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翼 (四庫全書本)/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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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莊子翼卷四
  明 焦竑 撰
  天道第十三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内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虚靜恬淡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虚虚則實實者倫矣虚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俞俞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夫虚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嚮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𤣥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間遊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
  郭注天道帝道聖道三者皆恣物之性而無所牽滯故雖六通四辟而無傷於靜也善之乃靜則有時而動矣萬物無足以撓心斯自得也水靜猶明而況聖人之心靜乎蓋有其具而任其自為故所照無不洞明天地之平道德之至者凡不平不至生於有為也休則未甞動動則得者不失其所以動矣任事者責言夫無為也則羣材萬品各任其事而自當其責故舜禹有天下而不與焉此之謂也俞俞從容自得貌尋萬物之本皆在不為中來明此以南面北面以此而處上處下皆無為之至也有其道為天下所歸而無其爵者所謂素王自貴也以此退居間遊則巢許之流進為撫世則伊望之倫也夫無為之體大矣天下何所不為哉故主上不為冢宰之任則伊呂靜而司尹矣冢宰不為百官之所執則百官靜而御事矣百官不為萬民之所務則萬民靜而安其業矣萬民不易彼我之所能則天下之彼我靜而自得矣自天子至於庶人下及昆蟲孰能有為而成哉是故彌無為而彌尊也
  呂注天地運轉無窮而未始有物故萬物成而非雕而刻之也帝道一日萬幾而未始有物故天下歸非悅而求之也聖道無乎不在而未始有物故天下服非以力服之也明於天通於聖知其皆運而無所積則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也運則轉變無窮無積則介然之有不留乎胸中也雖吾之自為猶將昧乎無不靜者以為而未甞為故也況人各為其為而有不靜者乎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若以靜為善而後靜非本靜也萬物無足以鐃心則其本自靜非靜之而後靜也何則萬物得我以生我則不生萬物孰能鐃之明乎此則于其並作也乃所以觀其復于其芸芸也乃所以歸其根復而歸根則其自靜也水靜猶明而況精神上際下蟠無所不極而藏之聖人之心則其靜也非特水之靜燭鬚眉平中准而已蓋天地於此乎觀則是其鑑萬物於此乎形則是其鏡也虚則無所於逆靜則一而不變恬則安于無知淡則不與物交寂則寂然不動漠則合氣於漠此六者聖人之所以無為也天地之平則無有高下道德之至則無以復加此帝王聖人之所休也蓋應萬幾之變供萬物之求而無此焉則無所於休而其神憊於事為之衆矣其能虚乎虚者刳其心則韜乎其事而其富至于有萬不同故虚則實雖不同而其理未甞亂則虚非特以實而倫又將以靜而動動而得也孰能安以久動之徐生則靜而動動於不得已而當則動而得者也致虚而至於靜則萬物不足以鐃心而無為無為則任事者責而我不勞矣俞俞則無往而不然憂患於何而處年壽所以長也明乎虚靜之說則恬淡寂漠亦若是而已所從言之異耳萬物職職皆從無為植乃其所以為本也古之聖人或南面而為堯或北面而為舜或以帝王之德處乎上或以𤣥聖之道處乎下或退居間遊或進為撫世其明乎萬物之本則一也筆乘無所積無留滯也帝道即帝王天子之德聖道即𤣥聖素王之道與末相應舊註以三皇五帝分屬者非是六通四辟辟與闢同言六合四方皆洞達也昧然聰明盡泯也平中准大匠取法者如周禮匠人水地以縣是也虚靜恬淡寂寞無為天地將准焉故曰天地之平俞俞即愉愉處猶入也自得則悲哀不能入而形未甞衰也故曰俞俞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本謂本根言天地萬物皆從虚靜而生故曰萬物之本此又推本言之欲人知安身立命于此也
  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韲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雕刻衆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隂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虚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韲韲粉之義祟禍也郭注時行則行時止則止自然為物所尊奉故美配天者唯樸素也與天和者天地以無為為德故明其宗本則與天地無逆也與人和者順天所以應人故天和至而人和盡也天樂適則人樂足矣物變而相雜曰韲自韲耳非吾師之暴戾仁者兼愛之名耳無愛故無所稱仁壽者期之逺耳無期故無所稱壽巧者為之妙耳皆自爾故無所稱巧此之謂天樂忘樂而樂足也故靜與隂同德動與陽同波動靜雖殊無心一也常無心故王天下而不疲病我心靜而萬物之心通通則服不通則叛聖人之心所以畜天下者奚為哉天樂而已呂注靜而聖言内動而王言外無為也而尊則臣天下者無事干才知樸素而莫與爭美則服天下者無事于文采凡以明白于天地之德而已故處上處下進為閑居雖不同而其大本大宗未始異也通乎此則無為而與天和均調天下則與人和與天和者謂之天樂與人和者謂之人樂不過師于此而已韲物不為戾澤世不為仁以至雕琢衆形而不為巧此莊子之所師也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無師則其樂非外至故曰天樂也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而我未甞生其死也物化而我未甞死靜與隂同德不知其為靜動與陽同波不知其為動無天怨無人非以其未甞在彼也無物累無鬼責以其未甞在我也其動也天其靜也地所以然者一心定而已故其王天下也外則其鬼不祟内則其魂不疲萬物安有不服者哉夫心所以定以其未甞不虚未甞不靜也吾能以虚靜推于天地通于萬物此所以為天樂聖人之心以畜天下者也
  管見道之在人靜則為聖動則為王皆以無為而尊樸素而美猶天地之德何甞有為何甞文采而隂陽四時無不為日月山川無非文明乎此理則天下之大本大宗立矣所謂本宗即内聖外王之道與天和者也用以均調天下則與人和人樂天樂皆出于和其名雖殊所以為樂則一韲物不為戾澤世不為仁忘善惡也至于忘壽忘巧則非時所攝非能所係南華之所師師此而已生為天行自然運動死為物化動必有極如是則動靜合乎天道無天怨人非無物累鬼責又明其所以樂也其動也天其靜也地即同德同波之意一心定而無為天下之所歸往無鬼責則鬼不祟無物累則魂不疲行無愧乎幽顯物何為而不服此無他以虚極靜䔍之理推于天地通于萬物而已聖人之心所以養天下者亦豈外此哉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落天地不自慮也辯雖雕萬物不自說也能雖窮海内不自為也天不產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羣之道也
  郭注用天下而有餘閑暇之謂也若汲汲然求為物用故可得而臣也及其為臣亦有餘也夫工人無為於刻木而有為於用斧主上無為於親事而有為於用臣臣能親事主能用臣斧能刻木工能用斧各當其能則天理自然非有為也若乃主代臣事則非主矣臣秉主用則非臣矣故各司其任則上下咸得而無為之理至矣夫用天下者亦有為耳然自得此為率性而動故謂之無為也為天下者亦自得耳但居下者親事故雖舜禹為臣猶稱有為故對上下則君靜而臣動比古今則堯舜無為而湯武有事然各用其性而天機𤣥發則古今上下無為誰有為也夫在上者患於不能無為而代臣人之所司使咎繇不得行其明斷后稷不得施其播殖則羣才失其任而主上困於役矣故冕旈埀目而付之天下天下皆得其自為斯乃無為而無不為者也故上下皆無為矣夫主之無為則用下下之無為則自用也天地萬物之化育所謂自爾帝王無為而天下功功自彼成同乎天地之無為也
  呂注無為也則以一人用天下而天下為之用故有餘有為也則以天下用一人而一人為之用故不足不明乎天者不純乎德德則無為而已故上無為下亦無為而與上同則稱德道則有天有人無為而尊者天道有為而累者人道也故下有為上亦有為而與下同則言道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不自慮而天下為之慮辯不自說而天下為之說能不自為而天下為之為天不產而萬物化非我產之也地不長而萬物育非我育之也帝王無為而天下功非我為之也此天之所以神地之所以富帝王之所以大也無為也者是乃道之所以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羣者也
  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度數刑名比詳治之末也鐘鼓之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哭泣衰絰降殺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黨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郭注精神心術者五末之本任其自然運動則五事之末不振而自舉所以先者本也君臣父子之先後雖是人事皆在至理中來非聖人之所作也明夫尊卑先後之序固有物之所不能無也大道之序言非但人倫所尚也所以取道為其有序也
  呂注知五末者須精神心術之運而後從之則向所謂虚無恬淡寂寞無為者又所以保精神明心術而養其本之道也養其本則末從之矣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從至夫先而婦從此人道尊卑之序也至於天以神而位乎上地以明而處乎下春夏以生而先秋冬以成而後以至萬物始化而萌既作而區從微至著莫不有狀則盛衰變化皆有成理而不可易天地至神不測而有尊卑先後之序則凡人道之本末上下豈可易乎非特君臣父子夫婦兄弟之先後為出於天地之理也即宗廟朝廷鄉黨行事一時之所在猶各有尚而不可亂皆大道之序而已則語道而非其序者安取道哉
  口義自此以下又說有為蓋以無為為本以有為為末要在主君無為也詳在臣臣有為也威武文德之輔助故曰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五兵弓殳矛戈㦸也明刑以弼教故曰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度數等差也刑名名物也比𩔖例也詳纎悉也禮法度數鐘鼓羽旄皆非禮樂之本猶曰玉帛鐘鼓云乎哉意哀之末也即與其易也寧戚意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蓋言皆由内心以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所以先者虚靜恬淡寂寞無為而已以此觀之莊子何甞欲全不用兵刑禮樂當先者先當後者後皆天地自然之理也故曰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聖人取象焉天地四時亦喻也化作化生也詩言薇亦作止是也萌萌芽也區區别也言物生而其狀不同也隨時變化先盛後衰亦是譬喻先後之序殺等也盛者非一時而盛衰者非一時而衰皆有次第故曰盛衰之殺因先後而及尊卑尊卑亦先後也行事尚賢言任職事以賢為先也齒爵尊賢亦天下自然之理故曰大道之序安取道者言既不知其序又安得有道也宗廟尚親昭穆世次也
  新傳前言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則臣道當無為矣此又言末在于下詳在于臣者前言其心此言其分也夫有本必有末末亦豈能離本哉本則無為之理耳知其理而順之則五者自行而已矣故曰此五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夫莊子此篇深明自然之理所謂知于天而已至此而言君臣父子兄弟少長男女夫婦尊卑先後之序亦所謂知于人而已荀子譏莊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周豈為不知于人歟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仁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脩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故書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禮法數度形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迕司馬云橫也
  郭注天者自然也自然既明則物得其道物得其道而和理自適理適而不失其分得分而物物之名各當其形形名已明而無所復改故因任次之物各自任則罪責除故原省次之各以得性為是失性為非故是非次之至于賞罰者失得之報也夫至治之道本在於天而末極於斯履位者言各當其才也襲情者言各行其所能之情也必分其能者無相易業也必由其名者名當其實故由名而實不濫也自明天至形名而五至賞罰而九皆自然先後之序治人者必順序治道光明天不為棄賞罰也但當不失先後之序耳夫用天下者必大通順序之道寄此事於羣才斯乃上之所以畜下也
  呂注天者性命之極欲明道而不明乎天則所謂道者非道所謂德者非德唯真道真德則仁義之所自出也仁左義右則有分有守而形可見名可言有形名而不亂則因任而不失其才能内原其心外省其迹則是非得其真賞罰當于理愚知處宜而不敢違貴賤履位而不敢易仁賢不肖襲情而不敢偽也必分其能則官能其事必由其名則名當其實凡事上畜下治物脩身莫不以此而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文王所以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而周之多士亦皆秉文之德對越在天所以為太平而比隆於唐虞也驟語形名賞罰不知其本始也則天與道德其為本始歟倒則不正以末為本迕則不順當後而先言道而無本末先後之序則是自亂自亂則人之所治也
  新傳萬物待是而後存者天也由是而之焉者道也道之在我者德也以德愛者仁也愛而宜者義也仁有先後義有上下謂之分先不擅後下不侵上謂之守形者物此者也名者命此者也所謂物此者何也貴賤親踈所以表飾之其物不同者是也所謂命此者何也貴賤親踈所以稱號之其命不同者是也物此者貴賤各有容矣命此者親踈各有號矣因親踈貴賤而任之以其所宜為此之謂因任因任之以其所宜為矣放而不察可乎必原其情必省其事此之謂原省原省明而後可以辨是非是非明而後可以施賞罰補注因任即在宥篇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愚不肖襲情疏云襲用也賢愚咸用本情終不舍已效人矜誇炫物也
  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堯曰吾不敖無吿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堯曰然則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堯曰然則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敖即傲
  郭注無告者所謂窮民不廢者恒加恩也與天合德則雖出而靜故曰出寧日月雲雨四時晝夜皆不為而自然也膠膠擾擾則自嫌有事
  呂注天德則雖出而未甞不寧日月照而四時行往來屈伸莫有為之者也晝夜有經則相代乎前而莫知所萌雲行雨施而天下均平矣則其視不敖無告不廢窮民者豈不膠擾乎舜之所言乃天之合堯之所言人之合也而世儒之所以知堯者止此而已故寓之二聖以明所大而共美者為在于此與黃帝不異也孔子西藏書于周室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徵藏史有老耼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見老耼而老耼不許於是繙十二經以說老耼中其說曰大謾願聞其要孔子曰要在仁義老耼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老耼曰請問何謂仁義孔子曰中心物一作勿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老耼曰意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獸固有羣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偈偈居謁反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亂人之性也徵藏司馬云藏名也十二經者云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又加六緯合為十二也一說易上下經并十翼為十二又一云春秋十二公經也意不平聲牧養也
  郭注此常人所謂仁義也故寄孔老以正之夫至仁者無愛而直前世所謂無私者釋已而愛人夫愛人者欲人之愛已此乃甚私非忘公而公也自天地固有常至樹木固有立皆已自足不待於兼愛也事至而愛當義而止斯忘仁義者也常念之則亂真矣
  呂注孔子不用於時欲藏其言以待後之君子十二經謂春秋孔子所以經世者在于此孔子以人道教天下藏其妙用而未之甞言則十二經之所以經世者不過仁義而已老氏絶學反樸而示之以真則仁義在所攘棄宜其以為非人之性也自人道觀之仁非特成已又所以成物義非特立物又所以立我君子之生成在於仁義故以為真人之性也自道之真觀之中心物愷非外鑠我也無物而不樂上仁為之而無以為者也夫兼愛則非天德而出寧雲行而雨施者故以為迂也凡名生於不足則無私焉乃私也欲使天下無失其牧輔萬物之自然而已天地有常至樹木有立此謂物之自然也德則無為道法自然又何必偈偈乎若擊鼓而求亡子焉言人之失性非仁義所可復也
  詳道老耼之教以道德為宗孔子之經以仁義為本放德循道則天下無為而得性居仁由義則天下有為而倍情此莊子所以託孔子之迹以明之也中心物愷物物而悅之兼愛仁也無私義也兼愛則有不愛非所謂至仁至仁則無親無私乃成其私非所謂至義至義則不物君子所以貴忘仁義而求其至也孔子甞語老耼丘洽詩書禮樂易春秋自以為久矣此言十二經者繙六經為十二也
  方思善中其說者語方及半而老子遽止之也幾乎後言言近似落後的說話兼愛者有心于愛去道已逺故謂之迂也擊鼓而求亡子者亡子逃亡之人擊鼓而求之是速其亡也猶之揭仁義而治天下是速其亂也
  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固不辭逺道而來願見百舍重趼古顯反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鼠壤有餘𬞞而棄妹不仁也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歛無崖老子漠然不應士成綺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郤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昔日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綺鴈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脩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衝然而顙頯去𮜿反然而口闞討覽反然而狀義然似繫馬而止也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覩於泰凡以為不信邉竟有人焉其名為竊百舍司馬云百日止宿也趼胝也餘𬞞讀曰糈糈粒也
  郭注䑕壤有餘𬞞言其不惜物棄妺不仁言其無近恩生熟不盡於前至足故常有餘也積歛無崖萬物歸懷來者受之不小立界畔也士成綺復見自怪譏刺之心所以壞也脫過去也呼牛呼馬隨物所名有實故不以毁譽經心也若受之於心則名實俱累斯所以再受其殃也服者容行之謂不以毁譽自殃故能不變其容以有為為之則不能恒服矣崖然進趨不安之貌衝出也頯然高露發美之貌闞然虓□交豁之貌義然踶跂自持之貌似繫馬而止者志在奔馳也動而持者不自舒放也發也機趨舍速也察而審明是非也泰者多於本性之謂巧於見泰則拙於抱朴凡此十事以為不信性命而蕩夫毁譽皆非脩身之道也邊境有人亦知汝所行非正人也
  呂注鼠壤有餘𬞞則可以賑季女之飢而棄妹則不仁生熟不盡於前則與者可以無取而積歛無崖則不義老子絶學反朴示人以真而士成綺求之於仁義則漠然不應乃所以使其意消而心却也知巧神聖自以為脫焉則絶學反朴未始有物也而子以某事為不仁某事為不義則是呼我牛而謂之牛呼我馬而謂之馬也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不受吾所以漠然也開兌濟事而受之終身不救自遺其殃者也吾服也常服則其心未始不在道吾非以服有服而人真以為勤行者也士成綺知而不足以得至人之心者以其在已者不足故也容崖然則若不與物交目衝然則逐物於外顙頯然則若太朴口闞然則其言欲出諸口也狀義然則若不眀而其心則若繫馬而止也動而持非不能動發也機不可以制也審而察則非襲明知巧而覩於泰非素樸守約者也凡此所為皆以為不信而已邊境非遊於道之中竊則非其有而取之也
  筆乘棄妹舊解為未學甚鑿意者妹氏棄𬞞于䑕壤老氏主於儉嗇故責其暴殄而𬞞棄之生熟不盡於前而積歛無崖即儉嗇之驗也夫巧知神聖尚存於胸中則必有不合者矣今解而脫之則呼以仁也可呼以不仁也可即呼以馬牛亦無不可何者知仁不仁皆非其實也苟見其實而不受則始已有不仁之殃而今再受之徒増罪戾耳服服從也吾之服從人乃是平日常常如此非有心以服之也故曰吾服也恒服非以服有服鴈行避影側身而行也履行遂進踵步而前也崖崖異也衝突目而視也頯顙中央廣而兩頭銳也闞口呿之貌義嚴毅之貌以嗜修自標異者其狀如此動而持發也言馬雖繫而意常奔馳如彼之動而將發而強持之也機察而審其機括能伺察而詳審也知巧而覩於泰自恃其知巧而驕泰可覩也夫機警之人竅鑿日深而渾沌已死故曰不信言非安于性命之情也如邊境之間各有封守好詐者每伺隙乘便以自為功故敵國以盜竊目之不信之人厚自矜飾欲以揚已掩物是亦盜竊而已如孟子所謂穿窬之𩔖
  夫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之累天下奮棅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𨘤萬物而神未甞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賔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郭注夫至人用世故不患其大不與之偕者靜而順之不與利遷者任真而直往也退仁義者進道德也賔禮樂者以情性為主也至人之心定矣定於無為也
  呂注於大不終則天地未離乎内於小不遺則秋毫待之成體天下之物其有不備者乎廣無不容淵不可測此道之所以為神也則流而為形失而為德廢而為仁義乃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有世不足為之累能棄世也天下奮棅不與之偕忘天下者也忘天下故不與利遷能棄世故守其本凡神之所以困以不知此而已矣於道不塞於德不雜退仁義而不留賔禮樂而不主若此而後其心有所定也
  詳道大者必有終小者常見遺道則於大不終於小不遺大小不離乎有體而無體者不期於大小以大小而論道亦筌蹄而已矣夫神之所應者外忘外則神全心之所存者内忘内則心靜天地萬物外也故外之遺之而後神無所困仁義禮樂内也故退之賔之而後心有所定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哉猶不足貴也為去聲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桓公讀書於堂上輪扁斵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為何言邪公曰聖人之言也曰聖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斵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斵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君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已夫桓公齊桓公也輪扁斵輪人名扁糟爛為魄一作粕甘緩也苦急也
  郭注貴非其貴者言其貴恒在言意之表也得彼之情唯忘言遺書者耳此絶學去尚之意也輪扁之不能喻子言物各有性教學之無益也當古之事已滅於古矣雖或傳之豈能使古在今哉古不在今今事已變故絶學任性與時變化而後至焉
  呂注莊子言此欲學者遺言忘書而不求於形色名聲之間也夫斵輪事之粗者然疾徐甘苦得於手而應於心者雖父子猶不能喻而受之則夫道之為物其傳之難於斵輪甚矣誠不能求之於心而唯書之讀則糟粕之喻非虚言也
  詳道書言之於意猶形色聲名之於情情不可得之於形色名聲意不可傳之於書言必矣故善易者得意而忘象得象而忘言善詩者得志而忘辭得辭而忘文豈非所謂祠祀畢芻狗捐醇精流糟粕棄者哉桓公所以因輪扁而悟讀書之非王壽所以因徐馮而起焚書之舞也
  管見總論是篇以天道命名特摽其首次以帝道聖道𤣥聖素王之事業以道德為主無為之常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羣之道也中叙德教禮樂仁義分守形名賞罰治世之具無不畢備然皆不離乎人道之常何也蓋善論天道者必本乎人能盡人道者可配乎天天人交通本末一致廣無不容淵不可測又安知天之非人人之非天乎至論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此萬世不易之理所以立人極贊天道者也若夫天德而出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則天自已出炳靈獨化地道人道其有不從者乎夫脩治具以明治道古今之通論然有用之而治或用之而亂者以不知本末先後之序君臣詳要之宜故也世謂南華立言多尚無為而略治具觀是篇所陳禮樂政教究極精微有非諸子所可及者要皆出於天理之自然假人以行之耳信明乎自然之理則可以由治具而通治道使君臣父子鳥獸草木皆得其宜天下擊壤謳歌不知帝力謂之無為可也至若孔子欲藏書而繙經以說成綺問脩身而其容崖然是皆狥人而忘天所以老耼弗許也唯至人知仁義為道之末禮樂為道之賔能天能人極真守本而神未甞有所困故雖有世而不足為之累也終以遺書得意糟魄陳言而寓之於輪扁蓋恐學者狥迹遺心舍本趨末則去道愈逺但當究夫聖人有不忘者存則學者當自絶學而入𫝊者當得無傳之傳而天地聖人之心見矣何以古人之糟魄為哉
  天運第十四
  天其運乎地其處乎日月其爭於所乎孰主張是孰綱維是孰居無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機緘而不得已耶意者其運轉而不能自止耶雲者為雨乎雨者為雲乎孰隆施是孰居無事淫樂而勸是風起北方一西一東有上彷徨孰噓吸是孰居無事而披拂是敢問何故巫咸祒曰來吾語女天有六極五常帝王順之則治逆之則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備監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謂上皇有上一作在上循本有作又彷徨司馬本作旁皇颷風也巫咸殷相祒名六極司馬云四方上下也五常五行也九洛九州聚落也
  郭注天不運而自行地不處而自止日月不爭所而自代謝孰主張綱維是皆自爾也無則無所能推有則各自有事然則無事而推行是者誰乎哉各自行耳自爾故不可知也雲雨二者俱不能相為亦各自爾敢問何故設問所以自爾之故也夫事物之近或知其故然尋其原以至乎極則無故而自爾也自爾則但當順之順則治逆則凶者假學可變而天性不可逆也治成德備監照下土天下戴之順其自爾故也呂注天運地處吾不知其真運真處也日月爭所吾不知其真爭所也求其主張綱維與推而行是者皆不可得水之升而為雲雲之解而為雨求其隆施與淫樂而勸是者不可得風起西東彷徨無定求其嘘吸披拂者不可得此乃道之不測而為神者也知神之所為則主張綱維隆施披拂是者皆以此而已五常即五福嚮用五福威用六極順之而吉也反之則逆而凶九洛即洛書九疇九疇之用至於福極則治成德備監照下土而天下戴之此所以為上皇上皇則挈天地馳日月隆施雲雨噓吸風氣而常居無事之地者是也豈必求之於鴻荒之世哉
  詳道天地之運處日月之往來雲出於地而本乎天雨降於天而本乎地風直乎東而起於北其覆載也其照臨也其㪚潤也豈或使之皆載於道之自然而已夫野馬飄蕩而不動旋風偃嶽而常靜江河競注而不流日月厯天而不周然則天地之運處以其不運不處也日月之往來以其不往不來也果莫詰其主張綱維孰知所謂若有真宰者耶
  循本日月同黄道故云爭於所有機緘者如有以係屬之不能自止者無以係屬之風起北方從而西東又上而彷徨言起于北則自北而南故不必言南言上則自下而上故不必言下
  商太宰蕩問仁於莊子莊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謂也莊子曰父子相親何為不仁曰請問至仁莊子曰至仁無親太宰曰蕩聞之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謂至仁不孝可乎莊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過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於郢北面而不見㝠山是何也則去之逺也故曰以敬孝易以愛孝難以愛孝易而忘親難忘親易使親忘我難使親忘我易兼忘天下難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難夫德遺堯舜而不為也利澤施於萬世天下莫知也豈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弟仁義忠信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貴國爵并焉至富國財并焉至願名譽并焉是以道不渝太宰官名蕩字也一本蕩作盈郢楚都也㝠司馬云北海山名并郭音屏吕如字言兼并之也
  郭注無親者非薄惡之謂也夫人之一體非有親也而首自在上足自在下腑臟居内皮毛處外外内上下尊卑貴賤於其體中各任其極而未有親愛於其間也然至仁足矣故五親六族賢愚逺近不失分於天下者理自然也又奚取於有親哉孝不足言必言之於忘仁忘孝之地然後至矣凡名生於不及者故過仁孝之名而涉乎無名之境然後至焉夫㝠山在乎北極而南行以觀之至仁在乎無親而仁愛以言之故郢雖見而愈逺𡨋山仁孝雖彰而愈非至理也夫至仁者百節皆適則終日不自識也聖人在上非有為也恣之使各自得而已耳自得其為則衆務自適羣生自足天下安得不各自忘我哉各自忘矣主其安在乎斯所謂兼忘也夫德遺堯舜然後堯舜之德全耳若係之在心則非自得也天下莫知泯然常適也太息而言仁孝者失於江湖乃思濡沬也并者除棄之謂夫貴在於身身猶忘之况國爵乎斯貴之至也至富者自足而已故除天下之財也至願者適也得適而仁孝之名都去矣是以道不渝去華而取實故也
  呂注世俗皆以愛為仁則虎狼之父子相親何為而不可言仁哉若夫至仁則天地聖人之仁是也與道合體而無為豈容心於其間哉此至仁所以無親也謂無親則不愛不愛則不孝此不及孝之言也至仁無親則過孝之言也南行者不見㝠山去之逺也至仁則孝不足言亦去之逺也敬者禮也愛者情也忘親道也忘親忘之在已者也使親忘我忘之在人者也兼忘天下我能外天下而已天下兼忘我則天下往而相忘也為仁而至於此則德遺堯舜而不為利澤萬世而莫知是謂與道合體而無為也豈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自至仁觀之則孝弟仁義忠信貞廉皆自勉以役其德豈足多哉故至貴國爵并焉至富國財并焉則操天下之貴富而制其爵與財者也至願名譽并焉修其可願而至于至仁則孝弟入者雖遺之而其名譽固已并於其間矣道不渝言其道無所往而不在也
  北門成問於黃帝曰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吾始聞之懼復聞之怠卒聞之而惑蕩蕩黙黙乃不自得帝曰女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徵之以天行之以禮義建之以太清夫至樂者先應之以人事順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應之以自然然後調理四時太和萬物四時迭起萬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倫經一清一濁隂陽調和流光其聲蟄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一死一生一僨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女故懼也吾又奏之以隂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郤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無止子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虚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女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無怠之聲調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叢生林樂而無形布揮而不曵幽昏而無聲動於無方居於窈㝠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行流散徙不主常聲世疑之稽於聖人聖也者達於情而遂於命也天機不張而五官皆備此之謂天樂無言而心說故有焱氏為之頌曰聽之不聞其聲視之不見其形充滿天地苞裹六極女欲聽之而無接焉而故惑也樂也者始於懼懼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於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載而與之俱也蟄爾雅云靜也霆電也僨司馬云仆也阬爾雅云虚也
  郭注不自得坐忘之謂也夫至樂者非音聲之謂也必先順乎天應乎人得於心而適於性然後發之以聲奏之以曲耳故咸池之樂必待黃帝之化而後成焉自然律吕滿天地間但順而不奪則至樂全矣故因其自作而用其所以動無首無尾運轉無極以變化為常則所常者無窮也初聞無窮之變不能待之以一故懼然悚聽奏以隂陽燭以日月所謂用天之道也齊一於變化而不主故常滿谷滿阬至樂周也塗郤守神塞其兊也以物為量大制不割也其聲揮綽所謂闡諧也名當則實則高明也故鬼神不離其所日星不失其度止於有窮常在極上住也流於無止隨變而往也慮之不知逐之不及故闇然恣使化去儻然立於四虚者𢎞敞無邊之謂吟於槁梧無所復為也物之知力各有所齊限形充空虚無身也無身故能委蛇委蛇任性而悚懼之情怠也意既怠矣乃復無怠此其至也命之所有者非為也皆自然耳混然無係隨叢而生至樂者適而已適在體中故無别形布揮不曵自布耳幽昏無聲所謂至樂也動於無方居於窈𡨋所謂寧極也死生實榮行流㪚徙不主常聲隨物變也世疑之稽於聖人明聖人應世非唱也達情遂命言有情有命者莫不資焉忘樂而樂足非張而後備心恱在適不在言也有焱氏之頌乃無樂之樂樂之至也懼然悚聽故祟耳未大和也次怠故遁迹稍滅矣惑故愚愚故道以無知為愚愚乃至也
  呂注樂即道也洞庭之野廣漠之處奏之雖人以天理而美樂出虚也行以禮義由太清而建樂居太始也四時萬物莫非樂也盛衰文武經綸之不可亂清濁隂陽調和之未甞戾其聲流光於天地之間然不感則不發也求之本末無首無尾死生僨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故懼此無它我以人示之彼以人入之而已以人入天則萬變不同所謂一者豈可待宜其懼也又奏以隂陽燭以日月則天而已矣其短長不常滿谷滿阬塗郤守神以物為量乃其所以為聲也揮綽則不制於宇宙高明則所以為天鬼神守幽日星行紀止之有窮流之無止唯所示而已欲慮之而不知逐之不及目窮力屈委蛇故怠此無它我以天示之彼以天受之而已吾又奏以無怠調以自然混逐藂生萬物芸芸也林樂無形各歸其根也布揮不曵動無方也幽昏無聲居窈㝠也死生實榮㪚徙無常則不制於一矣此舉世之所疑而聖人體之於起居造次之間未甞離也所謂聖者無他達於情遂於命耳聽目視莫非是也則其天機而已此所以為天樂無言而心悅也故舉有焱氏之頌咸池之妙若此汝欲聽之宜其無接而吾之聰不用故惑也此無他忘乎人忘乎天而已始懼故祟次怠故遁卒惑故愚身之所以不能載道者以其智識昭昭也唯其去知而愚所以載道而與之俱也
  循本蕩蕩神不定默默口不能言不自得心不自安也四時萬物言合造化之自然盛衰文武清濁隂陽言其間節奏流光其聲者言其聲流順而光瑩也𣸸此一句協上韻此即從之純如也蟄蟲始作吾驚之以雷霆其卒無尾其始無首言忽然而起忽然而終如雷霆不測也一死一生一僨一起所常無窮而一不可待當連作一串讀一死一生一僨一起相為循環常無窮盡而所謂一者不可以等待一死則一生繼之一僨則一起繼之更無停留何可遲疑等待北門成聞樂如此故生恐懼也吾又奏之以隂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雖和而有分辨即所謂皦如也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皆皦如之意在谷滿谷在阬滿阬聲之充滿也塗郤猶言塗耳塞目吾之奏樂不作聰明惟守其神而自隨物分量所受以為聲之大小其樂之聲則發揮寛綽其樂之名則高大明顯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各不紊亂吾止之于有窮流之于無止或止或流無常也子雖欲思之而不能知望之而不能見追之而不能及儻然自失立於四面空虚之路倚於槁梧而吟但覺目窮力屈所謂雖欲從之末由也已既不可及則惟見其形象充滿虚空此心遂放㢮而自怠矣吾又奏之以無怠之聲所謂無怠者調之以自然之天命出于自然如天命流行也故其聲若混然相逐叢然並生林然共樂而無有形象即所謂繹如也其布㪚發作則罄盡而不留曵其幽深昏默則又寂然而無聲其動則無有方所其居則又窈窈㝠㝠不可得而測度或謂之死或謂之生或謂之實或謂之榮但見其行流㪚徙不主常聲於是疑之而稽考其說遂參考之於聖人以為聖人者能達人情以至天命此樂非聖人不能為也此命字與前調之以自然之命相應天機不張不將機籟張設也五官皆備五聲之所司皆備具也天樂者即自然之命也無言而心恱者不可以言語形容而心自悟恱也引有焱氏之頌以見其聲外之妙也汝欲聽之妙處不可接故疑惑也夫懼則精神為之森爽若有鬼祟然故曰祟怠則心力疲竭欲棄去之故曰遁惑則知識昏迷故曰愚既愚則可以入道可以入道則可與並載矣因論樂而及道也此一叚文字便似張樂洞庭之野無首無尾難以卒看而細抽之自有條理乃自孔子語太師樂來莊子非沿襲陳言者論樂之一成其妙處自然如此
  孔子西遊於衞顏淵問師金曰以夫子之行為奚如師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窮哉顏淵曰何也師金曰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及其已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㸑之而已將復取而盛以篋衍巾以文繡遊居寢卧其下彼不得夢必且數昧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巳陳芻狗取弟子遊居寢卧其下故伐樹於宋削迹於衞窮於商周是非其夢耶圍於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死生相與鄰是非其眯耶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陸行莫如用車以舟之可行於水也而求推之於陸則没世不行尋常古今非水陸與周魯非舟車與今蘄行周於魯是猶推舟於陸也勞而無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無方之傳應物而不窮者也且子獨不見夫桔橰者乎引之則俯舍之則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於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不矜於同而矜於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其猶柤梨橘柚耶其味相反而皆可於口故禮義法度者應時而變者也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齕齧挽裂盡去而後慊觀古今之異猶猨狙之異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窮哉師金魯之太師名金芻狗結芻為狗巫祝用之衍李云笥也蘇取草也眯司馬云厭也或䟽作魘夢中怪也蹙額曰矉
  郭注廢棄之物於時無用則更致他妖也夢眯云者皆絶聖去智之意耳無所稍嫌也先王典禮所以適時用也時過而不棄即為民妖所以興矯效之端也故時移世異禮亦宜變故因物而無所係焉斯不勞而有功也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期於合時宜應治體而已彼以為美者此或以為惡故當應時而變然後皆適也然則禮義當其時而用之則西施也過時而不棄則醜人也
  詳道齊楚燕魏之歌異轉而皆樂九夷八蠻之哭殊聲而皆悲是以聖人之治天下乘時以制宜因民以立法果可以利其國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禮故伏羲神農教而不誅黃帝堯舜誅而不怒夏質而不文周文而不質古之法其可行於今今之法其可膠於古乎孔子推古以御今非膠之也欲緣迹以復於所以迹而已師金恐天下之人溺於緣迹之弊所以始况以芻狗舟車次况以桔橰橘柚終况以猨狙好醜猶古今周魯之不可一也
  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聞道乃南之沛見老耼老耼曰子來乎吾聞子北方之賢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度數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惡乎求之哉曰吾求之於隂陽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獻則人莫不獻之於其君使道而可進則人莫不進之於其親使道而可以吿人則人莫不吿其兄弟使道而可以與人則人莫不與其子孫然而不可者無他也中無主而不止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𨼆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義先王之蘧廬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久處覯而多責古之至人假道於仁託宿於義以遊逍遙之虚食於苟簡之田立於不貸之圃逍遙無為也苟簡易養也不貸無出也古者謂是采真之遊以富為是者不能讓祿以顯為是者不能讓名親權者不能與人柄操之則慄舍之則悲而一無所鑒以闚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與諌教生殺八者正之器也惟循大變無所湮者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為不然者天門弗開矣郭注此皆寄孔老以明絶學之義也中無主而不止者中心無受道之質則雖聞道而過去也外無正而不行者中無主則外物亦無正已者故未甞通也由中出者聖人之道也外有能受之者乃出耳由外入者假學以成性者也雖由假學成要當内有其質若無主於中則無以藏聖道也名者天下之所共用矯飾過實多取者也多取而天下亂矣蘧廬猶傳舍也仁義人之性也人性有變古今不同故遊寄而過去則㝠若無滯而係於一方則見見則偽生偽生而責多矣假道託宿隨時而變無常迹也逍遙無為有為則非仁義矣從其簡故易養不貸者不損已以為物也遊而任之則真采也采真則色不偽矣天下未有以所非自累者而各没命於所是所是而以没其命者非立乎不貸之圃也舍之悲者操之不能不慄也無所鑒以闚其所不休者言其知進而不知止則性命喪矣所以為戮天門弗開言守故不變則失正矣
  呂注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而道非一二三也求之于度數則不出乎數之中故五年而未得道分而為隂陽而道非隂陽也求之於隂陽不出乎天宇之大故十有二年而未得道之所以不可獻之親告之兄弟子孫者以中無主外無正也中無主則我欲授之而彼不止外無正則彼欲受而我不行物之有主固有之也道之在已有其固有而已莫之有而有之是中無主而不止射之有正所以受之也道之於人與其所受而已莫之受而強之是外無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以其無正也由外入者無主於中聖人不𨼆以其不止也不𨼆則不能推而納之之謂也然則道非可求之度數隂陽求諸已而已名者不可多取多取則德之蕩也仁義不可久處久處則覯而多責逍遙則無所不適苟簡則其求易贍不貸則不與物交如是則凡所采者莫非真也不能讓祿知有富而已不能讓名知有顯而已不能與人柄知有勢而已而親權者操舍之累害性尤甚一無所鑒觀濁水而迷清淵不休則天刑之不可解怨恩至生殺八者正之器非正之道唯循大變而無所湮乃所以用其器之道也以其道用其器此正之所以為正也天門者循大變而無所湮者所由出入也以為不然則天門弗開可知矣
  新傳夫道集于虚而虚者足容于道也虚則一而行無不通也故不虚則不集故曰内無主而不止不一則不通故曰外無正而不行夫集于内者必行于外所謂由中而出也由中出者豈為自外而受歟此聖人之所以固守也故曰由中出者不受於外聖人不出夫行于外者因集于内所謂由外而入也由外入者豈為不虚而集歟此聖人之所以必行也故曰由外入者無主于中聖人不𨼆此老耼言入道致用之終始也須谿覯而多責言凡覩乎此者皆將望而責于我一不至則前者失矣一無所鑒以闚其所不休言于真理一無所見但闚其情欲之所不休者此戮民耳
  副墨恩怨取與諫教生殺入者所用以正人之器夫變謂死生大故無所湮者當機了然一刀兩叚更無湮滯也以是人而用是器然後不隨境轉而得遊于逍遙之墟若其心以為不然是外有見而内無主天門不開矣天門猶言靈府也亦自老子天門開闔語來
  孔子見老耼而語仁義老耼曰夫播糠昧目則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𠾱膚則通昔不寐矣夫仁義𢡚然乃憤吾心亂莫大焉吾子使天下無失其朴吾子亦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又奚傑然若負建鼓而求亡子者耶夫鵠不日浴而白烏不日黔而黒黑白之朴不足以為辨名譽之觀去聲不足以為廣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沬不若相忘於江湖孔子見老耼歸三日不談弟子問曰夫子見老耼亦將何規哉孔子曰吾乃今於是乎見龍龍合而成體散而成章乘乎雲氣而養乎隂陽予口張而不能嗋予又何規老耼哉𠾱齧也放風而動司馬云放依也依無為之風而動也
  郭注外物加之雖小而傷性已大仁義𢡚然是尚之以加其性故亂也無失其朴質全而仁義著矣風自動而依之德自立而秉之斯易持易行之道也若揭仁義以趨道德之鄉其猶擊鼔而求逃者無由得也夫鵠白烏黑俱自然耳無所偏尚故至足者忘名譽忘名譽乃廣耳泉涸而魚相呴濡言仁義之譽皆生於不足若相忘於江湖斯乃忘仁而仁者也見龍言老耼能變化乘雲氣養隂陽言其因御無方自然已足也呂注至人之心若鏡而仁義𢡚然亂之豈非播糠眯目蚊虻𠾱膚之比哉天下莫不有無名之朴而能使之無失則放風而動總德而立矣言其自動自立又奚傑傑然若建鼔而求亡子邪天下已失其朴而救以仁義無異建鼓求亡言以名譽求之也且鵠白烏黒朴之自然何所加飾則名譽之觀無所加廣於人之性亦若是而已魚處陸而相呴以濕不若相忘於江湖則天下失其朴而相呴以仁義之濕沬不若相忘於道術之江湖也龍之合而成體散而成章未始累於其身也老耼以仁義為播糠蚊虻則不累於其身可知矣子貢曰然則人固有尸居而龍見雷聲而淵默發動如天地者乎賜亦可得而觀乎遂以孔子聲見老耼老耼方將倨堂而應微曰予年運而往矣子將何以戒我乎子貢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係聲名一也而先生獨以為非聖人如何哉老耼曰小子少進子何以謂不同對曰堯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湯用兵文王順紂而不敢逆武王逆紂而不肯順故曰不同老耼曰小子少進余語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堯之治天下使民心親民有為其親殺所戒反其殺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競民孕婦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誰則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變人有心而兵有順殺盜非殺人自為種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余語女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亂莫甚焉三王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暌山川之精中墮四時之施其知𢡚於𧓽勑邁反之尾鮮規之獸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猶自以為聖人不可恥乎其無恥也子貢蹵蹵然立不安李云鮮規明貌一云小獸也
  郭注親死不哭而民不非者非之則強哭也殺降也殺其殺言親服有降殺也子生五月而能言謂教之速也誰者别人之意也未孩已擇人謂其競教速成也不能同彼我則心競於親疎故不終其天年也兵有順言天下已有不順故也盜自應死殺之順也故非殺不能大齊萬物而人人自别斯人自為種也承百代之流而㑹乎當今之變其弊至於斯者非禹也故曰天下耳言聖知之迹非亂天下而天下必有斯亂也儒墨皆起此乃百代之弊今之婦女而上下悖逆者非作始之無理但至理之弊遂至於此復何言哉雖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亦不免乎弊也子貢本謂老子獨絶三王故欲同三王於五帝今又見老子通毁五帝上及三皇則失其所以為談矣
  呂注老子以仁義憤心比播糠眯目蚊虻𠾱膚則以五帝三王為非聖宜矣子貢又求之於讓爭順逆之間則其迹之尤粗者自迹言之則使民心變固不若親親不若一然均不免於治天下而使民有心而已名曰治之而亂天下者自此始苟為用知豈特五帝三王而已雖三皇之知亦將上悖日月下暌山川其知𢡚於𧓽蠆之尾矣獸之伏於山林夜行晝居雖饑渴𨼆約猶且胥疏於江湖之上則鮮規之甚也子貢聞其非三皇五帝而不得所以非故蹵蹵然不安
  副墨黃帝之治使民心一一純一也堯使民親即親睦九族之親民有為其親殺其殺而民不非者情禮獨隆于親而餘皆降殺民亦不以為薄也舜使民心競競争競也虞帝尚賢故使民争争則和氣決裂機竅早開故使孕婦十月而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未至于孩而辨誰何宜其夭也禹使民心變變謂變于古也人有心各有機心兵有順以用兵為順事也殺人者死殺盜者無罪故曰殺盜非殺人各私其私互相警備天下皆然故曰自為種而天下耳夫婦人之大始古人作始自有倫序三十而娶二十而嫁幼穉之女本不可責以人道而今也不然機警之心偷薄之俗不言可知矣故曰又何言哉大率與禮記大道為公一章甚相似孔子謂老耼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自以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論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無所鉤用甚矣夫人之難說也道之難明耶老子曰幸也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經先王之陳迹也豈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猶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豈履哉夫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蟲雄鳴於上風雌應於下風而化𩔖自為雌雄故風化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時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於道無自而不可失焉者無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復見曰丘得之矣烏鵲孺魚傅沫細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不與化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鉤取也鶂三蒼云鶬鶂也風化司馬云相傳風氣而化生也類獸名山海經云亶爰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狸而有髦其名曰𩔖自為牝牡郭璞註即引莊子解之烏鵲孺孺孚而生也魚傅沫魚不交但仰其所吐之沫也細腰者蜂之屬也
  郭注所以迹者真性也夫任物之真性者其迹則六經也况今之人事則以自然為履六經為迹鶂以眸子相視蟲以鳴聲相應俱不待合而生子故曰風化夫同𩔖之雌雄各自有以相感相感之異不可勝極苟得其𩔖其化不難故乃有遙感而風化也性命時道至人皆順而通之得道無不可言化者無方而皆可也失者無可言所在皆不可也烏孺魚沫細腰者化言物之自然各有性也有弟而兄啼言人之性舍長而視幼故啼也夫與化為人者任其自化者也若繙六經以說則䟽矣
  呂注六經者先王之法明在度數而見於書非其所以化也其所以化者神明而已迹者履之所出而迹豈履哉以是而化天下宜其不用也白鶂之相視眸子不運而風化相感者神而不以聲蟲雄鳴上風雌應下風相感以聲而不以形𩔖自為雌雄故風化若是者凡以性殊而不可易命定而不可變時行而不可止道通而不可壅故也豈可以言議意測則知所以化天下者不在陳迹之間求其道而已矣孔子不出三月而得之於齋心服形之際悟夫烏鵲魚蜂莫不皆生而其所以生者未甞同則知之所不能知也化而已矣有弟而兄啼情使之然化則均可以生情則雖兄弟不能均得欲人之化也難矣久矣夫丘不與化為人則為道而不至於與造物者為人也又安能化人哉世之學孔子而不得其所以迹者其患常在此
  管見烏鵲乳至有弟而兄啼四句乍讀難通熟究其義化理甚博蓋胎卵濕化備見其中而人弗察耳夫天地盈虚之理造化消長之機雖黙運於無形悉由四生發見四生之中人為之主億兆之中聖人為主聖人者與化為人知化則知天矣故是篇終於論化自非官天地府萬物而獨運乎亭毒之表安能化人哉太上云我無為而民自化觀夫鶂蟲之風化烏鵲之孚乳魚之傅沫蜂之祝子皆出乎自然之性成以專定之功此感彼應不可致詰故謂之化人為最靈其化又有妙於此者亦不越乎自然之理專定之功耳
  管見總論本篇以天運地處啟論端設問日月風雲流行之故答以六極五常三皇之治體天運而行德教故無為而化民樂自然次論至仁無親至貴屏爵行其無事亦法天運之義也至於論洞庭之張樂明大道之淵微奏以隂陽行以禮義天人相因立極之本也調理四時太和萬物寒暑協序生化之原也動無方而居窈㝠天機定而五官備則隨物潛藏觸處發見不可以形拘聲盡而天遊所到無非至和希聲所存無非至樂也若夫治道比巳陳之芻狗法度猶相反之柦梨猨狙裂周公之衣醜婦效西施之美此明夫政治貴乎適宜烹鮮在於不撓為人上者信能體道法天與化同運節以鼓舞時其霈澤長養而熟成之惡有不化者哉仲尼見老子歎其猶龍則以人合天未至於俱化洎聞淵雷之妙遂棄六經陳迹而究其所以迹不出三月與化為人則迹同乎人而體合乎天矣易曰天行健此其所以為運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此其所以為化也歟
  刻意第十五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高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脩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遊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閒曠釣魚閒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閒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為壽而已矣此道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脩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閒不道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澹然無極而衆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故曰夫恬惔寂漠虚無無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質也刻意司馬云刻削也峻其意也怨誹非世無道怨已不遇也熊經若熊之攀樹而引氣鳥申如鳥之嚬呻也道引道氣令和引體令柔郭注此數子者所好不同恣其所好各之其方亦所以為逍遙也然此僅各自得焉能靡所不樹哉若夫使萬物各得其分而不自失者故當付之無所執為也不刻意云者所謂自然也無不忘無不有者忘故能有若有之則不能救其忘矣故有者非有之而有也忘而有之也若厲已以為之則不能無極而衆惡生矣不為萬物而萬物自生者天地也不為百行而百行自成者聖人也此天地之平道德之質非夫寂漠無為也則危其平而喪其質矣
  新傳夫山谷平世之士強國避世養形之人皆為有我而已夫有我則有心有心則未免於所惑是以各蔽于一曲也故樂山藪者往而不能返仕朝廷者入而不能出恬於教誨者屈而不能伸□于養形者存而不能忘是非真性之然也是矯削其意而使然也豈與聖人同乎哉聖人則無我而已矣夫無我則無心無心則無所惑是以忘形而通達於萬事也故登假於至道而乃入于寥天一豈為刻意而高歟韲物澤世而非由於外鑠豈為行仁義而脩歟巍巍蕩蕩而在宥天下豈為立功名而治歟淵靜晦默而逍遙於自得之場豈為處江湖而閒歟氣柔貞全而形未甞衰豈為務導引而壽歟存而不存無而不無莫知其終而至道自集皆無為之至妙而惟聖人得之矣
  故曰聖人休休焉則平易矣平易則恬惔矣平易恬惔則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故其德全而神不𧇾故曰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隂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魂不罷虚無恬惔乃合天德故曰悲樂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過好惡者德之失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一而不變靜之至也無所於忤虚之至也不與物交淡之至也無所於逆粹之至也
  郭注休乎恬惔寂寞息乎虚無無為則雖厯乎險阻之變常平夷而無難患難生於有為有為亦生於患難故平易恬惔交相成也憂患不能入邪氣不能襲者泯然與正理俱往也故其德全而神不𧇾若夫不平不淡者豈惟傷其形哉神德並喪於内也天行任自然而運動也物化蛻然無所係也動靜無心而付之隂陽感而後應無所喝也迫而後動會至乃動也不得已而起任理而起吾不得已也天理自然知故無為乎其間故災生於違天累生於逆物與人同者衆必是焉故無人非同於自得故無鬼責生浮死休汎然無所惜也不思慮付之天理也不豫謀理至而應也光而不耀用天下之自光非吾耀也信而不期用天下之自信非吾期也一無所欲故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魂不疲乃與天地合恬惔之德也至德常適故情無所槩靜而一者不可變也其心豁然確盡乃無纖芥之違虚之至也夫物自來耳至淡者無交物之情若雜乎濁欲則有所不順矣
  呂注聖人休休焉不役心於取舍之間平則不陂易則不艱恬然無知惔不交物所謂寂寞無為者亦若是而已夫憂患邪氣所以得入而襲之者以知知物物交而隙生其間故也生也天行則未甞生故出不忻死也物化則未甞死故入不拒靜與隂同德不知其為靜也動與陽同波不知其為動也不為福先則福亦不知不為禍始則禍亦不來蓋為福先禍始非感而應迫而動不得已而起則是用知與故人之所為也循天理之自然天不能災物不能累則無人非鬼責也宜矣故生浮死休無感而寂物至而應發乎天光而非皦其中有信而非約不夢無憂寤寐同也純粹者不雜不疲無所為天徳者聖人所以君天下也悲樂之情難去故為德之邪喜怒倐起滅故為道之過四者皆起于好惡好惡則悲樂喜怒之未形于外者也夫人之心終日萬慮而未甞止則惡能頃刻而靜哉聖人不憂不樂至於一而不變是為靜之至也無所干忤若虚船之觸物而不怒是為虚之至不與物交則無味是為惔之至若然則雖入水蹈火無往而非我庸有逆乎是為粹之至也方子及忤與逆二字何所分别而兩言之玩虚與粹二字可見蓋順事應物無所乖拂自非虚豁之至何以能之中心至粹無雜則自然包含萬象容畜萬物無所逆矣
  故曰形勞而不休則弊精用而不已則勞勞則竭水之性不雜則清莫動則平鬱閉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純粹而不雜靜一而不變淡而無為動而以天行此養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劍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精神四達並流無所不極上際於天下蟠於地化育萬物不可為象其名為同帝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一之精通合於天倫野語有之曰衆人重利廉士重名賢士尚志聖人貴精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𧇾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司馬干吳也干谿越山出名劍案吳有巨谿名干谿
  郭注不休則弊不已則勞勞則竭者物皆有當不可失也水之性象天德者無心而偕會也純粹而不雜無非至當之事也靜一而不變常在當上住淡而無為興㑹俱而已矣動而天行若夫逐物而動是人行也愛劒者猶柙而藏之况敢輕用其神乎精神四達上際下蟠夫體天地之極應萬物之數以為精神者故若是矣若是而有落天地之功者任天行耳非輕用也化育萬物其名為同帝言所育無方同天帝之不為也純素勿失與神為一常以純素守乎至寂而不蕩於外則㝠也精者物之真也與神為一非守神也不逺其精非貴精也然其迹則貴守之也苟以不虧為純則雖百行同舉萬變參備乃至純也苟以不雜為素則雖龍章鳯姿倩乎有非常之觀乃至素也若不能保其自然之質而雜乎外飾則雖犬羊之□庸得謂之純素哉呂注觀聖人之心虚無恬惔如向所言則雖終日從事而精神不勞古之人所謂廢心而用形視聽不以耳目者以此今也屬耳目乎聲色而役心乎取舍形勞而不休精用而不已以至於弊且竭宜矣水性清平固自然也直不雜莫動之而已知其如此而以鬱閉不流為莫動則不能清所謂天德者其象亦猶是也故純粹不雜水清之象靜一不變水平之象動而以天行水之不以鬱閉不流為莫動之象也而天下之方術有制于虚靜而不知觀復于並作之間歸根于芸芸之際者不知此養神之道故也而世之人以為養形足以存生又不足以與此劒之柙藏以其用之利也精神際天蟠地其用之利豈止干越之劒哉其名為同帝則其貴豈直劒之可寳哉乃不知礪之以純粹柙之以靜一藏之以無為將之以天行是不明乎貴賤之分也惟神是守守之以純素而已方其守也則有所謂守之者守而勿失則守之與所守者合而為一矣倫即理也人而合乎天理則亦天而已矣此聖人所以貴精也素者無雜精者不虧惟真人能之
  管見總論是篇以刻意命題謂刻礪其意違世矯俗苦節獨任為天下所不能為而覬人之從已無異乎穿牛絡馬失其自然知長德消民始難治矣故南華厯叙古人立志各異若夷齊之為亢孔孟之為修伊傅之為治巢許之為開老彭之為壽以迹觀之似亦不能無偏然而不失為聖為賢者以其有為而不累於有無為而不溺於無因時之可否為身之利用而已是以貴夫虚無無為平易恬惔天行物化同德同波知故不留動合天理則災累非責何從而至死生謀慮何由而滑哉夫如是故靜虚惔粹與物無忤卒歸於養神之功而申以柙藏干越之喻劒之於身輕重為何如而世人猶昏迷若此故其立論始於非刻意尚行之習而終於能體純素謂之真人則知刻尚者之為假也明矣蓋養生以純素為本純素以守神為先至於與神為一則道之大本既立又何必區區於其末而以刻意尚行為哉
  繕性第十六
  繕性於俗學以求復其初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生而無以知為也謂之以知養恬知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無不容仁也道無不理義也義明而物親忠也中純實而反乎情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文禮也禮樂偏行則天下亂矣彼正而蒙已德德則不冐冐則物必失其性也俗學上舊兩俗字今從張君房本
  郭注已治性於俗矣而欲以俗學復性命之本所以求者愈非其道也已亂其心於俗而方復役思以求明思之愈精失之愈逺若夫發蒙者必離俗去欲而後幾焉恬靜而後知不蕩知不蕩而性不失也夫無以知為而任其自知則雖知周萬物而恬然自得也知而非為則無害於恬恬而自為則無傷於知二者交相養則和理之分豈出他哉和故無不得道故無不理無不容者非為仁也而仁迹行焉無不理者非為義也而義功著焉若夫義明而不由忠則物愈疏仁義發中而還任本懷則志得矣志得矣其迹則樂也信行容體而順乎自然之節文者其迹則禮也以一體之所履一志之所樂行之天下則一方得而萬方失矣各正性命而自蒙已德則不以此冐彼也若以此冐彼安得不失其性哉
  呂注繕性於俗其患常在益生而失其初而又俗學以求復之則滋逺矣滑欲於俗其患常在𧼈舍以雜其明而又思以求致之則滋昏矣恬者安之而不知其然以是而養知非思以求致其明也生而無以知為而不用則異乎安之而不知其然以是而養恬非俗學以求復其初也易之神明老氏之恍惚莊子之恬知其實一也古之治道者未有不以是交相養而能至者也恬之失在昧則無以發其照曠知之失在皦則無以復乎混㝠二者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性非自外至也通於天地者德德則和也行於萬物者道道則理也德之體和而其用無不容則為仁道之體理而其用無不理則為義義明而物不得不親忠也中純實而非偽樂之所由生信則有諸中形諸外而為文禮也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夫萬物各正性命則自蒙已德矣所謂德奚以冐彼為哉禮樂偏行則道德滋逺而不能無冐冐則物必失其性天下所以亂也
  筆乘繕性於俗學滑欲于俗思為句舊解失之性非學不復而俗學不可以復性明非思不致而俗思不可以求明謂之俗者對真而言蓋動念即乖况於繕擬心即差况子思非惟無以徹其覆而秪益之蔽耳以恬養知乃復性致明之要知即人之覺性是性也可以恬養之而不可以學繕之思亂之者也恬者無為自然之謂夫謂之養知若有心于知矣不知知體虚𤣥泯絶無寄蓋有知而實無以知為者也故又謂之以知養恬恬即禪家所謂無知者也知即禪家所謂知無者也即恬之時知在恬即知之時恬在知故曰知與恬交相養也如此則道德仁義忠禮樂無不一貫之如木之有根而華實並茂所必至者不得謂之偏行也若不出于性而第求之禮樂則逐末忘本支離于俗學而天下亂矣何也知恬交相養則仁義禮樂混而為道德知恬交相失則道德枝而為仁義禮樂此學術真俗之辨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與一世而得澹漠焉當是時也隂陽和靜鬼神不擾四時得節萬物不傷羣生不夭人雖有知無所用之此之謂至一當是時也莫之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戱始為天下是故順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農黃帝始為天下是故安而不順德又下衰及唐虞始為天下興治化之流𣻏醇散朴離道以善險德以行然後去性而從於心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後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滅質博溺心然後民始惑亂無以反其性情而復其初心與心識知為句郭註非郭注有知無所用之任其自然而已物皆自然故至一也夫德所以下衰者由聖人不繼世在上者不能無為而羨無為之迹故致斯弊也順而不一言世已失一惑不可解故釋而不推順之而已安而不順安之於其所安而已聖人無心任世之自成成之淳薄皆非聖也聖能任世之自得耳豈能使世得聖哉故皇王之迹與世俱遷而聖人之道未始不全也善者過于適之稱故有善而道不全行者違性而行之故行立而德不夷去性而從心言以心自役則性去也心與心識言彼我之心競為先識則無復任性也知而不足以定天下言忘知任性斯乃定也文博者心質之飾初謂性命之本也
  呂注所謂處混芒而得澹漠者即燧人羲黃至一之妙處而諸聖人者混芒澹漠之粗迹也自其妙處觀之以道莅天下而使民無知無欲謂之至一亦其宜也自其粗迹觀之均於為天下而其德不免於下衰而不出於至一也故為道者常絶聖棄知復歸於無物而世之學聖人之言與其迹者不知吾身有所謂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之處則聞此言而驚疑笑訝不足怪也自燧人至唐虞則治化之流𣻏淳散朴時有厚薄其應不同所謂大道廢有仁義知慧出有大偽也夫道無不善有所謂善則不合矣德無所行有所謂行則不夷矣仁則善之長義所以行之也道德性而已仁義則性之發乎心也離道險德是去性而從心矣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今以心定天下之心則心與心識知而不足以定天下故附以文而滅質益以博而溺心文則禮樂博則學質則性也禮樂行而天下亂求所以復初致明何可得哉
  由是觀之世喪道矣道喪世矣世與道交相喪也道之人何由興乎世世亦何由興乎道哉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聖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𨼆矣𨼆故不自𨼆古之所謂𨼆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也時命大謬也當時命而大行乎天下則返一無迹不當時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郭注道以不貴故能存世然世存則貴之貴之道斯喪矣道不能使世不貴而世亦不能不貴於道故交相喪也若不貴乃交相興也今所以不𨼆由其有情以興也何由而興由無貴也𨼆故不自𨼆者若自𨼆而用物則世道交相興矣何𨼆之有哉莫知反一以息迹而逐迹以求一愈得迹愈失一斯大謬矣雖復起身以明之開言以出之顯知以發之何由而交興哉秪所以交喪也時命大行此澹漠之時也反一無迹謂反任物性而物性自一故無迹時命大窮此不能澹漠之時也雖有事之世而聖人未始不澹漠故深根寧極而待其自為耳斯道之所以不喪也未有身存而世不興者也
  呂注世與道交相興則聖人作而萬物覩世與道交相喪則聖人遊乎世俗而莫之知固已𨼆矣奚以自𨼆於山林間為哉反一無迹華胥之夢姑射之遊是也深根寧極確乎其不可拔者是也龍蛇之蟄以存身亦若此而已矣觀莊子之言似亦慨然於時命之不遭蓋世道交喪宜在所哀也
  古之存身者不以辨飾知去聲不以知窮天下不以知窮德危然處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識小識傷德小行傷道故曰正已而已矣樂全之謂得志古之所謂得志者非軒冕之謂也謂其無以益其樂而已矣今之所謂得志者軒冕之謂也軒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儻來寄也寄之其來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為軒冕肆志不為窮約趨俗其樂彼與此同故無憂而已矣今寄去則不樂由是觀之雖樂未甞不荒也故曰喪已於物失性於俗者謂之倒置之民存身一作行身非
  郭注不以辨飾知任其真知而已不以知窮天下此澹泊之情也不以知窮德守其自得而已危然獨正之貌道不小行遊於坦途德不小識塊然大通自得其志獨夷其心而無哀樂之情斯樂之全者也無以益其樂者全其内而足也來不可圉去不可止在外物耳得失之非我也淡然自若不覺寄之在身曠然自得不知窮之在已彼此謂軒冕與窮約也無憂而已言亦無忻懽之喜也寄去則不樂者寄來則荒矣斯以外易内也盈外而虧内其置倒矣
  呂注存身則靜而已行身非徒靜必應變而不害乎靜可也忘言而知無不知去知而德無不備危然處其所則不待避世離物而世物無足以累之此行身之道也道不小行德不小識則不少損以趨世不少損以趨世正已之謂也樂全者無以益其樂志於道而求得之此所謂得志也道則性命軒冕物之寄耳今以其寄去而易其無以益之之樂則喪已失性是為倒置者也
  管見總論是篇主意謂人無超逸絶塵之見而苟狥世緣漸失其本皆繕性滑欲於俗者也雖未為顯惡而妨道為甚夫益之以外學亂之以妄思而欲復初致明是猶適郢而北其轅也真人又慮學者憚其空無渺莾無所致力設為恬知交養之論使人易入焉夫人處世間酬幾應變不能忘知知用則害恬要在審酌其宜處之以道事來則知見事去則恬存久久調熟二者俱化精神魂魄融為至和符性命於希夷歸道德之根本由是而充之與一世之人處混芒而得澹漠雖有知而無所用則其為化也博矣奈何政失淳和俗趨浮薄離道險德滅質溺心至於世道交喪而不可復也然後有山林之聖人深根寧極以期旦暮之遇存身所以存道也寄之去來無容休戚於其間尚何以知辨為而其樂全志得有超乎軒冕之榮者人患不知求耳此聖賢處晦以自全之道也
  秋水第十七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涯之間不辨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為盡在已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歎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為莫己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甞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暏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虚也夏蟲不可以語於氷者篤於時也曲士不可以語於道者束於教也今爾出於涯涘觀於大海乃知爾醜爾將可與語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於海萬川歸之不知何時止而不盈尾閭泄之不知何時已而不虚春秋不變水旱不知此其過江河之流不可為量數而吾未甞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於天地而受氣於隂陽吾在天地之間猶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見少又奚以自多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倉乎號物之數謂之萬人處一焉人卒九州穀食之所生舟車之所通人處一焉此其比萬物也不似毫末之在於馬體乎五帝之所連三王之所爭仁人之所憂任士之所勞盡此矣伯夷辭之以為名仲尼語之以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爾向之自多於水乎
  郭注不辨牛馬言其廣也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知其小而不能自大則理分有素跂尚之情無為乎其間也物之所生而安者趣各有極以其知分故可與言理也窮百川之量而懸於河河懸於海海懸於天地則各有量也此發辭氣者有似乎觀大可以明小尋其意則不然夫世之所患者不夷也故體大者快然謂小者為無餘質小者塊然謂大者為至足是以上下夸跂俯仰自失此乃主民之所惑也惑者求正正之者莫若先極其差而因其所謂所謂大者至足也故秋毫無以累乎天地矣所謂小者無餘也故天地無以過乎秋毫矣然後惑者有由而反各知其極物安其分逍遙者用其本步而遊乎自得之場矣此莊子所以發德音也若夫覩大而不安其小視少而自以為多將奔馳於勝負之境而助天民之矜夸豈達乎莊生之㫖哉小大之辨各有階級不可相跂故五帝三王仁人任士之所為不出乎一域物有定域雖至知不能出焉故起小大之差將以申明至理之無辨也
  呂注秋水時至百川灌河則學自外至而未達乎大道之譬涇流兩涘不辨牛馬則為道而不出乎兩旁中央而未至乎無所不見也順流至于北海言循理而求則必得其所歸旋面望洋向若回趨大道從無窮之遊也拘於墟則小大之所限篤於時則久近之所專束於教則方術之所制天下所以不得逍遙者以此出涯涘而觀大海則脫其拘限而與於無方之觀故可以語大理也萬川歸之不盈則益之不加益尾閭泄之不虚則損之不加損非久近所專非大小所限此水之幾於道也計四海在天地間中國在海内人卒在萬物若亡若存如此其微而五帝三王仁人任士之所憂勞不過於此而或辭之以為名語之以為博自大道無方觀之輕其義而少其聞豈虚語哉
  口義涇濁也非涇渭之涇洋海中也若海神名拘虚篤時蟪蛄不知春秋之𩔖尾閭沃焦也見山海經礨空小穴也人處萬物之中只為一物之數此合大虚之間凡可名者論之也其在九州之内人只是一件此合草木鳥獸論之也極言世界之小如此連以揖讓相連績也任士任事之人也
  河伯曰然則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無窮時無止分無常終始無故是故大知觀於逺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無窮證曏今故故遙而不悶掇而不跂知時無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明乎坦途故生而不說死而不禍知終始之不可故也計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時不若未生之時以其至小求窮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亂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觀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細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窮至大之域郭注物量無窮言物物各有量也時無止言死與生皆時行也分無常言得與失皆分也終始無故日新也不寡不多言各自足而無餘也知量無窮者攬而觀之知逺近大小之物各有量也曏明也今故猶古今也遙長也掇猶短也知時無止者證明古今知變化之不止於死生故不以長而挹悶短故為跂也察其一盈一虚則知分之不常於得也故能忘其憂喜矣明乎坦途言死生者日新之正道明終始之日新則知故之不可執而留矣是以涉新而不愕舍故而不驚死生之化若一也所知各有限生時各有年莫若安於所受之分而已以小求大理終不得各安其分則小大俱足矣若秋毫不求天地之功則周身之餘皆為棄物天地不見大於秋毫則顧其形象纔自足耳將何以知細之定細大之定大也
  吕注道非小大豈有定體今夫天地吾以為至大極吾知之所知而莫得其盡則吾所謂大者豈真大所謂小者豈真小耶小不為寡大不為多以知量之無窮也我以曏為曏今為今未及言而今已為曏則所謂曏與今者豈有止哉證夫曏今之皆故則遙而不悶掇而不跂以知時之無止也吾安能鬱鬱待百年之王則遙而悶者也彭祖以久特聞衆人匹之則掇而⿰𧾷攴者也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察乎盈虚則得而不喜失而不憂知分之無常也有始必有終有終必有始原始要終而明乎坦途故生而不悅死而不禍以知終始之不可故也則物之所謂時分終始豈真知也哉知而非真知則所知固不若其所不知也生而有知未生則無知則其生之時固不若其未生之時也知至小也無窮至大也以至小而求窮至大之域是以迷亂而不自得也管見人能知物量時分之無常又何終始小大多寡之有考明今故之不停則此理可見遙謂厯時之久掇謂推移之速不悶無厭其所生也不跂無求益其生也脩短定分安之而已人固不能無生不能無知而經云不若無知不若未生者蓋謂世人不務真知而求妄知不務全生而求益生以有限而追無窮忘素分而希劵外在已之利害不能自明何以定物理細大之倪域哉不若無知王倪對齧缺之問是也不若未生髑髏不願人間之勞是也然既生既知矣將何以自免曰能以無生為生不知為知則於生何累於知何有哉河伯曰世之議者皆曰至精無形至大不可圍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細視大者不盡自大視細者不明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異便此勢之有也夫精粗者期於有形者也無形者數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圍者數之所不能窮也可以言論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論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動不為利不賤門隸貨財弗爭不多辭讓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不賤貪汚行殊乎俗不多辟異為在從衆不賤佞謟世之爵禄不足以為勸戮恥不足以為辱知是非之不可為分細大之不可為倪聞曰道人不聞至德不得大人無已約分之至也郭注目之所見有常極不能無窮也故於大有所不盡於細有所不明直是目之所不逮耳精與大皆非無也庸詎知無形而不可圍者哉大小異故所便不得同若無形而不可圍則無此異便之勢也有精粗矣故不得無形惟無而已則何精粗之有夫言意者有也而所言所意者無也故求之言意之表而入于無言無意之域而後至焉大人者無意而任天行也舉足而投吉地豈出害人之塗哉無害而不自多其恩也動不為利者應理而動而理自無害不賤門隸者任其所能而位當於斯耳非由賤之故措之斯職也貨財弗爭各使分定也不多辭讓適中而已事不借人各使自任也不多食力足而已不賤貪汚理自無欲也行殊乎俗已獨無可無不可所以與俗殊也不多辟異任理而自殊也為在從衆不賤佞謟言從衆之所為而自然正直也爵祿不足勸戮恥不足辱外事不棲於心也知是非細大之不可分故𤣥同也任物而物性自通是則功名歸物矣故道人不聞得者生於失者也物各無失則得名去故至德不得大人任物而已故無已約分之至者約之以至其分故㝠也夫唯極乎無形而不可圍者為然
  呂注自細視大者目力所不及直不盡耳非不可圍也自大視細者蟭螟棲蚊睫視之而不見直不明耳非無形也夫精粗者形於有形無形者數不能分不可圍者數不能窮可以言論者物之粗可以意致者物之精道則超乎言意不期精粗焉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性自然也不多仁恩非有為也門隸則以利為事辭讓則不爭食乎力則不借人貪汚則反是辟異則以殊俗為事佞謟則從君親而非從衆也凡此皆出於自然世之爵祿刑罰不足以為勸懲矣夫豈知是非之為分細大之為倪哉人能約分之至至於無所分此道人所以不聞至德所以不得而大人所以無已也
  詳道大人之於天下忘物以心忘心以道不出乎害人疑多仁恩也而不多仁恩貨財不爭疑多辭讓也而不多辭讓事不借人食不浮力疑賤貪汚也而不賤貪汚行殊乎俗疑多辟異也而不多辟異不賤門隸以自貴不賤貪汚以自潔不賤佞謟以自直如是則爵祿戮恥無所攖其内是非大細無足辨乎外則凡精粗之在夫言論意致者亦奚容心哉故聞非聞彼得無所得至於無已則吾喪我矣尚安有物哉非約之以分而至其至者不足以與此
  管見自細視大至于不盡而止非大止于此也自大視細至于不明而止非細而無形也精者細之極垺者大之盛小大雖殊皆有形有數故有成壞精至於無形大至於不可圍則非形可定非數可分故無成壞也夫物之粗者可以言論精者可以意致超乎精粗則言意所不能及也言意不能及形數不能分者其唯道乎故大人以利物為先而不以仁恩自多不為利動而不賤趨利之人皆述大人之行異乎世俗以至佞謟亦不賤之則君子小人聽其兩行是非小大不足為辨又何爵位戮恥之足為勸懲哉
  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惡至而倪貴賤惡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以差觀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知天地之為稊米也知毫末之為丘山也則差數覩矣以功觀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則萬物莫不有因其所無而無之則萬物莫不無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無則功分定矣以趣觀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則萬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則萬物莫不非知堯桀之自然而相非則趣操覩矣昔者堯舜讓而帝之噲讓而絶湯武爭而王白公爭而滅由此觀之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白公楚平王孫
  郭注物無貴賤各自足也自貴而相賤此區區者乃道之所錯綜而齊之者也貴賤不在已斯所謂倒置也所大者足也所小者無餘也故因其性足以名大則毫末丘山不得異其名因其無餘以稱小則天地稊米無所殊其稱若夫觀差而不由斯道則差數相加幾微相傾不可勝察也天下莫不相與為彼我而彼我皆欲自為斯東西之相反也然彼我相與為脣齒脣齒者未甞相為而脣亡則齒寒故彼之自為濟我之功𢎞矣斯相反而不可以相無者也故因其自為而無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無矣因其不可相無而有其功則天下之功莫不皆有矣若乃忘其自為之功而思夫相為之惠惠之愈勤而為薄滋甚天下失業而情性瀾漫矣故其功分無時可定也物皆自然故無不然物皆相非故無不非無不非則無然矣無不然則無非矣無然無非者堯也有然有非者桀也然此二君各受天素不能相為故因堯桀以觀天下之趣操其不能相為也可見矣應天順人而受天下者其迹則爭讓之迹也尋其迹者失其所以迹矣故絶滅也
  呂注以道觀物安有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而道非物也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已而道非俗也道非物與俗則非貴賤也因其所大而大之因其所小而小之知天地差於太虚而至於為稊米毫末差於無形而至於為丘山則所謂差者其數覩矣而道非差則非小大也因其所有而有若東必有西因其所無而無無東則無西知東西之相反而不可相無則所謂功者其分定矣而道非功則非有無也因其所然而然所非而非知堯桀之出于自是而交相非則所謂趣者其操覩矣而道非趣則非是非也若然則為道者兩忘而休乎天均惡用而倪貴賤小大哉以堯舜之讓為是則之噲以絶以湯武之爭為是則白公以滅爭讓之禮堯桀之行貴賤有時未可以為常也
  梁麗可以衝城而不可以窒穴言殊器也騏𩦸驊騮一日而馳千里捕鼠不如狸狌言殊技也鴟鵂夜撮蚤察毫末晝出瞋目而不見丘山言殊性也故曰蓋師是而無非師治而無亂乎是未明天地之理萬物之情者也是猶師天而無地師隂而無陽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語而不舍非愚則誣也帝王殊禪三代殊繼差其時逆其俗者謂之篡夫當其時順其俗者謂之義之徒黙黙乎河伯女惡知貴賤之門小大之家梁麗崔云屋棟徐士彰云車名窒塞也蚤說文云跳蟲淮南子云鴟夜聚蚤蝨而食之不失
  郭注就其殊而任之則萬物莫不當也夫天地之理萬物之情以得我為是失我為非適性為治失和為亂殊性異便是非無主若以我之所是則彼不得非此知我而不見彼者耳故以道觀者於是非無當也付之天均恣之兩行則殊方異𩔖同焉皆得也天地隂陽對生也是非治亂互有也將奚去哉俗之所貴有時而賤物之所大世或小之故順物之迹不得不殊斯五帝三王之所以不同也
  呂注梁麗不可窒穴騏𩦸不能捕鼠鴟鵂不能晝視三者不同而欲齊之是未明乎天理物情也⿱𫂁么 -- 簒夫言其獨義徒言其衆
  管見殊器之異用殊技之異能殊性之異便不可以槩論也若師治而無亂師隂而無陽非明乎天地萬物之理者也禪繼順逆各因其時而已不必多言也縱使言之僅論其迹耳又惡知貴賤小大之所從出哉欲知貴賤小大之所從出者當於未始有物求之
  河伯曰然則我何為乎何不為乎吾辭受趣舍吾終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觀之何貴何賤是謂反衍無拘而志與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謂謝施無一而行與道參差嚴乎若國之有君其無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其無私福汎汎乎其若四方之無窮其無所畛域兼懷萬物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孰短孰長道無終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滿不位乎其形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虚終則有始是所以語大義之方論萬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驟若馳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何為乎何不為乎夫固將自化司馬云謝代也施用也崔云不代其德是為謝施
  郭注衍者貴賤之道反覆相尋也自拘執則不夷於道隨其分故所施無常與道參差者不能隨變則不齊於道無私德者公當而已無私福者天下之所同求也無畛域者汎汎然無所在也兼懷萬物其孰承翼言奄御羣生反之分内而平往者也豈扶踈而承翼哉唯其無方故能以萬物為方而長短皆足生死者無窮之變耳非終始也不恃其成成無常處也不位乎形者不以形為位而守之不變也年不可舉者欲舉之令去而不能也時不可止者欲止之使停又不可也盈虚終始者變化日新未甞守故也若驟若馳但當就用無不變移不可執而守也若有為不為於其間則敗其自化矣
  呂注學者平日係於有物一聞道無貴賤則於為不為辭受趣舍之際莫知所從固其宜也所謂貴賤者是物之反衍而已非道也反則有往反為貴往為賤衍則有耗衍為貴耗為賤則當放志而無拘拘而志則與道大蹇而不通矣所謂少多者物之謝施而已非道也謝則有榮謝為少榮為多施則有歛施為多歛為少當兩行而無一一而行則與道參差而不當矣無私德則於所君之人無所獨賴無拘而志之謂也無私福則於所祭之人無所獨與無一而行之謂也無所畛域與道通而不大蹇之謂也其孰承翼是謂無方萬物一齊與道當而不參差也恃其成則不知終始之不可故位乎形則不察乎盈虚而不知分之無常也年不可舉故遙而不悶時不可止故掇而不跂消息盈虚終則有始則天行而已是所以語大道之方論萬物之理也奈何係心於辭受趣舍之際哉若驟若馳言變化密移則何係心於為不為之間固將自化安排而去化之謂也詳道衍者廣平之地反之則平復為陂平陂之分未始有常貴賤往反豈異是哉施者仁之用謝之則賜予而不以為仁多少之數豈足計哉反衍則忘貴賤而不累於名謝施則忘少多而不累於利若是而不反其真者未之有也
  碧虚貴賤無主而反覆流行常也大道甚夷而放心自得通也稟分有數而少謝多施宜也世道參差而行止適變理也德私則不嚴毅福私則不久長有畛域則不溥汎有方所則有承接扶翼之而兼懷之德喪矣忘我則無短長忘心則無生死忘位則無盈虚忘年則任化忘時則任遷忘消息盈虚則孰為之終始夫物無時不生無時不化其變如驟其移如馳隂陽爾四時爾固將自化何容心於為不為之間哉
  河伯曰然則何貴於道耶北海若曰知道者必達於理達理者必明於權明於權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𤍠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獸弗能賊非謂其薄之也言察乎安危寧於禍福謹於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蹢躅而屈伸反要而語極曰何謂天何謂人北海若曰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故曰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狥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
  郭注何貴於道以其自化也知道者知其無能也無能也則何能生我我自生耳而四支百體五藏精神已不為而自成矣又何有意乎生成之後哉達斯理者必能遣過分之知遺益生之情而乘變應權故不以外傷内不以物害已而常全也故心之所安則危不能危意無不適則苦不能苦也非謂其薄之者雖心所安亦不使犯之也察安危知其不可逃也寧禍福安乎命之所遇也謹去就審去就之非已也不以害為害故莫之能害矣天在内人在外者天然在内而天然之所順者在外故大宗師曰知天人之所為者至矣明内外之分皆非為也德在乎天恣人任知則流蕩失素也天然之知自行而不出乎分者也故雖行於外而常本乎天位乎得矣蹢躅而屈伸言與機會相應有斯變也反要而語極者知雖落天地事雖接萬物而常不失其要極故天人之道全也人之生也可不服牛乘馬乎服牛乘馬可不穿絡之乎牛馬不辭穿絡者天命之固當也苟當乎天命則雖寄之人事而本在乎天也若乃走作過分驅步失節則天理滅矣不因其自為而故為之者命其安在乎所得有常分殉名則過也反其真者真在性分之内也
  呂注任物自化即道也河伯不悟乃謂何貴於道海若告以達理明權不以物害己皆知道者之事而非體道極致至於水火不害寒暑不侵則體道者固如此也非謂其薄之言察乎安危謹乎去就莫之能害則知道達理明權而已寧於禍福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則天在内矣察於去就則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人在外矣以是而入德雖未能天而不人而德在乎天矣知天人之行本乎天位乎得則出天而之人蹢躅而屈伸反要而語極則由人而之天也自無以人滅天至是謂反其真則其於道也豈特知之而已哉
  管見自篇首至此凡六問答如風驅逺浪漸近漸激至是而雪浪噴薄使人應接不暇須臾澄靜則波光萬頃一碧涵天人之息偽還真中扃虚湛者有𩔖於此夫至德之士由人以明天因權以達理察安危謹去就物孰能害之然亦未甞恃此而傲物也天在内所以立體人在外所以應用德在乎天則合乎神而無方不測者也體天居德則屈伸從世反要語極則勿失其真若然則處己處人之道盡矣故河伯心㝠體會而無所復問
  䕫憐蚿𤣥蚿憐蛇蛇憐風風憐目目憐心䕫謂蚿曰吾以一足趻踔上初稟反下勑角反而行子無如矣今子之使萬足獨奈何蚿曰不然子不見夫唾者乎噴則大者如珠小者如霧雜而下者不可勝數也今予動吾天機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謂蛇曰吾以衆足行而不及子之無足何也蛇曰夫天機之所動何可易耶吾安用足哉蛇謂風曰予動吾脊脇而行則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於北海蓬蓬然入於南海而似無有何也風曰然予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然而指我則勝我鰌我亦勝我雖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唯我能也故以衆小不勝為大勝也為大勝者唯聖人能之司馬云䕫一足蚿多足蛇無足風無形目形綴於此明流於彼心則質幽為神遊外鰌一作䠓
  郭注物之生也非知生而生也則生之行也豈知行而行哉故足不知所以行目不知所以見心不知所以知俛然而自得矣遲速之節聰明之鑒或能或否皆非我也而或者因欲有其身而矜其能所以逆其天機而傷其神器也至人知天機之不可易也故捐聰明棄知慮魄然忘其為而任其自動故無動而不逍遙也恣其天機無所與爭斯小不勝者也然乘萬物御羣才使羣才各自得萬物各自為則天下莫不逍遙矣此乃聖人所以為大勝也
  吕注䕫以一足憐蚿之多足蚿以多足憐蛇之無足蛇以動其脊脇而憐風蓬蓬然起於北海而入於南海也則目之繫此見彼而憐心之無所見而無往不至可知也䕫以一足為易憐蚿多足之難蚿以多足為易憐蛇無足之難天機所動莫知其然則其難易豈在於多少有無之間哉由是知風目與心莫非出于自然若河伯之區區計夫貴賤少多何足以與此夫風以小不勝為大勝而人之目與心之用其神於風也逺矣乃不能得所謂無見無知而能見見知知者以制萬物之大勝豈真知也哉
  詳道以足為用則一足不如萬足之多故夔憐蚿以足為累則萬足不如無足之愈故蚿憐蛇蛇有有矣覩無有為不足故憐風風蓬蓬矣以有方為不適故憐目目司視而已心則無所不司故曰憐心也孔子遊於匡宋人圍之數匝而弦歌不輟子路入見曰何夫子之娛也孔子曰來吾語女我諱窮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時也當堯舜而天下無窮人非知得也當桀紂而天下無通人非知失也時勢適然夫水行不避蛟龍者漁父之勇也陸行不避兕虎者獵夫之勇也白刃交於前視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窮之有命知通之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由處矣吾命有所制矣無幾何將甲者進辭曰以為陽虎也故圍之今非也請辭而退司馬云宋當作衞匡衞邑也
  郭注將明時命之固當故寄之求諱也時勢適然者言無為勞心於窮通之間也漁父獵夫烈士之勇情各有所安聖人則無所不安矣知命非已制故無所用其心也夫安於命者無往而非逍遙矣故雖匡陳羑里無異於紫極閒堂也
  碧虚孔子遊匡宋人圍之所謂指䠓皆勝我也及其知非請辭而退所謂大勝者也
  公孫龍問於魏牟曰龍少學先生之道長而明仁義之行合同異離堅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窮衆口之辯吾自以為至達已今吾聞莊子之言汒焉異之不知論之不及與知之弗若與今吾無所開吾喙敢問其方公子牟𨼆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獨不聞夫塪井之鼃乎謂東海之鱉曰吾樂與吾跳梁乎井榦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則接掖持頥蹶泥則没足滅跗蠏與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塪井之樂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時來入觀乎東海之鱉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縶矣於是逡巡而却吿之海曰夫千里之逺不足以舉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極其深禹之時十年九潦而水弗為加益湯之時八年七旱而崖不為加損夫不為頃久推移不以多少進退者此亦東海之大樂也於是塪井之鼃聞之適適然驚規規然自失也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而猶欲觀於莊子之言是猶使蚊負山商蚷馳河也必不勝任矣且夫知不知論極妙之言而自適一時之利者是非塪井之鼃與且彼方跐黃泉而登大皇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于不測無東無西始於𤣥㝠反於大通子乃規規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直用管闚天用錐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獨不聞夫壽陵餘子之學行于邯鄲與未得國能又失其故行矣直匍匐而歸耳今子不去將忘子之故失子之業公孫龍口呿而不合舌舉而不下乃逸而走虷赤蟲也商蚷蟲名
  郭注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塪井之樂猶小鳥之自足於蓬蒿也左足未入右𰯌已縶明大之不遊於小非樂然也以小羨大故自失物各有分不可強相希效也始於𤣥㝠反於大通言其無不至也夫遊無窮者非辯察所得非其任者去之可也以此效彼兩失之矣
  呂注是非之竟言其所自起得於是非之所自起是以視堯桀為一而知不知此觀之汒然無所容其喙也黃泉六極之下太皇太極之上無南無北奭然四解淪于不測忘乎幽明無方而入於神也無東無西始于𤣥㝠反乎大通則會乎冲和出神而遂於明也要而言之所謂六通四闢形充空虚是已此意之所不能盡言之所不能論也而規規然求之以察索之以辯是用管闚天錐畫地之𩔖也
  口義公孫龍當時之辯者虷井中赤蟲也坎井之地虷蠏科斗皆周旋其中故曰還虷蠏與科斗九年之水七年之旱信然人𩔖盡矣莊子潻作十年九潦八年七旱便自别適適猶𧈅𧈅也商蚷小蟲也跐蹈也大皇天也下蹈黃泉上登於天言其見趣高逺也奭然釋然也四解四達也淪於不測所入者深也始於𤣥㝠言在無極之先也反於大通歸於至道也國能邯鄲國中所能之步也
  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竟内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嵗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曵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曵尾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曵尾於塗中濮陳地水也先焉謂先宣其言也郭注神龜之喻言性各有所安也
  呂注莊子不知有死者也而云此者以救時之趨利而忘生唯二大夫之知足以與此
  管見莊子辭召以神龜為喻昔陶𨼆居晝二犍牛以答詔一拘窘於鞭䋲一優游於水草亦此意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摉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鴟得腐鼠鵷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耶
  郭注摉於國中揚兵整旅也鵷鶵之喻言所好不同願各有極也
  副墨鵷鶵鳯雛也練實竹實也嚇怒其聲恐其奪已食也世道交情觀此可發一笑莊子直為千古寫出鄙夫患失之態只以一字形之妙哉管見捜成疏謂捜索國中郭注則以捜為獀矣夫鴟得腐鼠而嚇又何足以語練實醴泉之味碧梧高潔之棲哉
  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儵魚出遊從容是魚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女安知魚樂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郭注莊子謂子非我尚可以知我之非魚則我非魚亦可以知魚之樂也惠子舍其本言而給辯以難莊子尋惠子之本言云非魚則無緣相知耳今子非我也而云汝安知魚樂者是知我之非魚也苟知我之非魚則凡相知者果可以此知彼不待是魚然後知魚也故循汝安知之云已知吾之所知矣而方復問我我正知之於濠上耳豈待入水哉夫物之所生而安者天地不能易其處隂陽不能回其業故以陸生之所安知水生之所樂未足稱妙耳
  副墨惠子言子與魚水陸異處何所從而知魚之樂耶莊子即借其言而復之曰子非我也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又借其言而轉之曰我非子我不知子固矣然我與子猶同𩔖也尚以爾我之隔而不相知何况魚為非𩔖乎如是則子之與魚全無相知之理矣莊子到此却以正對曰請循其本言我今與子反覆辯論皆枝葉之談非本論也且循本來話柄已知子知我之知魚矣而猶問我者正欲得所以知魚之故不知物理人情自是可推我居濠上而逍遙則濠之下者不言可知蓋古言莊子善通物情者以此
  李士表物莫不具乎道則於我也何擇性莫不足乎天則於我也何有雖契物我之如此蓋有不期知而知妙理黙會神者受之有不能逃於其先者此莊子所以知魚樂於濠上也夫出而揚遊而泳無網罟之患無濡沫之思從容乎一水之間也將以是為魚樂乎以是為魚樂又奚待南華而後知蓋魚之所樂在道而不在水南華所知在樂而不在魚魚忘於水故其樂全人忘於魚故其知一莊子於此蓋將無言惠子亦將無問而復有是論者非問則至言無所託非言則道妙無以見直將祛天下後世離物我為兩者之蔽耳物將自有其物則莊固非魚安知魚樂我將自有其我則子固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知與不知皆道之末此所以請循其本本末皆不知者昔人甞言之矣眼如耳耳如鼻鼻如口在我者蓋如是也視生如死視已如魚視豕如人視人如豕在物者蓋如是也若然則在在皆至遊而無非妙處物物皆真樂而無非天和奚獨濠梁之上儵魚之樂哉吾知莊之與魚未始有分也唯明至樂無樂真知無知者可以語此
  管見總論是篇以秋水命題設河伯海若問答喻細大精粗之理明道物功趣之觀各本自然無貴無賤成敗得失時適然耳翻覆辯難卒歸於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則求之性分之内而足是謂反其真有非言論意察所可及也次論䕫蚿蛇風之相憐喻人以才知短長為愧衒而弗悟天機之不可易小不勝之為大勝也信明此理則物各足其分何所憐哉無所憐則無所慕故企羨之情息分别之意消斯為要極也歟孔子遊匡而臨難不懼知命由造物非匡人所得制也若為横逆沮屈何以見聖人之勇井鼃海鱉即前河伯海若之義而歸於達理明權物莫能害謂世俗沉濁所見隘陋雖知有聖賢在前強欲企羨猶餘子學行反失故步蓋以所短而希所長越分而求非徒無益也至論神龜寧曵尾於塗中鵷鶵豈留情於腐鼠皆歎時之𣻏薄傷道之不行也終以莊惠濠梁之論言物我之性本同以形間而不相知耳會之以性則其樂彼與此同即人之所安而知魚之樂固無足怪而競言辯之未忘性命之本者斯為可怪矣此語非獨鍼惠子之膏肓亦所以警世之學一先生之言而媛姝自悅者無異河伯之自多於水也故以結當篇之旨云






  莊子翼卷四
<子部,道家類,莊子翼>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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