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史館韓侍郎書
侍郎退之足下:稹與前襄州文學掾甄逢遊善。逢即故刑部員外郎濟之子。濟,天寶中隱於衛之青嚴山,採訪使苗公等五人皆以狀薦,凡十徵不起,末以左拾遺就拜之。適值祿山朝奏京師,懇於上前求為賓介,玄宗可其奏。祿山還至衛縣,遣太守鄭遵意詣山致命,輟行信宿以俟之。甄生懼及其難,俯首從事。至天寶十二載,祿山反狀潛兆,慮不得脫,乃偽瘖其口,復隱青嚴。逾年而祿山叛,即日遣偽節度使蔡希德緘刃逼召,且曰:「或不可強,斬首來徇。」既而甄生噤閉無言,延頸承刃,氣和色定,若甘心然。希德義而捨之,祿山亦終不能致。慶緒繼逆,虜而囚之於東都安國觀。代宗復洛,甄生臥匡牀詣元帥府,至則號摽自治,代宗為之動色,遂命傳置長安。肅宗高其行,因授館於三司治所,令從賊官囚慚拜之。受汙者莫不俯伏仰歎,恨不即死於其地。且夫辨所從於居易之時,堅直操於利人之世,而猶褊淺選懦者之所不為,藎怫人之心難,而害已之避深也。況乎天下亂矣,王澤竭矣。夫死忠者不必顯,從亂者不必誅,而能眷眷本朝,甘心白刃,難矣哉!是以理平則為公、為卿、為鵷、為鷺,世變則為蛇、為豕、為獍、為梟者,十恒八九焉;若甄生冕弁不加於其身,祿食不進於其口,於天寶蓋青嚴之一男子耳。及亂則延頸受刃,分死不回,不以不顯而廢忠,不以不必誅而從亂,參合古今之士,蓋百一焉。稹常讀注記,缺而未書,謹備所聞,蓋欲執事者編此義烈,以永永於來世耳。
子逢始生之歲,顏太師、崔太傅皆為歌詩以美賢者之有後,且序甄生之本末云。及逢既長,耕先人舊田於襄之宜城,讀書為文,不詣州里。歲饉則力穡節用,以給足親戚;歲穰則施餘於其鄰里鄉黨之不能自持者,前後斥家財排患難於朋友者數四,由是以義聞。襄之守狀為文學,始就羈於吏職。稹聞風既久,因與之遊。逢每冤其父之名不在於史,將欲抱所冤詣京師,告訴於司史氏,蓋行有日矣。以愚料之,甄子僕短馬瘦,言簡行孤,得不為驕閽之所排訶,則權力者疑誕以臨之,固無自而入矣。因曉甄生以無自入之勢,且告以執事者辱與稹遊,願得所冤之狀告。甄生厚相信待,由是輟行。既而自思,滓賤之中,猶願貢所聞於執事,得非愚且僭耶?然而誚笑之暇,幸垂察焉。
〈根據《新譯元稹詩文選》(臺北市:三民書局,2014年)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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