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川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三
荊川先生文集 卷第十三 明 唐順之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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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刋荆川先生文集卷之十三
晉齋〈并跋〉
聖人作易以隂陽别淑慝至於晉之象曰明出地上
晉夫日出於積隂之下而升於至陽之位如人之破
乎障塞而極乎高明此非強徤有力者不能晉之所
以次大壯也然而大壯之象以雷晉之象也以日夫
雷蟄於深冬寂然無聲至於春也劃然而萬物皆鼓
日麗乎天而含於地見乎南而濳乎北故其韜歛而
無所事者乃所以厚畜其力而用其壯者也君子
之於學也本之以深沉有所不爲而𤼵之以果决有
所必為是以能伐其隂慝而長其陽德其於進也幾
矣華子師魯以晉名其齋蓋有志於進也華子好學
而謙其所蓄不以𭧂於人人亦不能窺也可謂近於
深沉者未知其果决何如耳雖然未有畜而不能𤼵
者也余故兼大壯晉之義而爲之
師魯以晉名其齋也先君子水西先生實命之而
余爲之也亦水西實為之請後余文成而水西
已不及見矣不知其有當于水西所以命師魯之
意否也水西績學練故而用不究乎其才年不副
乎其志式榖以似其在後之人乎顧余文何能爲
師魯朂之而已
鄭氏三子字
崑山鄭士魯名其三子應龍麟鸞而問字於余
天文左為蒼龍禮家以天地温和之氣在左故坐主
於左又曰君子尚左龍淵潛而天騰隂則蟄而陽則
升是純於温和之氣者也故位於左為之字龍曰左
卿麟有趾而以不踐草與之生者為仁其在人也
伐一木殺一獸不以其時則亦爲不仁觀於此義而
一體萬物之心可以油然生矣為之字麟曰趾卿鸞
鳥之聲和故樂家象之以恊於律吕君子載之在輿
而𦗟焉以消其非僻躁戾之心是和氣之也為之
字鸞曰聲卿夫君子之學以求仁也仁渾然者也左
者仁之嚮也趾者仁之履也聲者仁之感也所謂各
指其所之也士魯嘗學魏莊渠先生而以是名其三
子蓋望之以求仁之學也
僧承基字
虎丘聴泉老僧以其徒承基請字於予予為之字之
曰有住佛氏言無所住而生其心而予以有住字承
基者無乃與經㫖相悖乎蓋不空者真空也無住者
真住也是法非相則謂之無住可也是法即相則謂
之有住亦可也儒者之既曰變動不居周流六虚
矣是無住也而又曰艮其止止其所也是有住也知
止而后有定基也其務先明所住哉
續猫相乳
猫相乳古未之有也自唐以來至今僅兩見耳然在
馬北平家特以異母而乳無母之子猶曰憐其無所
於乳也而乳之云耳而在博士呉君家特以二母交
相爲乳焉是尤可異也夫此二者其爲和氣之致信
矣余竊以爲唐德宗﨑嶇兵戈間内輯外捍合暌爲
同用武功致天下之和故其爲瑞也特見于武臣之
家矧今
天子歛福錫極匝洽胎卵以文德致天下之和故其
爲瑞也亦特見于儒臣之家然則謂其爲天下之瑞
焉可也昌黎以爲一家之瑞狹矣雖然和氣之寓乎
宇宙也其𤼵也必有以起之其凝也必有以鍾之譬
如醴泉朱草不擇地而出然據其所出之地固自有
以鍾之也且夫武臣多懻忮喜闘而史稱北平爲將
獨先拊循至殫家以賞士甘苦與同之使德宗能以
武功致天下之和者北平寔多力焉其𫉬兹瑞也宜
無足恠而呉君豈弟而不陂諸兄弟之子更相子也
友譲之義信乎其家而長者之風行乎其官以能不
天子菁莪育材之意若然者其亦可謂有斯猫之誼
也歟余知其獨瑞于二氏也豈其自有以鍾之歟由
此言之雖謂其一家之瑞亦可也抑聞之史氏又言
北平後與李抱真爲𨻶遂以私忿隳其前功是北平
終有愧于兹瑞也巳而吳君方且益崇令德協恭僚
宷以倡諸生而陶之太和則兹瑞也其將專于呉氏
矣乎書以望之
銘
象梳銘
翠則羽象有齒材之美身之否磋爲櫛髪乃理處不
才鑒於此
鏡銘
吾杜吾德神莫測有動乎中遂徴于色匪曰形模
是爲心則維瞭與眊維晬與墨宜鑒於兹其永無忒
銅雀硯銘
昔維瓦藏歌女貯舞馬今維硯侑圖史承鉛槧嗚呼
其為瓦也不知其爲硯也然則千百年之後委擲零
落又安知其不復爲瓦也盖雄豪武人不得而有之
子墨客卿不得而有之吾嗒然有感於物化也
𪔂硯銘
嗤爾者謂爾無腹不可以承公餗識爾者謂爾有靈
而可以辟妖精尚從我於深山之中魑魅魍魎其莫
之逢
半月硯銘〈并序〉
月硯一吾家故物也毁於地中分焉因其形礲而
爲半月者二銘曰
誰謂其毀維毁乃全其全謂何不盈以弦盈則蝕晦
則窮眀晦相息兩弦其中君子觀象謙謙爾躬
又
礲而塋之出其礏也則以爲明之半生墨而傳之含
其垢也則以爲魄之半死死與生與爭於其所也其
孰綱維乎此
黒石硯銘
硯之未琢石即是墨硯之既琢墨即是石問於道人
道人守黑是亦一石是亦一墨既已爲石與墨矣而
烏能辨石之與墨
宛山石硯銘〈小引〉
宛山石硯者硯之最下且易得者也既而山擅於
鉅家工不得穴乃取故時所為碓碾磨硱者硯焉
得之者艱而價亦遂高嗟乎物之貴賤何常之有
哉銘曰
山屬於公衆工所攻其出不窮山屬於豪封閉以牢
其價乃高嗚呼碓碾磨石遂登几席亦繋其遭
方硯銘
汝之量足以茹垢納汗而不攖於慳也汝之守足以
砥㢘峻隅而不刓於頑也盖既惠且夷可否之間也
方圎硯銘
惡方喜圎常物之情喜方惡圎幽人之貞皆物我之
相笑無益損乎爾形
小硯銘
大者凝然利以居小者扁然利以行不有居者墻壁
户牖誰與供十年之著述不有行者蒼山白水誰與
収五嶽之精英
又
昔人有言一斛臭水而藏蛟龍是維㳙滴視之正黒
或蟄其中忽然躍出雲滃電掣文章滿空
斧硯銘
謂爾為藝𫟍之精吾疑乎其形謂爾爲凶門之揮吾
疑乎其才形則允武而才之文誰云國容可以入軍
荷葉硯銘
葉無染此有染葉有卷此無卷其孰知淨染之為一
而卷舒之無辨也吾許女具𨾏眼
誄
王御史毅齋誄
余讀毅齋公事而傷之嗟乎瑾之禍烈矣然瑾竟不
能殺公于虐𦦨橫之日而公所劾侍郎某者乃能
扼公於衆正彚征之後遂至擯棄以死然則柰何獨
罪奄哉余既高公之節又與公之子挻相友善乃為
之誄曰 丙寅𥘉元是生孽牙誰爲其虺忽焉為蛇
金陵鳯陽以及宫禁星隕雷撃爲國妖䜟公爲御史
執法臺端謂此不言焉用豸冠披腹呌閽變豈虚來
匪實不應請絶内批奄見之怒碎而投地公再上章
其氣彌厲弗預爲防噬臍何益黨錮甘露豈一朝夕
虎豹狺狺九𨵿帝居獻忠不足賈禍有餘彼奄熏灼
口出詔制爵人族人專行弗忌長跪者誰金玉其帶
桓桓台司望塵亦拜大杖高枷惨於炮烙公竟不免
筋絶骨鑠始繋詔獄免歸故郡謂奄可矣而又欲甚
再加之罪百計捃摭罰米輸邊積二百石鄰貸里質
猶不及額書籍亦空何况田宅害氣有盡彼奄即誅
公復其官抜茅以茹臺章薦公暨劉及謝〈東山木齋〉次且
其行竟终牖下繄何人斯賑而匿米公爲御史上章
露詆時維秉鈞盡力以扼此士人也奄又何責在奄
煽虐𡨚骨縱橫賢不及而公猶生迨奄既誅彈冠
生氣賢不及而公以廢則奄之虐猶尚可逭彼奸
之毒其誰能挽嗚呼孽狐鼫鼠何世蔑有天熒日晶
潛形縮首雨晦風紛出為醜公也不辰獨罹其否
小大徃來隂陽纒紏再拜誄公我心孔疚
贊
隋司徒毘陵陳侯像贊
嗚呼奸雄欲𤼵必先所忌其始或同終則必異文
于曹演芬于李雖暫相託卒以死法興𥘉起寔附
隋室侯與同事左提右挈匪沈是同維隋之故忽圖
不𮜿中道乖牾一賊一臣勢豈兩並非沈殺侯則侯
誅沈𠒋數未盡侯卒就屠其身則亡義氣炳然雲頭
墜矢聖所不言杜伯之事理盖有焉維侯精爽千載
勿渝後有奸者視侯隂誅
杭中丞雙溪像贊
巋然者其位望之隆也而退然其有寒士之風也
然者其若愚之容也而蔚然其爲詞人之宗也惟其
呐于口而辨于文崇于位而卑其躬也是以海内操
觚之士惟見公逸思麗藻之不可及而溪叟山孺惟
見公悃愊眞率之可與狎而同也
丁近齋叅政像贊
弱冠超遷或快其早龎眉作尉或惜其遲然駟也既
沈身于郎署而誼也竟墮䜛于湘湄則遲宦者不逮
通顯而蚤遇者亦或數竒先生重厚長者贍于文辭
盖自少傳經巳顒然而為人師乃淹蹇次且至于年
五十矣則始釋屩而閶闔是披然自是揚聲𣗳績
出入乎郎曹潘臬之間者二十有餘年而後返林泉
以遨嬉此則屈伸𠋣伏之不可知而先生獨逢其時
者哉
古菴毛先生像贊
順之昔以通家子弟日侍扵公也盖嘗見公貌古而
氣清偶披圖而載拜驚面目之如生䆒公所立自堪
不朽豈必恃此而後能乆惟忠信以爲基而䋲尺之
是守善積扵生前譽光乎身後将使嗣子篤其孝思
而郷人望之如斗則雖有像無像或像之似與不似
其何足以繋公之存與否然而有慨乎老成之不可
作者則未嘗不快然扵典刑之尚有嗚呼古之所謂
郷先生者公其人歟公其人歟
弘齋黄先生像贊
弘齋公教授扵常者三年順之時在諸生中公爲人
温厚平易多士樂而親之其去也空學舎而送之百
里後來代公者匪人力爲威虐以漁獵肆毒於多士
多士厭苦弗忍則益相與思公公自教授遷宜黄令
病歸以卒始公在常時子冏寔從後二十餘年冏復
來游吾常多士喜於見冏如復見公也而冏属余爲
公贊余乃本多士之所以思公者為之贊而以勸夫
爲儒師者曰嶺之南儒以𤼵身江之南儒以淑人淑
人維何色笑相與舎有絃歌庭無夏楚公者誰或
肆之毒其稍不饜鞭血相屬遂令膠庠化爲圜獄不
有虐者孰顯公慈匪我私公多士之思
蒋雲壑像贊
人見其以貲起家則以爲力田致豐而傾身交游冠
盖過從則又有俠士之風人望其高冠獸𥙷則以為
武人之容而丹青詞藻摸冩之工則又與墨客而爭
雄蓋是數者多不能兼而足以知翁之才無所不通
也
王思東像贊
游閒而委蛇者其世冑之餘也氷雪而婥約者其山
澤之臞也尊酒竹石者其所以自放而爲逸也詩書
禮法者其所以自検而為儒也然余所取於思東子
者世冑而無紈綺之習臞於外而中之也逸而不
違乎俗儒而不類乎迂者也
呉南圃像贊〈呉生集父〉
衆競錐刀以貨易心誰能爲譲市有還金終日執籌
夜苦不足誰能為逸庭有象局其譲也逺于欺 其
逸也近于 止嗚呼南圃可贊在此
吳南洲像贊〈吴生槃父〉
伯及季偕自出少同行亦埓克厥家匱以不自
纎割其餘藥與粥及囹圄舟于河登溺徒贊南洲視
南圃徴叔銘我非詡
運使黄慎齋像贊〈户𭅺憲卿之祖〉
嗚呼丞倅宦歸珍貝滿屋公二千石廪不贏粟郷吏
跑哮亦猛于虎公官四品歛若處女𠋣勢浚賄沒身
則止門衰祚薄亦有餘耻公没卅年淸風未已誰克
嗣之不在孫子
殷教官石城像贊
八舉不第而貢於庠一官不試而歸於郷胡為乎其
進之逡廵其所不能必者人胡爲乎退之銳果其所
可必者我逡廵其進非才之病銳果其退維志之遂
盖我之可必者終不以易乎人之不可必者也
某教官像贊
爲隱士不如爲校官爲校官不如為顯宦世人之論
則然而君去彼而取此者豈其數竒則然盖君之心
則亦以爲高牙大纛之榮不足以易其詩書庠序之
樂詩書庠序之樂又不足以易其清泉白石之適也
耶是君之所以去彼而取此也歟
祭文
啓聖祠祭文
維公濬哲淵靜胄衍神明饘粥承家永有令名孕靈
儲秀篤生聖子地維天柱頼以弗圯五帝避德三王
譲功窮本反始誰爲之宗若古祭川先河後海因委
遡源厥義攸在于王建極隆師象賢廢禮允興必公
焉先昔也蒸嘗不出闕里今也新宫徧彼寰宇昔也
二丁祀止素王今也父子爼豆兩堂兩堂伊何于泮
之水儒林有輝素咸喜釁噐用幣兹惟一𥘉來格
來歆用奠厥居仰徼神休作我士氣父教子率三綱
永繋
永州祭栁子厚文〈代父作〉
竊惟山川之與人文同於擅天地之靈秘顧若有神
物愛惜乎其間深扄固鑰而不輕以示永之山水天
作地藏經幾何年埋没于灌莽蛇豕之區至公始大
𤼵其壞偉而搜剔其荒翳公之文章開陽闔隂固所
自得至於縱其幽遐詭譎之觀而𮟏其要𦕈沉鬰之
思則江山不爲無𦔳而公之窮愁困阨豈造物者亦
有深意盖公之自記鈷鉧小丘也嘗以賀兹丘之有
遭而韓退之亦以公窮不乆斥不極或不能以文自
見於世歴千載而較失得亦何尤乎偃蹇而擯棄某
少而誦公之文見其模冩物状則巳爽然神遊黄山
之顚冉溪之涘今來吏兹土周覽四顧而親覩其所
謂廻竒獻巧者則又恍然若見乎公之文而挹其餘
波之綺麗自顧樗散之才未能庶幾乎公之愚而戒
貪于鼠懲猛干蛇敢不因公言以自勵睠風景之如
昔想公之神恒徃來于斯地𦕅奠觴而陳詞尚彷彿
其來至
祭萬古齋文
庚寅之歳余客陽羡公來顧余寔始識面識面之𥘉
遂以知心朱絃白雪相與賞音惟公老成行方志古
余也何人自知踈鹵豈足禆公辱公節取過則相規
善則相許一日過余奉幣以告余有二子煩君教詔
佛廬仙洞水曲山窈携壺擔盒與余相邀花木玲瓏
禽鳥啾啁流目傾耳永日遊遨或時閉門對坐一室
竒文共賞疑義與析淸言不足或以奕晨食相逢
忽焉日昳余有所徃不告於僮僮來相㝷知必在公
公命家人爲具客食家人不問知余爲客綢繆徃復
踰四五年曾無一日曠不周旋公訓桐廬余赴宫寮
心豈不邇其地則逢逮公解官余亦屏居握手一笑
歡言如𥘉通家之誼婚媾自此公有女孫以字吾子
朋友或言師生之拘公曰何傷古有蔡朱尚期白首
頼公劘礪公不我留忽焉厭世属纊以前神氣清皛
顧謂二子事豈有了荆溪山水昔陪公游余今復來
愴公其休死生常理抑又何恠不敢公恃此心在
與公二子敢忘切磋尊聞行知矢言勿磨窀穸在兹
舉我觴奠叙徃悵命公其我鑒
祭萬希菴文
昔夫子之有訓曰觀過以知仁求無過於過中故忠
原而孝申嗟惟君之為儒𪧐誦習乎禮經在節哀以
順變不毀性而危生胡聞訃而一慟竟疾疢乎膏盲
始三日而絶漿遂五月而云亡固𠂻情之獨感不自
知其何因雖俯就之有違亦仁可以殺身繄㗸哀而
入骨諒雖死而不化命縗絰以為歛見先君於地下
惟君質之敦厚𪧐余心之所契始吊君於由𡈽覺形
神之頓異余旣已為君而心憂君猶尚慷慨而竟氣
苟一息之未亡尚前修之可冀復謂予以乆要期規
我而無棄曾晤語之幾時忽憑棺而殞涕兹日月之
有期從先君以即竁𭔃一哀以陳詞亦何盡乎余意
祭白洛原文
國重世臣郷推世胄兩葉八座公承其後蚤謝紈綺
之習遂擅文儒之右課詞非鮑謝不談論文則漢秦
是䆒爰揮霍乎藻思蔚朝華而夕秀雖字畫之細㣲
亦鍾王其歩驟故白氏自尚書公以來賔客滿海内
而公少年聲價遂籍籍乎人口及卅四而登第衆已
謂其屈乆歴春曹與青官惟才藝之堪授忽賜玦而
逺投何竒數之見遘幾逡廵乎州郡復郎署之入又
晚稍遷乎璽卿近
龍光於密宥謂天衢之既亨痛長駕之中覆惟令子
𠔃承芳可謂死而不朽憶先給事之與尚書中丞兩
公寔同朝而契厚及愚父子蒙先人之業復與公仕
途而相邂逅禁門鐘漏幾廻聮珮而追隨郷園花月
累歳慇懃乎杯酒兹就賔位而恍惚猶疑音容之在
覯廼𭔃詞于一哀兼特牢以爲侑惟公其鑒之
祭丘思菴文
自余少時頗迂僻空濶乎廓之翔而泥滓乎鄊
人之處糠粃乎世故而蠓蠛乎禮法然間以語人則
人漫不省爲何余見世人所爲小者計刀錐之𫉬
大者競旂常之勲粗者土偶乎衣帽履綦細者筆舌
乎儒墨是非零碎乎米鹽甕盎劻勷於吊慶酒餔熬
𪔂旋蟻無頃時休則余亦不省為何事以是踽然四
顧幾成恠人里閈之間一見吾子遂託金石以為可
與同心者在古惟園生在今惟子而已自是徃還
且必建燭宵必及鐘或子言而我喏或我嘲而子𠽁
或談鋒競起或閴然一黙子既晲空一世而偶余余
亦塊然獨居而偕子然不知者則以為吾兩人皆
狂其知者則以爲相與切劘文章砥礪節氣而已至
其散髪而箕踞瞬目而跳嘯其所快然㑹意處雖余
兩人亦不能自知也但覺吾見子則然見人則不然
耳及余以雕蟲末技得厠聲利之𡍼餂腥染膏終日
攅眉而子以樗櫟託跡遂志寂寞之野茹菽齒氷終
日嬉嬉然子在寂寞之野而余未嘗羡子之高余渉
聲利之𡍼而子未嘗疑我之膩以為猶是心也余以
踈率果非適用屢進屢黜得返𥘉服以從子子見余
且泣且笑曰不意子之能自全也自是相與過從議
論如曩時而情好有加焉子自三十以外則已决意
絶進取然子重㢘耻故不能妄得一錢子性高簡故
又不能治生居常授書為生卒以懶罷已而賣藥為
生又以懶罷而獨注意攻古文詞上摹秦漢然復以
病罷棲棲環堵饘粥不𦕅既乃從禄仕得寜陽教諭
雖非素所好然亦以謂此官可隱也盖莊生所云蒿
目而憂世决性命以饕富貴此兩者皆謂之天弢而
子皆解之余趣向雖與子同然能解其一而猶未能
脫然於其一常以愧子而子乃更以余爲是也余近
年懶病亦如子乃始不復蒿目於世而子不及見矣
不知子尚以余爲是邪爲非是耶子交游甚簡然人
或託以事最忠信可伏余嘗中夜與子卧偶論一二
心事妻子不得聞者子曰吾恨不爲浣沙女余笑曰
子之信豈待投瀬哉嗟乎自子之存吾於郷曲得友
一人焉自子之沒則一人亦盡矣雖然子子桑扈也
吾豈敢以慟累子之魂𦕅述吾兩人平生所以相與
於世外者以告子嗚呼子死矣其無有𤼵余之狂言
乎雖然子有不死者其尚能𦗟余之狂言矣乎
祭楊細林文〈禮𭅺豫孫之父〉
禮經有兄弟越在他國而生不相識死則爲位而哭
之之禮同年之誼比於兄弟惟僕與公辱同登於戊
子而未嘗展賔階之儀未嘗通束修之問聞公死而
哀之亦可比於兄弟不相識而哭之之禮矣乎僕雖
不𫉬奉教於公而交於公之子祠部君祠部君尚友
四方之士而尤綣綣於余盖公家庭議論不鄙夷余
之故祠部君嘗自南都歸公刻期而望之過期而不
至則公形之夣曰吾子留唐君所也巳而果然夫公
意其子之留吾所而至於形諸夣祠部君果留吾所
而至於符公之夣則公父子之於余可知矣然則公
之知余非特以同年之故而余之哀公盖亦不專於
以同年之故矣公博雅爲儒宜其可以俯拾青紫而
竟蹶於南宫之試㢘敏爲吏宜其可以坐致通顯而
卒困於州郡之職盖所謂厚積而薄𤼵以遺其諸後
宜乎禮部君之蔚爲聞人而諸子之克世其家學也
然則公其可以無憾矣余之文非特以哀公其亦以
慰公也夫
祭孫南野太僕文〈代有懷翁作〉
公之先人以侯𣗳勲侯雖不嗣猶大其門數世之後
遂以儒顯顯惟邁跡亨衢是踐人皆謂公出自紈袴
公之居官一如寒窶馬羸衣敝何履之素約巳奉法
䋲地而歩問公之官囊無餘蓄問公之家亦有夏屋
公瘠於官不繋其家晏嬰鉅族豆無掩猳公𥙿於家
不繫其官子荆居室苟合而完刑曹郡守外臺大㒒
孰云宦成節則愈公無渝節衆有好醜一忤於世
自反何疚欣然歸來燕居恂恂室無侍庭無雜賔
尤避名勢逍遙角巾鄉人見之不知貴人余辱於公
爰締婚媾婚媾則新交誼則舊兩家相望里閈之間
匪朝伊夕載徃載還余厭紛公耽恬寂真率之會
兩心莫逆方期與公共保歲寒胡奪之速忽焉盖棺
公之云亡論在鄉評請祭於社曰鄉先生死而不朽
公則何憾老失良朋能不我嘆表公之墓豈足彰公
庶無愧詞僉言實同春還隴𣗳公有期陳此薄奠
文以侑之
祭胡評事省齋文
嗚呼事有至急者病而需艾溺而需瓠是也然當其
膏盲無虞則三年之艾等於腐草舟楫足恃則千金
之瓠輕於敝箒自公之存東南承平且二百年戴白
老儂不識兠鍪殳㦸爲何物縉紳學士相與弄筆墨
婉孌嬉㳺而已公方且日夜經營乎縱横韜鈐之變
毎賔客滿座談鋒迅𤼵真若旗鼓相對霆雹交繳何
其壮也然持三年之艾而貫於飽食徤歩之人懐千
金之瓠而衒於安流穩楫之時則言者𩔖於迂濶聴
者厭其強聒一旦盗駭海隅毒滿郡國上官諸公乃
始𠋣公以計謀而公頺乎老且病矣公旣死海氛益
張謀夫喑啞于是向之婉孌嬉㳺目公為迂濶者皆
凛凛愁不保其孥相與注心聚耳冀公之一強聒而
不可得嗚呼此何以異於膏肓亟矣而適䘮其蓄艾
中流失船而又碎其一瓠也哉其時之不遭乎公公
之不遭乎時也然公之子亘公嘗教之武舉而習聞
乎家庭韜鈐之說則夫效三年之用而収千金之賞
又安知不在後人也耶某因祭公而叙公之存没繋
乎時事者若此他可畧也惟公享之
祭有懷府君文
順之不孝罪惡深重居常不能承順顔色臨病不能
盡心醫藥以致先考殞殁終天之痛無所復言每一
哀至恨不即死早侍先考於地下行復自念先考百
年門戸付托之重苟活至今顧平生頗無富貴之心
年垂五十用世一念亦漸冷落不圖䘮期内外兩承
朝命臣子之義不敢逡廵謹於三月間赴京顧世事
之安危休戚不敢知此身之禍福利害不敢知苟時
有可爲不敢不竭駑鈍之才時遇多艱不敢忘致身
之義時或可退不敢昩保身之幾此先考之所以垂
教而順之之所以自立者也
祭祖廟文
伏惟我祖宗世以忠厚傳家永嗣至我先考克世
德而益修之順之少事先考見其孜孜惻怛雖一螻
蟻草木亦不忍傷順之欽承 敕命視師浙直顧生
殺誅宥有 天命 君師在順之不敢專但念祖宗
一脉之緒必不肯輕以人命易已功名至于不得已
而後殺之謹此告知祖宗伏惟昭鑒
祭矢文
天實生乎五材人爰作乎五兵顧明昏之異用則或
替而或興惟及逺而洞堅尤矢之爲利有事則以
戰勝無事用諸禮義匡四方之𪧐心𥨸有冀乎斯技
少多疾而未能深自慚於㳺藝屬園田之再返幸旅
力之既閒謝冠簮于北闕學馳獵於南山審機括於
心𢍆𫉬縱送於口傳既耽玩而忘倦遂拈弄以經年
頼明靈之黙贊似有牖乎余𠂻時絃鵠之聲若迅
呼于順風兹歳終而告成嚮明靈以徼福雙有于
力巧一無誤于手目尚進藝於德途中此心而爲鵠
惟明靈其享之
祭六纛司旗牌司刀之神文
生者陽道殺者隂道天生天殺雖云並用而上帝好
生不得已而殺之上帝不得已而以司殺之權𭔃之
天子天子不得已而以司殺之權付之閫外之臣必
不得已而後殺所以體天心也上古有罪者一人不
殺則千萬人不能生故殺人所以生人也今臣𫉬亂
兵六人實爲殺人之始敢告上帝不得已之意伏惟
照鑒
祭刀文
嗚呼上帝厭亂此刀不敢不用上帝好生此刀不可
輕用某欽承 朝命給有旗牌今殺亂兵是爲用刀
之始敢告司刀之神伏惟照鑒
重刋荆川先生文集卷之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