菽園雜記 (四庫全書標點本)/卷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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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初,各布政司府州縣祭社稷風雲雷雨山川等壇,以守禦武官為初獻,文官為亞終獻。洪武十四年,定以文職長官行三獻禮,武官不令與祭。禮官之議,大抵謂有司春祈秋報,為民祈福。文官職在事神治民,武官職掌兵戎,務專捍禦。古之刑官不使與祭,而况兵又為刑之大者。武官不令與祭,所以嚴事神之道,而達幽明之交也。然當時但言社稷等神,而不及先聖,此固主春祈秋報之說,豈不以報本於先聖者不當以是拘抑,豈不以古者出師受成釋奠,皆必於學,故略之耶?宣徳乙卯,各處軍衛俱得設學,春秋二祭,皆武官主之,學官分獻而已。使當時議禮者,兼先聖廟祭而言,則今日武官主祭,與禮制悖矣。此等事本出偶然,然亦若預為之地者,誠可異也。
琅邪郡名,韻書云「今沂州,一曰滁州。」當以沂州為是。齊景欲遵海而南,放於琅邪是也。滁州乃山名耳,韻書誤矣。
家有《化書》一冊,云宋齊丘撰。宋學士景濓《諸子辯》云:「《齊丘子》六卷,一名《化書》,世傳為偽唐宋齊丘子嵩作,非也。作者終南山𨼆者譚峭景升,齊丘竊之者也。」後見一書有云:「景昇因游三茅,道過金陵,見宋齊丘,出《化書》授之,曰:『是書之化,化化無窮。願子序而傳之後世。』齊丘以酒飲景昇,虐之盛醉,以革囊裹景昇,縫之,投深淵中,奪此以為己書,作序傳世。後有𨼆者漁淵,獲革囊,剖而視之,一人𪖙睡囊中。漁者大呼,乃覺。問其姓名,曰:『我譚景昇也。宋齊丘奪我《化書》,沉我于淵。今《化書》曾無行乎?』漁者答曰:『《化書》行之久矣。』景昇曰:『《化書》若行,不復人世矣。吾睡此囊中,得大休歇,煩君將若囊再縫,而復投斯淵,是亦願望。』漁者如其言,再沈之。齊丘後為南唐相,不得其死。」宜哉!此記齊丘奪書頗詳,而似涉怪誕。《化書》,《道藏》中亦有之,云真人譚景昇撰。沈淵事若信有之,景昇其所謂真人耶。
嘗聞一醫者云:「酒不宜冷飲。」頗忽之,謂其未知丹溪之論而云然耳。數年後,秋間病利,致此醫治之,云:「公莫非多飲凉酒乎?」予實告以遵信丹溪之言,暑中常冷飲醇酒。醫云:「丹溪知𤍽酒之為害,而不知冷酒之害尤甚也。」予因其言而思之,𤍠酒固能傷肺,然行氣和血之功居多;冷酒於肺無傷,而胃性惡寒,多飲之必致鬱滯其氣。而為停飲,葢不冷不𤍠,適其中和,斯無患害。古人有温酒、煖酒之名,有以也。
宋祥興二年己卯,元主呼必賚㓕宋,大興佛教,任番僧國師等㓕道教。十月二十日,盡焚道藏經書。是日,火焚祅廟憫忠等寺一十三處,其徒被火焚死者八十三人,雷震死想埋等一十九人,及張伯淳、王磐等五人。北方奉佛教者,以非時雷震為懼,毎年至是日,拜天謝過,出《歳時𩔖紀》。此事若信有之,神異甚矣!但恐是道家者流附㑹之說。
今人以正、五、九月,新官不宜上任。俗吏信之,而見道明者固不忌也。或云:宋尚道教,正、五、九月禁屠宰,新官上任,祭告應祀神壇,必用宰殺,故忌之。今人多不知其原,遂有吉㓙禁忌之疑。此說有理。然其事非始於宋,始於唐高祖武徳二年正月甲子詔天下每年正、五、九月,並不行刑,所在公私,宜㫁屠殺。意者宋因之而益嚴耳。詳見《揮麈新録》。
古稱肩輿、腰輿、板輿、筍輿、兠子,即今轎也。洪武、永樂間,大臣無乘轎者,觀兩京諸司儀門外各有上馬臺可知矣。或云乘轎始於宣徳間,成化間始有禁例:文職三品以上得乘轎,四品以下乗馬。宋儒謂乘轎以人代畜,於理不宜,固是正論。然南中亦有無驢馬雇覔處,縱有之,山嶺陡峻局促處,非馬驢所能行。兩人肩一轎,便捷之甚,此又當從民便,不可以執一論也。
《諸司職掌》,是唐、宋以來舊書,本朝因而損益之。洪武二十三年,改戸、刑二部所屬皆為浙江等十二部,後又改六部,子部為清吏司。然今衙門名目,制度改革,官員品秩,事體更易,又多與國初不同,亦多該載未盡者。衙門名目不同,如吏部所屬文選等四清吏司,舊云選部、司封等部;鴻臚寺舊云儀禮司之𩔖是也。制度改革不同,如北平都、布、按三司,今改為順天府,并直𨽻府衛,承天門待詔、觀察使、中都國子監、回回欽天監、五軍㫁事司、蒙古衛,今皆裁革。舊有左右春坊而無詹事府之𩔖是也。官員品秩不同,如六科都給事中正八品,左右給事中從八品,給事中、行人司正俱九品,各衙門司務、行人司行人皆未入流之𩔖是也。事體更易不同,如兵部之整㸃軍士,飛報聲息,舊屬司馬部,今屬職方清吏司之𩔖是也。該載未盡者,如兵部之將官、將軍、勇士之𩔖是也。必得刪訂增廣成書,使一代之制,燦然明白,垂之萬世,而足徵可也。
鄼有二音,一則旰切,一才何切,皆地名。才何者,縣屬沛國,蕭何初封邑。則旰者,縣屬南陽,蕭何子孫所封也。楊震三鱣事,音當作鱓,若作本字,則其魚長一二丈,鸛鵲豈能兼致乎?近見一詩有「只恐留侯笑鄼侯」之句,一詩以三鱣押入天字韻,皆失之矣。
嘗聞父老云:太宗初無入承大統之意。袁珙之相,有以啓之。近見姚少師廣孝撰珙《墓志》有云:洪武間,上在潜邸,聞先生名,遣使以幣禮聘焉。既拜受,即沐浴戒行李而起。及見上,大悦,於是肅恭而前,面對聖容,俯仰左右,一目而盡得矣。先生再拜稽首而言曰:「聖上,太平天子也。龍形而鳳姿,天廣地闊,日麗中天,重瞳龍髯,二肘若肉印之狀。龍行虎步,聲如鐘,實乃蒼生真主,太平天子也。年交四十,髯鬚長過於臍,即登寶位時。」上雖聽其說而未全信。居無何,先生辭還故里。洪武三十五年壬午六月十七日,上誕膺天籙,嗣登大寶。因感先生昔言之驗,於是勑遣内侍驛召至京,拜太常寺丞,授承直郎,待以特禮,賜冠服鞍馬,文綺鈔錠及居第在京,以便其老。珙别有《紀》云:「洪武二十三年九月,敬蒙燕府差人取至北平。」觀此,則知太宗之有大志久矣。珙之相,特决之耳。珙,字廷玉,號柳莊,鄞人。相術之妙,詳見九靈山人戴良所著《傳》。
河南、湖廣之俗,樹衰將死,以沸湯灌之,令浹洽,即復茂盛,名曰炙樹。竹已成林者,時車水灌之,故其竹不衰。
宋朝崇信道教,當時宫觀寺院,少有不賜名額,神鬼少有不封爵號者。如上虞曹娥立廟表曰「始自漢世」,亦足以示勸矣。宋大觀四年八月封為靈孝夫人,政和五年十一月封為靈孝昭順夫人,淳祐六年六月封為靈孝昭順純懿夫人,又封娥父為和應侯,母為慶善夫人,各有封勑尚存。予嘗謂當時中書省官一半歳月,與神鬼幹事;其代言之臣,尤為孟浪。如漢碑言娥父盱,能按節歌舞,婆娑樂神。婆娑,盖舞貌。其封和應侯勑乃云:「爾迎婆娑之神,至於溺死。」不亦可笑乎!本朝著令,有司春秋致祭神主曰「漢孝女曹娥之神」,革去前代封爵,名正言順,真可謂萬世法矣。然娥之孝,豈待爵號顯哉?今其江、其鎮、其館驛、鹽塲、壩堰、急逓鋪之𩔖,皆以曹娥為名,葢將歴萬世而不冺矣。
舊制,軍職疾故,子弟年十五,得承襲官職者,比試武藝而官之;試不中者,不得輙入選。老而無子者,月給全俸;早亡而妻守寡者,月給俸二石;子患殘疾不能承襲者,月支俸三石。十年内有子,仍襲祖職;十年後有子,不准襲,令為民。無子而有孤女者,月給俸五石,年至十五住支,名曰優養。故官子弟,年㓜未襲者亦給全俸,名曰優給。在任犯罪監故,子弟應優給者,月給半俸;出㓜即承襲者免調别衛,年二十以上俱調衛,仍支全俸。至永樂間,凡以奉天征討得功者,子弟俱容至十六歳承襲,且免比試武藝。子患殘疾者,給全俸終身;十年後有子俱准承襲。父犯罪監故,子承襲者,不拘年之長㓜,一例免調衛。孤女優養者,不拘出㓜,至適人始住給。凡事優厚于舊,名曰新官,而以開國功臣名曰舊官。予官武選時,嘗竊以為高皇帝起布衣,得天下於羣雄之手;文皇起藩邸,得天下於一家之親。其難易固當有辨,而待功臣之典厚薄如此。揆之治體,似未穏當。嘗欲建白其事而一之,使法制適均,事跡不顯。未幾,外陞而止。
寧波奉化縣有鮚𩸞巡檢司,初不解其名義。攷之志書,引顔師古云:鮚,音結,蚌也。長一寸,廣二分,有小蟹在其腹中。埼,鉅依反,曲岸也,其中多鮚,故以名。今埼作𩸞,韻書並無,因印文之誤耳。
梁山伯、祝英臺事,自㓜聞之,以其無稽不之道也。近覽《寧波志》,梁、祝皆東晉人,梁家㑹稽,祝家上虞,嘗同學。祝先歸,梁後過上虞尋訪之,始知為女。歸乃告父母,欲娶之,而祝已許馬氏子矣,梁悵然若有所失。後三年,梁為鄞令,病死,遺言𦵏清道山下。又明年,祝適馬氏,過其處,風濤大作,舟不能進。祝乃造梁塜,失聲哀慟,忽地裂,祝投而死焉。馬氏聞其事於朝,丞相謝安請封為義婦。和帝時,梁復顯靈異,効勞於國,封為義忠,有司立廟於鄞云。吳中有花蝴蝶,橘蠧所化也,婦孺以梁山伯、祝英臺呼之。
世傳元塔濟太后寓懐慶時,惡聞蛙聲。傳㫖諭之,蛙不復鳴。及僧法衍禁蛙池事,葢皆後人附㑹之說耳。吾崑城半山橋人家,夏月不設蚊帳,而終夜無蚊。餘杭抵富陽各縣,皆深山茂林中,暑月不聞蟬鳴。渡江至蕭山界,則蟬聲滿耳。觸𩔖而長之,乃知蛙事之妄也。
駱賔王《靈𨼆寺詩》有「待入天台路,看予度石橋」之句。釋之者云:赤城山上有石橋懸渡,石屏風横截其上。赤城山,即天台山之一也。又引顧愷之云:天台石橋,廣不盈尺,長數十步,至滑,下臨絶㝠之澗。嘗問之天台人,亦極誇其幽逈竒絶,似非人世所有者。壬子七月十八日,與潘僉憲應昌乗興徃觀,跋涉嶺澗,行三十餘里,至其處,路極險僻。盖天台諸山之水,自西北流者,中分二𣲖,一下自南,一下自東,皆㑹於此。當二水之衝,有石𨼆𨼆横亘其下者三。横石之外,石勢直下,壁立數丈,飛瀑下瀉,其聲如雷,而石橋正當其前。橋之兩端抵澗兩崖,約長數十步,其上中隆而旁殺,若𩦺背然。其下齊平如截,橋之下,石勢壁立而下者又數丈。飛瀑出其下,歕激震怒,勢益湍急。自此而下。其深莫測矣。始信其幽怪竒絶,誠非人間所有。又以知石橋本在山下深澗中,彼以為懸渡赤城山上,石屏風横截其上者,皆妄也。應昌生長天台,亦未之到,則台人所云,其中方廣寺為羅漢出没之處,皆謬妄不足信矣。
雁蕩山之勝,著聞古今,然其地險逺,至者絶少。弘治庚戌十月,按部樂清,嘗一至焉。蕩在山之絶頂,中多葭葦,毎深秋鴻雁來集,故名。山僧亦不能到其處,聞之樵者云然耳。山下有東西二谷:東谷有剪刀峯、瀑布泉,頗竒,大龍湫在其上;西谷有常雲峯,在馬鞍嶺之東,展旗、石屏、天柱、玉女、卓筆諸峯,皆竒峭聳直,高揷天半,而不沾寸土。其北最高且大,横亘數十里,石理如湧浪,名平霞嶂。靈岩寺在諸峰㠝岏中。於此獨立四顧,心目驚悸,清氣砭骨,似非人世,令人眷戀徘徊,不忍舍去。回視西湖飛來等峯,便覺塵俗無餘韻矣。平霞嶂西一洞,中有石,下垂泉,涓涓出二竅中,名𧰼鼻泉。古今題詠頗多,别有《游雁蕩山記》。
宋建炎初,孔子四十八代孫襲衍聖公端友扈駕南渡。端友殁,子玠襲封,始寓衢州。紹興六年,詔權以衢州學為家廟,賜田五頃。孫搢文、逺萬、春洙,六十年間俱襲封。淳祐乙卯,郡守孫子秀請于朝,以城北閒地建孔氏家廟,規制視祖庭。丙子燬於盗,洙遂即其家以祀。元至元十九年,有詔孔氏子孫寓衢者赴闕,洙及弟演、子楷入覲,奉問勞奬諭,授國子祭酒浙東提學,以宋政和年所降襲封銅印納于朝。其封爵遜于曲阜,弟襲焉。
浙江王都指揮澤,嘗宿嘉興天寧寺,既去,有僧入其卧處,見一蛇蟠榻上,乃闔門而出。俄而二健卒趨至,取其所遺金帶去。蓋即僧所見蛇也。
浙江銀課,洪武間歳辦二千八百七十餘兩,永樂間增至七萬七千五百五十餘兩,宣徳間增至八萬七千五百八十餘兩。後鎮守太監李徳、兵部尚書孫原真奏坑户實辦銀二萬五千七百九十餘兩,陪納六萬一千七百八十餘兩。正統間减數,止辦三萬八千九百三十餘兩。景泰七年,實得一萬六千零六十五兩。天順六年,三萬零四十八兩。成化三年,奉勑辦銀二萬一千二百五十兩。成化五年,减數一萬零二百三十七兩有竒,因太監盧永之奏也。未幾,又有勑照天順六年三萬零四十八兩。成化十九年,又因太監張慶之奏,照成化三年二萬一千二百五十兩。以後額辦處州府所屬各縣二萬一千二百五十兩,温州府泰順縣九百九十一兩八錢,共二萬二千二百四十一兩。比之成化三年額數多九百九十一兩。弘治二年,减免一萬一千四百兩,止辦解一萬零八百四十一兩,又禁取額外耗銀三千餘兩,從巡按御史暢亨之奏,而刑部侍郎彭公韶覈實其事。今人全歸功於彭,非也。暢後以事調外任,而其功不可冺。故記之。
孔子先簿正祭噐,不以四方之物供簿正,釋者謂先以簿書正其祭器,使有定數,而不以四方難繼之物實之。今之祭禮,通行天下,器有定數,物有定品,使易遵行,正合此意。然天下風氣不同,土産異宜,自有不能律者。如鹿兎北方最易得,南方澤國,則得之已難。今蘓、松、嘉興二祭,鹿兎皆買之隣郡,價亦頗費。廣東全不産兎毎,以胡孫代之。聖人知周萬物,而猶如此,然則堯、舜猶病,亦勢然也。
廣西有蚺蛇,其肉無毒,土人食之。其脂與涎沫著男隂,即消縮不舉。嘗聞有軍士若干涉一水,皆病隂痿,葢此水乃蚺蛇出没處,有涎沫其中故也。《輟耕録》記佻達少年奸滛,藥被人左使,致終身不舉者,疑即其脂也。又見孫思邈《千金方》,鹿脂亦然。
張御史云:成化間,盗發韓魏公塜,得金銀器頗多,黄金帶至三十六腰,其富可知。予意此帶必是君賜。若其自置,則失之不儉;受之人,則失之不亷。以此殉𦵏,非徒無益,而反害之。魏公在當時,偉然人望也。必其子孫愚昧,致有此耳。按:葉文莊嘗問永寧倉官,言魏公墳去彰徳城不及二十里,碑石羊虎,悉因營建趙王府鑿煉盡矣。數年前,亦經盗發。此當是公為山西㕘政,在宣府修理八城時所記。則魏公塜被發久矣,此葢别一韓姓者。
客商同財共聚者,名火計。古《木蘭辭》云:「出門看火伴,火伴皆驚忙。」唐兵制,以十人為火,五十人為隊。火字之來久矣。今街市巡警鋪夫,率以十人為甲,謂之火夫。葢火伴之火,非水火之火也。俗以火計為夥計者,妄矣。
高皇嘗問劉三吾所居山川形勢,三吾具言其家所面峯巒甚竒,乃圖以上。上笑云:「何用如許?」以筆視山峯尖起處,悉塗抹之。未幾,其山一夕被雷,尖起處悉擊去。意者聖天子動與天合而然耶!聞之劉時雍云。
成化間,山東魚臺縣民穿窖,得古塜中一甕,取以貯水,貯之輙涸。民以其不利,置之大樹上,時嗚嗚作聲,民怪而破之。後有識者云:「此寶器也。」一鏡,照野外數里村落,人畜皆見,縣官聞而取之。浙江督漕張都指揮洪嘗買其石槨二板,親聞其事。
投壺,射禮之變也。雖主樂賔,而觀徳之意在焉。後世若司馬公圖格,雖非古制,猶有古人遺意。近時投壺者,則滛巧百出,畧無古意。如常格之外,有投小字、川字、畫卦、過橋、隔山、斜插花、一把蓮之𩔖,是以壺矢為戯具耳。予初時於燕集見人寫字畫卦,亦嘗為之,後即慙悔,雖違衆不恤,蓋非欲自重,亦以禮制心之一也。近見鎮江一倅有鐵投壺,狀𩔖燭檠,身為竹節梃,下分三足,上分兩岐,横置一鐵條,貫以三圏,為壺口耳。皆有機,發矢觸之,則旋轉不定。轉定復平,投矢其中。昔孔子歎觚不觚,其所感者大矣。今壺而不壺,能無感乎?葢世之衒竒弄巧,廢壞古制,至此極矣,豈但投壺之非禮而已哉!
羅狀元應魁復官後,以病請告還鄉,從游者頗衆,遂立為鄉約:凡為不善者,衆不之齒,大惡者棄之。於是有强梁者一二人,皆被執而投之水。鄉人不平,訟於官,而應魁適己卒。其徒十餘人皆坐謀殺人,為羅倫從者律。使應魁不死,將置之重辟無辭矣。今幸而不受顯戮,然殺人之名,沾污案牘,傳道人口,寧不為文法吏之所詆笑哉?借曰起自草茅,未嘗讀律,然臣而作福作威,及非士師而殺人者,經傳具有明訓,而妄作如是,何耶?予初聞此,不信。近審之劉方伯時雍,乃知誠然,未嘗不深為之惜也。
花蕊夫人有二:以宫詞著者,本蜀主孟昶妾費氏,宋太祖取蜀,收入掖庭。其有墓在閩之崇安者,本南唐宫人,隨後主歸宋,選入後宫,太祖以其能詩,謂之小花蘂云。
司禮太監懐恩,成化初,以祖充雲南某衛軍,乞取其族子一人為後,尋官之太倉。有武職以將才舉者,久不遷,寅縁其族子求見,恩笞其族子而拒之。都御史王公越,嘗至其内宅,恩命小火者二三人,以頭拄其腰而出之。越之不得入兵部,王公恕之得召為吏部,皆其力也。成化末,邵妃方被寵,上將有廢易意,召恩與謀之,恩叩頭曰:「此朝廷大事,不敢茍且。明早退朝時,當與内閣大臣議之。」上以為然。明日,將臨御,呼恩,左右以疾對,使問之,云:「本無疾,昨聞聖㫖,驚成疾耳。」由是事不諧而止。未幾,發遣司香皇陵。今上即位,復召入,多所匡正,卒于官。
内閣文臣之設,始於永樂年間,此予所舊聞。故弘治初,論事嘗及之。近聞李子易内翰云:嘗見《太祖實録》,洪武中,黄子澄、齊泰皆太常少卿,方孝孺翰林侍講,同在内閣。意者其時備顧問而已,未必若後來諸公寵任之隆,得專政柄也。
温州樂清縣近海有村落,曰三山黄渡,其民兄弟共娶一妻。無兄弟者,女家多不樂與,以其孤立,恐不能養也。既娶後,兄弟各以手巾為記。日暮,兄先懸巾,則弟不敢入;或弟先懸之,則兄不入。故又名其地為「手巾嶴」。成化間,台州府開設太平縣,割其地屬焉。予初聞此風,未信。後按行太平,訪之,果然。葢島夷之俗,自前代以來因襲久矣。弘治四年,予始陳言于朝,請禁之。有弗悛者,徙諸化外。法司議,擬先令所司出榜禁約,後有犯者,論如姦兄弟之妻者律。上可之,有例見行。