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十二
華陽集 卷第二十二 宋 張綱 撰 國立北平圖書館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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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集卷第二十二
金壇後學于文熈校
進故事
一
兩朝寶訓判刑部石宗道與詳覆官梁如圭等薦方
偕淳于佺韓中正爲詳覆官 仁宗指中正姓名問
宰相王欽曰是吏部嘗引對坐失入人罪不與改
官者乎欽曰然 上曰用法不當非習律令者也
其可以爲法官乎命劾宗道等欽等退相顧歎曰
上天縱睿明彊記如此非羣臣所及也
臣嘗謂人主必有過人之聰明然後能察君子小
人之情葢天下君子常少小人常多君子直道
以事上固不論也夫小人爲姦其可不察哉飾
是非白成黑或譽過其實或毀損其真相與蔽
欺雜然陳於前而人主以一已耳目廣覽兼聽必
欲毎事洞然其情非大過人之聰明其能不顛倒
眩惑乎 仁宗皇帝以天縱之姿留神政治如石
宗道不能以韓中正靣欺非聰明過人何以及此
臣試論之夫官爲詳覆刑獄所繋居其任者盡循
三尺以示至公猶懼或失而况不習律令安能辦
職哉宗道判刑部宜於此盡心而乃謬薦中正以
爲詳覆中正嘗坐失入人罪而不得改秩其事見
於疇昔引對坐之時宗道私竊自料以爲人主萬
機之煩决不能記此遂敢靣欺必且韓其所犯以
幸不察然而仁宗一見覺之宗道即罪此聰明
之實所以能服天下也當是時王欽爲宰相葢
先朝舊德也宗道欺君其罪固大矣欽得爲無
罪哉朝廷進用人材未有不由宰相者其人有過
而宰相不知以薦於上雖曰不明猶或可恕今宗
道主舉中正仁宗方以失入事問其人是否而欽
應聲以爲是則中正之不可用欽固巳熟知
之矣知其人之不可用聽宗道之言而固容之必
待人主問而後對非朋姦罔上而何臣以是知欽
非忠臣也且一詳覆官用非其人於朝廷舉措
未爲大害然必劾之者罪在罔上耳苟於其㣲置
而不問則小人欺君之計日浸以長後之啓擬必
有大於此者其害政未易言也古之所貴於〈御名〉㣲
者以此故臣嘗謂治天下之術在用人而用人之
術在察知其情狀共工之象恭鯀之方命自驩
兠四岳咸荐之而堯獨能察焉以爲不可觀諸此
然後知仁宗皇帝用人之術上與堯合圖治功者
可不念哉
二
唐書李珏傳杜悰領度支有勞帝欲拜戸部尚書以
問宰相陳夷行荅曰恩權予奪願陛下自斷珏曰祖
宗以宰相天下事皆先平章故官曰平章事君臣相
須所以致太平苟用一吏處一事皆决於上將焉用
彼相哉
臣竊謂人主之操術無他〈御名〉擇宰相委任而責其
成功如是而巳至於人材之用舎爵祿之予奪則
執其柄以詔王實宰相之職唐文宗任陳夷行李
珏等爲相豈不欲以朝廷事盡付之而責其効職
哉杜悰拜戸部尚書而夷行無所可否乃曰恩權
予奪陛下自斷嗚呼是安用彼相邪夫本在於上
末在於下本末而上下之分定治功所以成也夷
行身爲相臣而用一吏處一事皆决於人主不知
其所任何事哉雖然當開成中夷行亦號一時賢
相不幸與李珏楊嗣復等並用嗣復得君與玨爲
黨故夷行疾之數争事於上前一日文宗以王彦
威爲忠武節度使史孝章領頒寧議皆出於嗣復
及夷行對延英帝問除二鎮當否夷行曰苟自聖
擇無不當也嗣復曰用人盡出上意而當固善
如小不稱下安得嘿然臣以是知夷行介特而悻
直意謂嗣復軰黨與旣成則進退人材與已相違
故於除用不肯任責且人主用人悉從執政啓擬
是謂合天下之公議不然命由中出必有招權賣
恩而私於人主者爲夷行計便當與上别白是非
其人果賢雖不由於啓擬用之不害爲公有如
不材宜白去之不當循嘿自避以取誚於後世也
大抵文宗有勵精圖治之資其失在於不能去朋
黨耳嘗曰竇易直勸我凡宰相啓擬五取三二取
一彼當勸我擇宰相不容勸我疑宰相然則文宗
豈不知任相之道哉至於黨人成於下主聽亂於
上見譏史氏此其於知人之明有所未盡而朋姦
得以欺之也儻能卽夷行應荅之際詰其所因
然破嗣之黨而正夷行唯阿不任責之罪則唐之
威令當是復振矣文宗不知出此惜哉
三
唐書李絳傳憲宗嘗太宗明皇之盛曰朕不佞欲
庶幾二祖之道德風烈無愧謚號不爲宗廟羞何幸
而至此乎絳曰陛下誠能正身厲巳遵道德逺邪佞
進忠直與大臣言欽而信無使小人參焉與賢者遊
親而禮無使不肖與焉去官之無益於治者則才能
出斥宮女之希御者則怨曠銷將帥擇士卒勇矣官
師公吏治輯矣法令行而下不違教化篤而俗必遷
如是可與祖宗合德號中興夫何逺之有言之不
行無益也行之不至無益也帝曰美哉斯言朕將書
諸紳
臣竊謂自古人主未嘗無願治之志然焦心勞思
變法更令將措天下於唐虞三代之上而夷考
其治終有愧於前世者其故何哉稽其名不求其
實慕其時不行其道故用力雖多功効蔑如也且
唐有天下傳世二十德業之盛無如太宗故除隋
之亂比迹湯武致治之美庶幾成康至於明皇雖
晩節不兢而開元之政亦後世罕能及之然觀二
君所以能致此者豈無其要哉不過李絳所言數
事而巳臣請得以備論之夫人主誠能正身厲巳
則所以表天下者動用周旋舉得其正孰得而違
之遵道德逺邪佞進忠直則所以取於人者是非
好惡悉由至公孰得而惑之與大臣言欽而信無
使小人叅焉則委任之重所以責成功者專也與
賢者遊親而禮無使不肖與焉則禮貌之隆所以
資啓沃者深也去官之無益於治者則竊位素飱
之人退而材能自出矣斥宮女之希御者則承恩
寵之人寡而怨曠自銷矣將帥擇而士卒勇則
外侮不患乎不郤官師公而吏治輯則内政不患
乎不舉以至法令行而下不違敎化篤而俗必遷
是皆人主夙夜躬行無一敢怠者太宗明皇用此
以致正觀開元之治其効豈彰彰可考哉非獨太
宗明皇爲然雖堯舜三代聖哲之主其所行亦不
出此是宜憲宗有問而李絳對之悉也書曰監于
先王成憲其永無愆又曰丕顯哉文王謨丕承哉
武王烈啓佑我後人咸以正罔缺夫祖宗之謨烈
垂之天下所以啓佑後人爲之後者亦監其成憲
舉行之而巳憲宗有言欲無愧謚號則其措意施
設豈不韙哉觀其然𤼵憤志平僣叛能用忠謀
不惑於羣議卒收成功以至元和之治唐室號
中興則二祖之道德風烈如絳所云者信乎其能
行之矣至於不克有終與明皇同譏史氏此無他
由其信用非人所以馴致其禍莫之悟也嗚呼惜
哉
四
仁宗君臣政要上嘗問都知王守忠曰出入中外
聞有甚議論守忠曰皆言陛下仁慈聖德但朝廷好
官美職及清要差遣皆是兩府親舊方得進用陛下
不曾㧞擢一寒之臣寘於清近又曰天下事皆由
宰相陛下不得自專上黙然良久曰任人者興王之
本自任者失道之君故君知其道臣知其事朕一
一自任非無爲責成之理守忠愧拜而退
臣嘗觀蘇軾頌 仁帝皇帝之德曰未嘗行也而
萬事莫不畢舉未嘗視也而萬物莫不畢見非有
他術也善於用人而巳惟其善於用人是以穆然
無爲坐視其成功嗚呼仁宗皇帝可謂得君人之
道矣夫君人者有四海之大應萬幾之煩不委之
人以濟哉故必延登一時老成名德之士寘之
廊廟而使之修其德業政事無巨細悉以責其成
人材無内外悉以聽其用吾於此尚復何爲恭巳
正南靣而巳矣傳曰上必無爲而用天下必有爲
而爲天下用此不易之理也自昔堯舜禹湯文武
所以用天下而有餘者亦豈弊弊然以其身親之
哉至於後世不能〈御名〉擇大臣爲大臣者又復懷姦
挾私不能仰委任之意於是人主始欲收其柄
而不使之專也故進擢才能𨵿决事務一切勞其
心志而自爲之將與臣下争功者名之曰憂勤
其實以上兼下非秉本執要之道顧如是區區亦
焉用彼相哉恭惟 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所
任執政皆極當世之選如韓𤦺范仲淹富弼尤其
彰彰者方是時百官効職而人無弃材庶功卽叙
而事無遺策真所謂人主穆然無爲坐視其成功
者也而王守忠乃云陛下不曾㧞擢一寒之臣
寘於清近又曰天下事皆由宰相陛下不得自專
守忠小人將以是踈間君臣而行其私賴明聖覺
之以謂任人者興王之本自任者失道之君大哉
王言兹所以爲仁宗也歟夫以仁宗臨御之久在
列精白承休而守忠何者乃敢陰肆其說亂惑主
聽以此見小人應對之際不可不察也昔宇文士
及謂唐太宗南衙羣臣靣折廷諍陛下不得舉手
明皇嘗引鑑黙不樂左右曰自韓休入朝陛下無
一日歡何自戚戚不逐去之然則自古小人處心
積慮乗間進說未嘗不欲遵人主於非義惟在聽
之如何耳仁宗之聰明能使讒者愧拜而退葢
可爲萬世法也
五
三朝寶訓端拱元年太宗謂宰相曰國之興衰視其
威柄可知矣五代乗唐季䘮亂之後權在諸侯征伐
不由朝廷怙勢内侮故王室㣲弱享國不久 太祖
光宅天下深究兹弊曁朕纂位抑亦徐圖其事思與
等〈御名〉守法制務振紀綱以致太平
臣觀人君所以能號令天下者威柄在我而已方
太平無事朝廷之紀綱法度具在雖有姦雄孰敢
妄作故操待予奪之權未嘗不出於上也至於末
世人習宴而不知有鴆毒之禍凡所以馭下之具
悉從廢壞是以國勢駸弱主權暗移使匹夫孺子
尺兵在手皆足以作難况姦雄哉唐有天下二百
年而高祖太宗之紀綱法度固無不善也天寶以
後日漸陵夷方鎮擅權連城相望彊臣悍將拏兵
忿争而尾大不掉之患終唐世莫之能救五代承
之其弊尢甚當是時威柄在人天子惴惴然不得
摇手嗚呼天下豈有是理哉迹其禍敗之由葢以
制之不早所謂養虎而自遺患者也觀德宗姑息
藩鎮至有終身不易地者憲宗用吉甫爲相歲餘
凡易三十六鎮殿最分明神策軍使王駕鶴者典
衛兵久權振中外德宗將代之懼其變以問崔祐
甫祐甫曰是無足慮卽召鶴駕留語移時而代者
巳入軍中矣大抵朝廷之勢得人則張彼祐甫相
德宗吉甫相憲者皆能有所設施故其効昭然有
足者惜乎二宗之德業俱不克終遂使唐禍胚
胎卒抵敗亂豈不以假其術智特以排難於一時
而不知復收其柄立以法善其後故也故臣嘗謂
國勢所恃以安疆者莫重於兵而所以危國者亦
莫甚於兵顧上之人御之之術如何耳方無事時
聽受節制女子然東西唯命吾尚何憂及其植
黨漸固而挾之以恣横豢養滋豐而縱之以驕侈
於是怙勢長惡始有慢命不䖍之事聖人慮禍於
未萌豈不思有以制之乎昔者鼂錯欲削諸侯而
七國亟反蓋削之非計也曾不主父偃之策之
爲善耳偃之說以謂使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
侯之則其國自弱然則爲唐室計者外而藩鎮内
而彊臣悍將其權固不可遽奪也儻能用偃之說
而衆建偏禆以分其威稍令出戍以散其黨則庶
幾陰奪其勢而主柄專於上豈不偉哉唐柳澤有
言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 太
宗皇帝能於立國之初監前代之失欲收其威柄
以致太平則其先見之明後世所當法也
華陽集卷第二十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