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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口義 (四庫全書本)/卷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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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口義卷四
  宋 林希逸 撰
  外篇胠篋第十
  將為胠篋探囊發匱之盗而為守備則必攝緘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盗至則負匱掲篋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則向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盗積者也故嘗試論之世俗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盗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狗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七智反方二千餘里闔四境之内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閭郷曲者曷嘗不法聖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盗其國所盗者豈獨其國邪并與其聖智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則是不乃竊齊國并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盗賊之身乎看此篇便見得憤悱之雄處粧撰一段譬喻自為竒特胠開也探手取之也發亦開也鼠竊之盗却下此六字非妙文乎緘縢繩結也攝纒繞也扄管鑰也鐍鎖也世俗之知本為鼠竊之備大盗至則併挈而去矣田氏簒齊以私量貸公量入看左傳所言便是借聖人之法以濟其盗賊之謀戰國之時大抵如此故莊子以此喻之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盗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龍逄斬比干剖萇𢎞肔勑紙反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問於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適而無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跖不得聖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
  肔裂也靡爛也皆得罪而喪其軀也四子雖賢而身皆得罪盗跖反以自免此言賢者不足自恃而竊聖道之名者或以自利為盗之聖勇義知仁此是莊子撰出這般名字以譏侮儒者其言雖怪而以世故觀之實有此理説到不善人多善人少利天下少而害天下多處亦是精絶
  故曰唇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邯鄲圍聖人生而大盗起掊擊聖人縱舍盗賊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盗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聖人不死大盗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盗跖也
  楚方伐魯以其酒薄也而梁乃伐趙以魯不得而援也唇與齒似不相闗唇竭而齒自寒川與谷不相干川竭而谷自虚丘與淵不相千丘夷而淵自實即今人所謂張公吃酒李公醉也以喻聖人之法不為盗設而反為盗賊之資故曰聖人生而大盗起聖人不生而大盗不起掊擊聖人縱舍盗賊言亦無聖人亦無盗賊而後天下治也川水滿則山谷之中皆有水川竭則谷自虚矣川與谷雖不相通而春夏之盈秋冬之涸却同也丘夷山頺而夷平也猶曰山附于地剝也山夷則土實之於淵是不相闗而相因也無故即無事也重聖人而治言聖人復出也聖人復出而制法愈宻欺詐者得之益可以欺世故曰重利盗跖也魯酒薄邯鄲圍又見淮南子其文稍異意亦同
  為之斗斛以量之則并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并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并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矯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
  斗斛權衡符璽仁義四者並言以下抑髙之意竊鉤小盗也鉤腰帶環也戰國之諸侯簒奪而得皆大盗也小者誅而大者乃如此憤世之言也既為諸侯則其立國亦以愛民利物為事是不特竊國併竊聖人之仁義聖知也
  故逐於大盗掲諸侯竊仁義并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龯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名為大盗者人皆欲逐之今之諸侯皆竊國者立於人上人誰不見故曰掲如此大盗昭昭於世併仁義斗斛權衡符璽以竊之而世未有立賞以求捕用刑以禁止者是皆憤世而為此言魚不可脫於淵言不可離水也聖人之法只可自用不可使人人皆知之故曰非所以明天下也明者天下皆知之也
  故絶聖棄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
  擿玉毁珠焚符破璽剖斗折衡皆是激説以結絶聖棄知之意非實論也殫殘者毁削也盡去聖人之法民始純一可與言道也故曰民始可與論議此皆憤世之辭故人每以剖斗折衡焚符破璽之事譏議之其實即老子不貴難得之貨則民不為盗之意但説得過當耳東坡曰人生識字憂患始豈欲天下人全不識字耶
  擢亂六律鑠絶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絶鉤繩而棄規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曽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徳始𤣥同矣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徳則天下不僻矣彼曽史楊墨師曠工倕離朱者皆外立其徳而以爚亂天下者也法之所無用也
  擢亂者抽擢而紊亂也六律有長短之叙抽而亂之使其不可用也鑠絶焚棄之也有瞽曠之耳而後能為律樂之事塞其耳則人之聼皆合乎自然無此等造作也明巧兩句其意亦同因巧字却舉老子大巧若拙一語以證之亦是文法處曽史有忠孝之名楊墨有仁義之言攘除而棄擲之使仁義之説不行則天下之人同得此徳始歸於𤣥妙矣不鑠不消散也不累無係累也不惑不相誑惑也不僻無偏陂也以曽史楊墨與師曠工倕離朱並言亦以小抑大也外立其徳者重外物而失本心也爚亂者言熏灼而撓亂之也以正法言之此等人皆無所用言皆當去也故曰法之所無用也此一句結得極有力文字之好處
  子獨不知至徳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陸氏驪畜氏軒轅氏赫胥氏尊盧氏祝融氏伏羲氏神農氏
  十二箇氏只軒轅伏羲神農見於經自此以上吾書中無之或得於上古之傳或出於莊子自撰亦未可知亦由佛言我於過去某刼也雖若大言然以天地間觀之自伏羲以來載籍所可考者三千餘年豈有許大天地方有三千餘年伏羲以前必有六籍所不傳者但言之則近於恠妄然亦不可不知且如吾閩自無諸以來方見於漢至唐而後漸有文物無諸之前當猶草昧可也近時囊山寺前耕於野者忽得一穴其間金玉之器鼎彞之屬甚多人皆竊而去之最後既虚鄉人皆相率而就觀其塼無大小皆雕人物龍虎不勝精巧此前穴也其後一壁以鋤斧擊之鞺鞺然有聲但堅固不可動必是銅鐡所灌意非有國者之墳不然書籍所載閩之上無聞焉則必有之而不傳者然則容成大庭之𩔖不可謂無之
  當是時也民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徃來若此之時則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頸舉踵曰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趣之則内棄其親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跡接乎諸侯之境車軌結乎千里之外則是上好知之過也上誠好知而無道則天下大亂矣何以知其然邪甘食而下又是山無蹊隧處抽繹出來某所有賢者贏糧而趨之便是暗説孟子荀子推而上之孔子亦在其間矣觀齊稷下與蘇張之徒便見莊子因當時之風俗故有此論好知則非自然之道矣故曰好知而無道
  夫弓弩畢弋機變之知多則鳥亂於上矣鉤餌罔罟𦌘笱之知多則魚亂於水矣削格羅落罝罘之知多則獸亂於澤矣知詐漸毒頡滑堅白解垢同異之變多則俗惑於辯矣故天下每每大亂罪在於好知
  畢有柄之網也弋繳射也機變變詐也削格猶漢代曰儲胥也猶今之木柵也捕兎鹿者亦有之罝罘亦網也知詐以智而相詐也漸毒相漸染而為毒亂也頡桀頡也滑汨亂也解垢隔角也堅白解垢異同皆當時辯者之名以取魚取鳥取獸之事與辯者並言之亦是以曽史與斗斛權衡並譏之意每每常常也常常如此而至於大亂皆好智之罪也
  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亂
  不知者務外求異者也已知者曉然而易見者也自然之理也不善在人者也已善在我者也即齊物所謂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言但知他人之非而不知己之所是者亦非也
  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爍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喘耎之蟲肖翹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種種之民而悦夫役役之佞釋夫恬淡無為而悦夫啍啍之意啍啍已亂天下矣上而日月下而山川中而寒暑四時㣲而至於喘耎肖翹之物皆失其自然之理故曰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亂天下也此歎息一句而結之也喘耎㣲息而動之物附地者也蝸蜒之𩔖肖小也翹輕也飛物也蜂蝶之𩔖肖音蕭種種殻實之貌役役務外作為之貌啍啍囁囁也上句既結了却以三代實之謂三代以下便是如此故曰自三代以下是已啍啍役役兩句對説下面只拈啍啍字結便與前篇素樸而民性得矣處同逍遙逰曰湯之問棘也是已起語也此曰三代以下是已結語也起結雖異同一機軸也
  外篇在有第十一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徳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徳有治天下者哉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徳也非徳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此篇又做一句破題又是一體在者優㳺自在之意淫亂也靜定則不淫矣宥者寛容自得之意遷為外物所遷移也使天下之人性皆不亂徳皆不移於外物又何用治之乎不恬不靜也不愉不樂也以堯對桀言之曽史盗跖之𩔖也全書意勢皆如此其理皆未正然筆力豈易及哉以不恬比不愉便無輕重矣
  人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隂隂陽并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喬詰卓鷙而後有盗跖曽史之行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喜屬陽怒屬隂毗益也醫書所謂有餘之病也致中和則天地位失其中和則有四時不至寒暑不和之事氣序既逆則人亦病矣使人者言因堯桀在上致人如此也喜怒失位居處無常謂妄為妄動也憧憧徃來朋從爾思是思慮不自得也成章有條理也不成章則失中道矣喬好髙而過當也詰議論相詰責也卓孤立也鷙猛厲也此四字皆形容不和之意盗跖曽史只是替換賢不肖字用心既不和則賢不肖皆非矣為天下者於其賢者而賞之於其不肖者而罰之賢非真賢出於好偽舉世皆然故欲賞而不足不給亦不足也言世間此等人多矣其意皆是譏賢者乃與為惡者對説所以重抑賢者也人人皆慕賞避罰以偽相與則豈能安其性情自然之理哉
  而且悦明邪是淫於色也悦聰邪是淫於聲也悦仁邪是亂於徳也悦義邪是悖於理也悦禮邪是相於技也悦樂邪是相於淫也悦聖邪是相於藝也悦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臠卷傖囊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乃齊戒以言之跪坐以進之鼓歌以儛之吾若是何哉
  為明而好五色為聰而好五聲皆亂其真矣故曰淫徳與理自然者仁與義有心以為之故以為亂於徳而悖於理技能也淫樂也彼以禮樂為外物故曰相於技相於淫相助也助益之而愈甚也藝業也疵病也業能自勞病乃自苦以聖知之名而悦之則愈勞愈苦矣故曰相於業相於疵此聖字止近似能字猶今言草聖之聖也故於盗亦曰妄意室中之藏聖也此皆字義不同處讀者當自分别不可與語孟中字義相紊亂八者明聰仁義禮樂聖知也安其自然則八者雖有亦不能為累故曰存可也亡可也不安其自然則八者能為害矣臠卷局束之貌傖囊多事之貌豈直過也而去之言不特獵涉一過隨即休止齊戒以言謂鄭重而誇説之跪坐以進謂致恭盡禮而相𫝊授鼓歌以儛之謂言之不足手舞足蹈也此皆譏一時之學者吾若是何哉言汝輩如此果何為哉吾非自言指他人而言也猶詩曰我姑酌彼金罍婦稱其夫也書曰我用沈𨠯于酒㣲子稱紂也此是文法
  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莅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托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茍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尸居而龍見淵黙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此段直説無為自然之治不得已三字便有有天下而不與之意以其身之可貴猶貴於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托之以其身之可愛猶愛於為天下而後可以天下寄之此兩句文亦竒理亦正讀莊子之書於此等句又當子細玩味禮記曰筋骸之束解其五藏便是不束矣擢抽也過用其聰明也尸居者其居如尸然即曲禮所謂坐如尸也龍文采也尸居無為而威儀可則自然有文故曰尸居而龍見淵深也靜也黙不言也雷聲感動人也雖不言而徳動人也禪家所謂是雖不言其聲如雷也故曰淵黙而雷聲神精神也天天理也動容周旋無非天理故曰神動而天隨如此三句亦可以莊子為異端之書乎理到而文又竒所以度越諸子炊累即是野馬塵埃生物以息相吹之意炊動也累㣲細而累多也虚室之中漏日如卵處看日影中㣲塵便見此兩字下得竒特若動而又不動若多而不見其多故曰炊累言我若無為於上而天下之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自得自樂如萬物之炊累然又何用我容心以治之
  崔瞿問於老耼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老耼曰汝慎無攖人心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淖約柔乎剛强亷劌彫琢其𤍠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俛仰之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縣而天僨驕而不可係者其惟人心乎
  此一段把孟子出入無時莫知其郷合而觀之便見竒特無攖者無撓亂攖拂之也排下者不得志之時愈見頽塌得志之時則好進不已上此心向上也下心趨下也向上向下皆為囚殺乃自累自苦之意綽約儇美也剛强之人或為綽約所柔以項羽而泣涕於虞美人是也亷劌圭角也彫琢磨礲也諺云入學者菱角入去雞頭出來即此意也少年得意之人多少圭角更涉憂患世故皆消磨了故曰亷劌彫琢其内𤍠時如焦火然其凛凛時如凝冰然此皆形容人心燥怒憂恐之時一俯仰之間而其心中徃來如再臨四海之外其急疾也如此撫臨撫也猶言行一過也其居也淵而靜言心不動之時其動也縣而天言此念一起之時如縣係於天僨與憤同僨驕亢戾之狀不可係即不可制也佛經云如何降伏其心看他降伏字便見得僨驕不可係之意此一段模寫人心最為竒妙非莊子之筆亦未易能也
  昔者黄帝始以仁義攖人之心堯舜於是乎股無胈脛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讙兠於崇山投三苖於三峗流共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跖上有曽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大徳不同而性命爛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股無胈猶髀肉不生之意脛無毛言勞其足也矜音勤與𥎊同矛柄也項籍傳鋤耰棘矜此言矜梗其血氣也猶曰柴其内也規為也言其為仁義法度勞苦如此雖如此勞苦而猶有無奈何處故有放流之刑不勝天下者言其無如天下何也四罪而天下咸服本舜事也而莊子喚作堯所以曰其辭雖參差而諔詭可觀見天下篇此便是參差處是實供吐了堯舜且如此延及三王尤大可駭矣施延也三王既如此所以下而小人則為桀跖之行上而君子則慕曽史之名而起儒墨之爭於是自喜於我而加怒於人自以為知而以人為愚自以為善而以人為否自以為信而以人為誕彼此皆然故有相疑相欺相非相譏之事即齊物篇中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之意爛漫字下得好性命之理到此都狼籍了求竭者言下無以應之也
  於是乎釿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决焉天下脊脊大亂罪在攖人心故賢者伏處大山嵁巖之下而萬乗之君憂慄乎廟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跂攘臂乎桎梏之間噫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楊椄槢也仁義之不為桎梏鑿枘也焉知曽史之不為桀跖嚆矢也故曰絶聖棄知而天下大治
  此段 -- 𠭊 or 叚 ?言其不勝天下遂至於用刑釿鋸繩墨椎鑿皆用刑之具也繩束縳者也墨黥淄也脊脊者猶藉藉也罪在攖人心者言自黄帝始也賢者𨼆遁不出而其君自勞天下之被罪者甚衆氣象如許而儒墨於此時猶且髙自標置於舉世罪人之中故曰乃始離跂攘臂乎桎梏之間離跂支離翹跂也攘臂奮手言談也乃自許自髙之貌噫嘆也甚矣哉言其所為己甚也儒墨於此可謂甚不知恥也上下兩甚矣字意却不同皆是竒筆處桁楊械也相推言行者相挨拶也桁楊椄槢因聖知而有桎梏鑿枘因仁義而有桀跖借曽史之説得以自文而為害是曽史為桀跖之嚆矢也椄槢今枷中横木亦楔也嚆矢今之響箭也
  黄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故徃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榖以養民人吾又欲官隂陽以遂羣生為之奈何廣成子曰而所欲問者物之質也而所欲官者物之殘也自而治天下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翦者又奚足以語至道
  取天地之精以佐五榖是致和而使萬物育也官隂陽以遂羣生是燮調隂陽以順萬物也官各任其職也隂陽不相戾各當其職曰官物之本然者曰質即前言至道也物之殘者言害物之事也天地隂陽皆自然之理五榖羣生亦自生自遂之物有心以官之則反為物之害矣而汝也指黄帝而言也族聚也雲不族而有雨是此有而彼無也不待黄而落失時也荒者日月有薄蝕廢其光也荒廢也翦翦猶淺淺也
  黄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閒居三月復徃邀之廣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廣成子蹷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㝠㝠至道之極昏昏黙黙無視無聴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不曰治天下而曰治身故以為善問窈窈㝠㝠逺而不可窮也昏昏黙黙㣲而不可見也無視無聴耳目俱忘也神存於心曰抱靜而無為形則自正神必清靜形不勞役氣無搖動則可以長生今修煉之學皆原於此如仙如佛自古以來必皆有之亦不是莊子方為此説也無勞無搖此無字與勿字同有禁止之意目無見耳無聞心無知又解無視無聴抱神以靜兩句神守其形則可以長生此神字今修養家所謂嬰兒是也
  慎汝内閉汝外多知為敗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於窈㝠之門矣至彼至隂之原也天地有官隂陽有藏慎守汝身物將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嵗矣吾形未嘗衰
  慎汝内不動其心也閉汝外不使外物得以動吾心也纔多知則為累矣不識不知而後徳全故曰多知為敗至陽之初大明也至隂之初窈㝠也原初也大明之上太虚之上也窈㝠之門無極之始也易言一隂一陽之謂道亦是此等説話但其説涵畜莊子要説得暢快故其辭如此為汝者教汝也遂從也猶徃也入窮也言欲教汝極至於此也官職藏府也此言人身自有天地隂陽也我之天地各官其官我之隂陽各居其所則此身可以慎守物物皆自堅固物者我身所有之物也故曰物將自壯所守者一而不雜所處者無不和順此所以形雖千二百嵗之久而不衰也處者處事處物也感而應之者也天地即吾身之健順也
  黄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廣成子曰來余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極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反於土故余將去汝入無窮之門以遊無極之野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當我緡乎逺我昬乎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
  廣成子之謂天者言其可與天合一也物安有窮而人必求所終物豈可測而人必求其所極是以有涯而隨無涯也此兩句極有味以麄言之則打鐡作門限鬼見拍手笑亦此意易不終於既濟而終於未濟是知物無窮而物無測也子在川上而曰逝者如斯夫亦指其無窮無測者言之上可以為皇下可以為王此皇王字如聖盡倫王盡制如天下篇所謂内聖外王也皇是無為者也王是有為者也非三皇與三代之王也上見光者日月也下為土者地也言居天地之間矒然無知舉頭但見日月低頭但見地下而已百昌百物也生於土而反於土葉落歸根臭腐化神竒神竒化臭腐之意去汝者離去人間之意無窮之門無極之野猶言天地之外也可與日月天地相為長久故曰與日月參光與天地為常緡與㝠同昬暗也當我者迎我而來也逺我者背我而去也物之來去我皆泯然而不知故曰當我者緡乎逺我者昬乎
  雲將東遊過扶搖之枝而適遭鴻𫎇鴻𫎇方將拊髀爵躍而遊雲將見之儻然止贄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為此鴻𫎇拊髀爵躍不輟對雲將曰遊雲將曰朕願有問也鴻𫎇仰而視雲將曰吁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精以育羣生為之奈何鴻𫎇拊髀爵躍掉頭曰吾弗知吾弗知雲將不得問又三年東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𫎇雲將大喜行趨而進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願問於鴻䝉鴻𫎇曰浮逰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徃遊者鞅掌以觀無妄朕又何知雲將曰朕也自以為猖狂而民隨予所徃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則民之放也願聞一言鴻𫎇曰亂天之經逆物之情𤣥天弗成解獸之羣而鳥皆夜鳴災及草木禍及昆蟲噫治人之過也
  扶搖之枝即扶桑日出之地也拊髀雀躍形容其跳躍自樂之意儻然自失之貌贄然屹立之貌叟指鴻𫎇也趙州見投子買油而歸州云久聞投子今見買油翁投子曰油油看禪宗此事便見雲將曰遊乃是莊子形容鼓舞處油字與遊字不同非以油為遊也不輟而對曰遊仰而視曰吁畫得自妙育羣生之問便與前黄帝之問同掉頭搖頭也天忘朕邪朕我也呼鴻𫎇為天言前日曽一見尚記得否豈已忘之邪浮遊周遊也猖狂軼蕩也不知所求無所求也不知所徃無所徃也鞅掌紛汨也無妄真也遊於舉世紛汨之中而自觀其真不得已於民言欲謝絶之而不可也放効也民以我為法也天之經常物之情實皆自然而已今既以有心為之則是亂逆其自然矣豈得成自然之化故曰𤣥天弗成𤣥虚也猶言先天也獸羣而不爭則無異𩔖同𩔖之别今各解其羣而去則是有爾我同異也鳥皆夜鳴驚也不能輔物之自然而使失其性則草木昆蟲皆被禍矣此皆自有心以治人始亦猶前曰罪在攖人心也
  雲將曰然則吾奈何鴻𫎇曰噫毒哉僊僊乎歸矣雲將曰吾遇天難願聞一言鴻𫎇曰噫心養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釋神莫然無魂萬物云云各復其根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闚其情物固自生雲將曰天降朕以徳示朕以黙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辭而行
  然則吾奈何者言今既如此如之何而可也毒哉猶石頭所謂苦哉苦哉是也僊僊乎急去之貌言汝已自毒自苦可急急歸去不必問我這一段粧撰問答處便似𫝊燈錄上説話心養者言止汝此心自養得便是不曰養心而曰心養當子細分别徒但也言汝但處於無為之中而物者化自化者徃來不息自生自化之意也將從前許多聰明皆吐去而莫留之倫與淪同淪没也泯没而與物相忘則與涬溟大同矣涬溟無形無朕未有氣之始也解心解去其有心之心釋神釋去其有知之神莫然定也無魂者無知也精曰魄神曰魂無魂者猶前言塊然以其形立也解心之心與心養之心自異解神之神與抱神以靜之神自異此等字又當子細體認云云衆多也各復其根生者必滅也雖滅而不滅滅者又生故曰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無知無覺之貌渾沌則終身不離乎道矣纔有知覺則與道為二故曰若彼知之乃是離之此一句甚精㣲當着眼看凡有分别之謂名凡有好惡之謂情闚者見也無問無闚則無所分别無所好惡矣此即無為自然也我能無為自然則物物各遂其生是其固然者也故曰物固自生固者固有也降猶言賜我也黙者不言也賜我以自然之徳示我以不言之理反身而求之已得此道躬親也自也言自於吾身求之乃得其所得矣遂拜謝而去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已而惡人之異於巳也同於巳而欲之異於巳而不欲者以出乎衆為心也夫以出乎衆為心者曷嘗出乎衆哉因衆以寧所聞不如衆技衆矣而欲為人之國者此攬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
  自此以下至篇末乃是莊子自鋪説一段欲人同巳而不欲其異已是以我皆出乎衆人之上也以已之所聞必欲衆人皆歸向而後安則我何嘗異乎衆人雖欲出衆而何由出衆若謂之獨見則必衆人皆不知而後可既欲人人同我則是我不如衆人之技多矣老子曰知我希則我貴矣莊子又如此翻騰出韓退之論文所謂猶有人之説在亦是此意其心如此而欲為人之國是欲攬取三王之利而不知其必為害患也以此謀人之國是圖僥倖也僥倖為心但見有喪安得有成但有國者未知其人而為其所惑也有土者有國也指當時諸侯而言也此意分明是譏當時厯聘遊説之士
  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夫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遊乎九州獨徃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之謂至貴
  物物者有心有迹也不物者無為而為自然而然也無為則無所不為故曰不物故能物物若知物物之物則豈特治天下而已故曰出入六合遊乎九州言道超乎萬物之表也摻縱闔闢於造化之間而與天為一非人可得而二之故曰獨徃獨來是謂獨有如此則至貴矣
  大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懐為天下配處乎無響行乎無方挈汝適復之撓撓以遊無端出入無旁與日無始頌論形軀合乎大同大同而無巳無巳惡乎得有有覩有者昔之君子覩無者天地之友
  大人至人也即獨有之人也形必有影聲必有響自然而然也有問於我則盡吾之所懐而應之以此對乎天下是以一身而獨當天下之大也我為主配為賔無響無聲無臭也無方無迹也撓撓羣動不已之貌適徃也挈提也汝指舉世之人也復歸也挈舉世之人而徃歸之於撓撓之中言雖出世而不外於世間者是出世世間非二法也無端無始也無旁四面皆無極也出入而遊乎其間日日如是不見其所終安知其所始故曰與日無始以形軀而論賛之合乎天地之間皆同此身也故曰合乎大同頌賛也我身既與萬物皆同則不得而自私是無巳矣既已無巳則何者為有即龎居士所謂空諸所有勿實諸所無也昔之君子但見其有與天地為友者方見其無其曰昔之君子者自堯舜而下皆在其中
  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麤而不可不陳者法也逺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髙者徳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
  觀此一段莊子依舊是理會事底人非止談説虚無而已伊川言釋氏有上達而無下學此語極好但如此數語中又有近於下學處又有精粗不相離之意以道為貴則物為賤矣人豈能遺物哉故曰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任用也以道為尊則在人者卑矣然豈能離人而獨立哉故曰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因相依也匿𨼆也晦昧也明白者道也以事對道事則晦昧矣然豈能盡遺世事哉故曰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道者精也法者粗也法豈能盡棄哉故曰麄而不可不陳者法也言義則去道逺矣而義豈可去哉故曰逺而不可不居者義也道無親疎仁則有愛雖非至道而豈能遺仁哉必推廣之故曰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禮有節文似於强世而不可不為故曰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禮儀三百威儀三千豈一日一人之力可為故曰積徳人所同得也雖與世和同而有當自立處豈得與人同故曰中而不可不髙者徳也中和同也一於自然者道也然而有當變易處豈容執一而不變故曰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不可知之謂神天之所為皆不可知人事不可以不盡豈可盡委之不可知哉故曰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
  故聖人觀於天而不助成於徳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謀㑹於仁而不恃薄於義而不積應於禮而不諱接於事而不讓齊於法而不亂恃於民而不輕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徳不通於道者無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
  不助者不容力也在於人者不容不為而以道眼觀之則雖為之而不容力故曰觀於天而不助此助字與助長字同不累者不累積以髙也累積以為髙則是容心不自然矣累音壘不謀者無計度之心也不恃者不自以為恩也會聚也積不化也不積則化矣薄逼也近也所行雖近義而不自以為有曰集義則不化矣不諱者不拘忌也應應接也拘於禮文則有所諱避可行則行隨事而應接之故曰應於禮而不諱讓退縮之意也接事之間直情徑行無所退縮故曰接於事而不讓以法齊物雖紛雜之中而有簡直之意故曰不亂民雖可恃而不輕我以倚重之物雖可因而不去本以就末斡轉從上數句到此已盡却又提起一物字曰物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此物字即是精者為道粗者為物事事物物皆在其中矣若以道心觀之皆不足為然而有不可以不為此便是人心處觀此一句則莊子豈不知精粗為一之理者又曰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徳言世間之事雖不可不為而必知自然之理則可不明於天理之自然則在我之徳不純一矣不通於道即不明於天也無自而可者言無徃而不窒礙也上言不明於天不通於道到此結處又曰不明於道則知不明於天不通於道兩句只是一意
  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也相去逺矣不可不察也
  此兩行最妙最親切於學問但讀者忽而不深求之無為而尊者天道之自然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之不容不為者也上句便屬道心下句便屬人心此一累字便與危字相近主者天道是以道心為主也臣者人道是使人心聴命也此臣主字不是朝廷君臣從來讀者只作君臣説誤矣此是一身中之君臣齊物論曰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當如此看可也莊子之書大抵貴無為而賤有為前兩轉既説有為者不可不為又恐人把有為無為作一例看故於此又曰天道與人道相去逺矣不可不察也開闔抑揚前後照應若看得出自是活潑潑地但其言語錯雜鼓舞變化故人有不能盡知之者兼其間如逺而不可不居者義親而不可不廣者仁此語不入聖賢條貫所以流於異端須莫作語孟讀方可自賤而不可不任以下至不可不察也此莊子中大綱領處與天下篇同東坡以為莊子未嘗譏孔子於天下篇得之今曰莊子未嘗不知精粗本末為一之理於此篇得之更有一説聖賢之言萬世無𡚁諸子百家亦有説得痛快處且如易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舉而措之天下之民謂之事業又曰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制而用之謂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謂之神何嘗不説精底何嘗不説粗底説得如此渾成便自無𡚁樂軒云儒者悟道則其心愈細禪家悟道則其心愈麄此看得儒釋骨髓出前此所未有也如莊子此段把許多世間事喚做卑喚做麄中間又着箇不可不三字似此手脚更麄了便無惟精惟一允執厥中氣象若分别得這麄細氣象出方知得樂軒是悟道來是具大眼目者他人闢佛只説得皮毛他既名作出世法又以絶人𩔖去倫紀之説闢之何由得他服
  外篇天地第十二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衆其主君也君原於徳而成於天故曰𤣥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徳而已矣
  其化均者言皆是元氣也治主也萬物雖多主之者一造化而已人卒雖衆其主君也猶言天無二日民無二王也天之與我者為徳我能推原其徳之初皆自天而成之則人力無所加矣為人君者能知乎此則無為而順自然矣無為自然便是天徳𤣥逺也𤣥古猶邃古也
  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故通於天地者徳也行於萬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藝者技也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徳徳兼於道道兼於天
  天地之間有氣則有聲有聲而後有名名之為君則天下之分定矣此自天地之初纔有聲時便自定了此是自然底故曰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定言聲也道自然也既有此分則自有君臣之義便是卑髙以陳貴賤位矣之意故曰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天下之事非一人所能用於世者多隨其能而盡其職其所以能者亦天與之葢天生許多人出而做許多事故曰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萬物之間未有無對者有寒則有𤍠有雌則有雄有上則有下有前則有後有左則有右箇箇相應皆出自然故曰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此四句最妙其語亦純粹天能覆能生地能載能成同此徳也通同也萬物之間各有自然之理行乎其中故曰行於萬物者道也上之所以治者如禮樂刑政皆治之事也事事之中各有藝業隨其所能者人之技也道徳精者也事與技粗者也無精無粗皆出於自然則技即事事即藝藝即徳徳即道道即天故曰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徳徳兼於道道兼於天兼者合二為一之意義合作藝因聲同故傳寫之訛耳
  故曰古之畜天下者無欲而天下足無為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記曰通於一而萬事畢無心得而鬼神服畜天下即孟子所謂以善養天下者我無欲則天下自然足我無為則天下自然化我能靜則百姓自然定淵靜澄靜也萬事不過一理故曰通一而萬事畢得於我者茍能無心則非特人服之鬼神亦服之記曰者猶𫝊有之也此語上世所𫝊故莊子舉以自證此五句極純粹上三句與老子畧同
  夫子曰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無為為之之謂天無為言之之謂徳愛人利物之謂仁不同同之之謂大行不崖異之謂寛有萬不同之謂富故執徳之謂紀徳成之謂立循於道之謂備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君子明於此十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
  夫子言其師也刳心者剔去其知覺之心也去此知覺之心而後可以學道入自然也為之以自然則謂之天得於巳者不言而喻故曰無為言之之謂徳無為言者謂無所容言也異者亦同故曰不同同之如此大矣崖異有迹也寛綽然也物物不同而我皆有之故曰有萬不同之謂富即萬物皆備於我也紀條理也所執之徳小大有序各有條理故曰執徳謂之紀卓乎如有所立徳之成也循其道而行則無所不備備道全美也完全也外物不足以動其心則在我者全矣故曰不以物挫志之謂完十者天徳仁大寛富紀立備完也韜藏也包括萬事而無遺皆歸於心此心之大無外矣故曰韜乎其事心之大也逝者徃也逝者如斯之逝也萬物徃來不窮而吾與之為無窮故曰沛乎其為萬物逝也
  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不樂夀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不拘一世之利以為巳私分不以王天下為巳處顯顯則明萬物一府死生同狀藏金於山藏珠於淵富藏於天下也不近者逺之也不以夀夭為哀樂不以窮通為榮辱醜字下得便勝辱字一世之利與一世共之不拘以為我之私分人亡弓人得之之意也雖王天下不自以為尊顯黄屋非堯心之意也胸中之明照乎天地以此為顯故不以王天下為顯也聚萬物而歸之一理故曰一府死生亦大矣而無所變於巳視之若一也故曰同狀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鳴故金石有聲不考不鳴萬物孰能定之
  淵乎其居靜也居者不動也定也漻乎其清不混不雜也金石之鳴亦自然之天也故曰金石不得無以鳴言鳴底便是道也然金石雖有聲非人考擊之則不鳴人之考擊亦是天機也此兩句又是一般道理亦猶前所謂庸詎知吾所謂天者非人乎所謂人者非天乎故曰萬物孰能定之天非人不因人非天不成亦是此意但於此書文字説得竒耳
  夫王徳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徳廣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徳不明存形窮生立徳明道非王徳者邪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徳之人
  王徳者言有王天下之徳也素逝者以素朴而徃猶易言素履徃也事事無不為無不能而不以此為名故曰恥通於事本原萬物之初也知通於神至誠如神也採取也物有取於我而後其心應之故曰其心之出有物採之採猶感也出猶應也萬物皆造化所生凡有形者皆同此道也然非自得於我則此道不明言不知也下句生字言我受天地之中以生也存我之形以窮究其始生之理立我之徳以明其自然之道此非聖人不能也蕩蕩乎言其大也忽然出首出庶物之出也勃然動不得已而起之意也萬物從之是聖人作而萬物覩也
  視乎㝠㝠聴乎無聲㝠㝠之中獨見曉焉無聲之中獨聞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與萬物接也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大小長短修逺
  㝠㝠無形之地也視於無形而其見曉然即恍兮惚兮其中有象也人皆以為無聲而我之所獨聞如八音之相和所謂非見彼也自見而已矣非聞彼也自聞而已矣深之又深入𤣥入妙也而又能應乎物言能精能粗也神無形也精氣也以無形而見之有氣形上形下之意也存於我者虚而應於物也無已是以至無而供萬物之求也時騁時出而用也要其所歸宿不可以一定言或小或大或長或短或逺或近便是時中之意修逺合作逺近其意方足今曰修逺脩即長也分明是箇近字意或是上面既曰小大長短此言脩逺則近亦在其間不然則是筆快失檢㸃處但此兩三段散語文字精甚他人如何有此筆法
  黄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𤣥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此段言求道不在於聰明不在於言語即佛經所謂以有思惟心求大圎覺如以螢火燒須彌山却粧出一段説話如此𤣥珠道也知知覺也離朱明也喫詬言辯也象罔無心也知覺聰明言辯皆不可以得道必無心而後得之此等譬喻也自竒絶
  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堯問於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齧缺之為人也聰明叡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無天方且本身而異形方且尊知而火馳方且為緒使方且為物絯方且四顧而物應方且應衆宜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可以為衆父而不可以為衆父父治亂之率也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段段是撰出愈出而愈竒若此一段謂外篇粗於内篇可乎配天猶書云殷禮陟配天也言王天下也要邀致之也圾危也殆亦危也聰明叡知性也給捷也數急也敏見快也應事之間以其性之敏故應之捷給此其過人處也修人事以應天理故曰以人受天審明也禁過猶持心而未化也知過之由生則不待禁止之矣乘人而無天言盡其有為而不知無為也乘行也行其在人之事故曰乘人身我也以我對物故曰本身而異形火馳如火之馳言其急也自尊尚其知而急用之故曰尊知而火馳緒末也為末事所役而不知其本故曰緒使叢脞之意也物絯為事為物所拘礙也物隨四方而來顧視而應之故曰四顧而物應事事而應各度其宜故曰應衆宜為物所汨而失其自然之常者非能定而應也故曰與物化而未始有恒化為事物所變動也常一也未始有常無定也一箇彼且七箇方且古今以來那得這般文筆雖然又轉一轉言其雖未可以配天亦有可尊處一族之聚必尊其祖故曰有族有祖只此等閑四字下得亦竒衆父者出於衆人而可以為其父也謂其髙一世也衆父之父則髙又髙矣衆父之父天也自然者也率將帥也言此人之用於世亦可以致治亦可以致亂北面臣也南面君也言以此為臣道以此為君道皆有患害故曰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
  堯觀乎華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夀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夀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汝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夀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徳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汝為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
  富夀多男人之所欲也學道者則以為不足介意莊子却如此翻説越見他髙處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即是孩兒墮地便有衣食分劑山谷所謂百草愁春雨是也富而使人分之言各付諸人也
  夫聖人鶉居而鷇食鳥行而無彰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無道則修徳就聞千嵗厭世去而上仙乘彼白雲至於帝鄉三患莫至身常無殃則何辱之有
  鶉居無定所也鷇鳥初生者也其母哺之雖食而非自求也言無心於食也鳥行飛也無彰無迹也隨所寓而無戀着也與物皆昌者物與我各得其生也修徳就閒邦無道則𨼆也厭世而上仙解脱之意也白雲帝鄉虚無之上也三患少壯老也楞嚴經恒河水之喻便是三患身常無殃自樂也上言夀富多男子下却倒説夀既在後其辭又多此亦文之機軸也
  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
  堯猶欲問而封人不之荅但曰退已猶言你去休接輿趨而辟荷杖丈人至則行矣伊川不得與同舟者言皆此機闗也
  堯治天下伯成子髙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髙辭為諸侯而耕禹徃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為諸侯堯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辭為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髙曰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怒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徳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闔行邪無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
  此段又言世變愈下一節不如一節在禹時便不如堯舜矣無落吾事者落廢也言吾不暇與汝言恐廢吾耕事也俋俋低首而耕之狀堯不賞不罰今子賞罰而民不仁其意葢言賞罰不如無亦如必也使無訟之意却借堯舜禹之名以言之
  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謂之徳未形者有分且然無間謂之命留動而生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性修反徳徳至同於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鳴喙鳴合與天地為合其合緡緡若愚若昬是謂𤣥徳同乎大順
  泰初造化之始也所有者只是無而已未有箇有字也有猶無之則安得有名此乃一之所由起也此一字便是無字故曰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則有有矣凡物各有其有皆徳也未形者言一所起之時也若有分矣而又分他不得故曰且然無間且然猶且也且字下常添一字無間便是渾然者有分便是粲然者此命字即天命謂性之命留動而生物元氣之動運而不已生而為物則是其動者留於此故曰留動而生物留動二字下得極精㣲莫草草看過動陽也留動靜也靜為隂此句便有陽生隂成之意物得之而生既成物矣則生生之理皆具以元氣之動者而為我之生者此謂之形也看他形字却如此説實他書所無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此一句便是詩有物有則便是左傳所謂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有動作威儀之則也形體氣也氣中有神所謂儀則皆此神為之便是性中自有仁義禮智之意若以吾書論此四句第一句徳字却是性字此性字却是性之用矣所以道此書字義當作一眼看性修反徳者言修此性以復其自然之徳徳既至矣盡矣則與無物之初同矣反徳猶言復禮也至極至也同於無物之初則虚矣虚則大矣既虚而大則有不言之言合喙者不言也鳴者言也以不言之言如此下三字便是他竒筆處下面却翻一轉又曰喙鳴合此合字又與上合字不同矣言此喙之鳴既以不言而言則與自然者合矣以此自然之合則與天地合矣故曰喙鳴合與天地為合緡緡猶泯泯也泯泯然若愚若昬形容此合字也此乃謂之𤣥妙之徳則與大順同矣大順即太初自然之理也
  夫子問於老耼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縣㝢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耼曰是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執狸之狗成思猨狙之便自山林來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無心無耳者衆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者盡無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為忘已忘已之人是之謂入於天
  若相放帝王同條共貫之意以我之可明彼之不可以我之然明彼之不然辯者之言雖曰堅白同異紛紛多端而我能分辯之若懸於天宇之間謂能曉然掲而示人也離分析也胥易技係解巳見前篇成思者為人所繫縳而成其愁思也自山林來者言為人捕而來也前曰執斄此曰執狸斄字誤也所不能聞所不能言即性與天道不可得聞之意有首有趾言人之頂踵同也無心無耳言其無知無見也無形無狀自然而然者於形而下者見形而上者即有形者與無形無狀而皆存也此一句下得亦竒盡無者言世無此人也動止起居也廢起窮達也言起居死生窮達之間皆有自然而然者人皆知動止死生廢起之為動止死生廢起而不知其所以為動止死生廢起者也退之送文暢序曰江河所以流人物所以繁亦有所見之言但今人等閑讀過了治者治事之治也人者人事也因人事而治之則我無容心故曰有治在人非惟忘物併與天亦忘之此謂之忘已忘已者無我也入於天者入於自然也猶前曰入於非人也上曰忘乎天此曰入於天入則與天為一矣惟其忘而後能為一也但應帝王曰未始出於非人未能忘乎天也未始入於非人出乎造化之上也與此入乎天之語又異此皆其鼓舞處不可執着執着則難讀莊子矣
  蔣閭葂見季徹曰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拔出公忠之屬而無阿私民孰敢不輯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徳猶螳蜋之怒臂以當車轍則必不勝任矣且若是則其自為處危其觀臺多物將徃投迹者衆蔣閭葂覤覤然驚曰葂也汒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
  薦陳也請以所言陳之拔出公忠之屬舉賢也無阿私無偏黨也輯安也局局笑之貌也螳蜋怒其臂以當車轍言力小不足以任此大事也曰怒而飛曰草木怒生此言怒臂莊子喜下一箇怒字其自為處者言其自為所處之地如此則似危其觀臺以示於人人將徃而歸之則投足而來者愈衆矣多物人物之多也意言名聲愈盛而世之趨者愈衆則自累矣覤覤驚之貌聞此言而無所知故曰汒若於夫子所言風者遺風之風亦猶曰言其畧也
  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若性之自為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溟涬然弟之哉欲同乎徳而心居矣
  搖蕩也轉移也賊心有為之心也獨志獨得之志朝徹見獨之獨也民既成教而易其習俗皆滅去私心而進於道但如生知之性自有而不知為上之化故曰不知其所由然以堯舜為髙而以我次之故曰兄堯舜之教而弟之謂堯舜豈能勝我我不在堯舜之下却下句如此也是好竒溟涬有低頭甘心之意民字即是人字言凡人能如此則豈肯兄堯舜之教而自處其下也同乎自然之徳則其心安矣居安也欲者聖人欲其民如此也
  子貢南遊於楚反於晉過漢隂見一丈人方將為圃畦鑿隧而入井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為圃者仰而視之曰奈何曰鑿木為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泆湯其名為橰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吾非不知羞而不為也子貢䐽然慚俯而不對有間為圃者曰子奚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為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于以葢衆獨弦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徃矣無乏吾事
  畦間鑿隧為水溝也抽拔也泆湯洋溢而湧出也言取水之易也此數句形容得桔橰自好機械器也用之則為機事所以用之者心也有機心則純白不備言不純一虚明也神生不定不能抱靜主一也道所不載言不能載道也要求學問工夫這般處皆當子細體認子奚為者猶論語曰奚自也擬聖言慕聖人也於于自大之貌獨弦哀歌言人不已知而自誦自説賣名沽名也獨弦哀歌譬喻説也比之擊磬於衛則非矣忘汝神氣猶曰黜其聰明也墮汝形體即忘已也汝能如此猶尚庶幾不然身且不治何能治人此譏吾聖人之言無乏即無落也
  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為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曰始吾以為天下一人耳不知復有夫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執道者徳全徳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淳備哉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
  卑陬慙恧之貌頊頊自失之貌不自反言不復其常也天下一人言孔夫子也事求可可為則為也力少而功多便是桔橰之𩔖徒獨也今其人獨不然言漢隂丈人也託其生於世雖所行亦與人同而不自知其所徃即浮游而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徃也故曰託生與民並行而不知其所之淳備純一渾全也汒乎無形迹之貌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言此人心中必無功利機巧之事也此忘字與亡同無也
  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為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謷然不顧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儻然不受天下之非譽無益損焉是謂全徳之人哉我之謂風波之民
  夫人者指漢隂丈人也不以毁譽為損益譽且不顧而况毁乎所言行於世曰得其所謂所言不行於世曰失其所謂風波言為世故所役而不自定也
  反於魯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渾沌氏之術者也識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無為復朴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間者汝將固驚邪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
  假大也假修大修也渾沌氏即天地之初也術道也識其一者所守純一也不知其二者言心不分也内本心也外外物也明白則可入於素素者素朴也無為則復歸於自然之朴體性全其性也抱神一也汝將固驚邪固宜也言汝未知此道宜乎驚異也
  諄芒將東之大壑適遇苑風於東海之濵苑風曰子將奚之曰將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遊焉苑風曰夫子無意于横目之民乎願聞聖治諄芒曰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行言自為而天下化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謂聖治大壑大海也横目之民撰出此等字以形容世人也遊於大壑者言世間不足觀將觀於海官施不失其宜隨職而各當其任也拔舉而不失其能無遺才也情事實事也盡見事事可為之實順其所可為者而行之故曰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為所行所言皆是自為不為人而為也天下自然化之自為者為巳非為人也手撓撓動也言舉其手隨所顧而指之民莫不應書曰惟動丕應徯志是也手撓顧指指麾拱揖之意聖人之治天下如此意謂古帝王也
  願聞徳人曰徳人者居無思行無慮不藏是非美惡四海之内共利之之為恱共給之之為安怊超又條乎若嬰兒之失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此謂徳人之容居行動靜也動靜無所容心故曰居無思行無慮也不藏是非美惡佛家所謂不思善不思惡也共利共給與人同樂之意怊乎悵然之貌若嬰兒失母若行失道皆言其無意人世有不得已之意財用飲食皆致之不問言無心也徳人此之聖治髙一層矣
  願聞神人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此謂照曠致命盡情天地樂而萬事銷亡萬物復情此之謂混㝠
  上神言其神騰躍而上也出乎天地之外日月之光反在其下故曰乘光與形滅亡言雖有身似無身矣照曠者言大昭晰也致命極乎天命也盡情者盡其性中之情也此情字與孟子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同以天地之道自樂而萬事無所累於我故曰天地樂而萬事銷亡復情復於實理也萬物皆復於實理則與我為一矣混㝠即渾淪也即所謂渾沌氏也神人比之徳人又髙一層如此分别葢謂古帝王之上更自有不可及者
  門無鬼與赤張滿稽觀於武王之師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門無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為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為有虞氏之藥瘍也秃而施髢病而求醫孝子操藥以修慈父其色燋然聖人羞之滿稽之言以征伐不及於揖遜因無鬼之問又併與有虞氏非之言天下皆願於治因有虞氏治之而反以為累也無瘍何以藥不秃何用髢不病何用醫葢言喚作治天下便是病了無為而治則無病也孝子為父操藥其色終是不樂不若父之無病也故聖人以為有心於治天下則可愧矣其言雖不正譬喻處亦竒特修進也與羞同古字通用羞之羞恥也
  至徳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為義相愛而不知以為仁實而不知以為忠當而不知以為信蠢動而相使不以為賜是故行而無迹事而無𫝊
  舉世淳一未有賢能之名故曰不尚賢不使能標枝枯枝也但見其枝不見其葉故曰標枝野鹿標枝皆是無情無欲之喻端正修身也相愛相親也相與以實誠也由心之謂忠當事事得其當也端正而下四不知言當時未有仁義忠信之名也蠢動有生之民也相使相友助也不以為賜者不以為恩也行而無迹事而無𫝊是當時未有是非毁譽之事也此皆形容太古之世
  孝子不䛕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導䛕之人也然則俗故嚴於親而尊於君邪謂已導人則勃然作色謂已䛕人則怫然作色而終身導人也終身䛕人也不䛕不諂能諌其君父也隨其所言以為然隨其所行以為善不知諌者也在君親則以諌者為是以不諌者為非而我之於世隨其所善者而為之隨其所以為是者而是之則世俗反嚴於君親乎此意葢言今人之所謂道皆世俗之所同是者非獨得於巳而與造物為徒者也導順也䛕諂也我之所謂道只與世俗同則是我之所為亦導䛕世俗而已矣若人加以導䛕之名則我必不恱而終身所為不免導䛕言其不能異於世俗也聖人以天下通行者為道而莊子以為道必出於一世之上故以古之帝王與聖賢皆作下一等看乃如此發明一段筆勢瀾翻信不可及然其言亦太過矣
  合譬飾辭聚衆也是終始本未不相坐垂衣裳設采色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導䛕與夫人之為徒通是非而不自謂衆人愚之至也
  合其譬者言合天下譬喻以立説也飾辭者言修飾其言辭也聚衆者言聚天下之學者而歸已也觀其初心要髙於一世要其終也不能離於當世之人是其終始本末不相照應矣故曰不相坐猶不相當也垂衣裳設采色動容貌言儒者之衣冠也采色文章也循循以誘誨學者故以為媚一世此皆譏吾聖人之意已之所是學於我者皆以為是已之所非學於我者皆以為非學於我者皆流俗之庸人也我之是非與彼通同則亦流俗之人矣既與庸人為徒而不自謂為庸人是至愚而無見者也莊子之意葢以其所獨得者人皆不知故已與人異遂有此憤悱之言非正論也
  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霛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向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聲不入於里耳折楊皇華則嗑然而笑是故髙言不止於衆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勝也以二缶鐘惑而所適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不推誰其比憂
  終身不解不靈只言其不自知也祈向趨向也三人同行而二人皆惑猶且勞苦而行不至今天下皆惑於其説我雖獨有所趨向何以回一世哉此予字莊子自道也折楊皇華里巷之曲名也大聲古樂也喻其至髙之論也不止於衆人之心者與之説不入也折楊皇華比俗言也俗言勝則至言𨼆矣垂踵者垂其足而坐不肯行也二垂踵惑者即前言二人惑也所適不得即前言勞不至也傳寫之誤以垂為缶以踵為鐘皆不可解以前句證後句合作垂踵分明知其不可得而强之又一惑也此自歎之言謂我既知其不可告語而欲强以語之是我又添一惑也釋之舎去也不推不必推説也比近也付之不言則不近於憂矣此自解之言
  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已也
  厲人惡人也中間添一之字猶前言驪之姬也此是其文法也惡人生子恐其似已是自知其惡也彼且自知而世之惑者皆不自知則不如厲人矣以前靣大惑終身不解大愚終身不靈又如此譬説兩句而不結斷此皆是弄筆處
  百年之木破為犧樽青黄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比犧樽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於失性一也跖與曽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𪫬有五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聦三曰五臭薫鼻困惾中顙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跂自以為得非吾所謂得也夫得者困可以為得乎則鳩鶚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為得矣
  其㫁在溝中者破為犧樽之餘者也同此一木或為犧樽或棄溝中榮辱雖不同必竟皆是枯木矣此與臧穀亡羊處意同五色五聲五臭五味皆人力為之故以為亂性以此四者與趣舍並言所以抑之也困惾衝逆人也中顙自鼻而通於顙也濁口汙其口也厲爽乖失也趣舍是非好惡也以趣舍而汨亂其心則自然之性失矣故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楊墨之學趣舍滑心者也而乃自以為能彼以其説自困而乃曰自得以此為自得則禽獸在籠中亦為自得矣貶之之甚也
  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内皮弁鷸冠搢笏紳修以約其外内支盈於柴柵外重纒繳睆睕然在纒繳之中而自以為得則是罪人交臂厯指而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為得矣
  以其趣舍形諸言語見諸顔色與人争是非胸次為之梗礙故曰趣舍聲色以柴其内皮弁鷸冠搢笏紳修皆儒者之服也衣服必以禮强自拘束故曰以約其外搢笏執也紳脩長帶也其在於内也支塞充盈如柴柵然言胸中不自在也外為禮文束縳如罪人被束縳然纆繳繩縛也睆睆目視之貌人見其自苦如在束縛之中而彼自以為得是罪囚之人與囊檻之虎亦以為自得乎極口以詆楊墨亦已甚矣交臂束其手也歴指繩縛其手而指可數也囊與檻並言亦猶俗言胡孫入布袋也


  莊子口義卷四
<子部,道家類,莊子口義>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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