博雅。豈有所忌諱而不敢盡歟。又謂其孤僻負氣。譏訶傷物。吳人訾之。夫亭林四海一人。安得不孤僻。擧世無當意者。安得無譏訶。以是而訿亭林。是訿伯夷以不與鄕人立也。其可乎哉。光地貴而文。吾恐是說之行。而天下民彝之卒胥而泯也。故摭其行事著見者。爲顧亭林先生傳。

任小學傳[编辑]

任保者。其先豐川人。後徙楊州。兄侃治儒業。從遊渼湖金先生。保幼失學。年三十。不識一字蠢如也。家貧有老母。與侃同室而養。侃文弱不能幹事。保强力果敢。耕樵漁獵。皆兼人數倍。竈庖㸑烹。一切賤猥。悉身爲之。朝夕治饔飧饗母。飯溢于簞。羮凸于梪。鮭炰菜芼。潔腆可餐。母飽而怡。保亦欣然自得也。輒呼其兄大言曰。伯讀書安用。豈若我不識字。使吾母不饑不寒。爲能孝者。侃病之。嘗從容謂曰。汝信孝矣。然人不可以不讀書也。保怒曰。伯欲凍餒吾母耶。使我復效伯之爲也。侃曰。汝謂讀書害養耶。我自駑弱不能耳。以汝之材。讀且養。奚不可。且吾固不足效。吾師渼湖先生大賢也。可見而請業也。保掉頭曰。渼湖先生。干我甚事。侃無如之何。居數日。保謂侃曰。適思之。伯言亦有理。然我鄙人也。不可以見渼湖先生。伯試取書之易曉者。爲我說。我試聽之。聽而不好。是伯誑我也。侃從先生所借小學一冊。以方言解說數段。保頗傾聽。復以文字譯之。使讀四五日。易一板。至十餘板。則保喜躍曰。書定奇好。微伯幾誤一生。伯信不我誑也。每朝晝出。服勤執役如故。暮歸爇松腴爲燭。披閱咿唔。盡丙夜爲率。煤熏皸觸。紙渝弊且滅。侃懼曰。先生甚珍書筴。今壞汚如此。先生大何矣。懷其冊。走謁先生。告以故。且請罪。先生曰無傷也。是子可敎。盍與俱來。保見先生。嶷碩矼厚人也。先生大悅。自授之竟帙。保亦感激自勵。讀日富養日勤。言貌行事。日以修飭。鄕人有不是。引小學以䂓。多信服改行。嘗賣薪于城。同伴得遺劒。保叱之。卽棄不敢有。保壽七十餘。終于家。盖讀小學四十年。雖在道路畎畝。不一日輟。他書不能旁及也。鄕中稱任小學。

贊曰。子言之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言史與野。皆不可也。至論禮樂則欲從野人。嫉世之以文滅質也。若保者雖有歉於彬彬乎。豈非所謂野而可從者歟。彼博物洽聞。工文辭嫺威儀。自命爲君子。而入其室。父子兄弟蠻髦如者。獨何人哉。當元陵世。任小學之名聞一國。自京師搢紳大夫。以至四方章甫。多造其廬而禮焉。有不識廬者。卽數十里外。蕘童耘婦莫不指以相告。是故保雖退然窮巷。門外車馬之迹。猶康莊焉。保誠難得。抑士大夫尙德之風。何其篤也。今皆不可復見矣。

策問[编辑]

問。士生洙泗之後。知有儒家事業聖學功夫者。賴有朱先生一人耳。其學問出處之符契𨓏哲。著述文章之衣被來蒙者。可歷擧而詳陳歟。從遊開善。夙耽禪悅。擬作步虛。頗愛修煉。以先生之姿近上知。而窮格之不免汎濫何歟。解褐而仕。不鄙科目。代畊之祿。多在宮觀。以先生之道合天民。而酬應之或從時俗何歟。家居七閩。何以聞河洛文獻之傳。師事三賢。誰果得羅楊眞的之緖耶。尊德性道問學。講道之大頭顱。而或疑初晩之異同。復仇讎保疆域。謀國之大議論。而亦有前後之詳畧何歟。朝右推挽。則有信興玉山之名宰焉。林下切磋。則有湘江金華之碩儒焉。其臭味言議。果皆終始脗合。而無優劣之可言歟。陸陳累牘。見當日闢廓之功。而所爭辨者何說。丙賈交章。爲後來黨錮之本。而所萌孽者何事。介甫以靑苗病國。而崇安設倉。畧倣其意。春年以土封擾民。而紹興經界。力主其論。其昔弊今利。同行異情之由。可得聞歟。廣漢隴西。素相氷炭而兩褒其忠。默成薌林。顯生圭角而並稱其賢。臧否何其無別。比氣節於竹君石友。而斥心術則謂甚於荊舒。擬方寸於秋月寒江。而溯弊端則同科於爽彧。扶抑何其無準。平生精力。最在四書。註解之成。金石不刊。而如中庸之未發。大學之自欺。魯論之歸仁。孟子之盡心。書牘往復。屢變其說。考驗年條。或在註解之後。至若人物性之是同是異。心氣質之或分或合。性智心知之有別無別。互見錯出。莫可準的。其先後異見之所由。畢竟定論之所在。可一一剖判而極言歟。家禮平日之所服行。而附註之從違相半。本義晩年之所撰著。而語類之參差非一。豈先生手筆。亦有可商。而門人記述。反得其眞歟。春秋之終不下筆者何故。通解之未及卒業者何篇。小序辨誤。馬貴與何以持難。古文存疑。毛大可何以稱寃。綱目所以繼五始。而漢統唐紀之正誤。抑有所受於先儒。近思所以梯四子。而太極性理之揭首。得無不切於初學歟。楚辭註釋。所感何由。魏書考異。所取何義。大全有閩浙二板。語類有池饒諸刻。而多寡存拔。間或不齊。今之見行者。果從何本而無遺珠濫竽之歎耶。炎興別錄。何不畧傳於燼餘。翁季問答。何以獨漏於梓布歟。大抵爲萬世開太平。莫大於堯舜。而非孔子祖述憲章。則堯舜之道晦矣。爲往聖繼絶學。莫盛於周程。而非朱子發揮會通。則周程之緖墜矣。此所以自生民而未有。集羣賢之大成。而並稱爲宇宙二人者。確乎不可以改評矣。奈何津梁洞開而率由者罕。䂓矩昭揭而與巧則艱。自婺州四賢以後。卓然推爲冢嫡之歸者。能有幾人。洪武永樂以來。尊尙表章。非不備至。而金谿之派流旣廣。新建之機鋒益悍。分門割戶之不足。毁冠裂冕而無忌。羅整庵號爲篤信。而宗旨未免背馳。程篁墩强欲彌縫。而持論終歸矯誣。餘子紛紛。又奚足云。至于近日。晦盲尤甚。䂓䂓度數。命爲漢學。沾沾藻繪。稱以蘇學。盖天下之所謂英材茂質。不入于此。必入于彼。而眞正一脉。久矣寂然。豈時運未開。賢士伏匿林野。潛修自有其人。而海左僻遠。不得聞知歟。惟我東方。粤自麗季。汔于本朝。幸賴諸老先生節次闡明。士無異尙。家無異論。淵源之正。統紀之一。若可以遠軼中華。而先輩鉅工。乃有茫然赤地之歎何也。世級日下。士風日渝。利欲漫天。禮義塗地。三綱九法。存者無幾。爲今之計。莫若讀先生之書。明先生之道。使幼學壯行。國論家猷。造次率循。如法家之三尺。然後庶可以維持挽回。救得一半。而古樂易倦。新嗜靡甘。積痼之俗。旣難家喩而戶曉。丕變之功。末由風厲而雷迅。轉移皷作。其道曷以。諸君子抱書嘐嘐。必有夙講於中。願聞崇論。毋拘常程。

問。穆叔以立德立功立言爲三不朽。而世祿不與焉。古今賢哲之建樹當世而照映來許者。此三言可以該括無遺歟。敷納明庶。獨稱功言。浚明亮采。只說九德。同是知人官人之事。而禹臯陶之陳謨。其詳畧不同何歟。僝功靜言。何以知其不才。而忠信廉潔。又何以爲德之賊也。放勛之克明。重華之升聞。尙矣不可論。而如夷淸惠和。賜達由勇。以至子產之惠。史魚之直。子文之忠。武仲之智。謂之非德不可。管晏有烈。荀揚有書。亦與平成刪述。並傳於後。則無論所立之大小高下。其爲不朽則同歟。孔門四科與三立語意畧同。而文學之分占一科何歟。豈德行之外。別有所謂學。而言語之外。別有所謂文歟。韓子以德爲虛位。董子不計其功。則功德二字。有時乎難以依靠。而子曰有德者有言。孟子以空言配禹功。則言語一事。有時乎可包功德歟。漢唐以來。世級雖降。名臣碩儒。史書不絶。其能卓然有立。眞可擬於不朽者。果可指數歟。或如忠質文之代各異尙。而未免流弊歟。或如才學識之人各異長。而有難責備歟。必不得已而欲去之。如論語之兵食信。則於斯三者奚先。必不可闕而欲兼之。如中庸之知仁勇。則於斯三者奚急。事業巍煥。而等視於過虛之浮雲。詞藻工麗。而取譬於榮華之飄風。則其亦同歸於無而終不足以把玩歟。大抵修諸身而可法。謂之德。措諸事而可見。謂之功。發諸辭令而可以垂之悠久。謂之言。人生世間。壽不滿百。而能炳然常存。不與鳥獸草木同其凘壞者。賴有此三者耳。然洞觀三千年。包擧二十代。琬琰之揚。旂常之載。梨棗所鋟。藤楮所染。廣矣夥矣。不可殫紀。而或瑕瑜之不掩。或齒角之互奪。盡善無憾。歷選稀覯。姑以其最著者言之。則蕭曹郭李之勳而言則闕如。柳州眉山之文而德則歉焉。奎壁之會。洛閩繼興。之德之言。洵可以光前啓後。而不能進秉事樞。以成一代治功。豈天於三者。慳惜綦甚。如任官授職。各有司存而不許其侵冒耶。將稟賦有通塞。遭逢有利鈍。如離曠之聰明相慕。而不能相借歟。我東文明。夙稱小華。本朝彬彬。視古無競。瞽宗之食。大烝之配。磊落相望。無媿往哲。儒林老師。藝苑鴻匠。有集盈棟。燦然可述。而循觀近世。一何濶焉。灑掃之敎。闕於蒙養。勢利之誘。汩於朋從。而立德者尠矣。道揆法守之無聞。牽架姑息之是務。而立功者寡矣。膚率冗靡。旣爲風氣之囿。粉澤鉤澀。又被膏肓之纏。衒魚目爲明珠。認瓦釜爲黃鍾。而立言者亦寥寥矣。豈運化之漓而生材艱歟。抑風敎未敦。習尙未淳。而培養振作之機微歟。何以則人恥頹俗。士奮遠圖。使明堂之貢。球琳觸目。大廈之構。樑棟應手。凡厥操觚挾筴之流。皆有煥猷鳴國之譽。贊鴻號於無窮。垂芳塵於不沫。諸君子懷珍抱器。賁然觀國。爵祿之外。必有事焉。願聞其言。以卜他日之所立。

記別賑日口諭在陽川[编辑]

丙戌三月二十日。設別賑于縣庭。峙米具飯。乃進飢民凡四百五十有七人。男女異席。老弱異序。諭之曰坐。余有言。天灾流行。旣旱而澇。使汝輩耕農不收。無以爲食。主上憂之。旣命守土之臣。發倉設賑。以救其流散死亡。今日之賜。出自內藏。飯也非糜。羮則有肉。旣飽而槖。有米如玉。此聖上至仁至慈。視汝輩如嬰孩失乳。輟其盤飡而親哺飼之也。此恩此德。與天無極。汝輩知之乎。皆曰民雖愚。敢不知。北向拜稽首。又諭之曰。古語云無德不報。汝輩受恩如此厚。何以報之。皆俯伏逡巡。未有以對。又諭之曰。報恩之方。余爲汝告之。毋遊汝手。毋惰汝躬。克勤克敏。以趍汝功。迓天之祥。歲用屢豐。毋俾艱食。貽憂于公。乃所以報恩也。皆應曰諾。又曰。和汝家室。睦汝鄰比。毋蹈匪義。以干有司。乃所以報恩也。皆應曰諾。又曰。上有敎令。毋貳汝聽。上有事役。毋愛汝力。不識不知。惟上命是隨。乃所以報恩也。皆應曰諾。乃饋飯頒米而罷。

從姪馨根冠禮祝辭[编辑]

冠之爲物。一指可勝。覊丱而突。形不驟增。元于四禮。峻設級層。謀及龜筮。位格高曾。鶬行拱趍。有慄其承。玆義曷帠。成人之稱。一章。人生而躶。翔走與黨。懿此心靈。由敎可朗。體諐于儀。衷失其養。裳衣鞸紳。聖創賢廣。維首居尊。律天成象。服施于此。貴莫與兩。二章。方時稺昧。靳不褻畀。旣勺旣象。迺循秩次。擔維程力。受必量器。覺隨齒進。責視容備。譬昔五章。惟愼在笥。一朝而錫。不稱有刺。三章。稱之維何。法具爾躬。九容飭表。四勿省中。蹈期乎安。拓極其充。塵沙岳阜。人道乃崇。凡此名件。汝所畧通。溫而浹之。疇遏汝功。四章。馨乎敬哉。汝敢自侮。永懷投恤。孔殷且膴。哿矣其常。承祀幹蠱。刻勵千百。乃克有樹。先民有訓。事必師古。何求乎遠。家有哲祖。五章。哲祖維淵。遭時鞠凶。爰曁伯仲。獻簡二公。抆血窮溟。遯身荒峒。不隕厥修。藻潤彌融。晦極而蘇。羔鴈鼎鍾。殊踪匹響。赫赫鴻鴻。六章。窮通繫運。匪所豫燭。出處裁己。告不容瀆。維是令德。動宜祉福。作人如何。允似其穀。述辭申誨。以祈汝俶。毋曰尙幼。視此元服。七章。

戲代漁者祝[编辑]

天生五賊。肇著圖書。孰盈不損。孰乘不除。獸走于壙。禽翔于虛。水之所蓄。維鱉維魚。羣然幷育。生物之仁。有或相制。裁成則人。肆昔神聖。仰觀俯察。制器尙象。網罟居一。罾罶罧䍡。罛罭𦌒罩。洪微百變。後出愈巧。今玆之制。匪沿匪襲。巍鸛傍舒。脩䲔中吸。皤皤腹肚。畢捄箕翕。有幽潭淵。相地維臧。爰差穀辰。載椓載張。如入富室。分其貝珍。欵告不蚤。無庶訝嗔。凡神所涵。有萬其倫。搜源滌澤。匪我思存。約之有五。餘可類援。銛牙膨腹。鼓頰張鬐。擇肉于宗。以豐其肌。我網之麗。用戒恣睢。幡幡往來。族蕩羣敖。舍其淵潛。淸泠是跳。我網之邀。用謹儇佻。腐骴斷粒。舍命以射。攖鉤觸綸。恬不知惕。我網之卽。用懲昏墨。鉤㦸長鎩。介蟲之孽。食此稻粱。螟螣與匹。我網之綴。用除殘疾。赫赫靈胄。維𩸩曁鯶。有弗克率。是並窮敦。我網之盡。用勦頑蠢。凡此五類。亦神所羞。假手勑罰。莫之敢仇。盖聞上世。天工人代。禮失求野。孰謂我忲。饞儒嗇賦。肉食匪希。齒奪角與。理則庶幾。芬芬膾炰。飫及僮雇。收功食報。我餐不素。如牛落毛。神豈靳斯。謂余不信。請質庖犧。

闇室銘冬夜無燭。不得看書而作。[编辑]

日之沒。燭代之鑒。燭之缺。誰療此闇。室有書。其文炳炳。室有人。其瞳炯炯。以炯炯隨炳炳。宜無往而不獲其明。猶且待物而行何也。豈內不能無資乎外。而纖必附於洪耶。然去書與瞳。則雖九頭之烏。百圍之蠟。亦無所見其功。異哉其爲體之懸。而相須相合之融也。時有顯晦。道有窒通。閣爾書閉爾瞳。以竢翔陽之升東。無與魑魅鴟梟。爭漏刻而鬭長雄也。

渭硯銘[编辑]

渭川之產。楚工所琢。紺質綠章。配璜參璧。希風柱下。挫銳守黑。岳鎭淵涵。斯文是託。

農巖先生扇畫贊[编辑]

老湖吳丈宅。藏農巖先生扇畫。匣有諺識。曰父親所寫秋景。卽吳丈曾祖妣手蹟。是惟先生所銘。女子身儒士識者也。吳丈要有記述。謹爲之贊曰。

丕哉三洲。道冕文珮。藝能之餘。旁及粉繪。薄言遊戲。盖在初年。寓而不留。遂絶無傳。優曇一朶。見此便面。云誰之貽。有齊哲媛。維此哲媛。秀出閨房。謝有神倩。范不勞攘。江臯靜散。文史在列。愉顔瑳笑。誾侍之悅。襟融機觸。信手烟雲。寒山秋樹。淨絶垢氛。巾函百年。有芬盈掬。孰云丹靑。莫形心曲。繩繩鳳苞。世我家性。藏同壁獅。慕視奩鏡。典型之寄。精粗一貫。希以爲貴。曷不肅盥。衡門帶水。葭葦蒼蒼。境之宛矣。我懷之長。

擬演連珠三十首[编辑]

臣聞恒陰恒陽。天道所無。有盛有衰。物理可徵。動而干時。非茂對之恭。坐而委命。非裁成之能。是以隨遇行藏。哲士審宜於潦霽。炳幾扶抑。大人垂戒於霜氷。

臣聞木生而曲。繩墨無所着手。水流而渾。澄淘可以鑑形。何則。質硬者近死而難變。氣柔者隣活而易更。是以百體堅凝。千金無換骨之法。寸心空洞。一念有復性之靈。

臣聞精分於博。不如守約。志役於瑣。難以包鉅。是以廣樂嘲轟。矇瞍能節宮商。大廈鴻紛。都料不親斤鋸。

臣聞量窮百榼。添滴瀝而號呶。任適千勻。疊銖兩而槃桓。是以明主商能而授職。良臣度分而效官。

臣聞樂不滯常。咷笑或代於俄頃。恩難藉舊。撫虐只係於當辰。是以俟天矢牧。鹿臺之歌鐘未歇。因民距河。龍門之疏鑿如新。

臣聞美本天成。久施而彌章。巧梯人僞。暫售而終敗。是以和氏斲璞。朗藻不渝於窮塵。回公鍊銀。菲質難鞱於閱歲。

臣聞稊粱同穎。兩託町畦。韶鄭殊腔。一出金石。是以觀人必戒於採華。修身不貴於厲色。

臣聞嚅兒竊廩。志士所恥。骯髒嬰羅。明哲不居。是以登岳長謠。非慕西山之節。在阿獨寐。豈厭承明之廬。

臣聞禦遜其敵。常備不能爲功。蹈違所安。通才不能展用。是以寒門背日。綿絡無奇溫之性。弱水粘天。舟楫斷自厓之送。

臣聞播乎顯者。難以形假。蘊乎微者。易以名容。是以丹鉛肖物。罕逼犬馬之眞。緇羽譚空。競稱瞿耼之宗。

臣聞義之興懦。甚於激湍。仁之及遠。博於傳爟。是以三軍效死。未必人賦鐵腸。萬國時雍。何嘗家分玉饌。

臣聞忠著板蕩。時平而晦。情熱塵埃。分截則寒。是以帶礪覃恩。未表東門之烈。珠犀蓄怒。不記南廡之顔。

臣聞心以應事而繫則爲累。跡以考行而悟則可趒。是以舍芸揠苗。養居忘助之間。叉手合掌。玅在僧俗之表。

臣聞貞臣報主。匪戀豢養。大盜移邦。必假樞權。是以平原睢陽。未聞託契於盛際。新都襄邑。何嘗失志於當年。

臣聞流分淸濁。何傷山下之泉。覘差東西。不移管中之星。是以名法專家。皆稱祖聖。儒釋殊敎。具曰常惺。

臣聞榛楛至瑣。榮蒙介丘。沙石匪珍。輝資瑟瓚。是以王曰叔父。不弛吐握之勤。人疑夫子。尙有離索之歎。

臣聞燕處堂上。憂孰知之。龜毁櫝中。悔安及矣。是以阿房未燼。秦法有妖言之誅。鄢郢旣墟。楚人思奇服之士。

臣聞口適醇芳。大牢不必流涎。身周奧密。祁寒不足興咨是以游夏升堂。息慕都兪之世。荀陳比屋。忘情殄瘁之詩。

臣聞召禍於己。或以資人。圖逸於始。或以病末。是以西京篤實。元氣聚焚坑之餘。南宋削弱。鉅患乘藩維之缺。

臣聞列宿環周。天步以著。衆卉羅生。土宜以稱。是以德無能名而元凱之謀猷可述。惡不如是而廉來之事業可徵。

臣聞紀善昭來。未必興仁。書惡懲後。或以誨淫。是以葛籠凝煤。難化武陵之質。甲煎騰焰。幾動文皇之心。

臣聞工倕至巧。未聞寸木架空。后稷克敏。疇睹一粒播冬。是以仁人得位而措業。智士待時而煕庸。

臣聞氷爲水凝而泮則還水。薪以火耀而燼則匪火。何則。卽乎形者。榮悴不出其域。資乎神者。通塞惟繫所假。是以三代相矯。治不易民。六典雖存。行必待人。

臣聞寸纇而棄。則結綠不得成器。一鳴而斥。則飛黃不得充駕。是以朗察銓才。必取其節。甘言敗類。必招音翹其過。

臣聞數著於實。苟推則通。神藏於虛。匪擬可肖。是以曆紀頻差。疇人補羲和之闕。律呂相沿。伶師乏夔曠之妙。

臣聞赫曦朝升。幽谷不漏其照。凉露宵凝。嘉卉先受其敗。是以麟鳳爲畜。無惡可擯。天地將閉。以善爲戒。

臣聞視限帷墻。奚貴離朱之察。步期弓笏。無假竪亥之捷。是以炎炎之言。不入於凡聽。落落之行。每乖於恒習。

臣聞辭要達志。不期盡雅。規取納牖。無傷於譎。是以先王採詩。不遺里巷。太史立傳。旁及優滑。

臣聞學貴實得。治厭虛文。高談八珍。不如一臠之充飢。廣張密雲。不如疎滴之濡焚。是以聖敎旣晦。豪傑皆趍二氏。王道不成。功烈或遜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