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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京瑣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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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京瑣記
作者:夏仁虎 民國

卷一 俗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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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人習見官儀,多講禮貌,周旋應對,往往中程,然其弊也偽。風氣剛勁,不屈不撓,勇於赴義,重名知恥,然其弊也狠。顧本性多近質實,常見故家老輩,其接子弟後進,禮倨而詞直,貌嚴而情親,尚不失先民矩範,迨末季漸澆漓耳。

婦女見客,非特旗族為然,土著亦有之。門生謁師,固無不見師母者。親戚至,無不見家人者。余初北來,詣一遠戚,乃其家閨中之人咸集,若者妗姨姑姊妹固夙所未知也。然一片嚶嚀問好之聲,推本身以及南中之家人,一一都遍。實則余家人固夢寐中不知有此戚也。彼輩亦不知余家究有何人,特臆想而遍詢之,謂非是弗親耳。昔見笑劇,有不相識之人,乍見而呼曰「趙」,答曰:「非趙。」「然而錢?」曰:「無錢。」曰:「若是則孫三爺?」曰:「余無弟兄。」又有初會者見面極親,問其尊親好,自家人以逮雞犬,終則曰「貴姓?」殆此禮作俑歟?

交際場中亦多虛偽之風。昔於筵中晤一人,談悉為世交。彼則極意周旋,堅約來日一飲,既而曰:「明日有內廷差,後日如何?」方遜謝,彼已呼筆書柬,議地議菜,碌亂不已。席將終,彼忽拍膝曰:「後日有家祭,奈何?」他客為解曰:「相見正長,何必亟亟。」余惡其擾,亦謝曰:「此月中鄙人方有俗冗,得暇再趨擾耳。」後終不晤。友人云:「彼之延飲麵子也,君應遜謝亦麵子也。君竟不堅辭,彼隻有自覓台階以下耳。」

貴族之家,文勝於情。新婦問安視膳,但有侍立,妾媵亦然。命坐,但有矮幾,弟跪於前,兄微引手而已。夫妻間禮貌亦隆。昔聞溥仲露尚書於其夫人生辰,恭具冠服,童仆持禮品先之。至夫人許,高唱曰:「老爺來拜壽。」夫人出迎,互請安道謝,肅坐進茗,寒暄而退。尚書生日,夫人禮亦如之。遇年節亦然。

親臧獲而遠骨肉,講過節而無真意,舊家之通病也。樂與仕宦交,好習官樣,平民之通病也。至於好俠尚義,急人之急如其私,轉在社會中之卑賤者,其殆古燕、趙之遺風歟?喜遊覽,婦女尤甚。正月最繁,所謂六部燈也,廠甸也,火神廟、白雲觀也,按時必至。春初則出郊外,曰看青。六月則南薰門外之南頂、永定門外之中頂,各有會,植幡、使叉、秧歌、花鼓,演者率為子弟,觀者奔波遠來,揮汗相屬。大抵四時有會,每月有會。會則攤肆紛陳,士女競集,謂之好遊蕩可,謂之升平景象亦可。

懶惰之習,亦所不免。《順天府志》謂:民家開窗面街,炕在窗下。市食物者以時過,則自窗遞人。人家婦女,非特不操中饋,亦往往終日不下炕。今過城中曲巷,此制猶有存者,熟食之叫賣亦如故。

貴家子弟,馳馬試箭,調鷹縱犬,不失尚武之風。至於養魚、鬥蟀、走票、糾賭,風斯下矣。別有坊曲遊手,提籠架鳥,拋石擲彈,以為常課。鳥則有紅殿殼、藍殿殼、吾之類,調護珍惜,諡為鳥奴。玩日愒月,並成廢棄,風尚之最惡者。

四時之禮,多重報本,而迷信亦甚。清明、中元與十月一日必掃墓,男婦皆往焉。冬至滿人必祭堂子,植竿於庭而燎祭焉。稍有力者必用全豬羊。祭畢,招親友會食於庭,曰吃克食,必盡為度。漢人則否。立春日,各按年歲之多少撚紙浸油燃之,曰順星。新年既過,則具酒肉而加餐焉,曰添倉。

正月之燈向集於前門內之六部,曰六部燈,以工部為最。有冰燈,鏤冰為之,飛走百態,窮極工巧。亦扮雜戲,有役閻姓者能演判官,立獨杠上為種種姿式,呼之為閻判,殆亦黃胖遊春之遺歟?庚子亂後遂廢。燈市舊集於東、西四牌樓,後始移廊房頭條。中元亦有燈,多作蓮花形,或折為蓮瓣,集成禽鳥狀,或采巨蒿,懸香於上燃之,密如繁星,燦如火樹,謂之蒿子燈,昔人有作蒿燈曲者。裏巷小兒百十為群,各持蓮花燈而舞,亦頗有致。

鬥蟋蟀場多在順治門外。飼蟲者亦謂之把式,水食調養,各有師傳,受酬甚豐。養蟲之盆有一枚值百十金者,以趙子玉所作為最良,蓋乾、嘉時人也。開場則門懸紅彩,車馬咸集,上流人士往往與焉。勝負之數頗巨,一鳴驚人,賀者交集。

飲食以羊為主,豕佐之,魚又次焉。八、九月間,正陽樓之烤羊肉,都人恒重視之。熾炭於盆,以鐵絲罩覆之,切肉至薄,蘸醯醬而炙於火,其馨四溢。食肉亦有姿式,一足立地,一足踞小木幾,持箸燎肉,傍列酒尊,且炙且啖且飲。常見一人食肉至三十餘柈,柈各肉四兩,飲白酒至二十餘瓶,瓶亦四兩,其量可驚也。水鮮惟大頭魚、黃魚,上市時一食之,蟹亦然。如食某魚時則舉家以此為食,巨家或至論擔,但食此一種,不須他饌,亦不須麵或餅。

飯以麵為主體而米佐之,本京人多喜食倉米,亦謂之老米。蓋南漕入倉則一經蒸變即成紅色,如蘇州之冬秈然,煮之無稠質,病者為宜。

蔬果之屬以先時或非時為貴,香椿、雲豆、菱藕之類皆是也。有所謂洞子貨者,蓋於花洞中熏培而出,生脆芳甘,其價尤巨。王瓜一莖,食於歲首或值一二金。戚家蔣氏昔為禦果商,方其盛時以王瓜作饋歲之品,一盤之價至數十金,幾致破產。至今人呼曰「王瓜蔣」云。

衣著之宜,舊家必衷禮法,謂之款式,亦曰得樣。大抵色取其深,以塵土重,淺色不耐涴也。非京式者謂之怯,近奇邪者謂之匪,人皆非笑之。士夫長袍多用樂亭所織之細布,亦曰對兒布。堅致細密,一襲可衣數歲。外褂則多為江綢,間用庫緞。文錦記者,良綢皆團花,初用暗龍,後乃改用拱璧、漢瓦、富貴不斷、江山萬代之類。馬褂長袖者曰臥龍袋。有中作半背形而兩袖異色者,滿人多著之。半背曰坎肩,其前襟橫作一字式者曰軍機坎,亦有用麂鹿皮者。仕宦平居多著靴,嫌其底重,乃以通草制之,亦曰篆底,後乃改為薄底,曰軍機跑。便帽曰秋帽,以皮為沿者曰困秋,中淺而缺者曰兔窩,軟胎可折疊入懷者曰軍機六折。大抵滿官研究衣著,每解衣則零星佩飾攤滿一案,漢官則否。

婦女衣裙,顏色以年歲為準。金繡淺色之衣,唯新嫁娘或閨秀服之,一過妙齡,即以青、藍、紫、醬為正宗矣。衫袖腋窄而中寬,謂之魚肚袖,行時飄曳,亦有致。後乃慕南式而易之,則又緊抱腕臂,至於不能屈伸。旗、漢裝無不綁腿者,以地氣寒也,其帶則平金繡花,爭奇鬥靡。棉褲則秋深已著,春盡始去,殊損嫋娜之致。庚子後漸同南化,然本質不易也。

舊日乘坐皆騾車也,製分多種,最貴者,府第之車,到門而卸,以小童推之而行,出則禦者二,不跨轅,步行於兩旁,健步若飛,名之曰雙飛燕。次曰大鞍車,貴官乘之。京堂以上,障泥用紅,曰紅拖泥,自餘皆綠色油布圍之。曰官車,尋常仕官乘之。曰站口車,陳於市口以待雇者。曰跑海車,沿途招攬坐客,車輪亦有別。曰山西較者(京語呼輪曰較),來自晉,輪皆有齒。曰伏地西較者(京語本地曰伏地),本地仿西輪為之,唯無齒。曰夯較者,斯下矣。

京師屋製之美備甲於四方,以研究數百年,因地因時,皆有格局也。戶必南向,廊必深,院必廣,正屋必有後窗,故深嚴而軒朗。大家入門即不露行,以廊多於屋也。夏日,窗以綠色冷布糊之,內施以卷窗,晝卷而夜垂,以通空氣。院廣以便搭棚,人家有喜慶事,賓客皆集於棚下。正房必有附室,曰套間,亦曰耳房,以為休息及儲藏之所。夏涼冬燠,四時皆宜者是矣。

中下之戶曰四合房、三合房。貧窮編戶有所謂雜院者,一院之中,家占一室,萃而群居,口角奸盜之事出焉。然亦有相安者,則必有一人焉或最先居入,或識文字,或擅口才,若領袖然。至於共處既久,疾病相扶,患難相救,雖家人不啻也。

京人買房宅取租以為食者謂之吃瓦片,販書畫碑帖者謂之吃軟片。向日租房招帖,必附其下曰貴旗、貴教、貴天津免問。蓋當時津人在京者猶不若近時之高尚,而旗籍、回教則人多有畏之者。

都中土著在士族工商而外有數種人皆食於官者,曰書吏,世世相襲,以長子孫。其原貫以浙紹為多,率擁厚資,起居甚侈。夏必涼棚,院必列磁缸以養文魚,排巨盆以栽石榴,無子弟讀書亦必延一西席,以示闊綽。譏者為之聯云: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其習然也。曰庫丁,役於戶部,侵盜多致巨富。每歲挑庫丁時,行賄之數可驚,然恒為匪徒搶綁,勒贖巨資,謂之搶庫丁。故出入恒以多人護焉,此輩謂之保庫丁。曰吃倉,又謂之倉匪,或謂之倉老鼠,一役身後往往百數十人,鼠雀之耗可知矣。曰長班,有二類:曰科分,曰會館,亦子孫相襲。自各部裁書吏,銀行代金庫,南漕絕跡,科舉既停,此輩皆失所,惟會館之長班猶在。

帶子會者,社會互助之良法也。入會者率為工業平民。或自顧衰老,或家有老親,月納微資,猝有死亡,報之於會,則殮事畢備。至於鼓樂、棚槓以迄庖茶、奔走,皆會員也。人各係一白帶,故曰帶子會。

窩窩頭會者始於清末,慈善團體之一也。京師貧民摶黍屑蒸而食之曰窩窩頭。此會專為救濟貧民,故以名焉。集資於眾,不足則演義務戲以充之。不僅賑饑,兼籌禦寒。改革後,故家失業,貧況可駭,有綴報紙為衣者,有夫婦共一褲者。每及冬令,凍餒途斃,無日無之,皆得於會中之報告。故侯拉車,猶為有力,可慨矣。

裝飾婦女聘賣於異鄉人,乘隙卷而颺焉,謂之放鷹,亦曰打虎。設為賭局,誘騙愚懦,謂之腥賭。代接婦女,秘密賣淫,謂之轉當局。引誘富家子弟遊蕩嫖賭,以博其資,謂之架秧子。皆社會不良之風俗。

富貴人家多信佛,故僧道之地位甚高。子弟往往拜僧為師,求其保護。甚有以子息艱難,恐難長養,而購一貧家兒令其為僧者,謂之替身。他日被替之子長成,此替身僧人若其弟兄然,舉家敬禮之。

他處僧人即有冶遊亦須秘密,都下僧人則公然行之,曾無愧色。

疾病療治,多信針灸。醫生識字者少,溫證之「溫」皆書作瘟疫之「瘟」,弗怪也。又有蒙古大夫者,尤可危。

針灸無良師,每以待詔行之。亦有得秘傳者,往往而驗。此外又有業傷科者,名曰按摩,又名曰摧膊。有箍桶劉者最有名。


卷二 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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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音無入聲,凡入聲之字皆轉入平、上、去三音,此人所習知也。然有一音而變數字者,如六、祿、陸、綠,均為入聲,南人讀之一音也。京音則數目之「六」讀如「溜」,姓氏之「陸」、爵祿之「祿」均讀如「路」,顏色之「綠」讀如「慮」。凡如此類,不可枚舉,初學京音,往往而誤。

有一字而分兩意者,如你我之「你」,遇平行以下可直呼「你」,爾、汝意也。然遇尊長則必曰「您」,讀如「鄰」,非是則不敬。「他」字亦分兩意,呼平輩可直曰「他」,即彼意也。然述及尊長,則「他」字必讀如「坦」,非是亦不敬。

有一字而分三意者,如「得」字,失手而物碎曰「得」,其音促,有惋惜意。見人相爭而曰「得了」,有勸止意。令人作食物或製他物曰「得了嗎」,有詢問意。

亦有以平聲字作仄讀者,如兒女姻親謂之「親家」此本古語,見《唐書·蕭嵩傳》。京音「親」讀去聲,如「慶」。按此亦有本,唐盧綸王駙馬花燭詩「人主人臣是親家」,則由來久矣。京中土俗,晚輩呼姻家翁、媼曰「親家爹」、「親家媽」,官稱則否。

稱我曰「咱」,我所獨也。曰「咱們」,則與言者所共也。昔有人初至北京,學為京語,偶與友談及其妻,輒曰「咱們內人」,友笑謝曰「不敢」。俄又談及其親,復曰「咱們的父親」,友亟避去。

京人談話好為官稱,有謙不中禮者。昔見一市井與人談及其子,輒曰「我們少爺」。初以為怪,後熟聞之,無不皆然,以是謂之官稱。又見旗下友與人談,詢及其兄,則曰「您的家兄」。初以為怪,後讀《庸盦筆記》,乃知其有本,不足怪矣。

京師人海,各方人士雜處,其間言龐語雜,然亦各有界限。旗下話、土話、官話,久習者一聞而辨之。亦間攙入滿、蒙語,如看曰「把合」(靠),役曰「蘇拉」,官曰「章京」(讀如音),主管曰「侉蘭」,大皆沿用滿語,習久乃常用之。又有所謂回宗語、切口語者,市井及倡優往往用之,以避他人聞覺。庚子後則往往攙入一二歐語、日語,資為諧笑而已,士夫弗屑顧也。

京語有最雅者,如曰「可一街」、「可一院」,即滿街、滿院之義也。唐人詩「一方明月可中庭」、「山可一窗青」,皆與此義同。謂怯曰「楚」(讀去聲,如觸),天祿識餘謂應作「齼」,齒怯也。引曾茶山和魯宏父雙柑詩云「莫向君家樊素口,瓠犀微齼遠山顰」為證。

有讀音最準者,如以脂膏車之「膏」、飲馬之「飲」,均必讀作去聲,是也。

有最合古義者,如謂短矮人曰「矬」。按通鑒音義:矬,七禾切。唐書王伾傳「形容矬鄙」。至於呼車輪曰「較」,物被汙曰「染」,節用曰「撙」(讀如存),吝曰「嗇克」,適曰「舒坦」,含羞曰「靦腆」,巧曰「機伶」,增添日「續」(葉序),失意曰「鏖糟」,忍受曰「鏖」,驚曰「發怵」,無聲曰「悄默」,潛藏曰「隱欺」,匿曰「昧」,物重曰「沉」,輕浮曰「飄」,夢語曰「發囈」,半眠曰「迷胡」(即模糊)。微熱曰「烏突」(溫暾轉音),南音曰 「蠻」,老曰「龍東」,舒物曰「伸」,稱量物曰「較」,皆與古義相合,前人詩文中亦恒見之。

有雖為俗語而有意義可尋者,如大言曰「吹」,視曰「恪保」,偷覷曰「婁」,徉示以物曰「晃」,性急曰「毛躁」、曰「發毛」,私曰「體(去聲)恤」,私財曰「體己」錯誤曰「擰」(上聲),執抝曰「撇扭」,亦曰「擰」,中空曰「草包」,閑談曰「撩」,閑遊曰「逛」,飲曰「喝」,吸煙曰「抽」,亂曰「麻煩」,熱鬧曰「火熾」,亦曰「火爆」,不熱鬧曰「溫」,欺騙曰「籠統」,美曰「俊」,亦曰「俏式」,又曰「邊式」、曰「得樣」,性傲曰「苗」,柔曰「溫存」,發怒曰「火勁」,剛曰「標」,纏足曰「蠻子」,天足曰「旗下」,乞物曰「尋(讀如形)物」,光致曰「抹麗」,予人曰「給」,不老曰「少形」,說明曰 「告」(讀如稿),借宿曰「尋宿」(讀如形休),大聲曰「嚷」,群作曰「閧」,驅逐曰「轟」,接近日「拉攏」,勞曰「累」,亦曰「乏」,不強曰「乏」,物過熟曰「大乏」,脫空曰「漂」(去聲),美曰「漂亮」,刻薄曰「損」,譏人亦曰「損」,初起曰「底根」,終了曰「壓根」,或以形象,或以意會,皆不失宇之正義者也。

有並無意義或並無其字者,如醉曰「喇嘛」,從旁插語曰「得呸」,向人私語曰「嘀咕」,則僅為一種流俗方言,無可深考矣。

京師工藝有曰減金、減銀者,以金銀絲嵌入銅鐵器者是也。字當作「鋄」,讀如減。漢馬融廣成頌「金鋄玉鑲」,其字甚古。

京語有極刻薄者,如呼考生曰「浩然子」,初聽其名甚美,然其諧聲實為「號瓤子」也。蓋喻號舍如瓜,而考生居其中如瓤。呼落第舉子曰「豆芽菜」,蓋喻凡物皆種而後出(種,葉中),惟豆芽菜則不種者也。呼浙紹人曰「臭豆腐」,譏所嗜也。久則並南人皆呼曰「豆腐皮」。京人聞人道失意事輒失聲而呼曰「唉」,有歎惜之意。《史記·范增傳》:「唉!豎子不足與謀廠謂物之圓頭者曰「骨朵」,其字應作「胍膴」。宋景文筆記云:「關中人以腹大為胍膴。胍音孤,膴音都。俗因謂杖頭大者為胍膴,後訛為「骨朵」。宋時御殿儀仗列之,今京師猶有此稱。

謂路之歧者曰「叉路」,亦可作「差」,俗訛作「岔」。按韻會小補引唐詩「枯木岩前差路多」,謂歧道也。差,醜亞切,歧也。集韻或作「叉」,董遐周景集亦引之。

稱己所居室曰「我屋裏」。按陶淵明詩「我屋南窗下,今生幾叢菊」。又王安石詩「我屋公墩在眼中」。

卷三 朝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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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德宗初年,東南軍務粗定,京朝士大夫漸有承平景象,於是清流之名起。當時大老主持壇坫者為潘伯寅、翁叔平、張子青、黃漱蘭諸公,李越縵、李芍農、寶竹坡、張香濤、王蓮生、盛伯羲、誌伯愚更為羽冀。迨常熟當國,延致名流,文道羲、張季直皆為得意弟子。甲午之役,文頗銳誌功名,力以主戰之說幹常熟,而於敵我之情勢固未暇考也,海軍之經費已移作頤和園修理之費亦未知也。馬江一敗,中國之內容既露,始為各國所輕視矣。潘吳縣生平精力大半銷磨於金石,嘗見王蓮生家藏名人手劄,王得一銅器,潘借觀不還,師弟斷斷相口角,亦名流之佳話也。

伯愚為長樂初將軍善子,傅文忠恒之孫也,其妹入宮為珍妃。將軍鎮廣州時頗提倡風雅,時文道羲之父任廣州府,道羲與伯愚弟兄文字相結契,文之大考擢學士,伯愚與有力焉。或傳道羲常課珍妃讀,語蓋不確。誌氏昆季皆有才調,喜與名士交,又世居戚裏,於時文士之講聲氣者皆締交焉。迨珍妃入永巷,伯愚外貶,名流冷落。時人為之詩曰「今日清流盡可哀,伯愚烏里雅蘇台」云云。一時名士雲散風流,亦朝士一變局也。

清流最負盛名而喜談兵略者,南為吳清卿,北則張幼樵也。幼樵論兵事如掌上螺紋。清卿自謂精槍法,有百發百中之技,試之良信。與習者,或謂其槍上置望遠鏡云。兩公皆主用兵以張國威,清卿北辱於榆關,幼樵南敗於閩嶠,論者或謂用違其地矣。

自吳、張好談兵而致僨覆,於是清流乃出其看家之學以相號召而消磨日月。其目約分為五:曰三傳三禮,曰金石碑版,曰考據目錄,曰小學輿地,曰詞章楷法。厥後道羲諸人出,始復有志於兵事。

當時名流文酒之會率為詩鍾,伯愚與弟仲魯皆為能手。於時珍妃方得寵眷,余嘗見仲魯一聯,題為分詠李延年瓦鬆,云「可憐兄妹承新寵,未必風霜耐歲寒」。賞其渾成大雅,而竊訝其不詳。未幾而妃貶,伯愚昆仲各竄逐矣。

清流中以李越縵為最淹雅,亦最兀傲,其自署所居門聯曰:保安寺街藏書十萬卷;工部員外補缺一千年。門內修竹數十竿,掩映窗戶間,不恒病而好服藥。過其居者但聞諷詠與呻吟聲相間作,時人戲比之林黛玉雲。潘文勤伯瀛最禮敬之,亦恒煩其捉刀,至年節常饋贈焉,憫其貧亦懼其罵也。都中俗稱馬料曰喂養,潘值年節輒囑其僕曰:「速送李老爺喂養去,否則跳踉矣。」雖惡謔,亦見當時大老憐才之意。

清光緒初,滿部員之最負時望者為榮祿、端方、那桐,皆於部中最有權,當時所謂紅人也。時有聯云:六部三司官大榮小那端老四;九城五窯姐雙紅二翠萬人迷。皆喻其紅也。在昔京朝官最清苦,五品實缺官,歲俸不足百金,兩季米十石餘耳。正途候補者減半支給,捐納並半,俸無之。生活之需多仰給於外官之冰炭敬與別敬,而大宗收入為印結費。凡捐納人員須由同鄉京官為之出結,省立一印結局,輸結費始得赴引。質言之,則國家開捐例而京官分其餘潤為生活而已,此亦失政體之一端。自光緒壬寅設外務部始定公費,而商部、郵部踵之。迨宣統初則捐例停,印結之費絕,各部始一體給公費,京官始有正當之生計。然餘觀二十年來,生活程度之增高何啻十倍。昔日賃屋無過四金者,宴客一席亦無過四五金,車馬喂養無過十金,仆媼工資隻數百文,碾倉米為炊,數口可飽。所入雖微,猶有餘力以為娛樂遊戲,文酒之宴不廢。每一思之,感深今昔矣。

舊之六部,戶部管財政,最為膏腴之地。吏部掌銓衡,外省官員謁選入覲者奉為神明。刑部操生殺之權。兵部典戎政。禮部事簡,最為清貧。工部多雜流,所與接近者木廠商人而已,頗為士流所輕。故時人之喻六部者曰:富、貴、威、武、貧、賤。

慶王奕劻,初為支庶,能讀書,授蒙童於西山間。入繼為貝勒,當時所稱劻貝勒也。起自田間,恭謹能文,遂為宗親中之矯矯者。曆官當國,累晉至親王,食親王雙俸,世襲罔替。清諸王非皇子即八家世襲王,其以貝勒晉封世襲者惟慶而已。其後台灣之割,旅順、大連之租借,皆慶當國領銜,譏彈者至呼為慶以地雲。

清制不設相,殿閣大學士特為崇銜,其操中書省、樞密院之實權者實惟軍機大臣。其領銜者必為親王,故名之曰王大臣。醇薨恭去,孝欽為自握威權計,特以軍機領袖付諸遠宗之禮王世鐸,此在慶之前一人也。其人庸庸無他長,簠簋亦不修飭,特以小心奉西朝,又復下和同寅,無大過,故能保持數年。慶起,遂取而代之。

軍機名次最末者曰挑簾軍機,蓋咫尺森嚴,軍機入對,宮監亦須回避。其入也,居末者挑簾,俟在前者畢入乃亦入焉。孫萊山之入軍機,以代表醇王,名雖挑簾而多發言,實操大政。瞿善化則以王仁和年老重聽,孝欽亦知之,故有所指示輒語瞿,眷注遂優。或謂其貌類文宗者,皆為臆說。

王仁和與張南皮同在樞府,夙有意見。仁和之薨也,孝欽以其陳力久悼惜之,諭飾終之典必備。章京擬旨,其首雲「大學士某持躬廉慎,學問優長」,此蓋例稿,時慶邸、南皮、項城均在坐,南皮閱稿,指第一句之「廉」字搖首曰「廉乎?奈曾裏名雲南報銷案何?」至第二語又曰: 「彼非翰林,奈何用此語?此必須改。」迨復擬則易「廉慎」為「精敏」,張拍案曰:「精字妙,誠哉精也!」章京復前謂第二句不可易,因大學士例得諡文也。張沈吟久之曰:「此無奈何。」稿乃定。

清季所稱三宮保者,袁、岑、盛也。三公智均力敵,各擅勝場,於西朝之眷遇及所據之勢力亦互相消長。然於清社之存亡有係焉。自鐵路國有之政策出而民心始變,迨洹上復起,遂成結局矣。

盛扼於袁,澤公起,欲推慶、袁,乃復起盛,然慶未去位,盛無從起,到京後,徘徊久之。於是以鐵路國有為自進之妙策,然不欲自為發端,欲覓言官陳之而又懼為人所挾持。時有石侍御者,老儒也,服官數十年,寓某客棧中,讀書自娛,於時事瞢如也。武進物色得之,枉駕先施,謂欽其品學,石亦甚喜。繼復杯酒相招,歡談既浹,乃言:「吾有富國求時良策,惜言路無人能陳之。」出示以稿,石大欽服,慨願陳奏。其摺遂上,而軒然之大波起矣。

清之末季有所稱四公子者:陳伯言、丁叔雅、譚復生、吳彥復也。丁最修潔雅飭,以部曹滯京,居潮州會館,門無雜賓,亦不輕談時事,詩詞相唱和而已。余嘗雪夜過訪,丁自起掃雪烹茶,清談達旦。餘笑比之石頭記中之妙玉,不為忤也,後以貧卒。陳最工詩,刊落浮詞,自成宋人家法。作秦淮寓公甚久,改革後,老矣,猶主江南壇坫。譚學最新,才氣縱橫,議論新穎,卒遇戊戌之難。彥復清才不羈,餘與同官刑部浙江司,終歲不一到部,長官亦優容之。晚娶女伶彭嫣。項城早受吳勤惠知,任北洋時吳往依焉,所以資助之者良厚,顧隨手揮霍輒盡。一日謁項城,謂生計蹙,將作一商業以資糊口。項城問將何作,曰:「將與彭嫣同設一妓寮,庶收入稍豐耳。」項城大笑曰:「吾知汝意,汝又窮極矣。」立畀五千金令持去。後以消渴疾,客死於津,而彭嫣竟不能守。

戊戌六君子中林東谷年最少,才具亦最明敏,其死東市也神色不變,惟仰天冷笑而已。劉裴村光第沉靜好學,在刑部同官時不輕聞其發言,而皮里陽秋,偶詢一人一事,輒能言之娓娓,才最可惜。

庚子三忠,袁太常、許尚書、立尚書也。袁以直諫、許以擅外交,與洋人接近,其遇禍宜矣。立以戶尚兼內府大臣,久為孝欽所親信,乃亦同時付東市,人皆疑之。按立初為內府司員,甚貧困,性儻蕩,好與漢官文人遊,與先伯司寇交最深。日來過飯,聞舊僕云:「家中每日飯時,必候楊四爺也。」庚子三月,餘請假歸省,以故舊往告別。時淶水團起事,立以詢餘,餘曰:「此亂民耳。假托神話,必召大釁。」且舉宋郭京事告之。立拍膝曰:「奈近侍輩日以邪說惑上聰何?」餘曰:「公為近臣,奈何不持正論?」立深然之。事起,立言於孝欽,莊王等忌之,且利其家財,逮之。事定後余查部卷,其獄詞曰「家近西什庫,有地道暗通教堂,且令三次赴壇焚香,表皆不起,實為暗通洋教」云云。所謂地道云云,蓋為搜括家產地也。然立特近幸{ 目}禦耳,平日簠簋亦不甚飭,乃得與袁、許並名,未為非幸矣。

清初有會同四譯館之設,凡高麗、琉球、越南、緬甸諸屬國貢使之入皆隸焉。其職蓋如主客,即東西各國使人之至亦由館人傳達。迨海禁棣通,重譯事煩。同治間始有總理衙門之設,以親王領之,尚侍中之通達者為大臣,而考取正途部曹中書為章京,如軍機例。光緒庚子後,以外人要求改為外務部,專管外交。親王領之,會辦大臣一,擇軍機大臣一人兼任之。尚書一,侍郎二,始破滿、漢對用之例。丞二,秩三品。參議二,秩四品。四司一廳,郎員主缺凡三十四。

戊戌新政有農、工、商局之設,三局各設總辦,端午橋、徐雪岑、吳調卿分任之,奏調人員十有八皆知名士。特準與各部輪流值日,預備召見。徐之赴京在政變後,甚旁徨。某軍機為之先容,謂徐某特以久辦兵工廠被薦,非康黨,孝欽乃召見焉。迨庚子後,貝子載振出洋,過南洋,有僑商書記川人吳桐林者條陳設商部,載振鈉其說,攜吳歸。商部既立,振為尚書,兩侍郎為伍廷芳、陳璧,而右丞唐文治實主部事。規制一仿外部,曹郎缺二十四,奏調與考試兼用。吳既孤寒亦實無才具,畀之閑散而已。厥後裁工部,以其事並隸之,改農工商部。

郵傳部之設,張百熙為尚書,胡燏棻、唐紹儀為左右侍郎。胡未到任而逝,吳重熙承之。百熙死,林紹年代。不一月,岑春煊代,岑出督粵,而陳璧繼任焉。陳在官無美評,然京漢路之贖回、京張路之興築皆其手辦也。贖路事在當時頗有人滋疑議,然事後考查,曾無何種弊竇,且收回路權,持以毅力,有足多者。後為言官所劾而去,而任以李殿林,蓋醇王之西席也。

刑曹於六部中最為清苦,然例案山積,動關人命,朝廷亦重視之。故六堂官中,例必有一熟手主稿,餘各堂但畫黑稿耳。薛尚書允升既卒,蘇撫趙舒翹內用繼之。趙誅,直臬沈家本內調為侍郎,皆秋審舊人。凡稿須經沈畫方定。餘在刑曹時,見滿左右堂既不常到,到則各司捧稿,送畫輒須立一二小時,故視為畏途,而愈不敢至。其庸遝可笑,然尚虛心,蓋每畫必視主稿一堂畫畢否,既畫則放筆書行。若間見有未畫者,則曰「先送某堂,看後再送」云。

前清雖帝制,然用人行政尚取廷議,循舊章,清議所不容,成憲所不許者,未敢漫然行之也。在秋曹時,有一捐納郎中李福海者,太監連英之侄也,到司鮮與交談者。一日,葛尚書寶華入見,孝欽徐謂:「李某可酌予一缺?」尚書曰:「臣部額缺有定,捐納人員須俟到班方能補實,不敢破成法。無已或畀一小烏布則可耳。」(烏布,滿語差使。)孝欽默然,無以難也。餘之調郵傳也,某尚書采虛聲而用之,既而意不洽,則於所擬稿牘尋班索疵。餘既知之,寅友亦多勸引避者,餘則宣言曰:「某之官自考試來,其調部亦由長官自動,非由請托,今惟按時到散,循例辦公,靜以聽之可也。」然某公亦竟無如何。以視後來員司,以長官之喜怒為進退者則又遠矣。

舊例:部曹惟進士、拔貢為正途,餘則保舉、捐納。雖舉人出身,而一經捐納即為異途,亦不給俸。故李蓴客有補缺一千年之慨(李初以捐納部曹,分工部,後始中進士)。記庚子回鑾後,發恩俸一次,異途京官亦得與焉。同鄉甘兵部壁以黃布裹之供於祖堂,曰:「當差四十年,今始得沾微祿耳。」可歎如此。然一經中會,請歸本班者曰資深先,遇缺即可補,以同榜無其前資也。自後新部成立,奏調紛繁,舊例始破,仕途亦始雜。

當時朝流中能講工藝實業者首推黃學士思永,拳亂時被收入獄,在獄中,日書大字數百,心志頗堅定。事定出,復故官,乃設工藝局於琉璃廠。提倡琺琅、雕漆、裁絨諸業,得超等文憑於法國賽會,出口歲增數百萬,惜財力薄,無大資本家助之,所招股本特鄉年世好戔戔廉俸而已,故終至停辦,歸任浦口商埠督辦。值革命,沒於海上。餘為清結其工藝局未完事,惜其造端宏、誌願大,而屈於所遇也。

清之末造,兩世無儲,旁宗入繼,而孝欽與醇王之福晉兄弟也。援立不能無私,宗親乃始爭競。宣統繼位,攝政庸懦,力不能制其家人。於是宗族並進,各爭權力。當時九部,財政則載澤,外交則奕劻,農工則溥倫,海軍則載洵,理藩則溥良,宗人實占其五。此為有清一代朝官之變局,而社亦遂屋矣。

排漢之說,至剛毅始明目張膽言之。嘗謂某翰林曰:「內人日內免身,倘生男也,墮地即與君同一資格。」蓋滿人捐數十金即可得筆帖式,其升途一切與編檢七品小京官同也。此本漢、滿顯分之階級,惟剛傲狠,不恤人言,乃引以辱漢人耳。剛識字無多,皋陶之「陶」讀如「桃」,剛愎之「愎」讀如「復」,或正告之,弗信也。

徐蔭軒相國以講理學名,雖稱頑固,故無大過。若其子承煜者,則真梟獍矣。拳事方起,承煜為刑侍,在公堂與趙舒翹切切私語竟日,司官持稿上堂,輒不得畢畫。蓋其時趙方入軍機用事,有察看拳民之命,承煜力主之,故復命涉含胡。迨兩宮倉皇出,蔭軒年過八十,且已在告,承煜則力勸父殉國以邀身後名,持繩逼之,其父遂自縊。說者謂渠自知罪魁,冀父殉國可得邀寬典也,卒正典刑,當時快之。

卷四 宮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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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宮闈整肅,蓋由立法嚴也。宮內稱後曰主子,妃嬪曰主位。至稱佛爺,則始於孝欽侍監諛美之詞耳。妃嬪行動曰關防,關防之嚴殊甚,各有太監以轄之,與外間音問斷絕。惟后妃家進送食物例所不禁,故珍妃入宮,稍與外事書柬,皆自食盒中進。其被杖而貶也,孝欽蓋搜得其母家之書劄雲。

清初立法,首防外戚之患。女為後,則父封一等承恩公,沒贈太師,無許執政者。弟兄率授散秩大臣,通籍奉朝請,充宿衛而已。孝欽當國,其弟桂公祥又為德宗之外舅,常以閑秩無聊求補一官,破例授工尚。不三月,卒令解秩,以其不稱職。恐滋物議也。至於穆宗後父崇綺與其子葆初皆精文學、書法,在滿宮中為最傑出者,然皆不得與政。庚子之變,闔門掘地為深坑,皆殉國難,為尤不可及雲。

宮女定制不得逾五百人,皆選自內務府下三旗人(內務府人曰包衣下三旗)。本皇室之仆禦也,間歲一選,出其逾歲者,才令足額而已。選取之制,率於二三月間,凡包衣旗人家生女皆入冊籍,及歲者皆得與選,曰選繡女。富家多不願女入宮,或賄不入選,或以醜陋者應名,冀落選,亦事所恒有。宮女妝皆紅襖綠裩,常服惟藍布衫,粗劣已極,以視曆史所傳,奚啻霄壤,其不擾及民間,尤盛德事也。

宮監之制綦嚴,順治十二年,立鐵牌於十三衙門,其文曰「中官之設雖自古不廢,然任使失宜,遂貽禍亂。近如明朝王振、汪直、曹吉祥、劉瑾、魏忠賢等專擅威權,干預朝政,開廠緝事,枉殺無辜,出鎮典兵,流毒邊境,甚至謀為不軌,陷害忠良,煽引黨類,稱功頌德,以致國事日非,覆敗相尋,足為鑒戒。朕今裁定內官衙門及員數職掌,法制甚明,以後倘有犯法幹政、竊權納賄、囑托內外衙門、交結滿漢官員、越分擅奏外事、上言官吏能否者,即行淩遲處死,定不姑貸。特立鐵券,子孫永守」云云。終清之世,無奄寺之禍者,蓋由此也。至末季之安得海雖近張狂,然被戮於山東,而宮中不能問。李連英則僅子宮闈間施其狡猾,外貌則猶恭謹雲。

內十三衙門者順治十年六月立,首為乾清宮執事,次司禮監、內官監、司設監、尚膳監、尚衣監、尚寶監、御馬監、惜薪司、鍾鼓司、直殿司、兵仗司,皆近臣與宦官兼用。後又增設尚方司,又改鍾鼓司為禮儀監、尚寶監為尚寶司。及康熙即位,乃並十三衙門裁之,設內務府以領其事。而於宮內設敬事房以管太監,其官職則有總管、首領等,有職太監,月給銀三兩而已。

宮監多無賴,然佞佛,又好行小惠。親串蔣氏為內府果商,其進果,各宮監皆有分例錢。清末,蔣以內府領款不易,遂中落,然承值如故,內監例錢往往賒貰。餘曾過蔣,適門者報某監至,則男子倉皇避去,而婦女出應之。某監入門,拍案作虎勢,謂今日若不與錢必以性命相搏。婦女屏息聽其作威,俄稍息,奉以菸茗。繼而婦女之哭聲作矣,且哭且訴,謂領款如何艱難,外欠如何急迫,又欠例錢,尋思無路,但有死耳。某監者始而靜聽,繼而拭淚,繼而婉勸,終乃曰:「此真不了矣!吾輩多年交誼,寧忍坐視?」乃懷中出數金云:「區區相助,度此數日,勿過傷也。」婦女收涕道謝,監則殷勤勸慰而別。餘竊觀之,失聲欲笑。蔣氏曰: 「此成文也,如此擋塞已近十年,即有資不能予,予一而百至,欲無厭也,但有苦肉計耳。」噫!其真婦寺之仁歟?

清製,內官不得過四品頂戴。毅宗朝某監最貴,已四品矣,猶乞恩晉秩,毅宗戲謂之曰:「汝嫌藍色頂不佳,當為汝晉一秩。」則出最佳之翡翠,命工製一頂戴而賜之。某監大窘求免,則並其四品頂褫之。此雖近於遊戲,然亦裁抑內監之妙法也。

宦官在宮內權力亦偉,聞孝欽萬壽,某省貢珊瑚一雙,高及三尺,役夫損入,失手而碎其一,押貢官失色。有導之商諸某總管者,總管笑曰:「以萬金至,吾為辦之。」如其言,乃留之小坐進食,炊許,復曰:「吾與汝試往觀之。」則已成對,無毫髮異。蓋取庫中舊存者配之,俟進禦後再撤換耳。又光緒大婚時,戚人蔣某承辦禦果,須全紅蘋果九大盤,臨進禦,則各盤皆失其頂之一,小監睨之而笑,蓋以索賄不滿窘之也。蔣則從容自懷中出果九枚,一一安之,顧小監曰:「老弟失敗矣,予已夙備之。」

孝欽宮中有一女清客,即繆素筠,俗呼之繆太太。繆,滇人,早寡,工繪花鳥。孝欽聞之,令供奉內廷,時令代筆,月賜十金而已。以纏足故,日隨乘輿,甚以為苦,三五日得一休沐。鄰人李某與繆戚串,餘得一晤焉。時已五十許,談論有林下風,人極謹慎,供御書畫外不於涉一事。其兄某為工部員外,誠樸守分,不因女弟藝恩澤。晚年始截取一知府,候補直隸,疆臣雖禮重之,時予以優差,然終未綰銅符也。

孝欽晚年有二女友,一為樞臣榮祿之妻,一為禮尚懷塔布之母。得通籍入禁中,侍談宴,宮中呼之為福、祿、壽三星。福指孝欽,祿指榮妻,壽指懷母,其時已八旬,猶極健也。宮中有女翻譯二,裕庚之女龍菱、德菱者是也。母為法人,二女故明慧,能英、法語,裕使法歸,二女已長矣。時宮中恒有外使眷屬入覲,以通譯官皆男子,甚不便,或繩二女才,又係內府人,召入供奉,備通譯,頗優寵之。命侍監呼之曰姑娘,以殊異於其他宮女而已。近見德菱所撰清官二年記,語多非實。宮禁事秘固非外間所知,然雲召見臣工,渠輩於屏後竊聞言論則為不經。宮內召見處,雖太監及門亦引身退室中,但有兩宮,旁無侍者,豈有屏後偷窺之理?至敘與德宗相見,語涉私狎,尤為誣妄。聞之老監雲,帝起居至不自由,宮女不得輕接一語。宮人見駕過,跪俟而已,安得輕接言笑?某友謂德菱思嫁一美國富商,美人最欣羨他國之貴族有爵者,德菱特著此書動其仰慕,故自稱其父為公爵,而以上云云特以自抬聲價而已。近聞已婚美人,某語或近信。

如意館者,宮廷以養畫師,名曰供奉。月各食五、六品俸,視其技為高下。蘇人管某技最工,為之領班,賞四品服焉。孝欽故工畫,然尋常頒賞之品率由供奉為之,稍特異者則繆素筠為之代筆,自作殊罕見。曾於立尚書家見其一幀群仙祝壽圖,蓋真跡雲。

宮內新歲春聯色皆用白,由南書房翰林以宣紙書之。自殿廷至庖福,其文皆有常例,不敢稍易。外間王公府第亦用白,蓋祖制也。每歲暮,向由工部司員帶匠人入宮黏貼,此差初改歸農工商部,餘亦被派往,門監索例規四十金,同人皆未夙備,相顧甚窘,與婉商,照例補送,始得竣事。

惠公平回部,俘香妃歸,進之宮中,近人筆記紀載紛歧,要其事為實有也。南海寶月樓(今之新華門),俗稱回妃望家樓,其街南舊有對峙一小樓,樓下地名回子營,為回部歸誠仕族所居,今尚有一二家存者。故老相傳,香妃入宮,其家族亦隨而入都,香妃思家,而限於禮制,上特於南海為建寶月樓,而於其對面之回子營亦建一小樓。香妃登樓眺望,其家亦得登對樓以瞻顏色。否則皇居尊嚴,豈有面宮築樓之理?至香妃固以疾薨,園寢尚在。復仇之事,皆出臆說雲。回子營之小樓,餘尚見之,今則平夷,故址不可復覓矣。武英殿左有小殿,榜曰「浴德」,內有浴室,用土耳其式建造,甚精美。近人傳謂香妃浴室,此齊東語也。清廷嬪御無出乾清宮者,武英已為外廷,回妃即有浴所當於寢宮內為之,豈得作於閣臣侍講之地?內廷老監所雲,此為祀社稷壇之齋宮。聖祖喜西學,侍從之班頗有西儒,偶悅土製之精,效其建築而已。其說近是,附會之談可哂。

孝欽之待德宗,外間傳其如何寡恩,實不盡然。庚子以前、戊戌以後,政變既作,則母子間之疑忌誠不能免。至西巡以後,間關患難,迨於回鑾,復歡洽矣。特政權不肯輕放,則猶未忘前事。憶某內臣告餘一事足為參證:德宗初與隆裕不和,孝欽憂之,某歲新正,聚博為戲,德宗屢負不樂,孝欽既搖一寶盒,起而更衣,陰命宮人示意隆裕,令微揭以示,德宗乃大勝。帝后因之遂和,其委曲求全如此。特清廷家法素多儀文,德宗守禮,雖在病中,恒扶疾強行之,殊以為苦耳。

清廷帝后出行,警蹕殊簡。居園時,官員赴園奏事者途遇駕過,但令回車下簾,安坐車中,俟畢始行。村農叱犢田畝,亦仍其常。

兩宮往返宮園謂之挪動,車後必有百數十抬,以黃袱覆之,見者疑為資重財貨,實則御用器皿而已。立尚書嘗笑謂餘曰:「外間揣測全誤,內藏之財自有司之者,豈若貧兒暴得數金便一刻不可去身邪?」

清之失國由於漢、滿之見太深,此無可諱言者。胡文忠之在鄂,至與官文結骨肉之誼,而後能成其功。金陵之克,曾文正必推官文領銜具奏,李合肥傳其衣缽,而謹畏尤甚。至以海軍經費充頤和園經費,遂致甲午之敗,一蹶而不可復振矣。因果之來,所謂自耕自獲歟!孝欽先世蓋嘗有因罪係刑部獄者,其幼時曾往南所(即刑獄)探視,故地方甚熟。友某以提牢任滿,召見,詢監所狀況,甚悉,且知其情弊。友露驚訝色,孝欽徐曰:「此餘所舊遊地也。」

或傳孝欽名翠,故文宗於中海建攬翠亭。昔溥玉岑尚書督學江蘇時,諷學官令士子避「翠」字。又記有同試某君,文極佳而被放,以文中用「握瑾懷瑜」字也。瑾、瑜皆妃號,瑜太妃工繪事,至今猶在。所攜奩飾,變斥略盡,生計甚窘。聞上年至售其洗頭盆以度歲,可慨也。

德宗議婚時,贛撫德馨女甚端美,已由內務大臣奎俊拴婚矣(帝室納婚有拴婚大臣,如民間之媒人者然)。德宗亦甚屬意。孝欽終私於母家,強委禽冊隆裕焉,故帝后不和,然隆裕亦不能得姑歡。奎俊以無以對德女,為其子銅林聘焉。銅與餘同官郵司,弱小而有名士習,終歲不浣面,其夫人無如何也。

德宗之後,序親及賢,群議宜立溥倫。然孝欽懼立長嗣,將更歸政也,舍而立溥攜為大阿哥。自西安歸,既放廢矣,乃益趨下流,與廝養輿卒為伍,其行逕益不堪矣。

德宗之幽居瀛台,因肝疾而怫鬱愈甚,小監偶不適意輒罰令長跪,日書項城名以誌其憤。隆裕視疾,蓋常見之。及大漸,聞書片紙,私與隆裕曰「殺餘者某人」。故隆裕親政,首逐項城雲。

清宮舊例:春仲,皇帝親耕於先農壇,示重農意。而后妃亦於三月出桑於桑園,先日備黃亭一、紅亭二,中置提筐與出鉤后妃用,鼓樂送之,餘蓋親見者。其祀蠶之禮,則外人不得與觀也。

宮中用燈,當時玻璃未通行,則皆以羊角為之,防火患也。陛道上所立風燈,高可隱人,上下尖而中橢圓,其形如棗。俗呼棗曰尜尜棗,其音如嘎,故此類燈亦曰尜尜燈雲。


卷五 儀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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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三殿,太和、中和、保和,皆沿明舊制。太和為正殿,近世唯光緒親政、大婚及宣統登極禦焉。丹墀下列品級石,百官分品序立,殿陛尊嚴,莫敢仰視。中和殿則惟大祀看版、耕耤田、陳農器,御駕一蒞。餘於光緒中與耕耤田禮,往將事焉。保和殿則殿試、覆試、朝考、大考、考差皆於此,筵宴外藩亦在焉。

禦正殿曰坐朝,其五日一常朝,曰坐門。禦門之典舊在太和門,後改禦乾清門。至咸豐而中輟,迄同、光朝皆未舉行禦門。儀物有二木箱,置乾清門左右,以至於亡,終未開也,清之末代,不坐朝而但引見、召見。辦事各衙門奏摺以夜子時,由司員一人捧至東華門外,少俟,門啟,隨奏事官以入,至九卿朝房,摺匣交奏事官錄於簿。乾清門啟,奏事官奉之入內奏事處,交奏事太監呈覽。時僅醜正,唯奏事官一燈置石欄上,視燈移至階上,則事將下。俄而奏事官捧摺出,呼接事,則群鵠立以俟。奏事官呼某衙門曰:「依議。」曰:「知道了。」曰:「另有旨。」口傳手授,百無一舛。蓋視摺上指痕為辨,橫畫曰知。豎畫曰議。至光緒時則移至西苑門,領事者咸俟於外侍衛處簷下。

天安門上舊有金鳳一,凡恩詔皆從鳳嘴係而下,殆所謂丹鳳銜書也。臣工之接恩詔者皆跪於金水橋下,曰聽宣。宣詔官用滿洲語於門上宣讀,其音宛如牛鳴甕中。

壽皇殿者,以供列祖御容,每御容前必供蘋果一大盤,四時弗撤也。月之朔望必祭,四時令節必祭,各祖忌辰必祭。故皇帝每晨赴壽皇殿之時為多。赴殿後,始詣慈宮問安也。

引見之制:外官及初分發人員由吏部帶領,京官由各部白行帶領,先具綠頭簽,曰膳牌,分繕銜名,由奏事處進呈。吏部排班,班六員或八員,由部員二人領之,一曰帶班,一曰押班。光緒時。值引見,則皇帝前坐,太后後方高坐,如供佛然。引見人員奏報甚簡,但稱某名、某省人,若千歲而已。

外官監司以上及京員京察俸滿者引見後必有召見,俗謂之叫起。召見之制在偏殿或暖閣中,宮監及簾而退,入屋而跽,先去帽,曾賞花翎者必以翎向上以示敬。

南書房之制始自康熙朝之桐城張文端英。其時欲得文學之臣講頌經史,並備諮詢,俾帝於退朝後,朝夕居左右。選於眾,得文端,賜舍瀛台之西,大官給飲膳焉。蓋於談經論道之餘兼亦商及時政得失,優禮儒臣,典至隆重。厥後歷代皆於詞臣中選之,人數漸多,恩禮亦減,專供上方代筆,或書寫春聯、題詠書畫,文學侍從而已。

上書房舊設於阿哥所,即皇子之師傳也,亦於詞臣中選拔充之。其恩賚體製亦如南書房,凡吃肉、聽戲諸典,皆得與焉。

帝師之尊無二,向於大學士中擇一人任之,如李高陽、孫壽州、翁常熟皆是也。自帝以下均尊之曰師傅,而不敢名。其歿也,例得諡文正。此外復於詞林中選二人或四人以侍講讀。帝讀書何殿,則稱之曰某殿行走。宣統肘兼及西文,聘西人阿克敦為教授,其體製與某殿行走同,特俸給較多耳。

歲仲春,帝祀先農壇,行耕糟田禮,三王代三公,一品九人代九卿。帝四推,公卿九推。帝本三推,咸豐時四推,示重農意。作詩懸於更衣殿,後以為製。帝親推畢,禦觀耕台,觀公卿推。眼端罩,黃緞為之,如外桂而稍變其制。

有祀典,先期齋戒,或二日或一日,視典之大小為差。宮中設牌於宮門外,外省官廳各於儀門外供之。內廷自帝后下及妃禦宮監、內廷行走官員,各以小牙牌一,上刻齋戒字,掛於胸前,曰齋戒牌。

春秋日月食,書災異,以時無共主,諸侯放恣,孔子假神道以設教也。曆世相沿不改,以為常儀。禮部通行各省派員救護。實則科學既明,欽天監已推算時刻分秒無誤,尚何災異之足雲?然奉行者莫敢廢也。各署所派皆資淺閑散之員,屆時詣太常寺,列跪於庭。庭中具鉦鼓,僧道設壇唪經。金鼓梵貝之聲雜然並作,復有糾儀御史監察其間,見有欹倚談笑者,謂之不敬。此制至光緒末年始罷之。

衣服之制,四時更易,皆由宮中傳出,登之邸抄而行。各部署引見時,冬裘不得用羊皮,惡其近喪服也。夏不用亮紗,嫌其透體也。遇萬壽或年節皆蟒袍,謂之花衣期。逢齋戒、忌日,皆青外袿,謂之常服。國喪則入臨,皆反穿羊皮袿,餘日玄青袿,至奉安始止。德宗病革時,傳各堂官入內,都御史張英麟以為帝已崩矣,遽反穿羊皮袿以入,為某王所訶而出,當時傳以為笑。

花翎與古之貂蟬同,初唯近侍宿衛有之。康熙時,皇子某欲之,求於上,特為製五眼花翎賜焉。自後,雖福文襄有大功,僅得四眼而已。宗室子弟年十二能試箭者,得賜翎冠上,但綴翎,無頂戴,名之曰空花翎。餘則以賞軍功。昔日,漢文臣賜翎者甚少,自捐例開始,人人可得。其極也,僅費二百金,故外省官員幾於無人不翎矣。六品以下官如有賞賜,僅得戴藍翎,其別於花翎者,無眼而已。

自八分鎮國公以上均戴寶石頂,色正紫,無頂柱,故不穿眼,下鑽二孔以綴於冠。然三品之明藍頂亦曰藍寶石頂,亦可不用頂柱也,又有紅絨結頂者,向唯御用,間以賜臣工一二人而已。

黼子即黼黻也,親王四團正龍,郡王四團行龍,貝勒二正龍,貝子二行龍。公侯伯蟒,子男斗牛。自餘諸職,多沿明製。御史及按察司用獬豸,以其能觸邪也。文臣之世襲武職者,俗傳文前武后,其實非製,官在世職下可用世職服,官在世職上即用本身服。嘯亭雜錄載,金司空簡以尚書兼都統,輒繡一小麒麟於仙鶴補上,大遭詰責,殆亦誤於俗說也,世傳宋王黼,以帝拍其肩,遂繡一龍爪於肩上,此尤章黼之笑林歟!

行裝之制,舊用於扈從行圍,後則奉差赴任者皆服焉。會典,行袍、行裳,色隨所用。行裳,冬以皮為表,佩分,素布視常服,帶微闊而短。按:行裳即今之馬袿也,行袍即缺襟袍也,皆以便於乘馬。佩分,滿人謂之荷包手巾,漢人名之忠孝帶。俗傳荷包貯毒藥,而帶備自縊,故亦無考。梁茝林謂隨扈時倉卒有犯儀衛者,備此帶為馬上縛賊之用,或為近之。

五品上文宮得掛珠,而禮部、太常、光祿三署官員六品下亦得掛之,以承辦典禮,供給御前也。內廷行走人員則不分品級,皆得掛珠。昔人嘲中書詩所謂「有時溜到軍機處,一串朝珠項下垂」是也。然此尚言昔日之中書,同、光以後,題本既廢,中書並不得至軍機矣。

外袿之制,五品以上始得用貂及猞猁猻,自後唯貂有制,猞猁猻則聽人用之。五品下,唯編檢、軍機章京準穿貂。翰林多清貧不能制,則有一種染貂。俗所謂翰林貂也。又有帶膆貂袿者,以賞親貴,每桂之貂膆凡七十二,甚可罕貴。

滿製:凡有君後父母、主父母之喪,皆剪辮髪寸許,其意或以為殉也。清末則國喪唯內府旗人用剪發製。孝欽、德宗兩喪並出,內府人民發皆再剪雲。

旗下婦裝,梳發為平髻,曰一字頭,又曰兩把頭。大裝則戴珠翠為飾,名曰鈿子。袍袿如其夫之服,常裝之袍,長至蔽足。請安以雙腿,俗曰蹾安,蓋如西俗婦人見尊貴之狀。與平常人還禮,但以手上舉摸其髻,謂與拜同。履底高至四五寸,上寬而下圓,俗謂之花盆底。袍不開氣,行時以不動塵為有禮雲。

宗親世爵之由旁枝入繼者,一切家政皆操於老福晉或管家之手,承襲者但嚴守家法,無絲毫之自由。此亦美法,具有深意。第法殊嚴厲,承襲子弟多以為苦。載澤之夫人與隆裕後為姊妹,澤亦旁枝承繼者,其初老福晉待之甚苛。一日,入見德宗,述及家庭之苦,德宗適有所感,輒持其手而泣,聞於孝欽,次日,澤遂有守陵之命。

北方喪服較南為重。滿族居喪雖僅守孝百日,其期似短,然此百日中家人皆白衣冠。漢人則伯叔父母之孝服同於所生,期服青灰布衣,帽履亦然。

婚禮為不近情,新婦過門三日不下坑,並便旋亦不許,謂有則不吉。故婚期將屆,則女先減食,將及期,即斷飲啖,日但用雞卵一二枚度日,可謂惡劇。

滿人家與府第結親,往往破家,蓋房族多,儀文煩,不堪酬應也。刑部同官善君,為福元修相國孫,世為貴族姻眷,家已中落。某日到署遲,曰:「今日又了卻一酬應。」蓋赴某府相罵也。詢其故,曰:「舊姻多,酬應不了,俗必罵而始斷,不必有隙也。」其可笑如此。然善君三女嫁伯王、恭王、洵貝勒,卒以是破其家。國變後,至墮落為某部書記,困窮以卒。

北京人家,喪則親報。有喜慶事,亦必主人或其子弟親詣親友家一一請之,非是則不敬。滿洲貴族,儀文尤重,其於大宴會中,客有後到者,必循行各座,遇尊長則雙膝著地,曰跪安。弟向兄請安,兄以雙手扶之,曰接安。平行則各屈一膝。中有日前曾邀飲或承饋贈者,必再屈膝以謝。或雜有漢人,則以長揖。於紛紜雜錯中行之,不疾不徐,安閑彬雅,此旗下親貴之長技也。

宗室之殯,柩前有一木如葫蘆狀以為別,八旗殯前,各樹其所隸旗。殯儀有駝馬、帳房及黃鷹、細犬之類,皆示不忘射獵遊牧之本。

滿族吊儀,必奠必哭必慰,此皆合於古禮。然亦有過情之舉,某友有妻喪,一旗友往吊,入門而號咷焉。然此特同寮之浮泛者,妻又少卒,同人皆訝焉。或私詢之,則曰:「臨喪不哀,聖人有戒,寧必有所慟邪?」嘗見酬應多者,往往號畢而不知沒者為何人,謂之文過於情可矣。

宮門護軍見長官至,則群呼曰「伊利」,滿語立也。官員入署,門役嗬導,堂官聲長而司員則短,俗又謂之半聲道。老役雲,其聲即「虎威」二字之切音。

滿語「蘇拉」,閑散也。「昂邦」,大臣也。故散秩大臣曰蘇拉昂邦。而閑散旗人,供役內廷或各衙署者,統曰蘇拉。入覲官員,初入宮廷則群蘇拉包圍之,各報瑣事,藉索犒資,亦名之曰海蘇拉,以其無一定秩務也。其軍機奏事等處之蘇拉則有專責,與內廷宦者通聲氣,亦能作威福矣。

包衣即仆役,意其音義,與英語頗同。凡旗三隸內務府,謂之下三旗。各王公府第亦有包衣,率發遣投靠者必奉特旨,始可脫包衣籍而入八旗,謂之抬旗。然內務府官缺,皆包衣旗人為之,其親近膏腴又為朝官所不及。內務府大臣曰包衣昂邦,司員曰章京。

內務有慎刑司以掌宮監之刑法,宮監有罪,皆杖脊。杖以竹為之。死刑亦以杖,則灌鉛於竹,往往數杖即決雲。

樂部以王大臣領之,署在西安門內。凡宮廷宴會、大典、郊廟、祭祀所司皆隸焉。神樂署則仍屬太常。另有和聲署隸於內府,俗所稱南府者是。優伶皆內監所習,多昆弋。季年宮中演戲,始有皮黃,而命伶人之有聲者入為教習,亦得賜冠戴食俸,如李順、譚叫天、孫菊仙輩,儼然供奉矣。及田際雲入宮,秦腔亦大盛。


卷六 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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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取士為清代登進人才唯一之途徑,然至於末年,風亦稍稍替矣,但京官仕途尚不蕪雜。凡以別途進者限制極嚴,差缺升途皆無望也。其有納貲為郎者,率皆科舉之士,先納一官,以為留京應試,揣摩風氣之地,天下英才入吾彀中。殆人主牢籠才傑之長策歟?北京市面以為維持發展之道者有二:一曰引見官員,一曰考試舉子。然官員引見有憑引期限,其居留之日短。舉子應考,則場前之籌備,場後之候榜,中式之應官謁師,落第之留京過夏,遠省士子以省行李之勞,往往住京多年,至於釋褐。故其時各省會館以及寺廟客店莫不坑穀皆滿,而市肆各鋪,凡以應朝夕之求饋遺之品者,值考舉之年,莫不利市三倍。迨科舉既廢,市面遂呈蕭索之象,於朝於市,其消息固相通也。

大考以試翰詹,十年一舉行之,一等超擢,編檢立升讀講學士;二等前列,得升五品;次亦得優賚;其居劣等者,輒至降革,仙凡之分在頃刻。故翰院諸公遇此關者,莫不喜且懼也。德宗初年大考,時望頗屬張南皮,南皮文思敏捷,是日獨遲滯,給燭始畢卷,竟不獲上選。第二次大考,曾貞白廣鈞,文正之孫,最有時譽,乃入闈,覓人談笑,日下暮矣,始草草畢事,亦不獲雋。一等五人,南海戴文誠師與焉。同邑陳禦三編修本擬二等第一,有忌之者謂其輕薄,抑置三等末。復為李純客所劾,交院察看。陳蓋嘗與張御史之弟同狎一妓,張語於李,謂其好為人捉刀,實則亦無佐證也。余嘗謂其被擯似溫飛卿,後竟沈滯以沒。

鼎甲妙選雖糊名,然亦微講聲氣。同、光以來之殿撰,如徐郵、陳冕、黃思永、吳魯、張建勳,皆由拔貢、小京官考充軍機章京,儤直樞廷,藉甚聲譽故也。次則邊省舉子留都過夏者,如劉福姚、夏同龢等,皆俊才。銳意結納時流,平日師友早有定評,蓋皆非漫然得之者。詩片之目,亦昌言無忌者。大致平時以楷樣遍呈師門,或世交當道之有閱卷資格者。暨出場,則書卷中詩之前二句,殿試則策之前一行,馳馬遍遞,力不足則朋好代為遞之,至次日閱卷命下,即不及矣。進士往聽臚唱者恒不及百十人,皆夙精書法,或有力之詩片已遞到者為有望。自餘諸君,自知不能入選,亦不作此夢想矣。

壬辰,常熟主禮闈,搜張季直謇之卷甚力。某房得蘇籍一卷,古雅樸茂,同座傳觀,互相嗟異,謂必張卷,拔冠群士。暨唱名,則武進劉可毅也。遍詢諸房考,無知此名者,常熟甚懊喪。劉,字葆真,亦世家宿學,向在許仙屏河帥幕。初名某,旋夢某科會元為劉可某,下一字模糊,但辨右為「殳」,臨試更名焉。暨中式,入謁常熟,詢其家世,並省為宿學,亟為延譽,一日而名滿都下,遂與館選。後劉常疑「毅」字近「殺」,同輩亦以「可殺」戲呼之,頗有懷刑之懼。庚子拳亂,竟被戕焉。

朝殿試卷忌錯落,實無此功令,特士子懼不能置前列,故加意為之。但風簷寸晷中亦所難免,於是應試者多習打補子。精此道者,以極薄之刀將錯處輕輕刮去,復於本卷閑處刮取紙絨勻鋪於上,以水潤濕,使之黏連,殊有天衣無縫之妙。但藝稍生疏,或下手微重,穿紙成洞,又謂之開天窗,雖有佳卷,勢難前列。先伯伯音司寇,屢充閱卷差,謂閱卷時先將卷扯開,向日平視,無補綴痕,始細讀也。殿試卷無橫格,亦有深意,蓋對策無限篇幅,苟有長策,可自由書寫。迨後專講書法與款式,失本意矣。餘戊戌朝考,卷中誤書二字,亦忍俊不禁打二補子。後謁閱卷鳳竹岡司空,謂餘藝疏而運佳,蓋於進呈後補處即脫落也。

試卷落字無上選,本不盡然。聞之徐頌閣相國,謂渠在軍機已有升騰之勢,無望於館選,試卷偶落二字,即附注於旁,決不作問鼎計。傳臚日,適逢入值,隨眾往觀,忽唱及己名,倉皇中冠服不備,借人用之,由友人扶而上焉。

文道羲試策用「閭閻」字樣,落一「閻」字,遂書下句之「而」字。既覺,乃以「而」字上添筆成「面」字,故時有「閭面榜眼」之誚。按吾鄉秦澗泉殿撰,朝考詩題為「講易見天心,得心字」,秦乃忘押心韻,竟得上選。後經磨勘,上謂狀元有無心之作,主司無有目之人。「無心狀元」與「閭面榜眼」可謂有偶矣。

向來殿試惟重楷法款式。自甲午喪師,舉國憤慨。乙未會試,四川駱成驤殿撰,首用「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之語,掃除向來頌揚忌諱積習,閱卷大臣傳觀稱歎,然不敢置鼎甲。進呈時列之第九,德宗獨喜其忠憤抗直,拔之第一,異數也。然亦終不得大用。光緒癸卯,張文襄以鄂督述職入都,特派閱卷故事,唯阮文達元以滇督赴都,兆武襄惠以定邊將軍凱旋,均被此命。故文襄有紀恩詩雲「阮文兆武吾何敢,忠孝專求鄭毅夫」之句。

光緒癸卯,考各省試差,雲南、貴州二省以道遠最先點放。是年,雲南正考為李哲明,副為劉彭年。貴州正考為張星吉,副為吳慶坻。合四人之名為「明年吉慶」四字。蓋次年值孝欽七旬萬壽,樞臣特弄此巧獪以為媚茲,然以掄才大典而事近於遊戲,亦當軸之失措也。

光緒一朝,所取狀元皆不得意。陳冕早逝。黃思永以無罪陷獄,昭雪後亦不得大用。趙以烱、劉福姚、駱成驤皆偃蹇終身,並不得開坊晉一階。夏同龢、劉春霖、王壽彭皆俯首入學堂而充生徒。夏復遊學東洋,畢業亦竟不用。張建勳、吳魯得外放提學使已為多幸,然與捐納之候補道其升途正相似耳。唯張謇以經營實業起家,以視先代鼎甲由清貴而直躋清要,蓋不可以道里計。殆科舉將廢之先兆歟?

光緒晚年,有經濟特科之試,蓋等子清盛時之博學鴻詞。由三品上京堂及各督撫保薦,不拘資格,考取第一名為梁士詒。或有譖之孝欽者曰:「此人粵籍而梁姓,蓋康有為之弟子而梁啟超之兄弟也。」孝欽甚怒,梁聞而逃之香港。

科舉既廢之後,湖南王壬秋闓運年已七十矣,忽被薦入都,特賞檢討。同時出洋遊學生畢業回國者方與考試,有牙科徐景文者亦得授館職。壬秋戲為詩云:「愧無齒錄稱前輩,幸有牙科步後塵。」其語甚趣,此殆詞林佳話之尾聲也。


卷七 時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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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無變也,變於人心而已。清自洪、楊事平而疑忌漢族之心轉甚,蓋其入主中國以來,戡定四方皆以親王、貝勒為大將軍或經略。粵亂之起,賽尚阿、向榮、和春相繼敗績,乃不得已而用曾、左、李,卒成中興之功。然朝廷疑畏之心益起,湘鄉一門鼎盛,被忌尤甚,觀於文正末年之惴惴寅畏可見也。夫以向來之藐視漢族者一變而為疑忌,則君臣之局變矣。文宗以來,天下騷然。孝欽以一婦人誅端華、肅順,以清心腹之患,用曾、左、李以成中興之績,功亦偉矣。然大亂既平,由祗懼而入侈泰,事娛樂而忘邊備,以致甲午之敗。因畏外而仇外,再致庚子之亂。流離西幸,卒賴數漢大臣,保東南,成和議,迎駕回京。痛定思痛,彼時似有復興之望,未幾而淡忘焉。保持權勢,宵小中之,而宮闈之局變矣。再世無儲,旁枝入繼,恭、醇互長於光緒之初,宗族、家人並亂於光、宣之際。各樹私黨,互為傾軋,而執政之局變矣。新署立,而用人之資破,卑微新進,皆有出位之思。都城亂而搶掠之風行,貧苦市民遂起攙和之想(攙和,義見下),則臣民之局變矣。總此諸因,造成時局,故謂時變由人心也。

舊都東西兩門曰崇文、宣武。按明緒亡於崇禎,易相五十餘,卒不獲一良弼,其禍實肇於文。清社亡於宣統,練兵二十四鎮,終不得一幹城,其敗實由於武。若有先機焉。

光緒乙酉、丙戌間,京畿謠言四起,兵部侍郎王文錦精天文、術數之學,密奏宮中,謂將有西狩之事,於是修儀鑾殿以居焉。移蹕西苑,以厭謠讖,然終不能已。庚子之行,謠讖之興往往而應,自古有之。然不能修德以轉天心而轉興土木,曆史末季,蓋如出一轍也。甲午六月十五日夜大雷雨,以風大,木斯拔,大清、天安、端午、太和諸門,其振皆折而為兩,宮樹抱合圍者縱橫偃仆,為北京向來未有之風災。

己丑十二月,太和門災起午刻,迄酉始漸息。舉市驚惶奔走,赤焰摩空,凝結不散,遙望亭亭如蓋。次年值孝欽七旬萬壽,復修不及,則由棚匠紥一假牌樓將事焉。

庚戌二月某日,自燕至汴千餘里,一夜陰雨,曉起則樹木皆晶瑩如玉如玻璃,風搖之,一片金戈鐵馬聲。按此名木甲,相傳為兵戈之兆。又曰木架,俗雲 「木有架,達官怕」。辛亥七月,市中喧傳太白經天。按漢書五行志:太白曉出為啟明,晝見為經天。太白經天,天下革,民更王。十月某日午刻,日之兩旁有白氣兩團,又有白氣二道貫日而過,餘蓋親見之。按五行志謂之日生珥,又曰白虹貫日。此在科學上之理論不過蒙氣之變征,然適當其時,遂成災異矣。

庚子,兩宮倉卒西行,乘輿不及備,德宗著黑紗長衫,孝欽、孝定均白葛衣,裝束如民家,乘破騾車以出。至懷來,縣令吳永固,曾惠敏之婿也,奔迎於境,進食焉。其夫人新逝,所遺衣服,進兩宮而禦之,始得具湯沐。孝欽感之,即日得旨擢道員,隨扈西行。

貫市李者以標局起家,固素豐,頗馳名於北方。兩官過,迎而進食,甚具備。命其子侄隨扈以西,各予五品官。殆亦等子滹沱麥飯矣。

珍妃不為孝欽所悅,既貶長門,庚子變起,孝欽倉卒召之出,推入古井,命宮監推垣一堵以覆之。次年夏,始起而殯焉,貌如生。迨崇陵成,復起金棺,附於德宗、孝定之旁。

宮駕之出也,鄭王某體極肥,重幾三百斤,平時偶步須三四人架掖之。是日倉皇出國門,喘汗相屬,竟死於途。

庚子之變,殉難最烈者為崇文山一家。崇固孝貞後父,又為帝師。既自縊,其子葆初集家人掘地為大坑,同殉焉。文臣之殉者徐蔭軒相國桐、王蓮生祭酒懿榮皆自縊。吾鄉成漱泉大令,詞章峻潔,時為直隸某縣令,聞變,慷慨以殉。疏逖卑官,視諸公為尤難已。

拳亂之起,起於民乎?實起於宮掖間耳。德宗被幽,大阿哥立,其父端王不學無術,或勸之立大功以定廢立之局,於是白蓮教之餘孽得張其「扶清滅洋」之幟焉。其瑣事已備於各家之紀載。余嘗推當時朝野之心理,一曰好聽戲,昔見宮中之戲台,神仙自上而下,鬼怪自下而上,鑼鼓喧闐,百色妖露,談聖母而心驚,聞悟空而色變,上下同一思想,以致演成大劇。一曰愚昧,當時某王宣言於朝曰:「天下安有許多國度,鬼子之有力者祗京津一把於人耳。」其無識可笑如此。又北京人好為大言,自謂天朝,人皆夷狄。明明通商,謂之歸化,明明贈饋,謂之貢獻。自清以來,上以之自負,下以是貢諛,固應收後來之果耳。

兩宮既行,宮監陸續赴行在,勢極狼狽,迨回鑾而氣焰復張矣。友人某,官戶部,自西安押檔案歸,至正定上火車,行裝畢卸。有馬監者後至,揮令下,勢甚橫。方枝梧間,一監巾黑帕,怒馬至,群璫肅然曰:「崔總管來矣。」崔詰爭執之由,笑謂馬監曰:「老馬吾輩皆當差,不妨與諸先生同乘也。」友人始得上途。

兩宮既出,京師無主,搶劫之風大盛,貧兒驟富,衣飾穿著皆不知所雲。秋風甫起,已狐裘滿街。及冬至寒冽,洋兵分段駐守,搶者之資已罄。秋著狐貂者,冬不免綴報紙以蔽體耳。搶匪當興高采烈時,其言曰:「今日無皇上,吾輩須攙和攙和。」其意蓋均貧共富也。迨和議成,秩序定,百工賤役復歸其職,則變其言曰:「爺輩終是爺輩,孫子仍孫子耳。」

兩宮回鑾,排日召見,臣工泣涕引咎,殊有自新之望。惜久則漸忘,終於不振。當時五品上實缺官,皆輪班召見。某部郎,國戚也,召見時,孝欽知其家世,慰諭甚至。詢其家室安否,某驟接尊嚴,皇悚失措,遽對曰:「奴才是德國。」再詢,對如初,乃揮之出。蓋當日洋兵分管地段,而德國所管騷擾最甚。某蓋欲訴其家所受之苦而辭不達意,當時傳以為笑。

當洋兵分管地面時,犯人治罪仍送刑部行之。餘常見其公文甚簡單而明括,曰犯人某,犯何事,應何罪,如是而已。迨刑部復審,則不必依其來文,仍按律定刑書焉。

庚子後,訟獄最繁,大率為報復之事。蓋拳亂時有隙者動以信洋教,二毛子相扳控(二毛子,即教民)。庚子後,則率以恃拳作亂相控,中以王維勤一案為最钜。王,直隸某縣舉人,橫於鄉,與戚李姓有隙。拳勢張時,王率其二子及所帶拳團殲李家十餘口,並有其資產。李媳皆馬氏,次媳小李馬氏者明慧有姿首,王欲留以為媳,僅得免,乘隙逃入京,時已回鑾,那桐為步軍統領,奔訴焉。逮王及二子,刑部讞定,王淩遲,二子皆棄市。壬寅之春,刑部獄中最為興盛,收三犯,一蘇元春,一沈鵬,一賽金花。蘇於越南之役頗著聲威,及為提督,為岑西林劾,逮問。沈則維新志士,近世轟天雷一書即敘其事。賽之曆史,人人知之,時以虐斃養女被收。三人於一月中連翩入獄。時提牢為閩縣卓芝南孝復,余嘗笑謂:「名將、名妓、名士皆在公門矣。」後沈奉密旨杖殺,杖時委頓甚苦,求縊之,而隸役相顧,不敢予以繩,卒解其足帶而拉殺焉。蘇戍新疆,竟歿於戍所。相傳蘇在鎮時,歲輦钜金進宮中及朝貴以為常,又有偉績。及被逮問,莫敢為道地,見當時司法尚能獨立也。賽則竟援贖例,解回原籍,復賣笑於滬。

庚子之役,德將瓦爾德西為聯軍司令,踞儀鸞殿。賽金花者,故某公使下堂妾,曾隨使節,於西語甚嫻習。既復入風塵,遂應德將之召,頗能相機援救難民,或為貴人之陷在都城者排難解紛,於是群奉之曰賽二爺,實則德將仍以娼妓待之。時人附會,乃謂其隨節時即與瓦有情愫云云,曾詢之,賽笑其全非事實。

庚子钜創以後,都人心理由輕洋仇洋一變而為學洋媚洋,婦女出門必銜一香煙以為時髦美觀。嘗見數乞丐臥便溺狼藉中,亦檢一殘餘之紙煙,跂足而高眠焉。

自辛丑至辛亥十年之中,由厲行新政進而為批準立憲,再進而為實行憲政,更進而為虛君共和,然皆無實心誠意以行之,徒為敷衍文章而已,故終至於遜位亡家。

親貴出洋,自載振之考察商務始,繼而五大臣之考查憲政則以載澤為主體,而載濤之賀加冕、載洵之考查軍製相踵而起。余嘗與友人笑言:「今日之出使,幾等諸清初之統兵,一若人才皆在親貴中,非是莫屬者,此何故邪?」

吳樾炸車之案,餘以座師戴文誠在行中,亦往送焉,立稍遠。車將動矣,忽聞轟然一聲,疑為放炮,然都城大員出城無升炮例。既而見前立者紛紛向後退,繼而紛傳車上有擲炸彈者。俄見二人掖文誠下,又數人掖載澤下,則所服黃馬褂遍染桃花色矣。又見舁二人下,一則紹英,一則隨員薩蔭圖也。站傍有一仆人狀,僵臥,已氣絕矣。吳,桐城人,為吳摯甫之族侄,留學東瀛,是日懷炸彈冒入車,未及擲放,為人擠於車門,遂爆發,半身皆燼。

清季之練禁衛軍,真棘門灞上兒戲事耳。服裝鮮明,招搖過市。一老軍見而歎曰:「此軍每人可值百金,獲一吾可致富。」蓋羨其裝械之精美也。其操演亦用新法,然不脫梨園武行習氣。

宣統之登極也,其父攝政王抱之而升,淨鞭甫鳴,宣統大啼,攝政王慰之曰:「皇帝別哭,一會兒就完了。」烏乎!其語誠驗。攝政慰宣統語,蓋近侍親聞之,當時以告人者。武漢事起,清廷應變,殊多可怪。當時派陸軍大臣蔭昌率陸軍由京赴漢,而海軍大臣薩鎮冰以艦隊會於長江。某君聞之曰:「敗矣!此所謂殺手鐧也。陸、海兩大臣同時並出,苟一挫折,孰繼其後?」

革命軍起,西南驛騷,而北都猶宴然也。自某大臣者倡漢奸之說,於是漢宮朝士乃紛紛攜眷引避。自吳祿貞反正之訊達於都下,於是有盡殺漢人之謠傳,其實無稽也,然談者色變。憶辛亥九月某日,風信最緊,時餘亦率婦孺赴津,車中人極擁擠,尤多西人。同座某英人神色極為倉皇,大率懲於庚子之役也。既而車開動,英人向餘拱手作華語曰:「恭喜!吾輩脫險矣!」蓋謠傳是夕殺在京漢人及外人也。

清之亡也,仕宦中變道士服者寧藩李瑞清,為僧人服者大理定正平,誓必死而卒未引決者貴東道文悌。惟宗人府供事張瑞斌者投牒都憲張英麟輿前,請代奏收回遜位詔書,勿失祖業,都憲懼,勿敢受。瑞斌遂引刃自殊,此為一代之終,應有之點綴,然但出於府史小胥,愚不可及矣。


卷八 城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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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崇禎之際,題北京西向之門曰順治,南向之門曰永昌,不謂遂為改代之讖。流寇入京,永昌乃為自成年號。清兵繼至,順治亦為清代入主之紀元,事殆有先定歟?禁城東華、西華二門對峙,然至民國則中門易為中華,亦若預為之地者,謂之巧合可矣。

宣武門月城內舊有土墩五,俗傳以祭火氏之兄弟五人,曰仁、義、禮、知、信者,其實非也。舊日地勢,內城高於外城,京城西面多山,夏秋雨盛則城中之水外注,宣武門宣泄不及,最易存積,五墩蓋以誌水。若水與墩平,則急須閉門,否則不克下鍵矣。老輩所言如是,似為近之。

舊日,漢宮非大臣有賜第或值樞廷者皆居外城,多在宣武門外,土著富室則多在崇文門外,故有東富西貴之說。士流題詠率署「宣南」,以此也。近人不察,似以宣南為京寓之統稱,乃有飲肆在西長安街而署名曰「宣南春」,可笑也。

前清,前三門晚六七時即下鑰,至夜半復開,以通朝官。故居內城者,如有城外飲宴,必流連至於夜午,曰候城門,亦曰倒趕城。至清末,則崇、宣兩門皆不閉,而前門獨下鍵,似宵小入城,必須由中門入,可怪也。

京師白塔在阜成門大街。按草木子古今諺云:元初童謠有「塔兒紅,北人來作主人翁;塔兒白,南人作主北人客」之語。元世祖時,塔焰赤。明祖起兵淮陽,塔白如故。燕都遊覽誌:「成化元年,於塔座四周磚造燈龕一百八座,相傳西方屬金,故建白塔以鎮之。」俗稱煤山為萬壽山,其實非是。陶九成《輟耕錄》載:「萬壽山在大內西北太液池之陽,金人名瓊花島,中統三年修繕之。至元八年賜今名」云。按即今北海之瓊島春陰者是。明宣宗實錄:「宣德三年春,奉皇太后遊西苑,親掖太后升萬歲山。」時楊文貞、李文達皆有賜遊西苑記,亦皆稱萬歲山。高江村金鼇退食筆記謂:「茲山所疊石,皆金、元故物。或本艮嶽之石,金人載此自汴至燕,準糧若干,俗呼『折糧石』。」

圓明園舊有二石,曰大青、小青,故老相傳或呼為「破家石」。謂清高宗南巡至某地,見二石,愛之,而惜其難移。有某富家願悉家資運之,二石至京而钜產破矣。此語故亦無可考。石上皆有高宗題詠,其巨偉亦殊可驚。小青今已移置中央公園之來今雨軒。

團城即清之承光殿也。高江村筆記載:「在金鼇玉蝀橋之東,圍以圓城,設睥睨。自掖洞門而升,中構金殿,穹窿如蓋,華榱綺牖,旋轉如環,俗曰『圓殿』」云。按今殿之丹墀置大玉甕,黑質白章,其玉材之偉大為世罕見。上覆以亭,當時臣工題詠甚夥。蓋高宗駐蹕煙郊時得之破廟中,事見嘯亭雜錄。又殿中供玉佛一,高與人齊,相傳為嘉慶時西藏所貢凡三,一供大內,一供雍和宮,一則供團城,故江村記中未得載之。

京師白塔有二,一在阜成門內,一在北海。按順治八年,毀萬壽山之亭殿,立塔建寺,樹碑山趾。康熙己未地震,塔毀,次年重建焉。清會典載:「設白塔信炮總管,隸內務。」蓋大內以萬歲山為最高,內外有警,以白塔信炮相告。又清製:十月二十五日,自山下燃燈至塔頂,喇嘛唪經其下。

今之琉璃廠,即遼之燕下鄉海王村也。考朱笥河文集載:乾隆三年,琉璃廠窯戶掘得古墓,有誌石,題「遼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司空行太子左衛率府率兼御史大夫上柱國隴西李公墓誌銘」,其文曰:「公諱內貞,字吉美,媯內人也。以保寧十年六月一日薨於盧龍坊私第,葬於京東燕下鄉海王村。」以此可見京師城郭之變遷,今人呼琉璃廠為海王村,蓋始於遼。

西華門內之劉蘭塑胡同在後門外,即劉元之故居也。考元史工藝傳,阿尼哥,尼波羅國人,授人匠總管。有劉元者從阿學,亦稱絕藝。元,字秉元,寶坻人,兩都名刹,塑土、範金出元手者,神思妙合,官昭文館大學士。嘗奉諭,非有旨不許為人造像。

順治門內之天主堂,明萬曆為利馬竇建也。利後封通微國師,故大門題額曰「通微佳境」。予初入京猶見之,至庚子被燒改建,始去焉。按花村看行侍者談往云:「利馬竇,大西洋人,入京師建天主堂於宣武門內,卒於萬曆之庚戌,以陪臣禮葬阜成門外三里許。」談往又載:「西城藍靛廠,萬曆間始建西頂娘娘廟於此。地素窪下,有狂人倡為捐土之議,都城男婦,筐擔車運,囊盛馬馱,處女妖姿,身坐轎中,各懷土袋以邀福利,一時若狂。然不數年,遂有遼陽捐地之事。」

大光明殿,今但名之曰光明殿,在西安門內。昔日建築甚宏麗,後並撤廢,但有遺址,尚極寬闊耳。按清世祖逝世,顧命四大臣索尼、鼇拜、遏必隆、薩克薩哈同來焚香,盟誓於此。旃檀寺,舊名宏仁寺。康熙時,迎旃檀佛居之,俗乃呼旃檀寺焉。有御製碑文雲「自西域傳至中國,曆二千六百五十六年」。今此佛不知何往矣。

旃檀寺之西有騰禧殿舊址,聞當日覆以黑琉璃瓦,俗呼為黑老婆殿。按明武宗西幸宣府,悅樂伎劉良女,載歸,居騰禧殿。出入挾以自隨。有馳馬失簪一事,李笠翁玉搔頭傳奇即演此事。其傍有王媽媽井,今則並遺址不可尋矣。

西山碧雲寺,元之碧雲庵,耶阿利吉所建。明內璫於經拓為寺,魏忠賢重修,兩璫皆立塚於是。然於下獄死,魏戮屍,皆不得其終也。康熙時,御史張瑗請毀魏璫碑額,其大略云:「香山碧雲禪院呼於公寺,詢之土人,知逆擋之墓,碑後刻有孝官孝孫等六七十人姓名。乞即飭立仆其碑,劃平其墓。」奉旨:「魏忠賢碑墓著交該城官員仆毀劃平。」按,魏墓道雖經劃伐,遺址至今猶在也。

北京梅樹無地栽者,以地氣沍寒也。城中惟貝勒毓朗園中一株,蓋坑地熾炭,作玻璃亭以覆之。城外則惟湯山之園中有之,地屬溫泉,土脈自暖。余嘗於二月中過之,梅十餘株,與杏花同時開放,惜皆近年補種,無巨本也。池中荷錢已疊,亦關地氣。

昔日,三海等處皆為禁地。夏日,南人好水嬉者,東則東便門外之二閘(即通惠閘),赴通州之河道也。河流如帶,破艇三五,篙人裸體,赤日中撐舟,殊無佳景。北則德勝門之積水潭。南則彰儀門之南河泡,高柳長槐,稍有江鄉風景。城中則爭趨於十刹海,荷田數頃,水鳥翔集,堤北有會賢堂,為宴集之所,憑欄散暑,消受荷風,士流樂之。厥後,種荷人索資於會賢堂,不滿所望,乃壅而為稻田,殺風景矣。

外蒙賓館,昔日在東交民巷北者曰內館,在黃寺傍者曰外館。年班王公,迨秋而集,如鴻雁然,福晉郡主亦至焉。昔於荷包巷見數蒙族貴婦,高車而過,遍視各物,有忭羨意。一婦見小洋錶,竊懷之,肆人若無見。俄出單購物,匆匆而去。詢之肆人:「曾見竊者否?」曰:「見之矣!患其不竊耳。彼輩一有懷挾即不論貨價,且他日必再來吾肆,所得不已多乎?」蒙人之愚與肆人之狡如是。

法源寺,唐之憫忠觀也。丁香最盛,中有石幢,為遼代舊物,壁嵌唐蘇靈芝碑。又一碑為史思明書,其結銜為御史大夫幽州太守。

京西花之寺,其名甚雅,而無故實可考。頃讀天錄識餘,謂青州亦有花之寺,亦不識其命名之義。

長椿寺向藏九蓮菩薩像,蓋明神宗後像也。明思宗小皇子病篤,時呼九蓮菩薩,責薄待後家云云。見明史稿。寺院楸二株最高,花時遊人甚盛。

崇效寺最古,唐之棗花寺也。牡丹最盛,為都門遊覽之一。寺舊為明之遺民以供思宗神位之處。舊藏有青松紅杏圖,當明鼎革,有邊將者出家於寺中繪茲圖,蓋有感於鬆山杏山之役也。自清初,名人題詠都遍。厥後,寺僧不肖,此圖押之質肆。庚子後,流轉入楊蔭伯京卿手,卒歸之寺。又有馴雞圖,無足觀。

前門左右舊有東西荷包巷,顧繡荷包諸肆,鱗萃比櫛,朝流士女日往遊觀,巷外車馬甚盛。前門改建後,始盡撤之。

北京街市在未修馬路以前,其通衢中央皆有甬道,寬不及二文,高三四尺,陰雨泥滑,往往翻車,其勢甚險。詢之故老,雲此本輦道,其初駕過必鋪以黃土。原與地平,日久則居民爐灰亦均積焉,日久愈甚,至成高壟雲。

舊日,道路不治,雖有御史任街道廳、工部任溝渠,具文而已。行人便溺多在路途,偶有風厲御史,亦往往一懲治之,但頹風卒不可挽。光緒時,聞有某部曹便旋於道,適街廳過,呼而杖。部曹不敢自明為某官,御史亦不詢其何人,杖畢,係棍而去,人傳以為笑。大柵欄之同仁堂生意最盛,然其門前為街人聚而便溺之所,主人不為忤,但清晨命人泛掃而已。蓋惑於堪輿家言,謂其地為百鳥朝鳳,最發旺雲。

昔有計偕人戲為京師立一醫方,云:人中黃、人中白、牛溲、馬勃、灶心土,各等分,無根水調勻之,用日曬幹,車輪碾為細末,西北風送入鼻中服之,令人名利之心自然消滅。北京街道雖不治,然古昔之工程則甚備,各通衢皆有暗溝以資宣泄,水患甚少。所謂大明濠者,皆用巨石砌蓋之,工極堅固,數百年來未嘗敗也。自修為馬路,往往毀棄舊溝,一經盛雨,汪洋在途矣。舊例,四月開溝,則穢氣外泄,行人不慎,往往滅頂,亦殊可懼。昔有戲為月令者曰:「是月也,臭溝開,闈墨出,舉人化為官來。」「來」乃發聲,蓋呼仆曰「來」,官體也。亦是惡謔。


卷九 市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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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之市肆有常集者,東大市、西小市是也。有期集者,逢三之土地廟,四、五之白塔寺,七、八之護國寺,九、十之隆福寺,謂之四大廟市,皆以期集。又有所謂黑市者,在騾馬市一帶,夜四鼓而集,向明而散,其中詐偽百出。紀曉嵐筆記所雲「高麗紙綴為裘,泥製醬鴨」,蓋自昔為然,近已為官廳禁止。夜市則在前門大街以至東、西珠市口,清末始有之。

銀號首推恒和、恒肇等四家,謂之四大恒,居人行使銀票以此為體面。昔與某旗下友人約赴城外觀劇,此友已更衣入內,久之,俄聞詬詈聲,出則囁嚅曰: 「甚抱歉,需稍候也。」詢其故,乃憤然曰:「帳房可惡,竟以煙蠟鋪之票與我(彼時煙蠟鋪亦兼兌換,並發行銀錢票),故痛責之,已往易矣。」餘曰:「誤佳劇奈何?」友則曰:「此無奈何,餘豈可以此示人?」久之,仆返,則嶄新之四恒票,始歡欣而出。

當時某樞臣好積四恒票,百金一紙,萬金為一束,疊置平正,朱印鮮明,時於燈下取出玩弄以為娛樂。已而不戒於火,屋中成束之四恒票並付祝融,四恒家乃大獲利市。

又有柳泉居者,酒館而兼存放,蓋起於清初,數百年矣。資本厚而信譽堅,存款取息極微,都人以其殷實可靠,往往不責息。有存款多年,往取而銀之原封曾未動者。

其下者為錢鋪,外城則專與漢宮往來。彼時朝官有定員,官之資格,鋪人一一知之,且有外任之望,此輩錢鋪隨時接濟,便利殊甚。又下則有所謂煙蠟鋪,亦兼兌換業,並出錢帖,往往出帖既多,隨時關閉。而有一種人遊行街巷,曰收買關門票,以少數之錢收集之。及收集將滿,則又報復業,此奸商之尤者。逮宣統定鈔幣法,此弊始除。

彙兌莊亦曰票莊,皆山西人,交遊仕宦,最為闊綽。有外放官吏,百計營圖以放款,即京官之有外任資格者亦以奇貨居之,不惜預為接濟,然失敗者亦往往而有。莊之執事皆為財東之戚友,故不虞其逃匿。東家間歲一來查巡,布衣草憍若村民,大抵數日即行。莊夥之衣服皆為公物,及去職仍以布衣歸也。

金店者初亦作金珠貿易,至捐例大開,一變而為捐納引見者之總彙。其上者兼能通內線,走要津,苞苴之入,皆由此輩,故金店之內部必分設捐櫃焉。其掌鋪者,交結官場,諳習儀節,起居服飾,同於貴人。在光緒季年,各種捐例並起,業此者莫不利市三倍,然皆非其本業也。故譏者曰:「金店之金在其招牌上所貼之金箔。」

綢緞肆率為山東人所設,所稱祥字號多屬孟氏。初唯前門之泰昌為北京人,蓋兼辦內廷貢品者。各大綢肆必兼售洋貨,其接待顧客至有禮衷,挑選翻搜,不厭不倦,菸茗供應,趨走極勤。有陪談者,遇仕官則言時政,遇婦女則炫新奇,可謂盡交易之能事,較諸南方鋪肆施施之聲音顏色相去千里矣。

福壽全者津人閆某所設,在大柵欄,始於光緒末年。閆本宮中書,家頗富有,復招多股,創為大規模之商肆。自綢緞、洋貨以至中外之皮革、竹木器具無弗備,如今滬上之先施等公司者然,可謂得風氣之先矣。然用戶之欠貰、鋪夥之偷漏,閆雖終日在肆監督之,卒以折閱破家,至投河而自戕焉。

北京工商業之實力,昔為山左右人操之,蓋彙兌銀號、皮貨、幹果諸鋪皆山西人,而綢緞、糧食、飯莊皆山東人。其人數尤眾者為老米碓房、水井、淘廁之流,均為魯籍。蓋北京土著多所憑藉,又懶惰不肯執賤業,魯人勤苦耐勞,取而代之,久遂益樹勢力矣。昔有旗籍友人告予云:「滿清之盛也,漢軍人多為魯籍,至皮島四將歸,而勢力遂入關內,然其衰也亦由之。世族俸銀米悉抵押於老米碓房,侵漁逼勒久,遂握有全部之財權。因債權故,碓房掌櫃之鄉親故舊稍識之無者,率薦入債家為教讀,遂握有滿族之教權。於是旗籍人家無一不破產,並其子弟之知識亦無一不破產矣。」語雖近激,亦非無因。昔居內城,鄰人某滿世爵也,起居闊綽如府弟製。一日,餘家人偶至街頭老米鋪,俄一少年至,視之,即鄰家之所謂某大爺者。見鋪長執禮若子侄,而鋪掌叱之儼然尊長,始以罵,繼以詰,少年側立謹受。俟威霽始囁嚅言:「今日又有不得已之酬應,仍乞老叔拯之。」鋪掌罵曰:「吾安有錢填若無底壑?」少年曰:「秋俸不將至乎?」鋪掌冷笑曰:「秋俸乎?汝家一侯二佐,領世職俸,養育孤寡,錢糧算盡尚不酬所貰也?」少年窘欲泣,鋪掌徐撿鬆江票四兩擲予之曰:「姑持去,知汝須演探母也。」(市井惡罵指逛窯也)少年感謝持去。家人歸述之,相歎吒。俄而鄰家大鼓聲與嘻笑聲並作矣。噫!然則碓房握滿人財權說誠可信。

琉璃廠為書畫、古玩商鋪萃集之所。其掌各鋪者,目錄之學與鑒別之精往往過於士夫,餘卜居其間,恒謂此中市傭亦帶數分書卷氣,蓋皆能識字,亦彬彬有禮衷。

藥肆有專售秘製一種,傳之數百年成钜室者,其可數者如醬坊胡同之莊氏獨腳蓮、土兒胡同同德堂之萬應膏、觀音寺雅觀齋之回春丹、鹿犄角胡同雷萬春之鹿角膠,皆以致富。此外熟藥鋪則菜市口之西鶴年堂、大柵欄之同仁堂,每年所作膏丹行之各省,亦至钜萬。酒肆之钜者曰飯莊,皆以堂名,如慶壽、同豐之類是也。人家有喜慶事,則筵席、鋪陳、戲劇一切包辦,莫不如意。其下者曰園、館、樓、居,為隨意宴集之所。宴畢皆記之賬,並可於櫃上借錢為遊資,亦弗靳也。三節始歸所欠,然非至年節索亦弗急。

南人固嗜飲食,打磨廠之口內有三勝館者以吳菜著名。雲有蘇人吳潤生閣讀,善烹調,恒自執爨,於是所作之肴曰吳菜。余嘗試,殊可口。庚子後,遂收歇矣。

土大夫好集於半截胡同之廣和居,張文襄在京提倡最力,其著名者為蒸山藥。曰潘魚者,出自潘炳年。曰曾魚,創自曾侯。曰吳魚片,始自吳潤生。又有肉市之正陽樓,以善切羊肉名,片薄如紙,無一不完整。蟹亦有名,蟹自勝芳來,先經正陽樓之挑選始上市,故獨佳,然價亦倍常。城內缸瓦市有沙鍋居者,專市豚肉,肆中桌椅皆白木,洗滌甚潔,旗下人喜食於此。

月勝齋者以售醬羊肉出名,能裝匣遠賚,經數月而味不變。鋪在戶部街,左右皆官署,此齋獨立於中者數十年竟不以公用征收之,當時官廳猶重民權也。

曰二葷館者率為平民裹腹之地,其食品不離豚雞,無烹鮮者。其中佼佼者為煤市街之百景樓,價廉而物美,但客座嘈雜耳。

清時土木工多。殿廷曰「欽工」,陵寢曰「陵工」,官署城垣曰「官工」。或由欽派,或屬工部,或隸內府。一工程出,而主者之家、木廠商人鹿集。其弊也,數成到工,即為核實。內城宅第,其曾管工程者多為木廠報效也,木廠商之富實為都人所豔羨。有探子雷者(探子,京語即打樣之意),年最久,蓋始於清初,長子孫者數百年。又有山子張者,以堆山石著名,皆屬於木廠廠商之包工也。先用最低價以取得之,然後以續估取盈,續估過於原估往往數倍,諺謂「十包九不盡」云。

京師瓦木工人多京東之深、薊州人,其規約頗嚴,凡屬工徒皆有會館,其總會曰九皇。九皇誕日,例得休假,名曰關工。劇園飯館,坑穀為滿,統名之五黃八作。工人值陰雨停工,名曰「掛兌」。

質鋪,九城凡百餘家,取息率在二分以上,钜值者亦得議減。業此有名者曰白某、婁某,一人恒管多處,曰總管。庚子之變,貧民相率而搶質肆,貧家婦女亦與焉。洋兵禁之,弗止,則槍殺搶匪,而裸其婦女以辱之。未被搶者,僅一家有半耳。質肆歲以正月查其滿期之貨,估衣行咸往購取,謂之號貨。

皮貨估衣集於前門東之珠市口以迄打磨廠,其曰東大市者為估衣陳列之地,曉集午散,詐偽百出。皮衣糟朽者以紙或布貼其革表而出之,曰「貼膏藥」。同行議價,互以手握於袖中示意焉。

木器亦集於東大市,率為舊式,檀梨硬木往往而有,皆舊家所售也。其在東、西四牌樓者曰嫁裝鋪,並箱廚奩具,亦備硬木,率為染色偽品。

酒行在崇文門外,向來為二十家,皆領有商帖者,凡京東、西燒鍋所出之酒皆集於是。近日凋零,不及十家矣。崇關酒稅重,故私酒之販亦夥,百出其技,至有以婦女行之,用豬脬灌滿藏於私處者。其售紹興酒者曰「京莊」,別有南酒鋪,不在酒行之例。

京師工藝之巧蓋萃南北之精英而成之,歷代帝都,四方筐篚之貢梯航並至,有所取法。又召集各省巧技匠師為之師資,故由內府傳及民間,成風尚矣。

南紙鋪並集於琉璃廠。昔以鬆竹齋為巨擘,紙張外兼及文玩骨董。厥後清秘閣起而代之,自餘諸家皆為後起。製造之工,染色雕花精潔而雅致,至於官文書之款式、試卷之光潔,皆非外省所及。詹大有、胡開文之墨,賀蓮青、事玉田之筆,陳寅生之刻銅,周全盛之折扇,雖各設專鋪,南紙鋪皆為代銷,書畫家之筆單亦備在。昔科舉時稱極盛,科舉停後漸凋零矣。

市間花事,城外舊集於崇外之花市、宣外之土地廟,城中則東為隆福寺,西為護國寺。士夫公退,驅車過訪,自選名葩,誠為韻事。昔有南花園者,蓋清初取四方所貢之名花異卉悉置於是,而征各省之花傭收養之,又稱漢花園,在今大學堂,已夷為民居矣。南京人在北京執工商業者曰「緞莊」,凡靴帽之材皆聚於此。初僅三家,所居在打磨廠之三義店。曰「扇莊」,亦祗二家,曰周全盛、曾萬聚。曰「羊角燈店」,惟吳姓者一家。昔日玻璃未盛行,宮中用之以防火患。曰「刻字鋪」與「眼鏡鋪」,其工人皆籍金陵,聚處琉璃廠,今猶世其業。又有織工,昔內府設綺華館,聚南方工人教織於中,江寧織造選送以為教習。又織絨氈者亦南京人,能以金線夾絨織之,璀璨耀目。昔黃慎之創工藝局曾訪得之,惜其工費太钜,不克推廣,此藝遂成廣陵散矣。今緞、扇、羊燈之業皆廢,而一般工人亦於此長子孫,成土著矣。

商會之設始於光緒三十年,時餘官商曹,承乏其事。北京商人初不知此為何事,甚且謂將斂捐,疑畏不敢前。餘乃就所居廳事,月再召集,誘掖獎勸者,半年始克成立。迨條例既已頒行,商人始恍然於有利無弊,一年而報成會者十餘業。憶餘當日所支之部款月僅四十金也,今則遂成法團矣。

舊日都門市肆亦頗留心廣告之術,特極幼稚耳。如黑猴公之帽鋪,櫃上踞一大黑猴。雷萬春之鹿角膠,門上掛大鹿角。某扇鋪之簷際懸一大扇。皆足引人注意。他若刀剪鋪之王麻子、眼藥鋪之馬應龍則轉相仿效,各不下數十家,互稱老鋪,爭執可噱。


卷十 坊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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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中戲曲向惟昆、弋,弋腔音調雖與昆異,而排場詞句大半相同,尚近於雅。自昆、弋變為皮黃,雖鄭雅有別,尚不失雍容揄揚之概。其時各園於中軸前必有昆劇一出,而聽曲者每厭聞之,於時相率起而解溲,至譏之為車前子,言其利小水也。迨於清末,秦腔盛行,促節繁弦,哀思噍殺,真亡國之音矣。

劇園向聚於大柵欄、肉市一帶,舊紀所載方壺齋等處,光緒初已無之矣。二簧班如四喜、三慶之類,秦腔如玉成、寶勝和之類,皆於各園輪演,四日一轉,蓋為均枯菀也。戲價則每座祗京錢一千三百。視今日之名角登台,一座輒須一二金者,固非舊日名伶所能夢見也。堂會演戲多在宣外之財神館、鐵門之文昌館,其大飯莊如福壽堂等亦各有戲台。人家喜慶,往往召集。至光緒甲午後,則湖廣館、廣州新館、全浙會館繼起,而江西館尤為後進,率為士大夫團拜宴集之所。堂會演劇必有主持者,曰「戲提調」,支配角色,排列先後,指揮如意,無敢爭執。伶人所得資謂之戲分,因上座不佳而折扣之謂之打厘。堂會所入較劇園為多,然當長庚、三勝時,一出無過十金者。鑫培、桂芬繼起,較增價值,亦隻二十四金而止,迨後始日益增長耳。

梨園所供之神,群呼曰老爺,廟曰精忠。子弟分二派:曰「科班」,入班曰「坐科」,專門學戲者也;曰「私坊」,雖亦學戲,其本業則應招侑酒,所謂相公是也。而皆隸於廟,故同業相爭而判曲直曰「上廟」。

梨園舊人頗知守分,昔見俞菊笙、李順庭輩,居平常,服青衣,年六七十時,途遇官車,必垂手側立,俟過乃行,國興之五九,當新婚時,用冠服叩見尊屬,其祖母年八十矣,見而大慍曰:「此命服也,顧汝何人乃敢僭用,亟褫之!」五九涕而臥。時李順庭為南府教習,得賞五品服,脫其冠冠之,始畢親迎禮。

相公中頗有尚俠之風,固由感激恩私,實亦戲曲中漸濡之化也。狀元夫人之前事早在人口,即後來梅巧玲之歸葬,某君五九之仆被關山,送張樵野之遠謫,俞莊之冒險菜市收立豫甫之遺骸,皆為難能者。憶戊戌年,有進士吳某昵楊小朵,榜下,以知縣分江西,歲暮矣猶眷戀不忍去,衣囊亦罄。小朵屢資其行色,謂已出京矣。一日大風雪,遇之途,猶西華葛帔也。執手泫然,詢其蹤,在破廟中。攜歸薰沐,解裘衣之,為之奔走權要,覓書以屬贛之當道,親送之津而別。吳至省逾限,例應白簡,當道以重要人托,優容之。吳復請餉差來京,則又流連不返。小朵更為覓函送之歸,此事蓋餘親見之。

好事者每於春闈放榜之先,品評梨園子弟而定其甲乙,謂之菊榜。優劣固由色藝,而家世尤為重要。乙未狀元之朱素雲、戊戌狀元之王瑤卿,皆世家也。

北京人好唱二簧,於是有票房之設、票友之稱,自親貴以至富厚家子弟之好遊蕩者往往入焉。有約謂之走票,清唱謂之坐唱,上妝謂之彩唱。既登台,則內外場之犒資皆由自備,往往因而破家。其技佳者約票,主人代備犒資而暗有饋遺,謂之吃票。至於登台賣藝,謂之下海。

因走票而破家者比比。最可怪者,內務府員外文某,學戲不成,去而學前場之撤火彩者。蓋即戲中鬼神出場必有人以鬆香裹紙撤出,火光一瞥者是也。學之數十年,技始成而钜萬之家破焉。又有吏部郎玉鼎丞者,世家子,學戲不成,憤而教其二女,遂負盛名,登台而賣藝焉。日禦一馬車,挾二女往返戲園,顧盼以自豪。

票友多學生、淨,習花旦者殊鮮,以受侮太甚也。內行稱花旦之肯吃虧者曰「舍豁」。昔日票友有魏耀亭者習花旦,盡態極妍,其肯舍豁過於內行,群呼之曰「魏要命」。又有陳紫芳者亦有名,年六十餘猶粉墨登場,扮五彩輿、美龍鎮諸劇,修飾如好女子焉。

漢人走票者率為各部科房人家之子弟。有孫瑞卿者為票友,前輩習青衣,紫雲、石頭輩均祖法之。其後有喬藎臣、貴俊卿均習生,皆道勝銀行夥友也。俊卿後遂棄本業而賣藝於滬。子弟班者所唱為八角鼓、快書、岔曲、單弦之類。昔有抓髻趙最有名,供奉宮中以為教習,某王惡之,乃轟出焉。立班之始,蓋富貴人家子弟遊手好閑,習為娛樂,後乃走票,不取資,名之曰「耗財賣臉」。至於末流,遂成賤業。有奎弟老者亦貴家子,易裝登台,直似好女,所演有所謂摔鏡架、黛玉悲秋、夜宿花亭之類,皆靡靡之音也。單弦有德壽山,亦內府官,通文墨,後亦賣技為活,善說聊齋,詞較雅馴。此外如榮劍塵以八角鼓著名,皆子弟而下海者也。至快書之張某、大鼓之劉寶泉則專門賣藝者。岔曲則已成廣陵散,音調最佳。昔曾聞刑部友人壽君歌一曲,至今思之。

京師雜技並八角鼓班,統謂之雜耍。其中種種,如抖空鍾、耍花壇、踢子,皆有獨到之技。有說笑話者曰窮不怕,滑稽突梯,不可方物,蓋柳敬亭之流也。繼之曰萬人迷,又有百鳥張者,其學鳥獸音足以亂真。厥後有戲迷華子元者,能學各名角之音調,非惟曲折畢肖,並其疵處亦摹仿之,可怪也。

西城磚塔胡同之口袋底,昔為內城藏嬌之所。一家不過二三人,門無雜賓,王公貴人不能出城作狎遊者趨焉。此中養女必教以貴家伺應之節,豪門妾媵多取材於此,向無留髡之例。屋中多有密室,鏡檻迷春,劉阮不易入也。光緒辛卯間,瀾公管步軍,奏令驅除,多輟業者。庚子後,多移而樹幟城外,曰「一善堂」、曰 「雲香班」,皆其變象。其中名花皆受另一種之調教,固別有風範也。

外城曲院多集於石頭胡同、王廣福斜街、小裏紗帽胡同,分大、中、小三級。其上者月有大鼓書、影戲二次。客例須設宴,曰「擺酒」,實則僅果四盤,瓜子二碟,酒一壺,而價僅二金,犒十千。飛箋召妓曰「叫條子」,妓應招曰「應條子」。來但默坐,取盤中瓜子剝之,拋於桌上而已。少頃即去,曰「告假」。客有所歡,雖日數往,不予以資。惟至有大鼓或影戲時須舉行擺酒之典禮耳。

曲中呼夜度資曰「坑錢」,實則「闞錢」之誤也。宋、元人謂冶遊狎妓曰「闞客」,其語甚古。妓家又謂留客曰「大日子」,昔在秋曹辦現審時,曾檢妓家賬冊,詢而識之。

妓女相晤,其密者輒用隱語相談。有所謂回宗語者,聞出於回教。有所謂砌口語者,即出於反切,格磔鉤輈,坐客聞而瞠視,但覺嚶嚀可愛耳。

院中備紙燈,客去必畀以一。客之至而命酒也,則高呼曰「拿紙片來」,書條也。其去也,則呼曰「燈籠」。故自昔有「得意一聲,傷心三字」之誚。

院中呼客之無賴者曰「窯痞」,呼武侍衛之好生事者曰「刺蝟」,呼客之在行者曰「有板眼」,因失禮而動怒者曰「挑眼」。妓見生客,先視其鞋底,辨其外來與否。呼南方人曰「糟豆腐」,或曰「豆腐皮」。客之友曰「同幫」,同幫之友可借條而不可認識,其犯規而認識者曰「割靴腰」。客有終日出入妓家,暑雨祁寒不厭不倦而並無目的者。至則或不見妓,但與保夥坐談,忻然而去,少選復至。其時有二人焉,一曰陳天亮,一曰李八趟,諸妓家亦不甚厭之。有春桂一子者,名妓也,樂亭富家子劉某眷之,太倉某相國子某亦與昵,恐為劉所得,夜令昆侖奴盜以去。妓家控之官,劉亦有勢力,陰助之,嗾言官登白簡,竟奉嚴旨成欽案焉。而一子竟歸劉。

庚子後,遊客流品漸雜,院中規制亦變用天津例。廢賣酒而曰「上盤」,客每至必擲銀一圓,曰「盤子錢」。

南妓昔不多見,戊戌前唯口袋底有一人曰素蘭,廣陵產也,頗負時名,貴遊子弟趨之若鶩。厥後賽金花北來,寓刑部後某街,暗招遊客,陸鳳石相國惡之,命逐去。然庚子亂時又復大張旗幟,為南妓班頭。於是謝珊珊、淩桂蓀輩相踵而至,南強遂淩北勝矣。

下駟曲院非士夫所可問津,俗所稱金魚池的婆娘,大致情形略如陳大聲歌曲所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